第十一章 奥吉莉娅的谢幕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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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蕾舞剧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幕,待选王后的各国佳丽云集在城堡的舞厅中,王子必须从中挑选出一位作为自己的未婚妻。公主们为讨王子的欢心纷纷献舞,可是王子的心思不在她们身上,他拒绝做出选择。

响亮的号声响起,宣告来了两位没有受到邀请的客人。他们是魔王罗斯巴特伪装的使臣和他的女儿奥吉莉娅。

罗斯巴特把奥吉莉娅变成了奥杰塔公主,王子被貌似奥杰塔的不知身份的来访者迷住了,他深信舞池中的就是他那位天鹅公主。

但对于叶珂来说,这简直是一种煎熬。

要抓捕的嫌疑人就在舞台上,他的出现也证明了自己的推理准确无误。

可是现在却只能看着,不能抓捕,这让叶珂感到无比沮丧和懊恼。而这一切的导演又是自己的老友,自己完全被他蒙在了鼔里。

就为了一个女人吗?

他恶狠狠地想到。

一定是因为那个女人,当林慕扮演的黑天鹅奥吉莉娅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程曜的眼中露出了专注的神色。

除了科学,他从没有在程曜的眼中看到过这种近乎于痴迷的专注。

那可是嫌疑人之一。他不会连这点都忘记了吧?

他焦急地想到。

可是从一开始,程曜就已经警告过他,“一定要注意看下去,这和你看过的所有《天鹅湖》都完全不同,是艺术史上的一次革命。”

他是带着崇敬的语气这样说的。

“不管有什么不同,演出结束后,我都一定会逮捕他们的,从警方的角度,他们的社会地位并不影响他们嫌疑人的身份。”

他嘟囔了一句,但还是看了下去,并且坚持到了现在。他相信程曜已经理解了他的话。

而且,程曜让他做的事情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说不定这里面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和刚刚看过的戴茜表演的《天鹅湖》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前两幕中,老国王去世,即将继承王位的王子也面临着大婚的人生大事,然而他却深恐就此失去了自由。

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这个观点倒是在什么时候都一样,难怪有人会写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样到现在还在传颂的警句。

叶珂恶趣味地想到。

“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19世纪写下的诗。”程曜依旧没有侧头,但却说道,叶珂这才惊觉,自己不小心念出了声。

“放在这里可不合适,请耐心看下去。”程曜再次说道,便不再理会叶珂。

舞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

21岁生日到来之际,王子和朋友们在城堡的庭院中聚会,仆人班诺安排了生日宴会并尽力让王子快乐。不料,这个时候王后突然驾到,她对这种大肆喧闹的宴会大为吃惊,提醒王子,王宫还处于国丧期,王后说完离去,留下了沮丧的王子。

班诺让两名交际花跳舞去取悦王子,乐起舞兴时,班诺也热情地起舞向未来的国王祝酒。舞终人散,一行天鹅结对从王子的头顶飞过,班诺建议王子试试新弩,他们朝天鹅飞去的方向猎捕追去。

王子和班诺来到了湖边,他派遣班诺去寻找天鹅。然而独自留下的他引起了魔王罗斯巴特的注意。

突然,一只天鹅靠近了王子,王子惊奇地看到,一只端庄高贵的白天鹅慢慢地变成了娇美的婷婷少女。

美丽的少女向英俊的王子讲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原来,她是一位名叫奥杰塔的公主,可恶的魔王将她和伙伴们变成了天鹅,她们只有在深夜才能恢复人形。惟有坚贞的爱情才能破除邪恶的魔法。

王子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公主,他坚信奥杰塔公主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在一边偷听的罗斯巴特被发现,王子想要射杀他,奥杰塔公主却向王子求情不要杀死魔王,否则魔法将永远不能破除。

黎明破晓,奥杰塔公主与王子依依惜别,她警告王子,如果他违背了爱的誓言,她将会永远做一只天鹅。王子发誓要将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发誓将这永恒的爱牢记在心。

奥杰塔公主和她的同伴变回天鹅回到了湖里。叶珂努力回忆着从网上搜索回来的剧情,尽可能地和舞台上的表演进行着对比。

然后就是现在的第三幕,黑天鹅的独舞变奏开始了。

林慕扮演的奥吉莉娅展现出了过人的优势,她逸散出来的惊人的杀气和近乎完美的表演让舞台上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就连舞台下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

扮演奥杰塔公主的演员似乎也被她的气势震骇住了,在旁人的提醒下才想起还有自己的戏份。

难怪戴茜说,如果两个人同台演出,王子选择奥吉莉娅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叶珂忍不住看了一眼戴茜,她的脸上满是寂寥。

舞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正当王子和奥吉莉娅共舞时,奥杰塔公主在窗口出现,她祈求王子记起对她的誓言,但此时的王子已经被罗斯巴特的魔法迷惑。王子在罗斯巴特的要求下举手对奥吉莉娅许下爱的誓言——魔王的阴谋得逞了。

奥杰塔公主绝望地呼喊着离去。顿时电闪雷鸣,舞厅里一片混乱不堪,王子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他已对别人再次承诺了爱的誓言。受到欺骗的王子绝望地冲出去寻找真正的奥杰塔公主。

奥杰塔公主回到天鹅湖畔,伤心欲绝。魔王罗斯巴特则制造了一场暴风雪阻止王子前去寻找奥杰塔公主。

王子最终找到了奥杰塔公主,然而无限的真情和无尽的懊悔均已无法改变背约的后果,魔法再也不能破解,王子和公主就要天各一方。

魔王现出了狰狞的面目,将公主和姑娘们变成了天鹅漂流在湖面上。

悲愤的王子和公主拥抱在一起,以不能爱毋宁死的信念,双双跳进湖水泛滥的狂涛。刹时间奇迹出现了,正义战胜了邪恶,坚贞的爱情战胜了万恶的妖魔,魔法破灭、魔窟坍塌、湖水退潮,天鹅姑娘们获得再生。

王子和公主沐浴在旭日的霞光中,美好的生活又开始了。

《天鹅湖》到这里就应该结束,戴茜就是表演到这里的时候结束了整出舞剧的。

但是林慕的表演却似乎还没有结束。

和奥杰塔公主生活在一起的王子整日闷闷不乐,他无法忘记奥吉莉娅,而当奥吉莉娅见到王子和公主在一起的时候也悲恸欲绝。

恼怒的魔王罗斯巴特召来了灾难,想要毁灭王子的国家,滔天的洪水淹没了王子的城池。王子的人民在水深火热中乞求着宽恕,他的心在滴血,他发誓要与自己的子民同生共死。

然而,那个曾许下誓言要与王子生在一起死在一起的奥杰塔公主却已经乘上了方舟,将他丢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奥吉莉娅出面阻止了自己的父亲,而王子最终也和奥吉莉娅生活在了一起。

这是一次极具颠覆性的演出,不仅彻底修改了《天鹅湖》的结局,甚至就连奥杰塔公主和奥吉莉娅的形象也被彻底改变了。

当演员们谢幕的时候,观众们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直到舞台上所有的灯光亮起,观众席上才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这还不够,大家干脆起立,向奉献出了精彩演出的舞者们致敬。

“这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天鹅湖》,也是最完美的谢幕演出,我现在终于知道柳介老师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了。她的确是个天才,不仅仅是表演上的天才,更是创意上的天才,我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超越她。”戴茜激动地拍着手,却无比落寞地说道。

“在你的心里,经典是用来尊敬和重现的,但是在她的眼里,经典是用来颠覆和重塑的,这是你和她最大的区别,也是你们之间成就上最大的差距。”程曜无比严肃地说道。

“但是这种颠覆,一生只能有一次,没有她那种生活经历和对接下来生活的绝决的接受,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他站起了身,走向后台,“她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完成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完成的梦境,这不正是一个优秀的舞者应该做到的吗?”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死死地盯着戴茜,“对于舞者来说,舞蹈就像是自己编织的一个美丽的梦境,只要没有放弃,就会一直生活在其中。舞者的人生,就是给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境,并将这个梦境展现给懂得它的人欣赏。”

叶珂惊讶地看着程曜,这是他曾经和林慕之间的对话,也是林慕所理解的芭蕾。

“没错,这也是柳介老师所理解的芭蕾,可是,我却始终没有能够达到这个境界。”

“那是因为,你的心都用在了别的地方。”

戴茜惊讶地看着程曜,程曜却已经转过身,不再看她。

他走出了舞厅,叶珂和戴茜连忙跟了上去。

2

站在走廊上的工作人员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几个人,还没到观众退场的时间,最后的谢幕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完成。

见这几个人继续向后台走去,一个工作人员连忙抓住了程曜的手臂。

“客人,这里禁止进入。”

“我们可以。”

叶珂将自己的证件递到了这个工作人员的面前,工作人员一下子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并快速地松开了手,但是却依旧站在他们的面前,没有让开的意思。

“请让他们进来吧。”

就在这个工作人员纠结的时候,林慕从舞台上走了下来,对工作人员说道。

走进后台,立刻能够感觉到和戴茜那里的不同,那时是临近上场之前,大家都带着即将踏上战场一样的表情。

但是这里的舞者却是凯旋归来的士兵,虽然因为一场持续近两个小时的演出让大家大汗淋漓,但从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疲惫的神态,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场演出。

看得出来,在正式公演前,他们也没有把握。

有几个演员注意到了叶珂,但是并没有觉得异样,他们已经习惯了警察到团里来调查这种事情了。

但是当他们看到后面的戴茜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大概想不明白为什么竞争对手的首席舞者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看到自己的团长都没有表现出敌意,他们也只好将敌意隐藏起来。

向里面走了一段之后,林慕在贴着自己名字的休息室前停了下来,推开了门。

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们了。是秦逸。

他已经换下了舞蹈服,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里,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看到叶珂和程曜走了进来,他站起了身,鞠了一躬。

“谢谢。”他说,“谢谢你们让我完成了这场演出,让我们能够没有任何遗憾地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这话,你对他说就好了,我可什么都没做。”程曜指了指叶珂。

“您要是做了什么的话,我就等不到今天了。”秦逸说着,向叶珂伸出了双手。

“请等一下。”叶珂有些疑惑地看着程曜,又看了看秦逸和林慕,“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位先生。”林慕看向了程曜,“几天前就已经发现了一切,但是他没有举报我们,只是要求我们将公演的时间延后两个小时,作为交换,他会解开一直困扰着我们的一个谜团。”

叶珂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曜,“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他低吼道。

“当然知道。”程曜却一脸的毫不在意,“我什么都没有做,虽然是你给我提供了那些线索,但是我可没有义务替你去侦破什么案子,而且,我并不是利益关系人,完全没有义务向你汇报我的发现,这并不违反法律。”

他这样一说,叶珂感到更加难以理解了。

“是演出的票。”程曜再次微笑,“你一定没有仔细看那张票,否则你早就应该发现这一切了。”

“票?”叶珂翻出了自己的那张票,可是他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是这里。”程曜指了指票上的一行字。

黑天鹅奥吉莉娅——林慕

“明白了吗?从奥杰塔芭蕾舞团离开后,林慕就一直是以白天鹅的角色出现在舞台上的,但是这一次,她突然以黑天鹅奥吉莉娅的形象出现,我猜,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程曜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通常做出这种决定的人,都是准备告别舞台的,是谢幕演出。但是林慕正是巅峰时期,状态并没有下滑的预兆,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我完全不能理解,除非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不用程曜说,叶珂也已经知道了。林慕包庇了秦逸,大概意识到早晚是要被警方发现的,到那时候,自己就要不可避免地承担责任,离开自己钟爱的舞台,所以干脆做了这次告别演出。

“所以?”叶珂等着程曜继续说下去。

“所以那天我就去做了一些核实。”

他想起那天在超市里见到林慕的情景,她的购物篮里放着香烟、啤酒,甚至还有一个剃须刀,这些可不是一个单身的女性舞者会接触的东西。

任何不合理现象的出现,都必然有一定的原因。这是他的科学观点,因此,他判断,有一个男人和她生活在一起,这个男人是谁已经毋庸置疑了。

“我可没有想到,一个大学老师还是个名侦探,仅凭着那些东西就推理的完全正确。”林慕苦笑了一下,说道,“接到老师的电话的时候,我吓坏了,还以为自己辛苦隐瞒的东西就这样暴露,连最后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你给林慕打过电话?”叶珂看着程曜,更加惊讶了。

倒是程曜坦然地点头承认。

“叶警官,请不要误会,老师并没有向我们透露你们的进展,他那天只是问我,舞者的人生,就是给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境吗?我告诉他,不仅如此,这个梦境还要展现给懂得它的人欣赏。”

这些对话,和之前叶珂与林慕之间的对话完全一致,但是叶珂却清楚,程曜绝不会没有任何理由地这样说的。

“老师说,既然如此,那这个梦就一定要是不愿意让人醒来的美梦,王子已经回来了,”说到这里,林慕看了一眼秦逸,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公主也准备恢复她的真身,但是如果再在舞台上分开的话,一定会留下遗憾吧。”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生活的梦和舞台上的梦应该融汇在一起,所以才有了这场《天鹅湖》。”

程曜说。

“没错,这出《天鹅湖》的真正导演是老师。”林慕再次向程曜鞠了一躬。

叶珂看着程曜,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可没有想到程曜在艺术领域还有这样高的造诣。然而,作为一个警察的朋友,却又做出了这样的事,让警方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傻?问程曜,也问问林慕。

不,不需要问林慕,他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个将芭蕾视为生命的人,做出这种隐瞒只为了和心爱的人共同完成谢幕演出的心情。

倒是程曜,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女人,值得吗?

“不会让你为难。”看出了叶珂的纠结,“我向你保证,秦逸并没有杀害莫杰。”

“可不光是那一个案子。”叶珂再次苦笑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是我答应他们的,我要替他们解开一个谜团,叶警官,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

程曜突然严肃地说道,这让叶珂忍不住有些苦涩。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自己叶警官,是情愿承担责任了吗?

“当年最终导致你们和莫杰反目的抄袭事件,你们一定没有想过,为什么莫杰会举报你们吧?”程曜问道。

“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始终没有想明白。”秦逸带着苦涩的笑容,“本来是不错的朋友,可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一天,就到柳介老师那里去举报我们抄袭。”

“可是真正涉嫌抄袭的却并不是你们,而是莫杰。”

“这……”秦逸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再提了。”

“不,非常有必要。”程曜说,“这关系到你们的关系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样恶劣。”

“没错,真正涉嫌抄袭的是莫杰,我们一开始就有过怀疑,他前后风格的差异实在太大。”林慕想了想,在秦逸阻止她之前就说道。

“确实如此,但是我们并没有举报过他,也没有说过他抄袭的话,没有证据就这样说的话,是对一个舞者的不敬。”秦逸叹了口气。

“可是有人却问过你们这个问题。”程曜看向了戴茜,她的脸色有些泛白,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

林慕和秦逸也将目光投向了戴茜。

“的确是这样。”秦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戴茜那时候最喜欢打听这种事情,那时候她才十二岁,我们以为是这孩子好奇心太重,心直口快,并没有在意,所以说了些不太合适的话。”

“也并不是什么不合适的话,你并没有说过莫杰抄袭,你只是说他前后的风格变化太大,后期的作品反倒没有前期的作品成熟。”林慕说,“在这种事情上你一直很小心,轻易不会说对任何人不利的话。”

“可你们还是被人利用了。那些话在有些人的口中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程曜依旧看着戴茜,“是这样吧?戴茜小姐?就这样在两个人之间传递一些经过篡改的信息,最终让秦逸和莫杰反目。”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戴茜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那对我完全没有好处。”

“如果林慕依然留在奥杰塔,你到现在也无法成为首席舞者吧?”叶珂说。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恍然大悟,十八年前的那件案子,一些关键的地方就这样渐渐浮现了。

因为感到在林慕的阴影下,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首席舞者,只有十二岁的她便想出了这样的一条完全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的诡计。

分化三个至交好友之间的亲密关系,将秦逸的一些话稍作改变传达给莫杰,让他因为愤怒去举报秦逸和林慕。而以她当时的年纪,在说一些话的时候,没人会去刻意防备她。

就算莫杰的举报失败,也会让柳介对秦逸和林慕的印象大打折扣,不敢再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还是有机会。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概她也没有料到,反而促使她更快地成为了首席舞者。

“如果她至今还留在奥杰塔,那么奥杰塔的地位将不仅局限于此,我的成就也不仅仅局限于此。”戴茜看着林慕,眼中流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是我和老师都没有想到,也根本不敢想象的。”

那时候,自己才只有十二岁,正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虽然看着林慕在舞台上的表演获得大家的肯定偶尔也会嫉妒,但她从没有想过,不,应该说,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件事,但是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因为她只是柳介刚刚从芭蕾舞学校提拔进舞团的新人,而林慕已经是首席舞者了,只要她还在,自己就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慕姐姐,你跳的真的太好了,我要是能够跳成你那样就好了。”

她经常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愿望,眼睛中闪烁着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寂寥。

“我也希望能够成为姐姐你那样的首席舞者啊。”她羡慕地说道。

那个时候,他们是怎么说的?

林慕自顾自地做着基础练习,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用脚尖点地,在身前画着完美的半圆,笑着看着她,“芭蕾是需要天赋和毫无保留的投入的,你还小,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可以的啊。”

“没错,你还小。”秦逸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慕姐姐像你那么大的时候,还分不清芭蕾和体操之间的区别呢。”

“喂,不要那样说。”林慕板起了脸,但是却无法控制脸上腾起的红霞,“像我这样有天赋的人,天生就是为芭蕾而生,怎么会分不清芭蕾和体操的区别?那个人是你才对吧?小茜,知道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吗?”

十二岁的戴茜茫然地摇了摇头。

“天才就像你和我这样,只要付出一点点的努力,就可以成功,而普通人,就像你秦逸哥哥和莫杰哥哥那样,虽然一直在努力,可是还是会一不小心就被人代替了呢。”

“不要带上我好不好?我也是个天才啊。”莫杰收回放在横杠上的腿,挥舞着拳头,“我只是还不够刻苦,才会被秦逸那家伙超过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拿回来的。”

“姐姐你是说,我也是天才吗?”小戴茜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不管是不是天才,都要刻苦训练,芭蕾没有捷径,如果不付出足够的汗水,是换不回别人的认可的。”

柳介老师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让所有的舞者收回了飘走的心思,专心训练起来。只有戴茜和林慕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这是那个时候经常会发生的情景。十二岁的戴茜觉得,能够得到只有十八岁的首席舞者的称赞是她每天最开心的事情。

她没有想到,柳介也没有想到,不,应该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莫杰竟然会举报秦逸和林慕抄袭别人的创意。而两个月之后,因为这件事,秦逸竟然险些杀死了莫杰。

奥杰塔芭蕾舞团的格局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改变。

秦逸被警察带走后没多久,林慕便也无法在舞团里继续生活下去。心高气傲的她根本承受不了舞团成员异样的目光,选择了离开。

“她的离开,导致舞团的角色出现了空缺,除了当时扮演奥杰塔的人之外,没有人能够接替慕姐姐成为奥吉莉娅,但是这样一来,却又没有人能够扮演奥杰塔了。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被柳介老师安排去扮演奥杰塔,可是,那之前我根本没有过扮演重要角色的经验,没办法,又经过了将近五年的磨合,这个阵容才渐渐稳定下来。”

戴茜看着叶珂。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了吧?我和慕姐姐之间并没有角色上的冲突,她离开舞团,我也不会接替她的位置,相反,”她看了看林慕,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我本来以为要到十八岁之后才有那样的机会,还想多过些不用想那么多的日子,结果因为你的突然离开,这个时间莫名地提前了六年,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可是整整丢掉了六年的童年时光,才有了今天的成绩,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放弃,可是一想到你,我就坚持下来了,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输,一定要站在你面前对你说,看,姐姐,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做到了。”

“我也不相信她会那样做。”林慕面容严肃地说道,“舞蹈演员对跳舞有着异乎寻常的洁癖,并对自己和他人的舞蹈实力有非常客观的评价,如果对方比自己的水平高,从本能上就不会为了自己跳而去排挤对方。争角色只能靠实力。这和芭蕾一样,是一种高尚且优雅的行为。”

“不。”这个时候,叶珂却突然摇了摇头,“虽然你那样说也没有错,但是还有一点,你忽略了,我记得柳介说过这样的话,靠芭蕾吃饭对于一般的舞蹈演员来说根本不可能,团员的工资少得可怜,只够勉强维持生活,要不是有附属的芭蕾舞学校撑着,恐怕团员们还得向舞团缴纳维持正常运作的资金。由于练习时间很长,演员们根本没有时间打零工,只能靠父母接济,当然,一流的演员另当别论。从这一点来说,戴茜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可是她那时候只有十二岁,还完全不用为这些事情操心。”林慕一句话就让叶珂失去了辩驳的能力。他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了程曜。

“这并不重要,这件事情,只是我根据当年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出现的结果,和你们之间的对话所作出的最合理的推理而已,你承不承认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说的话,”程曜指了指林慕和秦逸,“已经告诉我一切了,至于你们是否认可,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而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并不影响我接下来的推理。只是不希望你们一直被蒙在鼔里而已。”

3

“不是已经抓住了嫌疑人?看上去,你们可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

叶新将一杯白酒递到了叶珂的面前。在将秦逸和林慕带回警局后,他就给自己的父亲通了电话。

“是。”叶珂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吃了几口菜,“人虽然抓住了,可是案子可没什么进展。”

他皱了皱眉。

在被带回警局之后,林慕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有意包庇了秦逸的犯罪事实,但她说,他们已经约定好,在两个人一起完成谢幕演出后就会到警局自首。

秦逸也没有任何的抵抗。据他说,他原本一出狱就应该去公安机关登记,但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让他将这件事延后了。

在监狱里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想一件事,当初莫杰为什么要举报他?

这一点,他始终没能想明白。要知道,在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自己的公寓里聚会到很晚,可是第二天就发生了举报的事情。

他觉得,那件事情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举报我,但是我希望能够听听你的说法,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你也是受了别人的挑唆吧?

这就是他那天问莫杰的话。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原本以为他会痛快地告诉自己,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不肯说,但是他这种表现让秦逸更加怀疑,他提出要去见一见戴茜。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在监狱中那十八年,他反复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却发现自己只和戴茜讲过类似的话。

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在挑拨自己和莫杰之间的关系,那个人只能是当年只有十二岁的戴茜。

“你放心,我只是想见见她,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是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秦逸这样解释,“即便你不带我过去,我也会自己找上门的。”

莫杰还是屈服了,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将车子开的飞快,甚至松开了方向盘,突然对秦逸进行了攻击。出于自卫,秦逸卡住了莫杰的脖子,车祸就那样发生了。

莫杰就那样死了。这是秦逸完全没想到的,看到车子燃起那么大的火,他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自己还处在假释期,和林慕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匆忙间,他选择了逃跑,并藏匿了起来。

“他并没有否认自己和莫杰的死亡之间有关系,但是也不承认自己是导致莫杰死亡的主要原因。”叶珂夹了一块鸡块,“按他的说法,他反倒也成了受害人。”

“不过这些完全没找有证据,对吧?”

“老爸你还真是,”叶珂斟酌着用词,“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种事情,已经都写在你的脸上了。”

“确实,车辆的行驶记录仪目前还没有完成解读,暂时我们还是认定秦逸是造成莫杰死亡的主要人物。”叶珂点了点头,“不过我们搜查了林慕的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们对莫杰的车做了手脚,而且,”他放下了筷子,“我们虽然认为苏静的死和他们两个也脱不开关系,但是也没有能够找到任何证据,甚至连通话记录都没有,这可让我们非常为难。”

“我可不关心这个。”叶新站起了身,拐杖敲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他从微波炉里拿出了另外一盘菜,递到了孙嘉羽的面前,“多吃一些。”

“谢谢。”孙嘉羽说道,“爸爸关心的又是什么呢?”

“我一直想知道,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案发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件事吗?程曜做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推理,和我之前想的一样,不过……”

“不过,他们没有承认,对吧?”

“确实如此,而且,程曜后来好像又想起了其它的事情。”

叶珂咂着嘴,回想着在后台发生的事情。

“虽然这很残忍,但是我认为,真相不应该被隐瞒下去。”这一次,程曜将目光锁定在了林慕和秦逸的身上,然而,他们只是淡然地看着程曜,似乎程曜所谓的真相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那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公平,这种痛苦——虽然你们也许觉得这是爱的甜蜜,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承担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罪责就是一种痛苦,这种痛苦也不应该继续下去。”他说。

听到他这样说,林慕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好像根本不明白程曜在说什么。秦逸却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并没有什么真相,真相就是我犯了罪,接受了应有的惩罚,就是这样。”

“不……”程曜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叶珂拦住了。

“是想说出十八年前的真凶吗?那么,由我来完成如何?”他说,“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我也已经猜到了真相,而且,这是一直困扰爸爸的心事,由我这个做儿子的来解决比较合适。”

程曜看了一眼叶珂,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于他能推理出真相,并没有感到意外。

“十八年前的那场导致莫杰重伤的凶杀案,真正的凶手……”叶珂看着林慕,说道,“其实是你吧?秦逸是为了保护你才主动引起警方的注意,并最终被判刑的。”

“你在说什么?”林慕一脸的不解,“我并没有做那样的事。”

“都说过了,伤害莫杰的人是我,叶警官你就不要再胡乱猜测了。”秦逸有些生气地吼道。

“不,不是你。”叶珂却摇了摇头,“如果是你,是绝不会在那个时候动手的。”

“我为什么就不能在那个时候动手?”

“因为你的性格。”叶珂笑了一下,“你向来小心,做什么事都会考虑的很清楚,是那种需要走一步,但是却会考虑到之后三步以上的人。”

“那又怎么样?”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在自己刚过十八岁生日之后才动手,而是会在那之前,而且,首先你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人,其次,即便那是你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机会,也一定会想好伤人之后该怎么办,而不会是匆匆忙忙的连凶器都没有处理就逃跑了。”

叶珂看着秦逸,眼睛中流露着复杂的神色,在这个时候揭开真相,就像程曜说过的那样,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所以,当年的真相就是,刺伤莫杰的人是林慕,而你,事先也并不知晓林慕会这样做,但是因为对她的爱,案发之后,你本能地抓起刀,擦去了上面林慕的指纹,带着刀逃到舞团外面,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才是凶手。可是有一件事你却忽略了。”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当年的警察早就查到了,何必还要等到今天?”秦逸大声说道,但是就连他自己也感到这句话纯粹是虚张声势,一点力气也没有。

“舞者并不仅仅是跳舞的人,每一个优秀的舞者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他如果要隐瞒什么的话,一定不会让我知道的。”叶珂看着林慕,说,“这是我调查的时候,林慕曾经说过的话。”

看着林慕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下去。

“你的表演实在太好,手上又拿着凶器,连指纹都是你的,还有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就抓到你,大家都很兴奋,也就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节。”

“愿闻其详。”秦逸这样说,努力保持着镇静。

“在凶案发生之前,凶器是藏在哪里的?”

秦逸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就在舞台上,或者带在身上,随便在哪里都可以,过去这么久,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争辩道。

“不。”叶珂摇了摇头,“我到过案发现场,自从发现这个疑点之后,我尝试过很多隐藏凶器的办法,你猜结果如何?”

“我怎么会知道。”秦逸有些不耐烦,“我已经自首了,十八年前的事情也已经结束,没有必要再提起了吧?”

“没有必要吗?”叶珂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神情,“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完全没有必要,可是有一个人却被这件事情折磨了整整十八年,他一心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一个垂暮的老人,不希望把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带进坟墓里。”

“我试过各种办法,结果证明,如果凶手真的是你,根本无法在案发前隐藏凶器,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他的目光在诸人的脸上扫过,秦逸的紧张,林慕的不解,戴茜的苍白,还有程曜现在不知在想什么的专注。

“如果凶手是林慕的话,凶器完全可以藏在身上,就藏在内衣里,那样基本不会太影响她的动作,是这样吧?请告诉我事实。”他说。

“没有的事。”林慕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我并没有伤害莫杰,我也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太好,但是杀人这种事,我还不至于。”

“完全是在胡说八道,那件事就是我干的,至于为什么,早就已经说清楚了,叶警官你纠缠在那件事情上,简直是在浪费时间。”秦逸也愤怒地吼道。

“确实。”叶珂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以上这些只是我的推理,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为了完成一个老人的心愿而已。”

他带着乞求的神色看着他们,可是秦逸和林慕完全不为所动。

他将目光转向了程曜,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可是这个人现在却皱着眉,目光的焦点根本不在这些人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他又在沉思,是又发现了什么吗?

“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和你回去。”他突然说道,“我可能弄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现在却完全想不清楚。”

从他的语气中,叶珂察觉到莫名的烦躁,这是从未在他的身上出现过的气息。

而且说完这句话,他便大步向外走去,根本不理会休息室里的其他人。

叶珂很想拦住他问个清楚,但还是默默地让他离开了。他看上去确实精疲力竭。

就说自己是这时候才发现的秦逸和林慕在一起就好了,虽然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但总比看着自己的好友——一直帮助警方破案的好友站上法庭要好得多。

这个时候,适当动用一下自己的权限也未尝不可,就算局长有所怀疑也没关系。

他一定有更充足的理由来解释眼下的这些事。叶珂想,那家伙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次也一定如此。

虽然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有些困难,但总算让他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