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这要勾引起皇上来,那还得了
王太后道:“我正要说起,你父皇的心意,是要为后世之君留下一二可用之人,到那时再简拔重用,显名声于天下,方才显得新帝皇恩浩**,不怕他不竭力图报。”
李璟喃喃道:“原来如此……”想到父亲苦心孤诣,在生前就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也不禁心下感慨,默默不语。
离开仙居殿后,李璟正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说来也巧,这时他的心中,也正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可他并不是王太后才刚提到的孙晟,而是一个名叫周序的瘦如枯腊、其貌不扬之人。
这个周瞎子,聪明是极聪明的,虽然有些放纵无检,但毕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是的,一个天大的忙,将来名垂竹帛,名扬后世,史官们都会给他中主李璟大大地写上一笔,自己的福德长生禄位,也会被堂堂正正地供养在祖庙里,享受万代香火,也许还有更多。但他越是聪明,李璟就越是不敢把他留在身边,不仅要远远地打发他去,还要在他身边留下一个钉子,尽管只是一颗年纪尚小的钉子,可已足够让他警惕——不要灌那么多的黄汤,也不要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这样也就够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骂之声,虽是压低了声音,但离得近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李璟一怔,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孟庆祥,这是怎么回事?”
孟庆祥抬头看了看,回道:“那是朝堂,想是哪个刚来的小太监又在打架闹事,奴才这就打发人去。”
李璟皱眉道:“不了,朕去看看。”
以往这种事,通常都是各首领太监在料理,或打或罚,再不就是撵出宫去,总是依着宫里的规矩处置就是。可今天,李璟正在心意烦乱之时,听见禁宫里的扰攘之声,干脆亲自举步走了过去。
寄生草自打进宫以来,就只见随处可见飞檐绘彩、栋梁雕花,殿堂构筑宏伟,与自己在鄂州所见大不相同。但待的日子一长,便已知道,这宫里的生活,远不像它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堂皇。皇宫的宫女众多,新来的小宫女,若是没有事先打点,照例要受到各种虐待折磨,苦不堪言。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侥幸活下来的,经过了这几年,就算是原本慈祥和悌,甚至从不与人争执的,也会变得心肠刚硬,不得势便罢,一旦得了势,不仅要把之前自己种种身受的,一一还了回去,多半还要加上种种新鲜的花样。因此历朝历代,冤死在这宫中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只是一律瞒着主子一人罢了。
寄生草来了之后,好在钟辰颇为仔细,四处都交待了,因此只给她派了个洒扫担水的活。再加上她天性恬淡,整日价就知道抹桌扫地,不像有的人徉徉推托,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与人交一言,简直就是个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的木头人,因此倒也相安无事,平平静静地呆了下来。
这一日,寄生草正提了一瓮水,要送到朝堂去,在长廊的转角处,一个没留神,与一个宫女撞了个满怀,呀的一声,脚下站立不稳,水也洒了一地。
那个宫女入宫已有些年头,正捧了几件嫔妃们换下来的衣物要送到浣衣舍去浆洗,被寄生草没头没脑地一撞,呀的一声,一下子跳将起来,眼见是一位新入宫不久的侍婢,品级低下,便老实不客气的巴掌、拳头像是雨点一般向着寄生草头脸处落去,又专往她身上柔软隐密处又掐又拧,嘴里不住口地说道:“不要脸的娼妇,脚下没个快慢的,是要赶着去献媚吗?看你一身细皮白肉的,这要勾引起皇上来,那还得了?不如打发了你去,倒也干净!”寄生草哪敢还手,一边求饶,一边用手护住头脸,但身上、手臂各处已被抓得又青又肿,就是轻轻碰一下也是生疼。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听见撕衣扭打之声,纷纷聚拢了来,有的见寄生草可怜,帮着劝了几句,有的平时也惯被欺负的,一口气出不来,嘴里喊着“别打了”,手上乘机往寄生草身上招呼的。一时间无数人喧嚷,万类同杂,百态咸具,不一而足。
“圣上驾到!”孟庆祥隔了老远,就高喊了这一嗓子。
众人没料到李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眼前,俱都抖衣战惊,齐刷刷地跪成一片,心里想着万一皇上心里不痛快,下旨一个不剩,全都砍了,也是寻常事。自己不巧就在附近,看热闹稀里糊涂地送了一条命,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真是泼天的冤枉。
李璟低首蹙眉,走了过来,正想下一道严旨,却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正中的寄生草。只见她头发也乱了,衣襟也开了,两只软滑如脂的胸脯大半露了出来,沉甸甸地被薄薄的衣衫托着,稍稍动弹就颤动不止,活像是要跃将出来一般。
李璟呆了一呆,不敢细看,不得已将目光转了开去,问明了缘故,不禁哑然失笑,随手捡起一件旧衣,将地上的水渍略擦了一擦,说道:“如此便可,些微小事,何必大动干戈,失了皇家的体统。”众人见万岁爷如此为一个刚进宫的婢女开脱,那是本朝从未有过之事,皆是愕然大异,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才好,只一味地点头称是,十多颗头颅齐动,上下起伏,便如同是捣蒜般,煞是好看。
李璟信步走到寄生草身前,问道:“是你打翻的水瓮?”
寄生草道:“是。”
李璟又问:“你叫寄生草?”
寄生草又道:“是。”
孟庆祥在一旁听着,脑子里嗡嗡地响,险些就要晕厥过去。宫里规矩多,一众下人在天子面前,尚不如蝼蚁蚍蜉,因此无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恨不能在脸上挤出花来。“是,皇上”、“奴婢知错了,皇上恕罪”这样的话总要时时挂在嘴上的,像这样的规矩钩绳,在他们入宫之初,就由老宫女和女官一遍遍地教会了的。而这个寄生草,不管皇帝问什么,只答一个“是”字便算,这哪里是与君临天下的帝王说话,就是与家里人也没有这般随便的。
李璟似乎并不介意,又道:“你既只会说一个是字,那便到宝华殿来给朕沏茶吧,那些奴才们,朕说一句,他们倒要回三句,吵得朕脑子疼。”
这回寄生草干脆连一个“是”字都不说了,只低头盯着脚上的那双鹅黄缎鞋,似乎这双鞋子比起什么皇帝的要有趣得多。孟庆祥以为她欢喜得失了魂,小声提醒她道:“这位姑娘,你等什么呢,还不快跪下谢恩哪!”
他的这句话寄生草显然是听清了,因为她已经顺从地跪了下来,大胆地仰着头,直勾勾地望着李璟,谁知说出来的话却是:“不,我不能服侍你。”
李璟哦了一声,他几乎想不起来有多久不曾听到一个“不”字,问道:“怎么,你要抗旨?”其他人更是心惊肉战,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了寄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