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三小姐
云三小姐名讳水瑶,出身武林世家,但是她本人却无意习武,反而对三坟五典、四书六艺颇感兴趣。据闻,云水瑶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诗文,到七岁时傍习诸经,兼通三传,已经可以引经据典,自成一家。因此,她年纪虽轻,但“扫眉才子”之称早已名动江南。
当然,以上只是“据闻”而已。
辛丑年四月辛巳日,初一,云水瑶入峨眉已整三年。是日午后,峨眉金顶佛灯普照,掌教仙师金孔雀出门朝拜,焚香祝祷。就在这时,云水瑶匆匆奔上山前石阶,冲到了金顶殿前,因步履太急,几乎跌倒在地。
“怎么样了?”金孔雀将她扶了起来,一双老手紧紧抓住云水瑶的手臂,脸色忧思不定。以她数十年的静功修为,此时竟也不能平静。
就在两天前,集云阁与普贤寺都已失去了联系。但是对金孔雀而言,她的修为早已通幽,十里之内的动静,能够闭目瞑视,一览无遗。因此,集云阁与普贤寺显然已无人守候了。而这“无人”只有两种可能,或逃亡或死亡,无论其一,都可以算得上匪夷所思!
云水瑶顾不上喘气歇息,急忙回禀道:“师父……徒儿去了集云阁,发现……那里……那里早已人去楼空,但是……但是……”
“但是怎样?”金孔雀急迫地拉住了她的袖子,紧蹙着眉头问道。
“虽然不见尸体,徒儿深知他们都已遇害。只是不知怎么地,集云阁前的地面上如血洗一般。”云水瑶回忆起集云阁前死气沉沉的场景,仍不由毛骨悚然。
金孔雀不由松开了手,神思变得恍惚,喃喃念道:“那是地狱血池……地狱血池……”话刚说完,举目望天,突然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
金孔雀内功入化,静功妙绝,对世间万物一生一灭、一呼一吸的感触极为敏锐。因此最先从灵台间感到的一丝寒凉渐渐蔓延至全身,片刻间峨眉金顶仿若被一团乌云笼罩,整片天地竟在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时暗淡下来。
自她出生在峨眉以来,峨眉金顶云合雾集早已司空见惯,但是还从没有见过足可盖过佛光的乌瘴之气。
终于她深锁着眉头,恍然若失道:“天狗食日,大凶之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日月无光,星斗灿然,原本清冷的金顶,如坠三九寒天。众弟子早已哗然躁动,惊恐地叫出声来:“师父……怎么办……”
金孔雀直打了个哆嗦,突然间,一阵疾风向她面门袭来,她侧身疾闪,已经不及,只感到胸口一阵冰寒刺骨,剧痛袭来。那是一口锋利的剑器,她的双指并合,恰然夹住了那口冰冷刺骨的利刃,冻脆的锋刃“当”地一声,应声断折。
一阵疾风从她身前闪退,听声音至少已在十步之外。
金孔雀骇然叫道:“你是谁――”
黑暗中,那人声音低沉,发出了数声怪笑:“纵可吴潭斩龙子,到头无计避阎罗。”
金孔雀深吸一口凉气,猛地想起一人,不由骇然道:“你是阎罗!”
那人连发一阵阵冷笑:“哼哼哼,大师不愧为斩龙高手,践露知暑,履霜知冰。不过,世间诸事,本不完满,强者必有一弱,智者必有一失,而这天气愈冷,大师的禅功知觉愈差,若非趁此天时地利,本座也难以近你身旁。”
众弟子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拔出刀剑壮胆。金孔雀虽惊不乱,冷笑回道:“阁下算准日蚀之期,处心积虑偷袭峨眉,这份心机亦令老身佩服!”
日轮生光,一丝光明照破云层,金孔雀终于看清眼前黑衣人所立位置。他全身漆黑,戴着一张恶鬼面具,在黑暗中发出阵阵若有似无的冷笑。
云水瑶遍体生寒,不敢动弹,等到适应了这微弱的光线,又是一声疾呼:“师父!”只见金孔雀胸前断刃碧寒生光,已没入身内寸许。若非她及时以双指并夹,此刻早已被利刃穿破心脏了。
“什么妖魔鬼怪,敢上峨眉挑衅!”诸弟子立即分成两队,亮出峨眉刺,一队护住金孔雀,一队将鬼面阎罗包围。
“嘻嘻吚――”一阵阴沉尖锐的怪笑声划破幽暗,钻入众人耳膜。日轮复圆,天空渐亮,那峨眉弟子一队十人,方才还发声怒斥,气愤填膺,此时竟在顷刻间纷纷倒下。
十八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那队女弟子的身后,不知几时趁着天色无光,竟悄无声息地割破了她们的咽喉。
“啊――”其余弟子浑身觳觫,有些不济的竟吓的跪了下来。
为首的阎罗站在远处,犹自冷冷发笑道:“前夜集云阁、普贤寺已被尽灭,大师还是束手就擒吧!”
峨眉弟子闻言震惊,不禁面面相觑。这峨眉三堂虽以金顶为尊,但是集云阁与普贤寺男女弟子各有百人,人才济济,实为峨眉左膀右臂,怎么顷刻便被灭门?
金孔雀也已面如金纸,老态尽显,长吁一口气道:“老身若然肯降,阁下肯否放下屠刀?”
三十余名弟子无一肯退,护在师尊身前,结成一道人墙。
阎罗冷哼道:“杀!”黑衣人立即冲向余下的弟子,大肆屠戮。这三十余人虽然师从金孔雀,造诣颇深,但是极少下山走动,在十八个黑衣人的围攻下,立即乱成一团,顾此失彼。那黑衣人趁着黑暗之际,乱刀屠戮,顷刻殆尽。
金孔雀喘息声已停定,挺身挪动了一步,神色竟恢复如初,冷然说道:“区区趸毒,鬼蜮伎俩,鬼面阎罗与十八层狱主便要灭我三堂,贵教冥王欺我峨眉无人?”一声怒喝,双指间断刃化作一道碧光,扫向众黑衣人,阎罗见状立即向云水瑶刺去,金孔雀不得不转攻为守,拂袖化成一道掌风扫向云水瑶。后者倒地同时也恰好躲过了阎罗的致命一刺。
霎时间,碧光大盛,日轮复圆,现场只留下了十八具黑衣人的尸体,那阎罗早已不知去向。
云水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上前扶着师父。
“你怎么样了?”金孔雀关心地问了一句,见她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念及一日之间峨眉剧变,不禁神情悲怆。
云水瑶单手揉了一揉右肩,摇头回道:“不碍事,只是皮外之伤。倒是师父千万保重身体。”
金孔雀面色惨白,身子不由一倾,跌坐在地上,长叹一声道:“峨眉存亡在即,为师不得已以内力刺激‘十六郗穴’,激发‘隐介藏形’神功,虽然在短时间内提升十倍功力,奋力一击制敌。只可惜身中剧毒,功亏一篑,还是让‘阎罗’逃走。如今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云水瑶泣然道:“师父吉人天相,必能无恙。”
金孔雀怅然摇首,两只眼睛突然盯向她看,缓缓道:“三年了,你来峨眉究竟有何目的?”
“师父,我……”云水瑶怔然望着她,却不知如何回话。
金孔雀长叹道:“如若我所料不错,你和阎罗的目的一样。”
云水瑶怔了一怔,俯身下跪:“师父,徒儿绝无伤害师父和同门的想法。”
“为师知道。”金孔雀自称“为师”,自然是承认了云水瑶是峨眉弟子的身份,否则今日也不会救她。又继续道,“你定然知道血祭的目的是什么?”
云水瑶道:“是为了皇极至尊墓中的十二异兽俑?”
金孔雀道:“十二异兽各有不同,分别对应着十二元辰。传说当年来自‘地狱’的冥王入侵中州,致使生灵涂炭,后来身在武当潜修的希夷老祖决定出山,助力本朝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击败冥王。希夷老祖羽化之后,十二元辰俑也陪葬墓中,被永世封存。”
云水瑶道:“听说,希夷老祖早已参透了天机,此举正是用无上的法力封印冥王之魂。”
金孔雀哂笑一声,摇了摇头:“传闻本不足信,但是十二元辰俑却被别有用心之人盗出,最后历经乱世,江湖争斗,十二元辰俑最终落在各大帮派豪门中。传闻欲使元辰异兽觉醒,必以血祭之礼,血染十里之内,汇成血池炼狱,待异兽觉醒之后,便可得到翻天覆地的能力。”
云水瑶惊呼一声:“希夷老祖羽化飞升,是否也正因如此?”
金孔雀却反问道:“你是不是也为这个而来?”
云水瑶道:“徒儿学不成名,自然是无颜回家。但是巧取豪夺,有违圣训,徒儿不耻。”
金孔雀听了哂笑道:“你的意图我知晓。只是你天性纯良,不曾违背道义。”顿了一顿,又道:“时间到了。今后峨眉复兴大任只能靠你,所有经房内的武功你也可以随意处置。”说完,慈眉舒展,双目渐渐闭上,坐化往生去了。
云水瑶悲慽一声,跪伏在地,道:“谨遵……师父教诲!”
峨眉经此大变,自此能否复兴早已不是云水瑶所能想象的。她又朝金孔雀的尸身拜了三拜,之后独自一人料理完同门的后事,将众人尸骨葬入山中塔林。
等到一切停当,将要离山之际,忽然发现这座守护塔林的兽俑竟是个兔首俑。
她大略记得自家的地宫中也有个类似的兽俑。那是她幼年时顽皮,与兄姊捉迷藏误入地宫时发现的。后来她父亲却吓唬她说,这些俑是妖兽所化,用以镇墓。可那神兽遇到她的鲜血,竟发生了神异之事,让她无意间学会了“万物皆数”的法门。
所谓“万谓皆数”,其要点在于“无有不解”,它并非一种武学,而是一种关于“记忆”、“速成”的奇法。修炼第一重便能“过目不忘,一目十行”。而练至第二重时,便可“以简驭繁,一学便会”。到了第三重,可使得任何需要经年累月才能练就的高深内功,可以“积微速成,一蹴而就”。自此之后,一向愚笨的云水瑶竟可以事半功倍,做起任何事来,只需一遍便可达到常人数十遍之功。
这时云水瑶见了兔首俑,便即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液滴在兽俑上。那兔首的两只眼睛一经鲜血,发出了两道红光。红光照拂之下,云水瑶的神识竟似受了刺激,一种奇异的感觉向全身涌去。她的脑海仿佛一张白纸,那红光所照便是将一种高深法门写在了她的这张“白纸”上,而且刻骨铭心,永难忘记。
云水瑶在心中略“读”了一遍,便已知道这是峨眉内功至高法门《搜魂抉魄》。
她虽已入门三年,这三年却未得亲传,但是峨眉的外门功夫,一枪一式早已烂熟于心。往往别人所使招式,只要过目一次,便能立时模仿,甚至更加精要。只有这内功修炼所谓的“龙虎相会,水火相生”,无影无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有亲见修炼之法,便决无可能偷了过来。因此她看了三年,并没能登堂入室。
当下云水瑶下了山,到了镇甸,寻了一处客店休息,便将塔林的兽俑上所载武学试练一遍。
峨眉内功最为奇异之处就是“敏”。不仅身手敏捷、更是感觉敏锐,往往敌人未发现,自己便已察觉,而且后发先制,动如脱兔。据闻,世上有一门内敛术,可以将人的声息最大限度地隐去,但是却也很难逃脱峨眉内功的察觉。这套“搜魂抉魄”共分五层,练至第一层不过耳聪目明,与寻常功法相比,并无过人之处。练至第二层,也只能算小有所成,可以清楚听见十丈之内一呼一吸,任何活物都不能潜行。而到了第三层,只需伸手一摸,凝神一看,万物神魂便已了然于心,对方所思所想,都不得隐藏。至第四层后,修炼者则可以神识出壳,瞑视千里,对于世间万物,一览无遗。而到了最后一层甚至可以用意念攻入对方神识,令其走火入魔,心残身死。这便已是接近神话了!
一般人练第一层,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但是练第二层则非下十年苦功不可,练至第三层则需花费五十年,而金孔雀便是其中最为聪颖的一个。然而峨眉立派以来,也唯有一位百岁老尼初窥第四层的奥妙,而且她是自三岁始便已在峨眉修行。至于第五层,则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不过是个传说罢了。而云水瑶修炼过“万物皆数”,自是与众不同,因此也才练了十来天便已练至第二层境界。
云水瑶在小镇中一连盘桓了十来日,原本期盼凶手去而复返,她好徇此追查阎罗的真实面目,可惜始终未发现可疑人物。又过了一天,这已是她下山的第十五日,清晨便听见有人大声喧闹。她见客店中掌柜与店小二面如土色,又有县衙尉司等人来访,一问之下,才知出了命案。
那尉司盘问了几句,将尸首抬回县衙,便就散了。掌柜的直喊晦气,就这片刻功夫,已经有十之八九的客人退了房,生意兴隆的百年老店,瞬间变的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说话间,又有几人退店出了门。那是一名长者带着几个年轻伙计的行脚商人,原无特别之处,但是云水瑶的听觉已经异于常人,这时自是集中意念,竖耳倾听。那伙人虽出了门,说话声却一字不漏地进了云水瑶的耳朵。
那长者先说道:“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虽然已经去了尾巴,但难保还有其他人,得赶快通知少教主,叫他千万小心。”
其中一个跟班道:“护法,少教主说,玄冥教已经开始行动,他必须去阻止。”
那长者道:“可有少主信息?”
另一人道:“只收到了一封信。”
长者拆开信封一看,徐而颔首道:“临江仙,这是汉人的一首词作。”他暗自默念了数遍,深吸了一口气,又喃喃道:“我明白了,史教主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峨眉派已经被灭门了,只怕唐门也有覆灭之虞!”
一人道:“离此最近也只有无剑阁。”
长者道:“无剑阁可传来什么消息?”
另一人忿忿道:“无剑阁正要喝喜酒呢,他们早已不可靠了!”
这五人越走越快,片刻间便已到了城门口。但是通往城门的路却是越走越荒凉,到最后竟至于一个行人也没有,一条空****的街道转眼只有他们五人。
那长者立刻明白过来,让众人止住脚步。此时风声呼呼,犹如鹤唳,众人的心也一下子提紧起来。
那长者鼓足内劲,朗声喊道:“好强的气魄,是什么朋友在此,何不现身一会?”
城门外一位年轻俊朗的公子闻言迈步徐行,昂然向众人走来。他俊脸玉润,皓目如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说不出的邪魅。但是任何人见了他,却又无不被他的气势吸引,绝不会生出厌恶之感。
那长者道:“蓝田生玉,名门俊才,阁下端的好气魄。只是鄙人常在西域经商,委实孤陋寡闻,不识得中州英豪,还请教阁下尊号?”
那公子脚步沉稳,轻启薄唇道:“在下楚隽言。”
那长者不由面色一变,悲叹道:“如此,楚道录定要与我等为难了?”
那楚隽言又只说了两个字:“正是。”
另四个人拦在了长者身前:“是我们做事不密,杀了玄冥教的恶徒,以致闹出动静。康护法,你快走,一定要找回少教主!”
其中两人已从宽袖中取出一柄弯刀,“嗖”地出鞘迎了上去。楚隽言若无其事地迈步上前,只走了三步,两口弯刀业已近在眼前,直向他的喉咙、胸口刺去。倏然间楚隽言双手在两人腕上一转,那两人便犹如断线风筝一般,直直地飞向身后,血洒城门。短短这一瞬间,空手入白刃,错骨擒拿手,其手之巧,一气呵成,那两人弯刀互斫,割破了对方喉咙。而楚隽言白衣如故,衣袂也只微微飘动,又迈出了第四步。
“七绝缠丝手!”那位康护法不由心底一沉,目光流露出绝望神色,他心里自知绝难匹敌,立即背着行李早已反向逃去。他的两个随从却视死如归,拦在最前方,不让楚隽言通过,同时左手一翻,各自洒出数枚钢针。这二人一齐施为,分别射向上下左右,对方若非轻功卓绝之人,绝无幸理。
然而楚隽言依旧沉稳地向前踱步,单手从左至右划了半圈,立即恢复如常。若不是他的袍袖化成一团白影,他们甚至怀疑他根本未出手。
但是,钢针却突然调转方向,刺中他们的咽喉。两人互望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倒地毙命。
楚隽言突然顿住脚步,冷锐的目光犹如一道冰箭直向长街尽头的墙角射去。墙后之人芳心乱颤,急忙收敛心神,转身便要逃去,却撞了个满怀――不知何时楚隽言已经在她眼前。
云水瑶吓得一声惊叫:“你……你不是人……”
楚隽言陡然伸手抓她右手腕,轻轻一带,将她反扣。云水瑶借势向他身上一撞,也是突地转身,左手拿着他的右手腕,依样画瓢,将他锁住。
楚隽言面色一变,俊俏的脸庞变得异常深沉,心中暗暗奇怪道:“这是七绝缠丝手!”到底他的内力深厚,立时定住脚步。
云水瑶紧握着他的右手,涨得满脸通红,既不能将他制服,右手也挣脱不开,急得大叫道:“你――臭流氓。快放开!”
楚隽言淡淡道:“你这黄毛丫头,七绝缠丝手是从哪里学来的?”
云水瑶道:“你哪里学的我便是从那里学的!”
这七绝缠丝手是楚隽言的独门绝技,共有七绝,分别是用以破兵器,破硬功,破轻功,破内功,破索链,破暗器,擒拿手,共有一百零五手。常人即使想学,他也肯教,功成圆满至少也需十年时间。楚隽言自然不信她的信口胡诌,右手使劲,幽幽笑道:“我从不讲废话,也绝不会问第二遍!”
云水瑶右手吃痛,几乎听到腕骨碎裂的声音,疼的她弯下了身子,急叫嚷道:“别别别――我说啦,是你刚才一使,我便学了来!”
殊不知这一回答,更令楚隽言吃惊不已,他低头仔细一看云水瑶,这副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模样又不似在撒谎。世上竟有人一眼便能复制他的绝学,而且他向来惯以右手拿人,可眼前这女子竟能以左手加以反制!
楚隽言面色一沉,冷然道:“天妒英才,如此楚某也只有送你一程了!”
“等等――”云水瑶紧握着他的手,停止了挣扎,冷哼道,“你这恶人,凭什么要杀我,我又没得罪你。”
楚隽言道:“方才那四人也没有得罪我,可他们还是死了,你说为什么?”
云水瑶又是悚然一惊,急得直掉眼泪,道:“大哥,书上说,生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孟子曰,爱人者人恒爱之,正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人是要下地狱的。”
楚隽言笑道:“你的遗言倒挺别致的。”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便要向她当头拍去。
“再等等――”云水瑶止住眼泪,双目犹如一泓清泉,凝在眼眶,愠怼道,“我与唐门少爷指腹为婚,你敢杀我,就是与唐门为敌!”
楚隽言怔了一怔,旋即哑然失笑道:“唐正比你年长,怎么和你指腹为婚?”
云水瑶道:“那时我尚在腹中,就指婚于唐少爷,不行么?”
楚隽言无可辩驳,渐然松手,暗道这也并非不可能。他倒并非怕了唐门,而是此行的目的地恰好是那里罢了。
云水瑶只当他忽然想通了,揉了揉酸麻的右手,随口问道:“你年纪尚轻,怎么便出家做道士了?”
楚隽言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道士?”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并没有任何可以表露出职业的破绽。
云水瑶却也吃了一惊,方才与他的双手接触时,便突然在脑海中闪过几个场景。难道那是楚隽言的记忆?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之间竟已可达到“搜魂抉魄”的第三层,可以通解万物神魂?
云水瑶定了定神,道:“你这骄傲的样子倒像是一只公鸡。”
楚隽言当她胡乱猜测,也不放在心上,冷冷道:“跟我走,去见一见你的未婚夫婿。”
云水瑶心中怦然,却是不情不愿地迈开步伐。
事实上,云水瑶与唐正并无关系,之所以如此晃点,不过是附近一带也就唐门属大派,名头也颇好使。她心想,连孔老夫子都曾说,可以屈则屈,可以伸则伸,受屈不毁其节,志达不违道义。换成易经说,龙蛇之蜇,以存身也。所以她这根本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楚隽言却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不忘补充道:“你若骗我,我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
云水瑶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提。
好在接下来的几日虽然同吃,但是并不同住,免了许多麻烦。可无论半夜她如何逃,都不能逃过楚隽言的耳朵。云水瑶甚至怀疑他每夜根本就没有睡觉,而是用耳朵贴着隔壁房间,为的就是偷听她的动静!
算起来,她娘家也是家大业大,世代名门,她不能说是大家闺秀,毕竟也算得上读过圣贤书,屎尿遁这种事自然是做不出来的。但是人到底聪明,一路上也没少动脑筋。
到成都府的那天,她经过一都厢公事所前,立即拉着铺兵哭诉:“官爷救命,这恶人拐骗良家妇女。”
那都厢的职责本就是治安缉盗,正愁没大案子立功,听闻她的哭诉,当即一声招呼,立即围上来二十余人。
在国朝,贩卖人口,这可算得上大罪了。依据《刑统》贼盗律上明文,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所谓略卖,便是劫掠贩卖,这样的人贩子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就是趁这些空当,云水瑶脚底抹油溜了。不过没多久,她便又被捉住了,至今都没想通他是如何摆平官府的。接下来的日子她便老实许多了。
这一日,云水瑶随他来到了八台山唐门地界。
这八台山地处达州通川县,原属奉节峡路,咸平四年时,因循旧制,析分“川峡四路”,八台山便属如今的夔州路。
八台山因地貌层叠,有八层之多,故名“八台”。其峰峰端尖削,似笔如塔,陡崖万丈,气象万千,与西川峨眉相比,亦不遑多让。
云水瑶有心赏景,故意放慢脚步,一路吟风弄月,倒也不受拘束。楚隽言却一字不发,静静地在后面看着。不知不觉,二人已到了唐门院外,此时唐门门口无人值守,大门洞开,内中传出阵阵喧哗,热闹非凡。进了大院之后,这才看到一大拨江湖中人在此聚集喧闹,其中既有莽山毒龙帮,又有苗疆的金蚕教,还有南阳的玄虎坛,甚至是西域的胡人。
“无论是蛇毒、虫蛊所代表的生毒,还是丹铅、毒藤所代表的死毒,只要有药可解,算不上是世界上最毒之药。”远远传来一段声音,却是唐门四公子唐堂大笑,手中拿着一小瓷瓶,在人群中得意炫耀,“诸君若想见我哥,可敢试一试唐门的毒药?”
那毒龙帮帮主道:“不知唐少爷拿出来的是什么毒药?”
唐堂扬起一边唇角,冷哼了一声,不屑的眼神扫过众人,犹自带着蔑然笑意:“红莲业火。”
那胡人冷笑道:“红莲业火,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常年在西域走动,因此所知不多,便报以蔑笑,再往众人瞧去,哪知毒龙帮等人听后却是脸色煞白,不由有些懵然。
云水瑶也是报着看热闹的心思,更是不知这“红莲业火”代表着什么。
楚隽言适逢其会,自是带有目的,当下走上前道:“相传唐门之祖创派之前,曾于丹穴山得凤凰献书,在丹水中炼毒,此毒经七七四十九天培育,便会开出‘死神之花’,奇毒无比。所谓凤凰衔书传功的无稽之谈自然是信不过了,但是这地狱之花却名副其实。若只是稍微接触,不过是会产生幻听,苟延残喘,但中毒日深,血脉滞胀,全身疽痈脓毒,终究难逃一死。若是中毒过量,顷刻之间便尸骨烂尽。”
云水瑶原还只是凑热闹,一听到这一句却浑身一震,想起了集云阁与普贤寺同门的尸骨无存那一幕。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这世上若真有一种毒这般厉害,自然就只能出自唐门。
唐堂爽朗一笑道:“不错。这便是唐门自古相传的镇派之宝,诸位可有意一试?”
“这……”几位帮主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各自退了一步,“是我等小觑了唐门,天下毒祖之名名副其实。”
那人群中却传来一声嘘声:“自然要试的。”
云水瑶怔了一怔,也不必听声辨位,这声音恰是出自身旁的楚隽言。她还想着,这楚隽言倒是胆大,心中不免有些佩服。还没想到词夸他,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劲风,将她挤出了人群。唐堂朝她一看,显然也是因突然出现试毒者而感到诧异。
二人四目相对,俱是一呆。众人也惊讶地安静下来,全都只有一个心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真有不要命的人?!
“我……”云水瑶还在纳闷疑心,却不料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推了出来,急得连忙摆手,一个劲儿地赔笑,“不是……”
楚隽言步上前去,却已抢先说道:“我这妹子愿意一试。”
唐堂又从上至下审视着云水瑶,沉着声:“你这黄毛丫头,年纪轻轻,却这么想不开。这可是世上最毒,无药可解!”他着重念了“无药可解”四个字,自然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云水瑶望向身后的楚隽言,心里早已咒骂千遍:好你个楚公鸡,模样倒是不错,心肠却这样歹毒。口上低声哀求道:“你……你不会真要我去死吧?”
楚隽言附在她耳畔说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我……”云水瑶却老大不信,小碎步直往后缩去。
“怎么,你是想死在我手里?”楚隽言冷笑威胁道。
云水瑶无奈,只得挪动脚步,接了唐堂手中的小瓷瓶。唐堂怔了一怔,来不及阻止,她便已喝下了“红莲业火”。众人直瞪眼睛,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同时又睁大眼睛看着,深怕错过美人香消玉殒的可怖画面。
可是过了半晌,云水瑶却毫无中毒的迹象,依旧气色红润,活蹦乱跳。就连唐堂也颇感意外,百思不得其解,暗暗道:“这瓷瓶中的毒虽然极其微量,但也是奇毒无比,难道我拿错了?”
“哈哈哈!”毒龙帮帮主忽然大笑起来,“原来唐掌门这是在拿我们消遣呢!”脸色一沉,愤而拔刀,心中想道:“唐门既已孱弱,正是消灭他们的良机。”余者见状,纷纷效之,大有坐拥人众,观人屠灭的意思。
人人都想从唐门灭派中获得好处,只因唐门拥有一件物事,据闻得之有无穷妙处。有传闻说,唐正便是凭这件物事才能振兴唐门。因此,这种求之不得、杀之后快的心境也正是各毒门的想法。
唐堂对诸人心中所想的事,自然了然于胸,但他浑然无惧,反而轻哼冷笑道:“各位喧宾夺主,是铁定要与唐门为敌了?”
玄虎坛坛主冷笑道:“只怕今后世上再无唐门了。”
毒龙帮帮主道:“素闻唐四公子风流傲物,不可一世,看来果然不假。你以为糊弄得了我们!”暗中紧握了一枚毒龙镖,“我们”这两字的声音才发出,便同时打了过去!
“嗖”地一声,一道碧光闪烁,流星也似地飞向唐堂左肋。唐堂却宛然不觉,依旧负手而立。
“铿!”毒龙镖应声落地,一枚竹叶飘落下来。
“竹叶镖!”不仅毒龙帮等人不可思议,即使是楚隽言也神情肃穆,不由暗暗佩服:唐门这手“竹叶镖”当真冠绝天下!
正此时,门主唐正从正堂中缓缓走了出来,咳了两声,道:“咳咳……在下偶然小疾,不曾出门迎接,还恕失迎之罪。”
玄虎坛坛主暗暗道:“要是真的得了病,还是病发身亡的好。”心思虽然如此,当即却换成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笑吟吟道:“岂敢岂敢,唐门主肯出面,那是给我们四大帮天大的面子了。”
毒龙帮帮主拉长了脸,面色不悦道:“喂,说什么客套话?不是说好了杀上唐门么?怎么,想临阵脱逃?”
玄虎坛坛主急道:“你……你急个什么……”
那久不言语的金蚕教主喝道:“别争了!说什么都不打紧,我保证,这里的事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一名门人已搬了一张太师椅放在正堂门前,唐正轻移脚步,坐了下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本想令诸位知难而退,岂肯倚强多造杀孽?诸位若咄咄逼人,在下也只好奉陪了。”
四大毒帮的人见他行动迟缓,尽皆心照不宣地大声讪笑,心中暗自得意:“这谁强谁弱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楚隽言笑道:“唐兄的胸襟令楚某敬佩。但是四大毒帮实力不俗,若真动起手来,想必也要令唐门头痛一番。楚某倒有个提议,不知唐兄可愿一听?”
这唐门贵为西南一大门派,不仅常人闻其名而退避三舍,即使是峨眉、武当等大派高手,通常也避让讳言。因此当楚隽言说到四大毒帮与唐门相题并论时,自然引得毒帮诸众点头自傲。
唐正心胸豁达,犹自保持着一脸笑意,拱手道:“这位楚兄但说无妨,愚弟洗耳恭听。”
楚隽言道:“唐兄与其多造杀业,最终却要死在楚某手中,倒不如将那件物事交与楚某处置,然后由楚某出面了了此事。大家皆大欢喜,唐兄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毒帮诸众自是惊愕喧哗。这小子是看不起他们啊!正要破口怒骂,唐正却笑道:“楚兄真是快人,只可惜愚弟不能接受。”
楚隽言道:“难道唐兄就不顾你那未过门妻子的死活了?”
唐正怔了一怔,奇道:“愚弟未过门的妻子……”
话未说完,楚隽言已将云水瑶推了出来。唐正有些不知所以,又继续问道:“这位姑娘是?”
云水瑶醉面潮红,垂首低声道:“我姓云,我……我是……”连说了两个“我”字,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唐正却明白了过来:“楚兄的意思是她就是我的……未过门的妻子?”垂首默思片刻,继而长叹一息道:“那倒是真令在下为难了。”
楚隽言冷冷笑道:“看来楚某只好拔去她的舌头了……”
“不过――”唐正抬起头打量了片刻,顿了顿道,“她确实是唐门聘妻。”
云水瑶满面通红,怔怔地看着唐正。
毒龙帮帮主冷笑道:“这位楚公子,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想吞独食?”
楚隽言道:“在下祠部左街道录楚隽言,奉圣命寻仙访道,所行之处,天下各州路均须给予方便。不知四大帮可有意见?”
毒龙帮帮主听罢仰首长笑道:“哈哈,楚大人好大官威。只可惜最终唐门不买账,设计杀害朝廷钦差,被我四大帮联手消灭。楚大人,你说朝廷会否因此表彰四帮的功绩呢?”
楚隽言道:“只怕是道录院先派人替各位的九族超度了。”
“你……”众人怒目而视,却也敢怒不敢言。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四大帮的人各怀心事,一时不敢动手,尤其是挑头的毒龙帮帮主,万没料到竟有朝廷出手干预,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传来一声怒斥道:“究竟是谁灭谁,还言之过早了,来人!”原来是唐堂击掌叫阵。话音还未落,唐正便厉声制止道:“四弟,不可!”可还是迟了一步,偏房左右两路人马鱼贯而行,向两侧散开,当即包围了众帮高手。
四帮等人虽然愕然一怔,却有恃无恐。这时二十七名唐门弟子立定位置,围住四大帮众,每人一齐射出竹叶镖。
“咻咻——”霎时间,漫天竹叶,犹如一层碧浪卷来,四大帮众只得纷纷亮出兵器迎接。有些功力稍弱的,当即披红挂彩,血液肆流。
毒龙帮主大喝一声“好”字,一吹口哨,那哨声未停,唐门院外高墙上早已有黑衣人探出头来。
唐正怒不可遏,一只手“啪”地一声捏碎扶手,弹指便向毒龙帮主射去。那片扶手碎屑“哗啦”一声,在半空中散成齑粉。毒龙帮主“哈哈哈”狂然大笑:“唐正,你也不过如此。”
唐正却已站了起来,冷峻的目光几欲喷出怒火,他一步步走向院中,一言不发,脚步沉稳有力。
毒龙帮主、玄虎坛主俱都怀着嘲讽的笑意,金蚕教主与那胡人向他投来一道蔑视的目光,直到唐正立定了脚步,他们这才凝起了笑容,恐惧的浑身颤栗,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唐正一声冷喝,那声音才落地,所有人的伤**裂了数分,伤口的血液流如泉涌,源源不断地凝聚成一道血虹,才倏忽之间,那些有伤口的人,立即便成了一具干尸。
汇聚的血液化成了一只火红的凤凰,停驻在半空中挥舞着血色翅膀,突然冲向了四大帮派的人。那四大帮主及剩余帮众来不及躲闪,被血凤包裹,顷刻化成一滩脓血。
院外的人早已惊吓过度,跌落门墙,身在近旁的唐堂早已推着云水瑶,躲到了偏房之内。透过窗户观望,云水瑶心有余悸,呆了半晌,定定地看着唐堂:“这……”
唐堂道:“这就是唐门的武功。”
片刻后,唐门空****的,没有一个外人,只有血雨腥风。方才那些鲜活的生命,都化成了血水,渗到了地下。
唐正跌坐在大院之内,剧烈地咳嗽起来。
唐堂出了门,安慰他道:“哥,那些人是死有余辜,你不必太介怀了。”
唐正长吁了一口气道:“你错了。”
云水瑶怀着敌意,冷冷向他质问:“二十多天月前,峨眉派的普贤寺与集云阁遭人血洗,尸骨无存,我想问唐掌门,那时你在哪里?”
唐堂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哥!”
唐正抬眼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水,轻声道:“在下足不出户已有月余。”
云水瑶道:“有谁可以作证?”
唐堂道:“我可以证明。我哥中毒了,他根本没有气力外出。”
云水瑶冷然道:“毒王也会中毒么?”
唐正勉力站了起来,摇头苦笑道:“小云姑娘,说来可笑,在下所中之毒正是‘红莲业火’,无药可解。在下所练‘夺天散魄’原本只是散人内力,但是自从中了‘红莲业火’之毒,凡是遇血之人,都会化为乌有。若非在下以毒攻毒,早已被此毒侵蚀,如今也只能苟延残喘而已。”
云水瑶道:“你这么说,灭我峨眉的凶手是另有其人?”
唐堂道:“那是当然,我哥向来宅心仁厚,若非四大帮苦苦相逼,我哥也不会以血还血。”
唐正道:“也许……”
云水瑶目光一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唐正道:“世人都传我唐门与域外玄冥教有渊源,实际上玄冥教所传秘毒确与唐门有相通之处。所以,在下才突然想到,只是纯属臆测而已。”
云水瑶忽然想起在峨眉山下的镇甸中,那位被称为康护法的中年人似乎就提到玄冥教,而且十分忌惮。而且鬼面阎罗偷袭峨眉时,师父金孔雀也提到了冥王。难道一切都只是玄冥教所为?
唐堂见她不说话,忽然问起道:“黄毛丫头,那姓楚的所说之事是怎么回事?”
云水瑶回过神,顿时垂首低鬟,双颊绯红:“我……我是……妙绝山庄的三小姐,三年前,唐大哥将我送到峨眉学艺,这事你还记得么?”
唐正默想片刻,恍然道:“原来是小云姑娘,那时你独自一人无所依靠,在下便将你引荐至峨眉门下。当时在下并不知道你是云三小姐。”
云水瑶轩然舒眉,语中带笑道:“唐大哥,你果然没忘记我?”
唐正道:“妙绝山庄家学渊源,其庄东壁阁常收武林不传之秘,确为中州最负盛名的圣地之一。论起来贵庄与敝门祖上也有姻媾之谊。而且先父与贵庄主便曾作指腹裁襟之约,两家各留半幅以为凭据――”
唐堂叫道:“哥,这是真的?”
云水瑶忙打断道:“那是家姊。”
唐正微含笑意,问道:“是么?”
云水瑶道:“若不嫌弃,今后我便称两位一声唐大哥、唐小弟。”
唐堂圆睁双眼道:“我嫌弃。”
唐正怔了一怔道:“四弟,小云姑娘远来是客,又比你年长,你不可无礼。”
唐堂涨红了脸,负气道:“我才不要呢!”说着便气鼓鼓地跑开了。
云水瑶知道他不好意思,暗暗好笑,问道:“四大帮与楚隽言都向唐门要一件物事,不知是什么物事?”
唐正道:“传闻希夷老祖在武当山与本朝太祖皇帝降妖镇魔,平定天下,老祖身故之后,随葬物品中有十二异兽俑镇墓,而每个异兽俑都隐藏着一部绝妙神秘的武学或圣物。那十二异兽中的‘鸡’俑正是在唐门。”
云水瑶道:“难怪外间有人传言,你年纪轻轻便能复兴唐门,有如得天之助。”
唐正道:“这‘夺天散魄’之功你也见过了,正是异兽俑上的武学。不过是福是祸,到现在还言之尚早。”
云水瑶心里默默记下,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错。这次能从楚公鸡手中逃脱,多谢唐大哥了。圣人曾说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妹这便要告辞了。”
唐正笑道:“楚隽言可不是易与之辈,要不然也不能从‘红莲业火’中轻易逃脱。你这一路可要小心。”微微叹了一息又道:“小云姑娘,想必令姊早已出阁,你真的不想说些什么?”
唐正道:“唐堂虽然性情顽劣,但到底是心地善良,小云姑娘是何意?”
云水瑶低首道:“小妹久未归家,且先回家一趟,再作打算。”说罢,便向唐正告辞而去。
唐正也不便挽留,长叹一息,望着她的身影默默不语。
“嘻嘻嘻――”忽地大院中传出一阵怪笑。唐正神情戒备,负手而立,暗中取了一片竹叶镖藏在袖内,听着那笑声似近似远,似有似无,尖细如一条长锥,直直钻入耳内。
眨眼间,一个鬼面黑衣人出现在眼前。
唐正故作轻松,姗笑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藏头露尾,可是见不得人?”
黑衣人冷笑道:“向闻蜀中山高雾重,见日时少,每至日出,则群犬疑而吠之。昌黎之言果然不假。”
这“吴牛喘月,蜀犬吠日”,本是两句成语,黑衣人以“犬”喻唐正既有贬低之意,又有讽他少见多怪的意思。唐正笑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阁下远道千里不请自来,岂不知攫拿者亡,默默者存么?”
黑衣人道:“江湖未静,不得让位,北海虽赊,扶摇可接。唐门主,本座敬重你的为人,不忍黄钟毁弃。但是,鹏程万里,全在足下。”这句话意思是时势已至,能否成就一番事业,全在于他的行动了。
唐正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当即道:“在下本事微末,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做个逍遥自在人,倒叫阁下失望了。”
黑衣人冷哼道:“逍遥自在,终究难逃一死,入我门来,则可圣明永生。你可知道,本教手段,可以令人死而复活!”
唐正怔道:“你是玄冥教的人?”据传,也只有玄冥教可以使死人复生。
黑衣人道:“你中的毒只有冥王可解,是选择翱翔杳冥之上,还是病死北牖之下,好好考虑吧,哈哈哈……”说罢,大笑三声,身子化作一道黑影,飘然**出院外,霎时了无踪迹。
唐正猛咳了两声,望着手上咳出的鲜血,黯然出神。这世上真有法子可以令人死而复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