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柴燕（十三）
明明一帆风顺，为什么现在自己突然担上了这么大的风险？要是宁杰的跳铁笼计划出现任何问题……
两天后，柴燕坐在办公室里，翻来覆去的看着飞鲨给宁杰找来的视频集锦。她想起，那时宁杰只要一到休息时间，就拿着猴子的手机在看。原本以为是在‘感受摔角’，没想到，是被上面的一场比赛吸引了注意。
而这，也是他给克里科看的比赛视频。
从六米高的铁笼顶掉下，如此玩命却能让观众肾上腺素急速提高的表演，在WWE中并不是第一次。HBK，RIKISHI，迪安安布罗斯，赛斯罗林斯等，很多选手都被对手从铁笼顶，或铁笼侧边摔到下方的解说席。‘硬核之王’米克弗雷甚至从上面摔下来四次，当中，同一场比赛就摔过两次。
视频播放的正是2016年摔角狂热32上的压轴赛。‘太子爷’肖恩麦克曼将对手‘送葬者’推上解说台，随后在9万名观众眼前，在解说近乎撕叫的惊呼声中，爬上了六米高的铁笼。悄无声息的在胸前划下十字后，从顶上跳下。送葬者及时躲开，太子爷并不壮实的身体，瞬间将下方的解说台砸成粉碎。
肖恩和他们相似，又有所不同。他所做的，是自己爬上铁笼顶，主动向下面的对手跳下去。不仅如此，在2017年对阵凯文欧文斯的铁笼大赛中，他不负众望，从同样高度的铁笼顶又往下跳了一次！
跳铁笼在一般人眼里，确实是太过于疯狂。不过有这些前例，到不会被WWE看作不切实际的空想，或者不可能完成的自杀表演，他们有足够的筹备经验。一个原因，肖恩之所以被国内摔迷称为‘太子爷’，因为他真的是太子爷。这位不怕死的选手是总裁斯迈克唯一的儿子（斯迈克的大女儿嫁给了罗莱维斯），斯迈克能让他站上铁笼顶跳，那除了安全问题以外，WWE还会有什么理由，认为另一名选手无法实现这个演出方案？
即便如此，明白宁杰准备做什么的瞬间，她还是忘不了训练馆内所有人看向年青人的眼神。连他身边的猴子都瞪着双眼，像是听见宁杰用最流利的英文，对着克里科讲了一个笑话。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整个地方瞬间就安静下来，连根针落在地上都听的见。’这不是夸张，柴燕发誓，当时如果真有根针落地，她怀疑自己一定能听见声响。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宁杰的计划和肖恩相似，又有所不同。他打算在六米高的铁笼顶上，用小白鸽的姿势跳下去。加上滞空高度，这个落差增加到了近7米，比肖恩又差不多高了1米！
从猴子的反应来看，宁杰一定是自己一个人思考了很久。这名智商低下的年青人通过多次实践，知道罗莱维斯和飞鲨不准他跳小白鸽，是因为作为舞蹈动作的小白鸽不适合摔角。角柱上高度不够，在空中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可以规范跳出后的身体姿势。
但一直没放弃跳小白鸽的他，居然看着这个视频靠自己想到了出路：从这个高度落下，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做出调整，因此……
他完全可以靠这一方式，在观众面前跳出妹妹引以为豪的舞蹈动作，小白鸽！
而且，也只有这一方式，能在观众面前跳出妹妹引以为豪的舞蹈动作，小白鸽！
所有人都觉得应该出言劝阻，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一个开口说话。他们看到，将手机递给克里科后，宁杰脸上显露出的表情，不是那种‘为荣耀而战’的坚定，也不是‘不成功就成仁’的严肃。这个智力低下的年青人呵呵傻笑着，洋溢起最幸福的笑容。
这个方案提出，没有谁认为，这比其他四名差。看到这副孩童般纯真的笑脸，也没有谁认为，年青人会在提出计划后临阵退缩。整个中国区工作组和教练组现在等待的，只是克里科将亲自挑选的方案送上去后，WWE高层的态度。
这当中，柴燕更是心急如焚。她清楚，自己是中国区高层中，唯一全权负责现场秀的人。如果上面批准了方案，到时候宁杰在现场不管因为任何原因跳出问题。她，柴燕，就必须一人担起所有的责任。
眼看现场秀只有20天不到，所有工作都已到位，万万没想到，这关头居然会冒出这么大的事！
‘亏我还好心好意替他着想。’柴燕拉开桌下的抽屉，将里面一个土豆玩偶拿到手看了看。越看，玩偶上那张笑脸就越让她心烦。她手一伸，将土豆先生塞回柜子里。等待不是她的风格：总部那边虽然没反应，但不管斯迈克还是罗莱维斯，在WWE，这种能让全场沸腾的表演方案只要有实现的可能，就没有人会反对。
更何况，宁杰被车撞过，什么事都没有，这种身体素质罗莱维斯是亲眼见过……对了，柴燕忽然想起，飞鲨这两天好像都和克里科在一起，讨论着针对跳铁笼，为宁杰制定训练。
克里科甚至准备把肖恩都找来，到了这步，说明宁杰的身体状况已经被认可，还需要打听总部的态度吗？
谁也不能阻挡她的前程，除非她自己。干等不是办法，柴燕从办公桌前站起身，准备做点什么。首先，她会从宁杰开始，毕竟这名年青人脑袋并没有那么灵光。
不行，柴燕再趁下次开会时，直接提反对意见。可能会给某几位高层留下不好印象，总比白担这么大风险好。当这一切都行不通时，她才会考虑将这件事通知宁杰的家人，让他们出面。
这已经是下下策，下下策中的下下策。通知宁杰家人毕竟涉及到了圈外人，让媒体知道WWE中国区副总经理为了自己前程，居然劝说选手不要尽力表演……那危害，和宁杰在现场秀上跳下来砸断腿没什么区别。
‘见鬼了。’刚跨入驾驶室的柴燕，撒气般的在方向盘上猛砸了两下：‘什么七月，丰收之月，滚你妈……’话刚出口，还是咽了回去。
突然间，家里的电话又打来，她也没心情去接。就这样，憋着一肚子脏话的副总经理来到了训练馆。
正值午休，宁杰站在擂台绳边，和另两名入选的中国之星谈着什么。说是‘谈话’，其实也就是两人在那讲，高大的年青人一个劲的傻笑。可就这样，另两人仿佛都明白宁杰的意思，哈哈笑着，气氛非常融洽，和这边的柴燕形成鲜明对比。
“宁杰！”柴燕连招呼都没和飞鲨打，站在大门口，向年青人招了招手。声音在空旷的训练馆中甚至有了回声，引得所有人纷纷转头看去。当看见黑着脸的柴燕时，又马上将头转了回来。
“有，事，吗？”宁杰小跑着过来，用一种奇怪的停顿，断断续续的说着。
“怎么了？好好说话。”
“没，事。”高大的年青人又笑了起来，指向擂台上两人：“宁，杰，告，诉，他，们，宁，杰，可，以，一直，像，这，样……”他停了停，像是在表演什么惊人技巧般，一脸得意的蹦出最后两字：“说，话。”
“别玩了，跟我来。”
“去，哪，里？”话刚出口，看到柴燕的眼神，宁杰嘿嘿笑着，恢复了原本语速。虽然，原本的速度和刚才也差不了多少：“侯，侯老师，回去了，拿点东西，没，还没来。”
‘没来更好。’她向训练馆内看了眼，带着宁杰走出大门。绕过前方花台后，来到一栋五层高的小楼下。“你到底明白，六米是什么高度吗？”柴燕抬头看了眼楼房，也不等宁杰反应，径直向楼梯走去：“你以前看的，只是手机上的视频。练距离感时，我知道你不亲眼看到就想象不出，跟我来。”
到了二楼走廊，她停了下来，向下方指了指：“高吗？”
年青人点点头。
“铁笼，笼子，有六米。小白鸽，你妹妹的小白鸽，跳起来后又高一米。加起来，加，七米。这里有多高呢。”为让宁杰能听懂，柴燕努力将话语说的简短一些，还加上了动作。她指了指走廊地面，又指了指头顶：“2.8米。”
“2，点，8?”宁杰伸着指头，不知道该怎么比……”
“3米。你就当3米，1,2,3,3米。站上护栏，站上去，护栏1米……”她拍拍挡在面前的砖墙护栏，将手抬到自己胸前：“小白鸽，这么高，往下跳。”
宁杰看着柴燕几乎贴到锁骨的右手，瞪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柴燕也没心思去猜，自顾自的继续说着。要宁杰换成从角柱上跳大白鸽肯定是不行的，柴燕都没想过去提这事，她只是想尽量折中点，拿出个没那么危险，又能让宁杰满意的解决方案：“不能，爬到铁笼一半，跳吗？”
“不，不能。小白鸽，要退。”他挠着脖子想了想，左脚下意识的退了步，做了个小白鸽的起跳前动作：“住跑，妹妹说，小白鸽要住跑。笼子边上，不能住跑。”
“这么高，你真的要跳？”
“要。宁杰，会跳。”他根本没思考，张嘴就答：“笼子顶上，可以，可以跳小白鸽，宁杰知道的。只有，只有那里可以跳！而且，他们，他们都会喜欢，会拍手！”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
“会痛，会摔伤。”柴燕咬咬牙：“会像妹妹那样，再也不能跳。”她搬出了杀手锏：“如果，宁杰不能跳，就见不到医生，就帮不了妹妹！”
这一‘恐吓’，让高大的年青人吓得退了两步。但很快，又摇着头站回原地：“不会，不会的。宁杰，宁杰，吃了妹妹的绿苹果！身，身体好。再怎样，都会跳！”
“万一伤了怎么办？”
“不，不会！宁杰不会！”
“我说，万一。要发生那样的事，你想过你的爸爸，妈妈……”
“不会！宁杰吃了妹妹的绿苹果，不会！”“你的爸爸妈妈会伤心，非常非常伤心！”
“不会！不会！不会！”
“怎么不会……”
“不会！”
这还能算是‘说服’吗？柴燕都暗暗好笑，都快变成幼儿园孩子赌气了。什么谈判经验，什么协商话术，在这个脑袋里只装着一件事的弱智哥哥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话刚到嘴边，就觉得已经听到了那声非常肯定的‘不会！’
“宁杰，你知道吗……”
“不会！”
“我没说那个了。好好听我说……”柴燕苦笑不得，好不容易停下宁杰的复读机模式，这才慢慢说起来：“罗莱维斯……就是那个外国佬。”
“罗大爷。”宁杰点点头。在记外国人名上，果然还是猴子张口就来的本土化翻译管用。
“嗯……罗大爷……记得就好，当时，就是罗大爷让你把小白鸽改成大白鸽的，对吧。”
“对。”
“也是罗大爷，来看的选拔，对吧。”
“是的。”
“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和别人说，行吗？”
“秘，秘密？”宁杰能理解这个词，一瞬间，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侯老师，也，也不能说吗？”
“是的。任何人都不能说，行吗？”
看年青人猛点着头，柴燕压低声音，说了起来：“罗大爷很喜欢你的大白鸽，他对我说，你要在铁笼上跳小白鸽，他不反对。但是，如果你在表演上没有跳大白鸽，他会很不高兴。他一不高兴……难说你以后就难见到医生了。”
“见，见不到？”以宁杰的智商，根本不会起任何怀疑。他楞了楞：“入选，宁杰入选了！见不到能帮妹妹的医生？”
“罗莱维……大爷是很了不起的人，他高兴，能让你入选，让你见医生。不高兴，当然就可以让你见不到。他那么喜欢你的大白鸽，要让他高兴，你说，在表演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跳，宁杰跳大白鸽？”高大的年青人眉头挤在一起，都快哭出来了：“可，可是，跳大白鸽，克大哥就不会，不会让宁杰表演了。”
“不，不用到角柱跳大白鸽。还是跳铁笼，我们，能不能……”反正猴子也不在，到了这步，柴燕也管不上那么多。她到无所谓大白鸽小白鸽，为了自己的前程，关键就是让宁杰同意降低高度，将风险降低。这名副总经理用欺骗的办法，像在小孩面前晃着棒棒糖般，一步步的将他引向自己的计划：“爬到铁笼一半跳大白鸽。这样，罗大爷高兴，克里科……大哥也会高兴。”
“真，真的吗？”
“真的。”谎话对柴燕来说，也是张口就来：“你相信我。爬到铁笼一半跳大白鸽这个方案，谁都会高兴。”
其实，柴燕说的也对。这也是她欺骗宁杰，却没有多少内疚感的原因：罗大爷和克大哥一个是利益为重的副执行总裁，一个是出了名的我想怎样就怎样，骨子里，却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摔角手，清楚风险。虽然WWE从上到下都在为观众的视觉刺激而努力，但经验不足，准备仓促始终是大问题。
谁都绝对，绝对不想见到新人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跳铁笼出事，这种压力下，宁杰同意方案折中，这两人搞不好也会松口气。至于会不会高兴，柴燕不知道，但她，无疑是会高兴的那位。
“怎样？爬到铁笼一半，大白鸽？这样就没问题了。”只要一关系到宁杰的妹妹，比任何道理都管用。看年青人沉默不语，柴燕察觉到，刚才的小小谎言有了效果。她一边等着回答，一边有意无意的看着楼下。此时此刻，就怕那只猴子突然从下面攀着楼层就爬上来，戳穿计划。
就算猴子真出现也无所谓。这些天的接触，柴燕早已知道猴子和宁杰的关系，这么大的风险，这个尖耳猴腮的家伙真敢怂恿宁杰往铁笼顶跳？自己提出的折中方案，实际上让任何人都好交代。就这样，柴燕静静的等着。好半天，才看见面前年青人点起头：“知道，宁杰知道了。”
“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了。要让罗大爷高兴，也要让克大哥高兴。宁杰，爬到铁笼一半，跳，大白鸽。谢，谢谢老女人，告诉宁杰。宁杰，不会，不会和其他人乱说的。”
“这就对了。”虽然又被当面叫了这个违禁词，不过还好，目的算是达到了。
“大白鸽，跳下来，后面……”
柴燕一愣，还有‘后面？’
“嗯，后面。大家都高兴，妹妹，妹妹不会高兴。跳完大白鸽，宁杰，还要爬上顶……”高大的年青人，又露出了那副孩子般的傻笑：“铁笼顶，小白鸽，跳！拍手，妹妹才会笑！”
“不可能！”疯子恐怕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也只有傻子，才会认真的说这种事。柴燕手一挥，直接否定了他：“你肯定会受伤！”
“不，不会！宁杰，吃了妹妹的绿苹果，身体好！不怕痛！不管怎样，都会跳！”
“想都别想！”这名副总经理已经没心思斟酌宁杰能听懂的词语了，她手指着年青人，一口气说着：“肖恩跳下来后直接就抬走了，不可能有人从那种高度跳下来，还能再爬一半跳。告诉你，大白鸽也好，小白鸽也好，我无所谓。别在铁笼顶跳，你就老老实实的爬到一半。”
“一半，跳，跳不了小白鸽。”
“那就大白鸽！别想什么小白鸽！”
“宁杰，宁杰，吃了妹妹的绿苹果！身体好，再怎样，都能跳！”
“不可能！”
“能，能的！宁杰能！”
道理讲了，花样玩了，闹到最后，还是绕回幼儿园小孩般的赌气……
柴燕叹了口气，要更改方案，还是只有从高层那边考虑了。毕竟，她摇了摇头：他们再有意见，起码反驳的时候，不会就拿着一个词翻来覆去的讲，让人丁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