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涯重聚
东海之底,太昊城遗迹。
“喝——”萧祈云大喝一声,终于拔出了那把斩刃。
暗流涌动,五条如龙如蛇的地气之脉在太昊城的废墟中疯狂涌动,只见那祭坛之上的神荼鼎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灰色的祭坛上,不断有尘埃抖落,露出被裹藏已久的五色光华。
“轰——”神荼鼎被一股巨力猛的掀飞出去,五色石坛迸裂。
被镇压了三千载的龙蛇,此刻终于得以释放。
无数粗砺的巨石飞起,在空中漂浮起来。透过那重重的碎石幕和暗红色的光罩,萧祈云看到乌黑如墨的海底泥尘被翻起,在翻涌的巨浪中也被抟成了龙蛇模样。它们绕着太昊城围了起来,托举着太昊城上升。
海浪分披,暗红色的光罩如染血的箭簇一般自海底急速向上升,而千顷海泥就是箭杆,推着那一点血红箭簇劈波斩浪。
东海无数水妖都疯狂了起来,它们拼尽全力的追逐着那一点箭光,追逐着它们的王!
那是何其壮阔的一箭,自海底射出,直将万丈深海射个对穿,在海水的最顶端冒出头来,贪婪的吮吸日光。
这是唯有造化才能射得出的一箭。
暗红色的光罩碎成一片红雨,那撑破了自己的茧的扶桑树迎着天风和日光疯狂生长,妖冶的,恣意的,不按任何族群的绳墨的疯狂生长,他的枝叶伸展到了天穹之上,那炽热的生化之情令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是否曾拥抱过十个太阳。
东海如巨鼎之中的热汤一样沸腾,无数的妖兽都向着那扶桑树与太昊城涌去。另外半截斩刃不知何时已然飞至,与萧祈云手中的半截斩刃合而为一。
那柄神兵泛出了黑亮的光泽,照彻太昊城。
所有的妖都疯狂了,它们看到那人手握着妖族的王者之刃,沉寂了三千年的妖族终于有自己的王了。
虽然他是一个人,但握着斩刃的他正站在太昊城上接受着东海众妖的朝拜。
那他便是它们的王。
天有独钟之佳气,数年五百王者至,微斯人吾谁与归?
在海棠王朝五百年的黑暗统治之下,终于又诞生了一个王,他不仅是妖族的王,十年之后还将会是两族共主,整个神州的王。
扶桑树下,萧祈云看着在脚下山呼万岁的群妖,心中一阵苦涩。
从现在开始,我向你们还债。
影州,翁老山。
金光洒在玄武巨大的壳上,将它壳上的花纹照的清晰起来。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正是中州文明之源“洛书”的标志。
看着那从天宇上透射下来的璀璨金光,玄武的双眸中泛起的意味复杂的光。
终于是到了这一天吗?当年武帝犯下的错,终于要在这一天补上了吗?
自己这开辟之初便已存世的神兽,镇压这暗无天日之地,已经三千年了啊。
两界终于是要融合了吗?
只是,终于要放这些煞星进入中州了吗?这些妖族对于同族都能做出屠城这等事来,中州脆弱的人族经得起它们的屠戮吗?
可是他忽然想起了羲皇曾说过的一句话:
唯其破败,方得新生。
神族曾换过多少任君王啊,又有哪一个不是手持利刃血淋淋的拼杀出来的?
没有鲜血的浇灌,没有经历过那最深层的绝望,又怎么有最璀璨的色彩,最澎湃的生机,最瑰伟的盛世!
玄武想到此处,又转头看了看翁老山下排列成阵杀气腾腾的妖族大军。
龙族,虎变族,猴妖族,鸟灵族,花精族,狐妖族……所有的妖族都来了。
那便由它们去吧。
玄武缓缓阖上了双眼。
群妖兴奋的大叫,争先恐后的向那放着金色光芒的天洞涌去。
它们眼中都是嗜血的光芒。
中州所有的生灵都看到了,在西方天际的千条瑞彩之下,有黑雾层层叠叠的涌起,数息之间,便遮蔽了半个天穹。
无数人尖叫了起来,亡命奔逃起来,以为末日将至。
可是,逃得掉吗?
那最受上天恩宠的仙鹤尚且逃不脱这污浊的尘世,更何况人呢?
萧祈云看着那妖雾,心中沉痛。
我的同胞,我不能救你们,人族唯有流了足够血才能重获新生。
邺京城中此时正在大肆饮宴。
占据了这座雄城三个月,乌桓人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修缮一新,不仅高屋华殿酒池肉林有了,还抓来了不少汉族女子充当宫娥歌女。
他们是不看歌舞的,他们抓来这些女子只是供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发泄**欲。
高坐在露天九重高台上的耶珈不修突然感觉到不对,一抬头,便看到了如墨的天色。
他一把抽出了雪狼钢刀,刀尖指天,怒骂了起来。
然而他只骂了三声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头颅已脱离躯体,被飞廉衔了起来。
“叮——叮——锵——”雪狼钢刀掉落在青石台面上。
“啊……”无数宫娥歌女纷纷尖叫了,四散奔逃,乌桓人则操起兵器仰天怒骂起来。
黑压压的妖族联军扑了过来,很快就会将这些人全部啃成枯骨。
少林寺,正在寺门外洒扫落叶的净月抬起头来,看见了那蔽日而来的幢幢黑雾。
他吓的把扫帚都扔了,向净虚叫道:“师弟,你看那是什么?”
净虚惘然抬头,愕然瞠目。
“快,快去禀报师父。”
“慌什么”却是普澄已经推开了寺门。
没有了内力的此刻看起来远没有往日那般神完气足,肌明如雪,但他还是那么慈蔼祥和,稳如须弥山。
“我佛慈悲,法力无边。少林寺必定安然无恙。”
“真的吗?”净虚有些不信的问道。
“真的。”
他话音刚落,寺门前已立了一只黑虎。
那黑虎只用两只后爪立着,两手垂在腰下,眸光灿灿,似是灵智已开。
它看了看老和尚,又看了看两个小和尚。最终长啸一声,跃下了少室山的石道。
山下那影影幢幢的妖雾倾刻散尽。
武当山,紫霄宫。
看着山下不停的宰杀自己同门的妖兽大军,景逸心中叹息了一声,或许这便是师尊欠下的血债吧。
妖兽已经越过了汉白玉石阶,正要上紫霄宫来。
景逸突然大喝了一声,对着面前的满山的妖兽叫道:“诸位杀我可以,但是武当祖业不容玷污。紫霄宫里供奉着真武帝君的神像,你玷污这紫霄宫,便是与真武**魔帝君为敌,帝君天上有灵,必定雷殛尔等!”
他运足了内息,将话音传遍整个武当七十二峰,山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拨弄过云海的清风**过青松,传来飒飒细响。
须臾,满山妖雾消退,只留下满是伤痕的武当弟子。
“多谢景逸师兄救命之恩。”
这些活下来的人一齐高声叫着。
要谢便谢真武帝君吧,景逸心想。
江南道,余杭城。
吴元亨看着城下的那沉沉黑云,皱眉良久,咬了咬牙,孤身向城下走去。
皇甫嵩扳住了他的肩头,“你干什么去?”
“我身为此地牧伯,妖军围城,我该担起大梁。”
“担起大梁?”皇甫嵩浅笑,“你怎么担?你是不是要跑下城去,跟它们说,我以此躯供诸位血食,勿伤我百姓一人?”
“是又如何?”
“城下妖军足有二十万众,你一个人,够他们吃吗?它们吃了你之后,又为什么不吃城中百姓呢?”
“难道我便坐视妖军屠城?”
皇甫嵩淡笑,“有我在,还用不着你挑大梁。”
“侯爷,不可,您千金之躯,绝不可以身犯险。”
上官之牧也劝道:“皇甫岛主,不可犯险。”
“哈哈哈哈”皇甫嵩大笑,“我可没有你那么蠢!雪儿,把笛子拿来。”
“嗯”妙雪从怀中把那支碧绿的竹笛拿了出来,正是玉猗在万花岛上时她吹奏《武陵春》所用的那支。
皇甫嵩接过竹笛,横至唇前,吐气如剑。
那一曲笛声,于哀怨缠绵中透出一股决绝刚烈之气,颇有裂帛碎锦,与君长诀之意,不似深闺怨妇之声,似是侠女之音。
他吹未多时,只听城下突然传出一声娇喝:“余杭城头是何人?何以会得我狐妖族这一曲《涂山怨》?”
皇甫嵩放下笛子,问道:“不知阁下与涂山芷兰如何称呼?”
“姊姊”那道声音惊呼道,“你认识姊姊?”
皇甫嵩道:“我会吹这首你曲子,想必你已知我是谁了吧?看在你姊姊面上,放过这一城百姓如何?”
那道声音沉默良久,终于道:“好,看我姐姐面上,走!”
河北道,幽州城。
自三月前军粮阻断之后,韦寒钊这一支远征高征之师就不得不回撤,已是腊月,天寒地冻,道阻难行,回临渝关的卢龙古塞更是险峻,一路之上,不断有人冻死,饿死,摔死,掉队,十三万大军,回到幽州的只有八万人,死在高丽战场的只一万人,剩下的四万人都是死在路上的。
然而回到故土,他们却看到了一片修罗地狱的惨相。
无数士兵在抱头痛哭,他们永远的失去了亲人。
但他们的噩运并没有结束。
韦寒钊看着远方际天而来的妖雾,眼中流露出解脱的神色。
“早就知道兵者不祥之器,投身行伍那一天,便没想过善终。不过没想到,不是死在兵刃之下,而是死在妖族手中。”
老将军取下酒囊,喝干了最后一滴酒,“也不错。”
放鹤池边,玉猗看着冲寒破蕾的新梅,心中有浓烈如酒的喜悦升起,仿佛自己的心也与那梅花一同怒放了一般。
他已在这池边种了二十余枝新梅。
那日自清凉寺下来,他突然觉得别无所求,不愿再去飘泊,不愿再去浪**,不愿再去练剑,甚至不愿再喝酒。他只想简简单单,安安静静。于是他便在这放鹤池边结了个茅草屋住了下来。
妖兽没有来这里。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里依旧安宁祥和,连做做样子的恐吓和黑云都没有,阳光甚至比往日更加灿烂了。
他从梅花下抬起头来,突然见到了那道红色倩影。
惊愕在他眼中划过,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捏了三五次自己的脸,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梦境之中,于是迈步向她走去,“你父亲救了你?”
紫菀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紫菀晃了一下手中的春雷剑,“跟着它”,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跟着它”。
玉猗“嗯”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紫菀娇哼一声,“这剑还给你,下次要是你再把这剑弄丢了,我绝饶不了你!”
玉猗一把将那春雷剑扔掉,紧紧的抱着她,“我不要它,我只要你。”
他们紧紧的抱在了一起,永生永世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