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柴燕（十六）
2018年8月6日，离宁惠原定首跳小白鸽的日子，最后三天。
原定7号来上海的罗莱维斯，也因为新人受伤提前一天到来。此时，他面无表情的坐在中国区会议室里，和就坐在会议桌正对面，同样面无表情的克里科对视着。所有现场秀执行团队成员分坐两旁，没有任何人在这时候愿意做出为引人注目的举动，更别提开口说话。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异样的沉默。
“如果你要换人，行。”克里科打破了寂静，他耸耸肩，站起来：“你是老板，把我也换了。”
“你能不能成熟点？现在所有宣传上都是你，你，克里科，对中国之星出言不逊。我要怎么向那些等着看好戏上演的摔迷交代，铁笼赛突然变成了其他人？我甚至都无法向斯迈克交代。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坐下。”不管那名被砸伤的新人做了什么，很明显，被克里科这个性情中人看中了。台上打了十多年，台下也来往密切，罗莱维斯比谁都清楚克里科，他一定会为这名新人争取到底。
更何况被宁杰保护下来的那名年青小伙，还是克里科的随身翻译，再加上当时另外几位明星选手也在场，纷纷为宁杰出声，希望罗莱维斯认真考虑。
认真考虑？罗莱维斯觉得，自己就是在认真考虑。医疗组的意见是‘不建议执行原方案’，不能跳铁笼顶的宁杰，难道就用大白鸽跳个角柱就算完？这可是今年开拓中国市场的重中之重，还不如换上技术出众的曾博浩，更引人注目。
可面前这个克里科……罗莱维斯突然觉得，把这家伙找来简直就是自找麻烦。不经意间，他的视线再次转向了医疗组。
“原方案，风险有多高？”
“我们了解到，宁杰选手在以前腰就有隐伤，也没经过妥善治疗。不过他身体强壮，康复能力比常人强，掩盖了过去。但这次事故，正好引起了原本的腰伤。”
“所以？”
“正常比赛里的碰撞没问题，但像从铁笼顶跳跃这种是不可能的，有很大几率会引起腰椎间盘处的错位。”
“给我个数字。”
“啊。抱歉。”医疗组负责人推了推眼镜：“40%左右。”
“听到了吗，40%，克里科，你就这么想毁掉一个新人？”
“听到了吗，正常比赛没问题。”整个会议室，恐怕也只有这位快淡出WWE的超级巨星，能这么和罗莱维斯针锋相对：“跳铁笼顶风险大，不跳不就行了？我是他的对手，难道你担心我对选手的场上保护能力不够？你就一定要在这时候，换下一个为了家人而拼命的选手？这场只有几分钟的表演，他付出的努力，你根本想象不到。”
“今年的中国现场秀是重中之重，我们搞铁笼赛，搞新人参演，搞剧情。如果最后的铁笼主战赛，只是让新人爬上角柱用大白鸽收场，那你以为，我们当初为什么在跳铁笼顶这个方案上犹豫这么长时间？”
“如果你担心观众不能满意，好啊。”克里科冷笑一声：“让宁跳大白鸽表演完，纳塞爬起来再对我用几个招牌技。几个都行，摔到他们满意为止。”
罗莱维斯咬着牙，浑身肌肉高高鼓起，瞪着面前的克里科：“纳塞是正派，比赛结束判他负了，他的角色形象能让他做出对胜利者进行偷袭这种事吗！”
“上帝，克里科，你到底打了几年摔角？”他叹了口气：“这个行业里，有多少认真努力的选手，因为伤痛不得已放弃眼前的机会，你不是不知道。”
“如果宁的伤势到了不能上场比赛的地步，对你的决定，我没有任何意见。”克里科也来了气，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发光围巾，摔到桌上：“他现在完全可以参加表演，可以正常使用他的招牌技。唯一不能做的，就是从你那该死的铁笼顶上往下跳！仅此而已！我尊重观众，但我更尊重一名选手对表演的努力！”
“就你。”他毫不客气的指向罗莱维斯：“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张舒适皮椅里，盘算着每一次选择的得失，对选手的感受毫不在意。”
“那你想我怎么做？如果你能给我个方案，就趁我还能耐心听你话之前告诉我，我们再讨论。如果不能，克里科，就算你拿退出要挟，我也要告诉你。”罗莱维斯重重的靠回椅背：“只是爬角柱跳大白鸽，我就要换曾上场。”
克里科没有回话，他拿起桌上围巾，意味深长的看了罗莱维斯一眼后，慢慢的拉开身边椅子，转过了身。
“爬，爬一半。”
形势即将恶化之际，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这么一声。声音如游蚊般难以听见，如果不是刚刚会议室正好安静下来，恐怕谁也听不到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罗莱维斯看向左手角落。那里，正是上次例会中，掏出手机查看克里科微博留言的那名年青人。察觉众人的眼光都转过来，他吞下咽喉里的口水，大胆提出建议：“既然是这样，不如，采取原本讨论的折中方案，爬上铁笼一半跳大白鸽……”
“我觉得不错。”克里科转回身，又盯住了对面的罗莱维斯。
“爬一半也是三米多近四米，这风险和爬到顶有多大区别？”
“理论上说……”医疗组负责人翻了翻手上的资料：“风险是会小一点。”
“就算爬一半，风险小了，但那不代表就没有风险。好吧，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换个说法。”罗莱维斯手按在下巴上：“到时现场出了问题，谁能负责？”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座的中国区领导层。没有人反应，结果和他想的一样，这里所有人都清楚这场现场秀的重要性，没有人愿意冒自毁前程的危险，替一个临时参演的新人作保。
“克里科。”罗莱维斯站起身：“大家都是多年朋友，就当老朋友劝你……”
“我负责。”会议室中，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声音：“原本，现场秀就是我全权负责，我认为我有这个资格负责这件事。”
会议桌前的罗莱维斯都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是谁。出声的，居然是一个他根本没想到会站出来的人，WWE中国区副总经理，柴燕。
“嘿，柴。”克里科像看到一场好戏，一下来了兴趣。他三两步跨到柴燕身后，双手拍了拍她肩膀：“我就说，你是个非常棒的女人。”
柴燕没有搭理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的克里科，自顾自的说着：“现场秀的铁笼主战赛已经宣传到这地步，换掉克里科肯定不行。宁杰只是爬上角柱跳小白鸽，对这样一场秀，作为收场的冲击力也确实不够。先生们，最后三天，争吵无济于事，我们得马上确定下来。”
“爬一半这个折中方案是我提出的，我愿意为此负责，为结果负责。不过……”她抬起手：“相对的，罗莱，如果这次方案成功。我希望您和斯迈克先生，能确实考虑我当初的请求。”
柴燕希望调任WWE旗下电视网职位，在小道消息满天飞的职场里并不算秘密新闻。很多人早已知道柴燕的打算，她干脆趁此机会，在罗莱维斯和这么多人面前提了出来。
“你确定？”
“确定。”
“既然你愿意负责，我也没有意见。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他皱了皱眉：“你清楚，柴，不管参演的新人是谁，只要现场秀成功结束，我和斯迈克先生肯定会考虑你的请求。你现在站出来，到底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那名新人。”
“我自己。”柴燕肯定的态度，到让罗莱维斯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神色。这神情只是刚刚出现，就一闪而过。他叹口气，坐回座位上。
“好吧，我得承认，我对这位新人了解还不够。脑袋虽然不好，却似乎，有种我还没了解到的感染力。”柴燕到底是为了宁杰还是为了她自己，身为WWE执行副总裁，罗莱维斯早有了自己的判断。他又将面前的医疗报告拿在手里看了看，沉默了好半天，才继续开口说话：“希望现场表演时，宁能把他身上的这种神秘感染力，传给在场所有观众。”
最后方案终于敲定，罗莱维斯不再要求换人，克里科也留了下来。最关键的铁笼主站赛没有发生任何大变动，这个结果让现场秀执行团队松了一口气。离席时，各自用同情或赞赏的眼光，看向正收拾着文件的柴燕。
其他人的想法，柴燕毫不在意。被罗莱维斯叫住的她留了下来，谈了几句后，微笑着离开了会议室。刚出门，就被手搭在门沿上的克里科堵了下来。
“美女。”虽然发音很奇怪，但这个词，克里科确确实实用了中文，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微微笑着，换回了母语：“接下来，这个反派谁去做？”
“你做好你擂台上的反派，现实里的，我来就行。今天宁杰的父母，妹妹已经到了上海，现在应该在一起。趁家人在，我去告诉他这个不幸的决定，他不能在铁笼顶上跳小白鸽了。”柴燕转过头，看了眼会议室内正和谁通着电话的罗莱维斯：“还是这样才适合我。”
“我和飞鲨可以告诉宁，你在会上为他做的努力。我意思是……你需要的话。”
“没有必要，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不能跳小白鸽这个结果。不过，如果宁杰要谢的话，应该谢你。没有你和罗莱力争，他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你不如和他说这个。”柴燕扬扬头：“好了，我的事情还多，请让一下吧。”
“但我没有拿自己的前程为他担保。”克里科收回手臂，靠在门边。他看着柴燕离去的背影，好半天，问了出来：“宁成功了还好，如果失败，准备怎么办？”
“辞职。然后回家，好好吃几顿家里的饭菜再说。”
“就这样？”克里科楞了楞：“什么意思？回家吃几顿饭？”
“没什么意思，就是你听见的。要不是前段时间因为一些原因让我想起回趟家，我都快忘了，家里的饭菜有多美味。”柴燕头也没回：“是该好好补一下了。”
短短几句话，都快把克里科绕迷糊了。他皱起眉：“补一下？柴，你的身体不好吗？”
这次，柴燕没有再回答，她走到电梯口，很快消失在克里科视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