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鬼与伊始

十年之前的中州形式还不似今日这般单纯,诸侯之中除云、敖二人之外还尚有几位有能力一战的诸侯,所以虽然当时的云、敖二人锋芒已露,但各方制衡,二人一时倒还不敢妄动。

其时天子为避战而退居东方天府,同时敖王爷也攻下隆昌未久,将自己的封地联通一气,实力大增,便欣喜的定都于此,掌控全局。如此,天下势力中三位最有实力之人已有两人搬进了中州有名的大城镇中,却只云王爷一人还定居在一座小小的沿海城市之中,心高气傲若云王爷者自然对此不满,手下士卒亦在整日议论此事,而见云王爷毫无迁都的意思,这些士兵自然倍受打击,一时士气低沉。

其实云王爷又何尝不想迁都,但一来聂氏的七十寿辰将近,云王爷虽然很讨厌聂氏此人,但毕竟聂氏地位甚高,他招惹不起,便只得尽心筹划好聂氏的寿辰,其余事情倒无法多想;二来,其时云王爷封地还未扩展到云腾,虽然地盘中尚有几处不错的去处,但总还是在各方面比天府、隆昌差着一截,而事事都要高人一等的云王爷哪怕差着别人一分一毫都不愿意,又怎会容忍自己定都的地方差了整整一截?是以,云王爷打算要等攻下云腾这才迁都。

但其实,以上所说的难处倒还是小难,不过多久便可解决,而最难的一点却是……

“呵,迁都?怎么,看我命长要折腾我几次让我早点死是吗?”云府一座小屋之中,云王爷正与一位老妇人谈话,只见这老妇人发如银丝,穿着华贵,看似年老苍迈,但精神饱满气质高贵,正是云王爷的母亲聂氏。此时云王爷正与其商议迁都之事,但话不投机,三言两语之间聂氏便吵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自从那个外人死了之后你就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巴不得我早点去死是吧?”云王爷解释道:“娘,您不要误会,孩儿此次迁都是为了鼓舞士气,都城地利有关国家气运,想那天子与敖王爷纷纷迁都,而且都是中州有名的城市,孩儿又与那敖王爷齐名,若不迁都至于他们齐名的云腾,便显得我等矮人一等,于士气大有亏损。”聂氏喃喃道:“天子已定都天府,国家气运已有定数,又何必迁都?”云王爷听的不太真切,问道:“娘,您说什么?”

聂氏猛然瞪视着云王爷,说道:“我说不行!这里是我云家世世代代定居的地方,我云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都庇护着此地,福泽子孙后代,又哪里碍着什么国家气运了!若你搬离此地,反而是违了祖宗的意思,迟早要遭报应!”云王爷辩道:“那孩儿改日举行祭祀仪式,向列祖列宗……”未待云王爷说完,便听聂氏怪声吼道:“那你不如把我杀了!让我去给云家列祖列宗传话岂不快些!”聂氏这一吼中怒气大盛,配合着她特有的上位者的威严,直压得云王爷抬不起头来。云王爷此时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今日是聂氏大寿的日子,自己在这种日子提及请示先辈这样的白事实在不吉利,便忙跪拜在地,道:“娘请息怒,孩儿说错话了。”

聂氏见云王爷跪拜在地的样子心有不忍,但威严又不可不树,便也不答话,看着云王爷跪了一段时间这才冷哼一声,说道:“我告诉你,这里是云家数百年的基业所在,你生在这里就要死在这里,迁都一事你想都不要想,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要想!”威压之下云王爷只得连声应道:“是是是,孩儿明白。”聂氏又是一声冷哼,云王爷这才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减小不少,听见聂氏说了一声:“退下,碍眼。”这才起身退出,至于迁都一事,却是如何都不敢提及了。

待得云王爷走远之后,聂氏仍看着云王爷方才跪着的地方发着呆,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与心痛,但随即便掺杂在一点泪水之中,被其用一方手帕尽数拭去。

“阿弥陀佛,聂师妹,你心系天下,只言片语劝却一次腥风血雨,功德无量,功德无量。”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声音自窗外响起,聂氏透过纸窗向外看去,便见纸窗之上印出了一个手持禅杖的干瘦老和尚,隐约可见其肌肤干枯,与一同印在窗上的老树影子倒有几分相像。

聂氏凄然一笑,道:“空性师兄过奖了,我不过是因年老衰迈,不愿长途跋涉罢了。再说我也没得几年好活了,迁居他处,恐不能落叶归根,死不瞑目矣。”窗外的空性和尚轻声颂道:“阿弥陀佛。”声音虽轻,却似十分有重量,虽是一声,但回音绕梁,直在聂氏的耳边绕响片刻这才轻轻落地,而这期间聂氏感觉心中好似被这声音团团护住了一般,说不出的舒适,抑郁的心情一时好了许多。

未久,空性和尚又道:“然则云王爷野心勃勃,恐怕迁都之事不肯善罢。前日里得财道兄也曾说过,他夜观天象,见……哈哈,见什么老衲可也记不得了,不过他说近日中州之势将出现翻天覆地的大变,而究其起因,却只蝼蚁之小。”聂氏轻声复述道:“蝼蚁之小,蝼蚁之小。”皱眉思索,不解其意。空性和尚长叹一声,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未必坏,而合又未必好。”聂氏冷哼一声,道:“合未必好吗?确实如此啊。空性师兄,今年的汤圆天子可如数发给了吗?”空性不答,悠然说道:“世间之事本难有定数,老衲身入空门,不理世事,轻松的很,倒是聂师妹这几年来参与其中,实在辛苦。”聂氏道:“反正也没几年好活,辛苦些又怎样。但求扶得正主,抱一世安平。”空性和尚听后不语。

二人静默良久,突而同时开口,分别说道:“恐怕我(聂师妹你)最终还得到云腾一趟呐。”随即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夜空中群星黯淡,唯皎月盈盈。

云王爷现在所定都的地方名叫涅檀,原是东海的一处渔村,是云家的先祖的故居。云家先祖本是靠打渔为生的普通渔民,后来偶然结识了始皇帝,随其四处征战,建功立业,终于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然而功成身遂之后,云家先祖却忘不了在渔村的日子,便上报始皇,从繁华的京城搬到了偏僻的渔村。自此之后,云家世代都在此定居,而云家又世代封候,如此这座小小渔村便借着云家的光不断发展,终于从一处小小渔村发展成了一座不小的都市,虽然至今在规模上仍是比不及那些大城市,但也比之其他城镇要繁华一些。

至今日,本来就是元宵佳节,家家张灯结彩,热闹喜庆已极,又因为是聂氏的七十大寿,城中百姓奋力讨好,便办的更加热闹了。

此时的云王爷正带着几个手下在街上闲逛,虽然聂氏的七十宴席已经开始了,但来宾之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接待的人物,加之不愿再见聂氏,便尽数交由下人去做了。云王爷出得门来,只见街道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至极;各色花灯琳琅满目,有的色彩艳丽,有的独具匠心,有的虽朴实无华,但佳节之日却又显得别有风味,花样繁多,十分精彩;行人中,或是成群结伴的贵妇人悠然漫步,或是戴着面具嬉闹的孩童穿梭其间,更有卖艺之人街头杂耍,一时热闹非凡。云王爷看到这满街红火热闹的景象,适才因被聂氏训斥而抑郁的心情便稍稍好转了些,但一想迁都之无望仍不免惆怅,又因聂氏方才言语之中提及了他的亡妻,心中更加难过悲伤。抬眼看去,想寻一灯火阑珊处忆亡妻之旧影,但一眼看去,却只见得满眼的热闹景象,适才看时自然觉得欢喜,但此时见之却又嫌括噪。

云王爷此次出来虽然并未带什么象征身份的东西,但涅檀城中的百姓都见过云王爷,所以都认得他的身份,是以街上行人见到会避而远之,以防打扰到云王爷的雅兴,而那些商贩卖艺之人则会极力卖弄,祈求云王爷会多关注自己,心想若能弄得云王爷高兴了,便不能赏个一官半职,赏赐一金半银也是好的。所以云王爷一眼望去,目中所见的便全是这些人所变现出的热闹场景,又何处去寻灯火阑珊处?

云王爷越看越觉烦躁,眉头也越锁越紧,快走几步,却突然撞到一个醉汉,那醉汉似乎喝的大醉了,被云王爷轻轻一撞便躺倒在地上酣然大睡,不省人事。云王爷自然恼怒,待要差人处置时却听这醉汉不清不楚的喃喃道:“敖、敖王爷他们都已经……嗯哼、都已经搬到隆昌那种好地方去了,咱们,咱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到这里那醉汉嘴上吹了个口水泡泡,剩下的话则全都说到那个恶心人的泡泡里去了。

云王爷本要发怒,但一听此人言语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无力感,虽然心情更加差了,但却有怒不能发了。此时随着云王爷出来的一位手下走上前去问道:“王爷,这个人怎样处置?”云王爷叹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随他去吧。”

这位随从是个极精明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极高,见云王爷愁眉不展,再念及之前云王爷的神色变化,心中已大致猜到云王爷为何不乐,这便小心的问道:“王爷可是嫌这里太吵吗?小人知道这附近有一处僻静的场所,不知王爷可有意前去?”云王爷正是要寻个清净的地方,此人如此提议正合其心意,但云王爷四周看去,只见这附近都甚喧哗,甚至整个涅檀城中都十分热闹,哪有什么僻静场所可寻,心下不信,便道:“今日喜逢佳节,家家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张罗打鼓、嬉戏玩闹、吆喝叫卖,整个涅檀城中一片喧闹,又哪有什么僻静之所?”那随从笑道:“王爷有所不知,自古以来每逢佳节人们都甚欢喜,故会显得热闹。但是,并不是所有人在佳节之时都喜欢热闹,有些离群索居之……的清高之士孤独清冷惯了,在这种热闹的地方便反而待不安稳,变会想要寻求一处安静的地方。”随从方才想要说“离群索居之人”的,但一想云王爷此刻便是要寻求安静的人,自己这样说的话反而把云王爷归到了“离群索居之人”一类,有讽刺云王爷是孤家寡人之意。要知云王爷当初爱妻甚深,是以丧妻之后倍感孤独寂寞,心中烦躁,也更加不愿旁人提及此事,但凡提及或不小心映射到的人下场都不会好。因此,随从便急忙改口,将离群索居与清高之士挂钩,云王爷乃是仕途之人,又喜兴战场兵戎之事,自不会对号入座了。

随从改口之后偷偷看了眼云王爷的脸色,见其并未有异色,便继续说道:‘“涅檀城历代以来人才辈出,这种清高之士在这附近并不算少,便有人做起了他们的生意,在这附近建了一座‘凤鸣楼’,环境清幽,又有特殊的隔音技巧,能屏蔽一切外来的声音,深得附近清高之士喜爱。”

云王爷听完之后点点头,脸上现出喜色,既觉欣喜又微觉诧异,喜的是听这随从说的头头是道,想来寻安静之所当真有望,心愿得意满足自然欣喜;而诧异的则是,这凤鸣楼就建在自己都城之内,然则自己却一无所知。又见这一个小小的随从都对此了解甚多,而自己却竟一无所知,不禁有些恼火。

之前说过,这随从最善察言观色,此时见云王爷脸上微有怒色,细细一想便知就理,忙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说道:“这凤鸣楼就建在涅檀中心附近,地利虽然繁华,但不知店家使了什么障眼法,以致许多城内大多人都不知有这等好去处,唯有那些清高之士互通消息,才在他们之间流传了开来。小人有幸识得一位凤鸣楼常客,这才得知了此事,原要立即上报于王爷所知的,但小人愚钝,竟然将此事忘却了,到此时方才忆起,当真该死,还请王爷责罚。”

这随从倒也能说会道,三言两语之间便说清这凤鸣楼隐蔽至极,将云王爷不知此处的过错全都归怪到凤鸣楼的“障眼法”上,给足了云王爷面子。而最后又揽了一部分责任在自己身上,贬低自己而抬高云王爷,又让云王爷将心中对自己的不满一并消除。而最后一句更是妙极,往常之言应该是“还乞恕罪”,但他却改成了请求责罚,此一言不仅又将自己与云王爷的高低贵贱之分拉的更开,让云王爷更有满足感,又因为前面铺垫了一大段甚为诚恳的请罪理由,这一段话便显得暗藏心机,将云王爷的话挤住,倘若云王爷真的降罪下来,那倒显得云王爷气量太小了些,妙的是这句挤兑之言丝毫不露痕迹,尽数藏在诚恳的请罪之中。

如此,云王爷听罢之后自然高兴,心中微微有的一些怒气也便消了,开口问道:“这凤鸣楼是清高之士所聚之地,为何你一知道之后便要与本王禀报?”那随从早知有此一问,便照搬之前想好的话答道:“因为听闻这凤鸣楼中一进门便能看到一副对联,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小人才疏学浅,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虽知这句话引于典故,但却不知这惊人之鸟是什么鸟。但想这楼既然是凤鸣楼,那不论以前说的是何种鸟,但此刻必然是指神鸟凤凰了。又想当今之世能称凤者,唯云王爷也,若云王爷不去凤鸣楼中,这凤鸣楼便只算得是徒有虚名罢了。”

云王爷听后喜笑颜开,笑道:“说得好。本来你知情不报,本王应该重重责罚你才是,但本王看你意诚,显然此事乃是无心之过,倒也不必重责。再者你提及此事的时机刚刚好,甚合本王心意,这便功过相抵,不予追究。你叫什么名字?”随从道:“小人名叫石双破。”云王爷道:“好,如果此番本王前去玩的高兴了,便会重重赏你。”石双破跪拜道:“谢王爷!”

云王爷笑了笑,看了眼周边喧杂的人流,微微皱眉,命令道:“带路吧。”

凤鸣楼离云王爷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但此去近路都是窄小巷子,这石双破极会做人,知道云王爷心高气傲,这小小巷子自然不会低身去走的,是以尽走阳关大道,却也绕了不少远路,走了近半个时辰方到。好在那石双**处绕路之处都解释了清楚,云王爷才没有因此发怒。而待得一行人来到凤鸣楼前时,夜已经黑的深了,好在元宵佳节花灯甚多,却也不觉漆黑。

凤鸣楼所在的街道也算得上是一条大街,左右看去,灯火通明,人流杂多,然则到了凤鸣楼前却一片昏黑,人影都不见半个,甚是诡异。云王爷向这凤鸣楼看去,却见眼前所现的是一个小院子,四周围以高墙,墙边有树木绿枝伸出,颇有意境。再看大门,却是一扇简朴的实木门,门上有一同样材质的横匾,上书“凤鸣楼”三字,笔记公正,但毫无特点,显得十分呆滞。

云王爷见到树木绿枝之时已查端倪,再左右一看,不由得会心一笑,道:“你说的果然没错,这里确实有些障眼之法。”石双破自然不知云王爷看出了什么,但听云王爷如此说来,便恭维道:“云王爷明鉴。”云王爷道:“怎么这许久了,不见有人出来侍应?”石双破道:“云王爷莫怪,此处本来就是处处别具一格,没有人出来迎接,而需客人自己敲门,倒和拜访别人家中一般。不过如此倒是有些不尊重王爷了。”云王爷道:“无妨,本王此次出来本来就没打算摆云王爷的架子,入乡随俗即可。敲门吧。”石双破应到:“是。”接着上前去轻轻敲门三下,实木门上传来了“扣扣扣”三下清响,甚是动听,佐以这清幽之环境,更是令人心悦。

未久,大门“呀”的一声被轻轻推开,一名侍女从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只见其衣色青翠,面容清秀,虽无动人姿色,但处此环境之下,却也有种仙子的感觉。那侍女先是淡淡的看了石双破一眼,接着目光一扫便看了一旁的云王爷,当下惊异万分,忙出门行礼,道:“参见王爷。”云王爷微微一笑,道:“不必如此多礼,本王这番前来是寻个清净的,你若颇多张扬,反而徒增烦躁。”那侍女道:“是。”接着转身将木门全部打开,侧身一旁,道:“云王爷请。”

云王爷顺着侍女的指引进到里面去,只见小园之中引以小溪细流,假山石块处处磊落,花草树木悄然生长,果然一派清幽之景。而身处园中,也果真便不闻院外街市喧哗之音,只听闻小溪湍湍,再配以轻微的丝竹管弦之乐,令人身心舒畅,脚踏碎石小路,又别感一番意境。

云王爷一路走去,细细的观察着园中布置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观之良久,面现喜色,如寻至宝,悄声问一旁的侍女道:“这建造小园的工匠可曾去过武当山?”侍女答道:“奴婢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落成了,是以并不知情。不过曾经倒是听人提及过一次,说这位工匠与武当山颇有渊源,具体如何奴婢就不得而知了。”云王爷点点头,心中暗暗思量。

云王爷自幼在武当学艺,但阵列武功都学到不少,于建筑方面却所知甚浅,其一心想要在自家院落的建筑之中加上些武当八卦玄理,但苦于此,一直没有建成,若再重新请上武当山的师兄弟,却又落了面子,是以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而此番来到凤鸣楼,初见此处树木长青,便已经知道这处院落与武当有关,再观小园周遭布置,果然便是阵法所置,以周旁建筑筑成幻阵,在不知不觉中引着路人走离此地,若非有意而来,决对不会走到这里。是以才有了门口那种两旁热闹而门口寂静的景象。再进院中细细查看一番,果然处处暗合八卦易理。见此云王爷自然高兴,心想此番前来无论如何也要寻得这位工匠,今后定都旁处,便由此人来主持建府之事。

想到这里,随即又想起迁都无望之事,不免心中郁闷。恰在此时,云王爷一行人路过一处竹屋,隔窗望去,却见屋内布着许多桌椅,也皆由竹子制成,桌上茶具齐全,茶杯之中冒着些些热气。每个桌子旁都坐满了人,云王爷一眼扫去,发现来者果然便是左近有名的文人骚客、书生隐者,都是清高之士,他们这些人有的聚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有的则面向墙壁观赏墙上所挂的书画山水,而更多的,则是看着屋子东向处的高台,那里正有几名女子抚琴吹箫,方才所闻的些些丝竹管弦之声便是由来此处。云王爷听得几声,觉得此种音律十分舒缓,闻之令人心静,正好抚平了云王爷方起的一丝愁绪。

那侍女道:“王爷,此处是涅檀城附近的文人雅士们汇聚的地方,雅致清净,也是一个好去处。但想王爷身贵,怎能与这些俗人一起,便请随奴婢更向前去,在雅间一坐。”云王爷极好面子,既然这位侍女如此抬举于他,他也便没有多说什么,继续随着侍女向前走去。

不多时来到一处二层楼房之前,这楼房的建筑材料与方才那扇大门相同,而其楼门之上亦有一匾额,写着:“凤鸣楼”三字,但楼房之上雕花刻画都很细致,匾额上的字也是苍劲有力,颇有气势,显是出自名家之手,远没有方才门口那般粗糙。一进门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副画,画中水墨山水,雄伟壮观,有一凤翱翔天际,俯视天下,颇具气势。其旁边有一对联,果然写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两句。

那侍女说道:“此处本来才是真正的凤鸣楼,但来此间的文人雅士都说此间王者之气甚浓,非常人若能驾驭,便纷纷离开,是以我们才在方才的地方又建了一处竹屋,再将门前匾额写上‘凤鸣楼’,这才草草圆了场。二此间我们本来是要拆除的,但那天有一人来此,说会有一位适合这里的大人物来此,他说时信誓旦旦的,我们将信将疑,便将此间保留了下来。却原来,那人所说的大人物便是云王爷您了。”

云王爷一进此间便觉意满,石双破来时便说“凤鸣楼”是为云王爷而建的,而那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也该是云王爷,为此云王爷便已很高兴了,而当云王爷到了这里之后,看到那副神鸟凤凰傲视天下的画卷则更加满意。天下皆知,当今世上天子为天,而敖王爷为龙,云王爷为凤,这幅画既然画着凤凰傲视天下,则是在说最后得天下者当是云王爷。而侍女的一番言语则更加和云王爷的心意,心中觉得这凤鸣楼果然便是专为自己建造的,虽然建筑并不宏伟,但却是民心所向之表,意义非凡,自然更加高兴。

之后,侍女将云王爷带到了二楼雅间,布置下点心茶水之后,说道:“王爷,此间正是元宵佳节之际,凤鸣楼中许多人都已回去与家人团聚了,剩下的大部分都在方才的竹屋中接待,是以只好由奴婢一人来服侍王爷,请勿见怪。”云王爷道:“无妨,本王本来就是来此间寻求清净的,来的人多了反而不好。”云王爷呷一口茶,看着窗外清幽的景色,又忆其亡妻之痛,不由得眼圈泛红,而见周旁还有一位侍女和四个随从,这便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想在此间静一静。”

此间若是云王爷府上,这些人早就该下去了,但这个侍女不懂得规矩,又性情单纯,见云王爷孤零零的一人在此不大好,便出言道:“王爷,此间甚是清冷,一人独处未免伤身伤神,不如叫我们这边的头牌歌姬来为您吹奏两曲,以解烦闷。”云王爷不耐,欲要出言相拒,但那石双破也想要趁机献好,张口说道:“王爷,凤鸣楼中所闻名的不仅是其清幽的环境,还有他们这边的头牌歌姬。这名歌姬人称笛仙子,善于吹笛,出神入化,传言说此人能以笛声控制听者的喜怒哀乐,甚是神奇,王爷何不唤来见见神奇?”

云王爷本欲自己在此清净缅怀的,但突然听到这句“能以笛声控制听者的喜怒哀乐”,不由得好奇,心想这曲乐能以伤者更伤,而喜者更喜那是常见之时,更高明的也不过是以声乐抚平哀者之哀,抑或使乐者转伤,却哪有控制一说?如此一想心下也是略有不服,心想我堂堂王爷之尊,难道也能被你这一个小小歌姬左右情绪不成?如此便说道:“哦?能以曲乐控制人的喜怒哀乐?这倒着实有趣,本王倒想见识见识。去唤她过来吧。”

“是。”那侍女应了,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王爷见此微微皱眉,问道:“有何可笑的?”那侍女道:“云王爷莫怪,奴婢笑之时因为王爷今日来此唤那歌姬来伴奏,可当真唤的巧极。”云王爷道:“如何巧法?”侍女道:“王爷可知那歌姬今年有多大年纪?”云王爷略一思索,心想此人坊间传言说能以曲乐控制人的情绪多半是需传的,但此一言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想来是因为此歌姬擅于声乐才有这种话语穿出。又想声乐一道若不下苦工便不能奏出些名堂来,而此人既然擅长此道,那么练习的时间肯定不短,怎么也该有个二三十岁了,便说道:“大概二三十岁?”那侍女也不等云王爷多猜,便笑道:“王爷这可猜错了,这位歌姬今年才只十七岁年纪。”

云王爷微感诧异,道:“才只十七岁?”侍女道:“是啊。”云王爷点点头,心想这名歌姬既然在传言中如此不凡,那有些特别之处也是应当的,自己方才以常理度之,未免欠考虑了些。继而又问道:“那这又有什么巧的?”侍女道:“巧的是今天是她的生日,而再过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是她的生辰,那时她应该还正在给王爷您吹奏乐曲,如此一来她可就是给您从十七岁一直奏到了十八岁成年之时。”

云王爷听了哈哈一笑,道:“嗯,这倒还真是挺巧的。”侍女道:“还有呢,这位歌姬不仅奏乐神乎其技,其行事也是尽显神秘。旁人都称她做笛仙子,但并不全是因为她的笛子吹的多么好,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旁的人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便也只能叫她笛仙子。其实别说旁人了,连与她共事的我们至今也仍未知道那位歌姬的名字。”云王爷淡淡的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许多出来抛头露面的女子都是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的,而且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如此。”侍女点头道:“云王爷您说的是。但这位笛仙子不仅是姓名不愿透露,而且连面容都不给旁人看的。”云王爷道:“那也……”不等云王爷说完,那侍女抢着道:“王爷您莫急,待奴婢说完。”云王爷眉头微皱,心想这个侍女太也不懂规矩,竟然连当朝王爷的话也敢打断。但转念一想,毕竟是个寻常市井里的小丫头,又哪里懂得那么多规矩,当下也就不怪了。

其实照着云王爷平时的脾气这种时候已经回有所发作了,但这凤鸣楼环境清幽,布置典雅安静,令人心静,便始云王爷这种爱发怒的人也能比平时更加静心一些。再者也是因为这神秘的“笛仙子”勾起了他的兴趣,这才一再容忍了。

侍女继续说道:“若是普通的不愿露面那也确实不太稀奇,但这位笛仙子之所以不露面的原因却十分奇特,听闻是她们家族特有的一种养颜之术。”云王爷奇道:“养颜之术?”侍女道:“是啊,具体的奴婢不得而知,但大致的意思就是修习这种养颜之术的人在十八岁之前处于什么驻颜期,在这个时间之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就算是亲身父母也不行,据说是看到脸的哪一块,哪一块便要脱皮!噫,想想就恐怖。”云王爷饮一口茶,说道:“这可着实有趣,本王只知道中州之内唯有天子家女眷自命天神,从来不会让旁人看到她们的脸,就算是已出嫁或者成年的也只能在亲属面前露面。但她们的不露面也未严格到亲身父母都不能见的地步,这位笛仙子家中的要求竟然严至如此,岂不是有些有违人之常情嘛。”侍女道:“是啊,她的父母含辛茹苦的将她抚养长大,竟然连面都不能见一面,太也不近人情了些。还说什么人的目光都是肮脏的,会毁了她们的容颜。我,我们的目光哪有这样脏嘛,看一眼就真的能掉一层皮嘛?”

云王爷看着侍女发恼的样子微微一笑,心道这些市井之人果然不同于寻常府中所见的下人,那些下人见到了他就毕恭毕敬的,说话行事,甚至于面上表情都控制的不能出一点差错,哪像这位侍女一般,要恼便恼,爱说便说,方才的话语明明三言两句便可概括,但偏偏这样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只满足自己的喜好,也不会顾虑自己王爷至尊某某。思及此,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亡妻过去那纯真可爱的样子,不由得出神。

侍女道:“嘛,不过再过一会儿就是她年满十八的日子了,那时候云王爷便可看到这位笛仙子的面目如何了,而且还是第一个看到的。”云王爷笑道:“原来如此,这便是你所说的巧啊。好吧,你快去将她唤来吧。”侍女应到:“是。”接着转身快步走去,而石双破等随从也识趣的下楼了。

云王爷站起身来,负手站在窗边随意的看着。这凤鸣楼二楼较高,比之院墙以及院中的树木都要高些,可由此看到院外的风景。但见眼前之近景昏暗而远景通明,一眼望去,从昏至明逐层渐变,仿若一笔抹过,由明而暗,浑然一体,其意美不胜收。

转身再看室内,发现这间屋子除了一桌一椅、一套茶具之外别无他物,巧妙的是这间屋子也不算小,但只摆了这样几件物品却也不嫌空旷,而是刚刚之好,看上去十分的顺眼。再一转眼发现墙壁上挂有弓箭,皆由竹子制成,十分的美观,但不知实用性如何。云王爷见此一笑,心想这凤鸣楼果真是为自己而建的,可能是知道自己善于射箭这才放了这样一副弓箭于此,却不知这弓箭是否可用。

想到这里云王爷靠了近去,要试一试这竹弓的手感如何,却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了“嗒嗒”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急不缓,在这寂静的环境之中又显得十分清明,宛若击奏乐曲一般,令人心动。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便见一位面遮纱巾的窈窕淑女玉立门前,那女子微微低身,道:“参见王爷。”这声音婉转动听,虽然没有任何做作成分在里面,但听起来还是如同在唱歌一般,比之寻常乐器中吹奏出来的声音还有动听。

云王爷道:“平身吧。”虽然这笛仙子还未开始吹奏,但单从这脚步声与嗓音之中的韵律听来,便已比寻常歌姬还要高出许多了,料想此人在声乐方面的造诣果然不会浅了。

云王爷再细细打量打量这笛仙子,只见其果然一身的仙气,虽然未露面目,但想来面纱之下绝对是一副倾国倾城之相。再想到之前那侍女之所说,便说道:“听说你们家族有特殊的养颜技巧,需得十八岁之前不露面目,没得让旁人的目光脏了你们的面容。此时你面罩纱巾,想来也是怕本王的目光脏了你的面容吧。”

云王爷说这话时带了几分怒气,话中自然而然的带了些威压,但见那笛仙子却一点也不惊慌,仍旧用那婉转温和的声音说道:“云王爷莫怪,小女子家中确有养颜之术,但此番面带纱巾却不是有对云王爷不敬的意思。云王爷您乃是王宫贵族,您的目光自然好比是神明之视,寻常人想要被您看一眼都不可得,小女子又如何敢嫌弃。只是家规如此,小女子不敢违逆,还请王爷不要见怪。若云王爷真要一见便请等在过些时候,届时小女子年满十八,驻颜成功,便可给云王爷看了。”

云王爷本来心中有几分被语气带起来的怒意,但这笛仙子说话轻柔温和,犹如春风一般,将云王爷心中的些些怒气尽数抚平。云王爷一时觉得说不出的舒畅,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强求了,至于真面目如何也不强求一看,本王丧妻未久,与女色一样并不感兴趣。”笛仙子道:“王爷对妻忠诚,对民仁义,当真是不可多得的明主。”云王爷笑道:“客套话便少叙,本王此次唤你来是来看看你的真本事的,听说你能以声乐左右人的喜怒哀乐,本王着实好奇,这便要见识见识。”笛仙子道:“如此,小女子便献丑了。”

云王爷微微一惊,心想称呼一类多半都是左近好友夸大其词之后给的,就比如江湖之中开山手,奔雷掌一类,其真正实力未必便能开山奔雷,不过是夸张叙述罢了,往往逢人提及此事之时都会谦虚几句,一来显得自己没有架子,二来也是真的没有传言那般厉害。而这位笛仙子再听闻云王爷说的坊间流传之后却一点也谦让,只说献丑,却不说传言之虚,十分的自信。

想时笛仙子已经在屋子另一段拉起了一面薄纱,隔在云王爷与自己之间。云王爷看一看薄纱顶上两角,见有两个精致的金钩嵌在屋顶,显然是早有制备,再向纱巾看去,果然看不清后方人样,也就不再向那边看去,侧向坐在椅上,观赏窗外的风景。

其后笛仙子又搬来一椅,坐在其上,虽然这过程云王爷见不到,但听得声音便已猜出一二来。待得笛仙子一切备妥,其拿出笛子试一试音,微微一吹,声色空明,动人心弦。

笛仙子道:“云王爷,不知您想听什么类型的曲子?是喜乐还是哀伤?”云王爷沉思一会,心想自己前来此处是为缅怀亡妻之痛的,不如便听些哀伤的曲子,便说道:“听些能令本王伤心的曲子吧。”笛仙子道:“是。”

云王爷饮一口茶,接着便听闻笛声自薄纱那边透来,但声色唯美,曲意缠绵,却非哀乐,而更似是在歌颂儿女私情之乐。云王爷微觉奇怪,心想这笛声确实动听,但曲意却与要求背道而驰,这笛仙子号称能控制人的哀乐,怎么会奏错曲意呢?

疑惑不解之际,笛仙子的笛声突然变得高低起伏,似在羞涩,又似在强装勇敢,其意仿若是初恋的男女那般羞于启齿,但又想硬鼓起勇气表述的爱意一般。

云王爷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与亡妻最初相见的时候。

那时,他方从武当山艺满下山,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急欲做出一番大事业,但下山未久,他便遇到了她——一个单纯而毫无心机的女子。那时,正有几个流痞缠住了她,骗了她的银子跟着便要骗她的身子,他见此不忍,上前打跑了那几个流痞,却反而被她教训了一顿。那日,他夺回了她被骗去的银子,而她,却夺去了他的心。

那时的他,喜欢上了一个冤枉辱骂他的人儿,虽然她很嫌弃他,但他却不在乎。一路走去,单纯善良的她总是被人骗,而他总是出面赶走那些坏人,但,他也总是被她教训。奇怪的是,他总是笑着听她的斥责。

只听笛仙子曲意又转,虽仍高低起伏,但却更似是车行山路,颇多坎坷。

后来,她被登徒浪子骗走了心,这次,不论他武艺如何高强,都赶不走这个骗去她心的人。他自然焦急,几番规劝于她,但奈何在她的眼里,他才是声明最坏的人,又怎么会信任于他。

此时,起伏渐渐转平,似乎车辆找到了方向,渐渐行到正途。

她出嫁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接近,但那名登徒浪子的本性也一天一天的暴露。终于,她蓦然醒悟,究竟谁人才是蜜语灌耳的恶人,谁人才是忠言呛耳的善人,她欲和他携手逃走,但那时,似乎为时已晚。他们被浪子的家丁团团围住,里面,赫然便有那几个流痞。那天,屋外,近百人手持火把大刀,声势骇人;而屋内,二人执手互诉情意,一段恋情终得圆满。

只听笛仙子曲意终平,复又缠绵不断,那是情人之间,最美好的日子。

那日,被困的二人终于得救,数千名官兵蜂拥而至,迎接的是一位王爷,一同迎回的却还有一位王妃。那段回府的路上,二人缠绵悱恻,游山玩水,好似神仙眷侣。那时,他心下默许,要让她永远不见人间之险恶,让她永远活在自己美好的小世界中。

突然,笛仙子笛声直转而下,由情意缠绵,复回坎坷难行,乐极生悲之意油然而生。

那时,他以为自己堂堂王爷之尊,一个弱小女子如何不能庇护。但路有终止,情有海角。当二人终于回到王府,他的母亲却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说道王公贵族,岂可贱娶民女?之后不顾其意如何,毅然为其订下婚约,要与同为贵族之士共结连理。其后他以死相逼,虽然得一时解脱,但日子仍不好过。

终于,笛仙子乐声转哀,声音细微不可闻,犹若伤心之人在低声哭泣,虽不可闻,其意却尽闻。而低至最后,其声已然冷涩停歇,无声之乐,更添凄凉,却又似暗藏杀机。

而日后他才知晓,原来所谓的难产而死,不过是王公贵族最常用的手段,她终究不是死于二人的情爱,而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她。

一曲终毕,云王爷已潸然泪下,而余音绕梁,其意一时不得尽散。云王爷眼望着西方远空,似在怀念着,他们一同走过的道路。

静默良久,云王爷终于自哀伤中走出,回味其曲,这才醒悟到此曲之妙。笛仙子方才所奏的这一首曲子,其笛声固然美妙,但更妙的却在于曲中意境。方才这首虽是要哀的,但笛仙子却没有直述哀伤,一味伤怀,而是先扬后抑,有起有伏,前后递进,令使哀之更哀。又紧合情人追而方合,合而又分的主题,恰合云王爷亡妻之伤,更增伤悲。

云王爷摸摸眼角的泪水,赞叹道:“笛仙子果然名不虚传,笛声动人,确是不凡,更妙的是聪明过人,要说你是以曲声控制人的情绪倒不全面,更多的还是在于你对人们情感的把控方面。”笛仙子道:“云王爷过奖了,小女子方才与王爷聊天之时听闻了王爷亡妻之伤,又听云王爷需要哀伤,便斗胆奏了此曲,若有得罪之处,还乞恕罪。”云王爷笑道:“无妨,本王今天便是来缅怀亡妻的,你的曲子正好让本王忆起了与她的种种事迹,奏的好,奏的好。”笛仙子道:“谢谢王爷。”

一曲奏过之后云王爷已对笛仙子之能心服口服,心知笛仙子擅长的在于吹笛和些些读心之术,这二者相加,“控制人的喜怒哀乐”一说便也不难。但云王爷转念一想,自己今日来时便已郁郁不乐,此时闻此曲而哀也不过是心有共鸣而已,虽然过程甚妙,终究算不得什么太高明的技艺,若是能让此刻伤心已极的自己变得高兴起来,那这技艺才称得上是通神了。

思及此,云王爷便说道:“笛仙子,你左右人情绪的本领本王已然见识到了,但方才那不过使本王哀之更哀而已,可不知你有没有办法令本王由哀而转乐呢?”笛仙子微一沉吟,接着但听“嗒嗒”两声响,笛仙子从椅上站起,接着说道:“云王爷,反其道而行之之事向来都是很难的,将旁人情绪逆转之事小女子也层做过,但颇为伤神,不可轻用。今日既然是王爷亲自要求,而吹奏时又是小女生辰之时,这便为王爷奏上一曲,一来为王爷排忧,二来则算是小女子送给自己的成年之礼了。”云王爷笑道:“好,如果你奏的能令本王满意,那本王就送你一份厚礼,庆贺你的生辰。”笛仙子道:“谢王爷。”

突然的,笛声再次从薄纱之后传来,曲声悠扬,似高山流水,一时云王爷眼前仿佛出现一副山水画,其上远山近水,雄伟壮丽,好生气派。但悠扬之声之中却又听到一些异声,细细辩来,却是笛仙子以指敲击笛子的声音。这种声音本就奇怪,此刻夹在这样悠扬之声中则更显怪诞,令人心中惴惴不安,仿佛有大难将至。

突然的,笛声变得嘈杂起来,似洪水急流,又似乱石翻滚,但细细听来,其意却不竟然,这笛声虽乱却表现着明显的杀机,却原来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声音。听其声四面八方的席卷而来,杀意也从四面八方围拢,好似身中十面埋伏一般。云王爷乃是久经沙场之人,这等危险时刻不知遇到过多少次,而此时只闻其杀声却不见杀人,心下不由得慌乱,手中又无兵器,更添几分不安。一转头,见到墙上挂着的弓箭,便忙取下来,紧紧抓住,这才心下稍安。

此时,笛仙子笛声一紧,一曲激昂慷慨的战歌奔涌而出,振奋人心,又节奏紧凑,听之让人仿佛觉得自己正在战场之上英勇作战一般,而又因为有了之前所铺垫的十面埋伏的大环境,则令人先入为主,认为自己是在参与一次以少战多的遭遇站,而在此被动情形之下仍旧如此激烈的战斗,其英雄气概更增。

云王爷在战场之上相比于冲锋陷阵的将士,更喜欢做一个指挥官,掌握全局,排兵布阵,虽然也有进阵砍杀之时,但总的指挥还是在自己这里。所以,当云王爷听到这首战歌之时所想到的并不是自己如何在砍杀,而是在指挥全局,组织为数不多的将士去进行防守和突围,虽然没有浴血奋战之英雄气概,但一令而下,数千将士皆随令走,浩浩汤汤,颇为壮观。

只听得曲声越来越发紧凑激昂,似乎战局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而曲声之中有些欢快成分,似乎被围之人找到了突破的关键,而能否战胜于敌,其胜败将在此刻做出分晓。

此时,正是一场战斗最紧要的时候,云王爷不知一生之中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时刻,每一次都会感到万分的紧张,心中突突直跳。但这种紧张并非是源于害怕,而是源于兴奋,因为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一个指挥官谋略的时候,此时,往往一念之差间便可左右战场的整体局势,自然还会令人觉得紧张刺激。

曲声继续变得更加激昂,到最后竟隐隐有破音之象,但听得笛仙子奋力吹奏几声,战事之紧达到巅峰,而后竟然直接没了声音,究竟成败在谁,一时不可而知,只觉得空气之中隐隐有兵刃相交之声,剑拔弩张,令人为之一滞。

突然,笛声又起,其声势隆隆,如战鼓,如号角,激昂澎湃,振奋人心,战局之中被围之人已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取得了胜利的契机,正以此发动反攻,两军优劣之势在此逆转,而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已在乘胜追击。

就在此时,猛听得下面的随从大声叫道:“着火了!救火啊!”云王爷猛而惊觉,却发现自己此时竟然身处火海之中,这间房子是纯木制的,一经火烧其火势急猛,片刻之间已然全部点燃。

云王爷突然觉得一股浓烟呛鼻而来,急忙捂住口鼻,接着向窗外一看,只见整个小院之中都已着火,再向远看去,却见整个涅檀城中一片火光,却分不清究竟是花灯之光还是烈火之光。再一细看,却见天空之中浓烟滚滚,却原来整个涅檀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云王爷见此大感诧异,不知眼前景象究竟为何而至,涅檀地处其封底腹部,又临近东海,则不论是敌人火袭还是自然失火都不该如此,却哪里来的如此大火。

此时,只见石双破冒火冲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两张沾了水的布子。云王爷不及避火,当先问道:“石双破,这是怎么回事?”石双破慌慌张张的说道:“小,小人不知,只是方才听闻有战歌声自楼上传来,心下激动不已,似想立马便持枪杀敌去一般。但接着便见到旁边的木材之中有异声传来,靠近看去,见到一片片白蚁在啃食木材。其啃食速度极快,好似急行军一般,可能,可能也是受了这战歌的影响。”

云王爷道:“什么?”接着四周看去,果然见到烈火之中杂有一片片的白块,靠近看去,果然是成群的白蚁在结队啃食木材,细细看去,只见每只白蚁都在匆忙爬行,看起来焦躁不安,及其好动,果然便是收战歌影响之样。再远观院中树木,竟然也是一片一片的白块,想来是白蚁蛀坏了油灯的柱子之类,使灯落而火起,这才引发了大火。而至于远处市井,既然大火已起,则应该同是白蚁之祸,而今日又是元宵佳节,花灯满街,白蚁如此一蛀,花灯砸落,其火势之大,更不可估量。

云王爷回头向笛仙子看去,却见遮挡笛仙子的薄纱早已落下,薄纱之后,一位有沉鱼落雁之容的美丽女子正呆立原地,惶惶不知所措,口中喃喃道:“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云王爷此时已然确认,这满城大火果然便是因此女而致,其一曲战歌影响整个涅檀城的白蚁暴动,啃食房屋,落灯为火,以致死伤无数。念及此,云王爷戟指喝道:“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女!竟然鼓动白蚁毁我涅檀!”笛仙子闻言看向云王爷,带着哭腔说道:“不,不,我,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其杏眼含泪,满面的惊恐与委屈,看之令人心动,不忍对其下手。

云王爷看着笛仙子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竟也心软了,内心之中猛而忆起了亡妻的样子。此时,凤鸣楼中树木已然毁的七七八八,其阵法也就此失效,再无隔音只能,只听得阵阵惨叫之声自院外透来,清晰无比。

云王爷心下一坚,随即放弦射箭,这弓箭虽然是竹子所制,但威力却不比寻常弓箭差,云王爷拉至满弦方才射出,其箭矢便向着笛仙子急射而出,速度奇快,二人相距不远,这一箭转眼即至,而笛仙子仍在原地呆立不动,眼看便要亡命箭下。

就在此时,火势更猛,燃及房顶梁柱,一燃烧的木头陡然坠下,将笛仙子笼罩在一片火焰之中,再不见人影。

云王爷见此心下稍安,见火势迅猛,便忙随石双破逃出。

二人逃出凤鸣楼来,但见整个涅檀城一片火海,黑烟滚滚而上,直熏云天,街道上,救火之人不断的搬运着水桶,其让更有许多已被烧的体无完肤之人,整个涅檀城中除了火烧木柴的“噼啪”声响之外便是这些人的哀嚎之声,方才还一片喜乐的涅檀,瞬间便成了人间炼狱一般的惨像。

云王爷见此又急又恨,心知这不是一般的火灾,不仅火势蔓延全城,而且城中木材皆已被白蚁蛀做空心之样,此番便是扑灭了火势,但这涅檀城中的许多建筑却注定不能再用,涅檀从此便不复存在了。

自家都城被人烧成这样,云王爷自然有气,但有气却又无处发泄,要寻笛仙子的事,但笛仙子已死,况且对于笛仙子之死云王爷总觉得有愧,便一想到此人已死,不仅不觉丝毫痛快,反而更添烦闷。

就在此时,却听石双破说道:“王爷,城中大火已然不及相救,而云骑军军营就在城旁不远,应该赶紧去看看那边有没有被波及到。”

云王爷正有火无处发,听到石双破如此言语,便怒目瞪向石双破,喝道:“怎么!这些本王难道不知道吗,还需要你来教本王吗?”石双破道:“小人不敢。”云王爷此时怒不可遏,既然找到宣泄之地又怎肯放过,继续说道:“不敢?我看你胆子可大得很呢,你是不是早知那妖女有此异能,便特意引诱本王来此送死!”

石双破见云王爷如此栽赃,心知云王爷是有火无处发,拿自己出气,此时任凭自己再怎样花言巧语也无法脱身,便只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冤枉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云王爷道:“冤枉?我看你分明就是和那妖女一伙的!”说着狠狠的在石双破背上踩了一脚,将其背踏得呈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了下去,这却还仍不解恨,便伸手一抓,将石双破整个人提了起来,怒喝一声:“去给你的同党陪葬去吧!”接着便将石双破扔进了“凤鸣楼”的火堆之中。

云骑军军营离涅檀不远,云王爷又快,片刻之间便赶到了。

却见云骑军军营没有着火,而屋舍都很结实,看来此处并未受到白蚁的影响。又见军营之前数万人装备齐整,笔直的站在原地似乎正在等候命令,见云王爷到了,便齐声道:“参见云将军!”云王爷点头回应。

这时一名副将走上前来,说道:“云将军,我等见涅檀城中火光一片,浓烟冲天,情知事态不妙,但没有军令,所以集结了所有将士在此等候命令。”

云王爷心下动容,看着这整齐的队伍,以及这些招之能来,来之能战的精锐战士,方才被笛仙子激发出的英雄气概复又充盈胸间,急欲指挥这些将士们去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仗。转眼向涅檀看去,一片火光照亮了四周,如同白昼一般。那是涅檀最后的光亮,从此之后,此处很难再有“涅檀”一地。

想到这里,云王爷眼中突然闪出一道精光,继而仰天大笑,笑的酣畅淋漓,笑的狂傲不已。就在云骑军将士疑惑云王爷为何发笑之时,云王爷突然止住了狂笑,说道:“这涅檀城,是我放火烧的。”

云骑军将士听到此话心中都是“咦?”的一声,但云骑军纪律严格,这声“咦”也就只是心中一响,口中却不出声,不过脸上还是或多或少的露出了疑惑之色。

云王爷自然猜得到将士们的心思,便继续说道:“自从天子迁都天府,而敖王爷迁都隆昌之后,世人皆说我云王爷虽然名义上与敖王爷、天子二人实力均等,但都城却比之这二人差了一大截,好生没有排面。

这些本来只是一些市井小人的讥讽之言,不必当真。但想我云军征战沙场向来所向披靡,勇不可挡,说是当今最强军队也不为过,如此神勇之师又怎能因为这些小小问题为人诟病,这样未免太损我军声明。再者,国家都城之在关乎国家气运,既然敖王爷与天子都已定都在当世闻名的大都城,我云军又怎能自甘落后?今我焚此涅檀,其意便在于破釜沉舟,自今日起,我云军没有都城,北方云腾才是我等下一个都城,何时打下它来,我们便何时有都城,届时我等要在云腾占地百亩以建府,成一番轰轰烈烈之大事,教天下人皆知,我云军之神威!”众将士齐声喝道:“好!”

云王爷此举固然是大胆的,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本来云王爷迁都之事有三大难关,最先的在于聂氏的七十大寿,此时既然已经办完,便已无此事;继而最难的,是聂氏坚决不肯迁都,说云家历代都以涅檀为都,绝不能在云王爷这里突然迁换。但适才云王爷看了一眼涅檀,见此地已毁,心中一动,想:这涅檀城此刻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什么列祖列宗之言都已管不了用,迁都之事已然是不得不可之事;而剩下最麻烦的,则是要攻下与天府、隆昌齐名的云腾,但云王爷聪慧过人,巧妙的将涅檀城之难说成了破釜沉舟之举,云骑军将士见此不仅没有因为都城被毁而士气受挫,反而因此倍受鼓舞,继而这一难题也就变作了云骑军上下所有将士誓死要达到的目标。如此上下一心,此难题终究也就不再是难题了。

其时元宵方过,天色未白,云王爷封地周边便突然冲出数万云骑军将士,此去向西,一路砍杀,其势不可挡。

本来云王爷封地周边的各诸侯知道云王爷在操办聂氏七十大寿的事情,料想在这期间云王爷不会有什么异动,是以放松了对云王爷这边的警惕,而云王爷此次行动又没有丝毫提前商议的过程,完全是突然想起,便突然开始,出奇之到极点,奇到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而周遭的诸侯又怎能预料。如此一个出奇,一个放松警惕,一正一负,致使此次云王爷的出征十分的顺利,周旁的几个诸侯完全是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被云骑军攻下了主城。而次周边的,虽然有所防备,但云骑军已一路连胜,士气大增,又因中州北方一边从东至西攻去所遇险关极少,全仗着南北向山脉屏障以阻敖军,以东边一处险关据防云军,这才使得北方诸侯得以幸存。但云王爷此番突然袭击,便使东方屏障一夜失守,此后更无险可守,便使云军一路连破,顺利的攻下了云腾,甚至还一并收复了中州西部一边,就此连成北方据敖屏障,驻守北方,立于不败之地。

其间,天下因云王爷的猛攻而大乱,敖王爷趁机得利,又将中部个别诸侯打败,巩固了自己在中州中部的势力。至此,天下基本三分,虽仍有除云、敖二人之外的二三诸侯靠险而守,但其势岌岌可危,已不足为虑。

“天下为之大乱,可谁又知,其起因,不过蝼蚁之小。哼,可笑。”

终南山上,一邋遢老道面向白壁喃喃自语,似是老年痴语,却谁知,所述者,却是天下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