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柴燕（五）
去机场的路上，罗莱维斯一直看着窗外。从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柴燕实在看不出，这位WWE人事执行部副总裁对刚才的年青人有什么看法——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在训练馆中断宁杰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但任何人都不会想在能调动期望职位之时，给高层心里留下不良印象。更何况，原本承诺回国之前就能办好的铁笼使用审批，下属也一直没完成。
看着后视镜里的罗莱维斯，她突然希望，驸马爷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看风景看到酒店就好了。反正上海的景色对他这个不常来中国的人来说……
正想着，这可笑的小小心愿落了空。罗莱维斯在沉默大半段路程后，开口了：“我想再让你多做件工作，柴，会不会扰乱到你的安排？”
“没关系，请说。”
只是向前弯起腰，宽阔的后座空间，瞬间就被罗莱维斯壮实的上半身所占满。他双手交叉，双肘放在膝盖上，姿势看上去像在征求意见，语气却不容置疑：“宁的目的不是入选，而是参加现场秀，可我的看法恰巧相反。你应该试试，说服他对那个舞蹈动作做一些更改。”
总裁斯迈克喜欢身材高大的巨型选手，柴燕知，罗莱维斯知，WWE上上下下众所皆知。更何况，面前出现的还是一个有高飞潜力的高大选手。刚才宁杰的行为是很鲁莽，但不得不说，他所跳的小白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的情况……”柴燕伸着食指，指着头转了下，没有把话直说：“没有关系吗？”
“我问过飞鲨，他在这里训练没发生什么事，说明和其他人简单沟通没有问题。”
“表演方面，身材魁梧的大型选手，一般技术都不太好，但观众不会介意。他们看的就是这类选手的力量感，而且，宁还有媲美高飞选手的跳跃。摔角是表演，不是对选手全方面格斗技术的考量。小白鸽如果经过改进，能成为这样的动作。只要他愿意，我们的教练组有足够经验，扬长避短，为他塑造适合的场上风格。”
“角色形象上，他可以像当年的‘野兽’乔治.斯蒂尔那样出现在观众视线中，低智，凶狠，但纯真善良，喜欢小孩子。孩子们会喜欢他，女性观众也会喜欢他。”
柴燕偏过头：“就像钟楼怪人？”
“就像钟楼怪人，只是他的形象比怪人好的多。”罗莱维斯笑起来，板着指头，一点一点的说着。很明显，对这名年青人和小白鸽，他有过很长时间的考虑：“宁本身就有话题性，容易在场上成为焦点。就算没有发生拦车的事情，告诉我，柴，提到这20名选手，你印象最深的是谁。”
柴燕没回话，但脸上的微笑，已经对罗莱维斯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再说句不应该公开谈论的，你在我们的传媒部门待过，应当很清楚，WWE一直在塑造积极，健康的公益形象。我们每年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和很多疾病公益组织及基金合作。而这样一名……”他也指了指头：“这样一名选手如果能进入WWE，那无疑是非常正面的宣传。”
“他能吸引观众，他还是我们需要进入的中国市场本土人选。只要在接下来的训练中符合要求，即便智力有问题，我们没任何理由拒绝。”罗莱维斯将身体靠了回去，做出结论：“小白鸽作为芭蕾动作，很优美。但在擂台上用它起跳，非常危险。”
“这个动作只要经过调整，可以成为宁每次登场时，观众们翘首以待的招牌技。”他的头，又慢慢转向了窗外：“虽然向我承诺的铁笼审批还没有办下来，但那没办法，毕竟前段时间你都在国外。不过，柴，这件事应该马上办。而且……”
罗莱维斯脸朝向窗外，摇了摇食指，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猜测真意的笑容。这笑容柴燕见过，当年这位被称为王者的摔角手在擂台上‘击败’对手，显示自己绝对的统治力时，就会向观众露出这样的笑容：“不要交给下面的人，你来说服他，帮他完成改变过的小白鸽。”
柴燕点点头，答应下来。其实不用罗莱维斯提及，她也会亲自出马，触手可及的大好前程在突然间模糊不明，这是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情况。
午饭休息过后，下午的会议，柴燕也有点心不在焉。也算会议内容是现场秀之外WWE中国区的其他运营事项，不在柴燕近期工作范围，她也乐得当个旁听。现在，柴燕的脑袋里，只有一件事。
她不明白，一个弱智，关心家人就算了，为了实现妹妹的心愿上台跳芭蕾动作？
不明白，跳芭蕾动作就算了，跑来摔角擂台跳？
不明白，跑来摔角擂台上跳就算了，被上面看中？
不明白，看中就算了，要他改变那个芭蕾动作，他还不肯？
因为他傻？
因为他是哥哥？
柴燕扶着头，觉得有点晕。工作十余年，再大的压力，再紧急的事件她也很好的挺了过去，才走到今天这步。可如今面对的情况，说大不大，这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要说宁杰智力不行算个突破点，但身边还有个没那么好对付的家伙。一想到猴子那副雷公脸，柴燕撑在手上的头摇了起来，会议笔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笔记本上一个个无意义的圈圈。
想来想去，还是得说服宁杰本人才行，只要他同意，谁在乎那只猴子的看法是什么。
可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他点头呢？这就像现场秀成功举办后，斯迈克抬着香槟对她说：柴，恭喜你，你可以获得你希望的电视媒体职位。只不过，你得同意职位上的工作内容有变动，变成对我们选手的心理健康进行跟踪管理。
开玩笑是吧？换了她也不会答应啊。
“抱歉，这个电话我必须接。”中国区总裁正在说明着一些数据，突然间，铃声响起。会议桌正中的罗莱维斯看着自己手机，向与会众人道了个歉。这似乎不是什么机密通话，他也不避嫌，直接说了起来。
“什么，下个月14号的周一RAW秀斯洛林可以上场？膝盖已经没问题了？”罗莱维斯哈哈大笑，电话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非常高兴：“他现在没有剧情，没关系，让迪科考虑下，能不能给他安排场对阵巴洛的比赛。太棒了，他能出现，洛杉矶的观众会把体育馆掀翻的。”
“谢谢你第一个通知我，好了，我这里还忙着，回去我会和他碰个面。是的，中国，巡演。”
他头靠向后座，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说过，乔，我早说过，WWE的医疗团队是世界顶尖的。从那样的伤势恢复过来只用了九个月，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斯洛林的腿伤已经好了？就骨科和关节类损伤来说，确实没有谁比WWE重金打造的医疗团队……’柴燕楞了楞，在笔记本上画着圈的手也停了下来：‘宁杰的妹妹！’
罗莱维斯这通电话让她灵光一闪，想到了说服宁杰的最佳突破点。
柴燕没有参与迎接罗莱维斯的晚宴，会议刚结束，她就直奔训练馆。猴子说过，训练结束后，宁杰还会以帮忙清洁为名，留在训练馆继续训练。来来去去，他也就练习教练教的那几个动作。可这种完全不需要任何娱乐时间，一遍又一遍的机械式重复，柴燕也觉得，恐怕只有宁杰这样的傻子才能做到。
正因为这样，他才跟得上其他选手进度，甚至还在教练组中得到了一个中等的期望。
‘罗莱维斯单独评价这名选手。原本我还以为他会成为麻烦，搞不好还是福星，这个月的运势够准。’一打方向盘，柴燕驶入体育馆外圈停车场。找车位的时候，又路过了早上和猴子发生小冲突的地方。现在柴燕的心情好了很多，那张老旧的奇瑞在她眼里，看上去也像是在闪闪发光。
进入训练馆，宁杰和猴子果然还在。不过，两人正站在清洁员面前，说着什么。原来体育馆的管理部门知道了宁杰和清洁员的小小交易，把工作交给他人自己白领工资，这可是任何公司都不会喜欢看到的。现在，清洁员打死也不同意，让他两再在训练馆逗留，早到晚归。
“你也看到了，不关我们，好些选手也会在训练时间之外来这里练。”猴子还是不依不饶，磨着嘴皮：“你这做多大好事啊。”
“还不是你们自己闹的，租用这里是特别提了条，说训练时间之外不准任何选手来这里加训。上面的人不就这么交代我们，还算我三姑的丈夫的小姨的二大妈家养的那条狗和沈总家养的狗关系好，要不，我早被开了。”清洁员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去去，别碍着我，要说找你们领导说。”
“人家说的都是体育精神，刻苦训练。什么脑残公司才会不准选手多花时间在训练上。不光我们，好些选手都有意见。你还别说，我迟早会亲自找上面说清楚。”猴子递上烟，嘿嘿笑着：“在这之前，这段时间就让我们先用着。像以前一样，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就你？”
“这话说的，看不起我侯文远。WWE在这管事的，我熟啊。”猴子一拍胸脯：“一个姓柴的老女人，长的丑不说，脾气还差。也就我，能把她治的服服帖帖。”
“就你？”清洁员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又将猴子打量一番，吐出的还是这两字。
“那可不，今早，就在这外面停车场。她想停我的位置，开再好的车又咋样，我指着边上说，你给我到那边去，她还不就乖乖的过去哎说事呢拉我干什么？”
“柴，姓柴的。”宁杰拉着猴子袖子，得意的向身后指了指：“老女人，宁杰看见了。”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人傻没关系，不能没礼貌啊！谁教你那样说的？叫柴姐。”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教训了一下宁杰，腆着脸就转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柴燕，一副老熟人的模样：“哟，柴姐，事办完了？怎么又回来了。”
“你给我那边去。”柴燕指着边上说。
猴子老老实实的退到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