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鬼与宴席1

终南山,武当观,千余级台阶自山脚铺至观前,每一级台阶都铺得四四方方,端端正正,象征着武当弟子正直端庄、处事严谨的品行。凡武当弟子,行走这段台阶都要一步一个台阶的上,不允许使用轻功纵跃,便又因此而锻炼了武当中人一步一个脚印的沉着稳重的性格。武当之正气,便在这等细节之中体现出来。

此时,这段长长的台阶上正走着一人,此人衣着华贵,生得俊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眯,登时危波流转,实非良人。不过说也奇怪,看此人衣着气度,该是位养尊处优,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走起这千余级台阶来却不见丝毫疲惫,而且走时虔诚严肃有加,便一般武当弟子都未必能有此态度。

此人虽然走的极认真,不过也走的极快,片刻之间便已来到了武当观前,观前两个武当弟子正在扫地,见此人到来皆是一惊,忙上前行礼道:“云王爷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来者正是权倾朝野的云王爷,此时的他神色之间仍见些许抑郁,但更多的却是自信与朝气,似乎好事便要来到一般。他看着行礼的两个小道士,哈哈一笑,道:“毛头小子不通事理,在下面我自然是堂堂王爷,但在这里,你们却该叫我师叔,怎地这般不懂变通。”说着伸手在两个小道的头上敲了敲,举止间果然全无王爷的架子,显得和蔼可亲了许多。两个小道见此忙讨好道:“云师叔教训的是。”

云王爷微微一笑,道:“去禀报得财长老,就说弟子云某求见。”“是。”两个小道说罢便转身推开那扇古朴的木门,接着一溜烟的跑了进去。

云王爷负手傲立观前,透过大门向内看去,却见武当观内一如往常,屋舍井然,砖瓦齐整,建筑之间便有正气凛然之感;房屋坐落看似无形,实则依托山势而建,顺应自然而又占据风水之利,正是道教建筑的一贯风格,而此处虽是武当外围,但房屋阵列之间也可看出五行八卦之理,勾心斗角之间,武当玄学之理却处处体现出来;再看观中植株,此时虽是严寒正冬,此地虽是寒冷绝高,但见树木青翠,花果飘香,一如开春之时,又因地处云层之上,屋舍间飘有薄雾,观止仿若仙境一般。

云王爷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当初上山学艺的美好时光,恍惚间仿佛看到几个稚嫩的孩童在此间嬉戏打闹,毫无明争暗斗之心机,亦无刀光剑影之凶险,幼稚但却无所烦忧。待回过神来,看看自己饱经风霜的双手,再想其上沾满的鲜血,不禁摇头叹气,惶惶若失。

此时,却见一壮年男子走了出来,此人身材瘦长,眉目清秀,道袍加身,显出一身正气。此人见到云王爷,便激动的上前一把抓住云王爷的手,叫道:“云师兄!”还待再说些什么,但热泪盈眶,张口数时,却激动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云王爷看着他,左手拍拍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一切情感便在不言中尽述。那男子欣然一笑,松开手抹抹眼泪,说道:“云师兄,得财师叔邀你前去白壁相见。”云王爷道:“有劳三师弟带路。”

原来此人正是武当七子中排名第三的梁不三,此人于武当诸般武学都甚精通,无特别突出之技,又因性格安份沉稳,是以江湖之上并不闻名,但武功高强,是同辈之中的杰出人物。

梁不三依言将云王爷带了进去,一路走去,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云王爷扯着闲话,每到一个地方便要说些小时候的旧事,喋喋不休,神色甚是激动,大异平常。云王爷对此并不厌烦,心知这些话语大多都是讨好之意,但与下面时不同,这些讨好之言中并无利益欲求,是以非常喜欢这些话题,一直微笑听着,时不时还要附和几句。路上也曾遇见几位旧识,一见到云王爷便拉住相诉别来之情,如此,虽然是武当山得财长老的召见,但仍是晚了许多时候才到。

到得白壁,却见此处乃是一间四壁全白,无窗无户,屋内除几个蒲团外什么都没有的空房间,此间连门都没有,其中一壁大大洞开,便做门户而用了。

云王爷朝里看去,见一道人在一蒲团上面壁而坐,头发雪白,道袍污秽,正是那位得财道长。梁不三上前道:“得财师叔,云师兄来见。”得财道长嗯了一声,道:“你先退下吧。”“是。”梁不三依言退下,临走前与云王爷对望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梁不三方走,得财道长便说道:“云王爷,便请过来一坐吧。”说罢也不见其有何动作,便有一蒲团横移到云王爷与得财道长中间的位置。云王爷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得财师叔,弟子下山之后俗务繁忙,未有空闲再来拜会,久疏问候,还请莫怪。”得财道长道:“国家大事为重,云王爷又何必记挂这山上的闲人闲事。”云王爷道:“师叔,王爷一称乃是俗名,在此间弟子仍算是武当的门人,还请不要如此见外。”得财道长微微一顿,接着淡淡的说道:“俗又如何,不俗又如何,称呼而已,又何来见外与不见外之分,我叫起来心中无意,你听进后却曲解出这许多意思来。”云王爷听后哑然失笑,正欲再说时却听得财道长又说道:“不过,既然云王爷此间是来谈俗事的,贫道以为还是用俗称要好。”

云王爷听罢微微一惊,抬头看得财道长一眼后便既释然,说道:“原来弟子此番来的意图师叔早就算到了,那弟子也不必拐弯抹角,便直接说了。

近日弟子碰到些棘手的对手,对方自称四鬼,他们不仅武艺较高,而且工于心计,曾派遣十万逃兵假冒精兵来两仪城送死,手段残忍至极。弟子欲将其除之,但他们学有一招鱼死网破镰法,声称可**天下一切阵法,而弟子于武当所学,却正是这些阵列排队之法,弟子倒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此番便是来求助于师叔,希望可准许弟子带些得力助手下山,助弟子除此四鬼。”

云王爷说罢便礼拜下去,却久久不得得财道长的答复,云王爷心中奇怪,便抬头看去,却见那得财道长竟悄没声息的靠了近来,此时云王爷抬起头来正与得财道长眼对着眼,鼻贴着鼻。却见那得财道长眼中正气凛然,直挺挺的瞪视着云王爷,令云王爷心下一虚,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此时,却见得财道长猛而后退几步,转身又坐面向白壁,说道:“此世间本无鬼,怨积难消,无以宣泄,这才成了鬼。云王爷,你此番来是为求除鬼之法,焉知不是积怨之加?”云王爷微微一怔,不明其意,便直言道:“恕弟子愚昧,不知此话何意。”得财道长冷哼一声,道:“不知?云王爷,这世间还有你所不知的事情?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得财道长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极冷又极严肃,说罢之后,云王爷只觉得一股威压自得财道长身上散发而出,整个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十分压抑。入眼又皆是惨白,云王爷恍惚之间直以为自己身处于一片没有尽头的异空间一般,难受至极,大气都透不过一口来。

云王爷知道,得财道长此言一语双关,所映射的事情恐怕正与自己下终南山时做的那件事情有关。想到此处,不由得手心里捏一把冷汗,勉力开口说道:“弟、弟子实在不知。”

“哼!”得财道长再次冷哼一声,整个房间里的威压就此消散于无形,云王爷感到身上一松,便松了一口气。

得财道长道:“你若要请人相助便去请吧,但,与你同辈者不可请,长你一辈者不可请,其余众人,你且随缘去请罢。”云王爷道:“谢师叔。”说罢转身就走,急欲逃离此间。

前脚方才迈出,便听到身后得财道长悠悠吟道:“得之失之,失之得之。有得方有失,有失必有得;为失而得,得之何以?为得而失,有失无得。”声音轻缓而悠扬,整个终南山上尽皆闻之,众弟子互相讨论参悟,却都不解其意。

终南山上,群道纷杂,唯白云仍悠悠。

元宵节一直是中州最热闹的节日,也是中州人们最期待的节日,因为在这一日,烟花绚烂,花灯美丽,又有天子发于天下所有人的美味汤圆可吃,便不论平日里过的多凄惨的人,在这一天里都能安逸的大饱一次眼福与口福。放烟花、点花灯、吃汤圆等习俗不知已在中州流传了多少年,已无确切的文字记载这些习俗的来历,但故老相传,这一切的起因源自数千年前犟山上的一次异变。

据说那时正是元宵晚上,整个中州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生息。便在此时,突然有一束流光自犟山疾射而出,照亮了中州的每一个角落。其时,中州之内的所有人都被惊醒,起身来看那道流光,只见那流光明亮若耀日,绚丽若彩虹,却比之彩虹更要多出五六种颜色来,身后长长的拖着一条尾巴,直冲苍天而去。

未久,这道流光突然于数万丈的高空之中炸裂开来,十数道绚丽的色彩交织缠绕,其景美丽不可言喻。而随着这次炸裂,十数道单色彩的流光也陆续的从高空之中再向中州疾射下来,落在了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而射出的流光越多,天上交缠的色彩便越少,到最后仅余一道金色的彩光在空中飞舞,却也在不久之后伴随着一声龙吟疾射下去。而光彩皆逝,中州之上却仍一片明亮,仔细看去,却是点点细微的光点闪耀飘下,有若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一般。

中州之人几时见过这样的光景,见这些“神物”纷纷落下地来,便争先恐后的去触摸神物,有些胆子大点的则直接跑去流光陨落的地方。但,这些光点一触碰到人们的身上便消散于无形,再无半点痕迹可寻;而那些去流光陨落处查看的人也都无功而返。

事后,当时的始皇帝昭告天下,说此番异象乃是皇宫之中燃放特殊烟花所致,并从此将制作烟花的方法广传于市井,另外还规定每年元宵佳节都要燃放烟花,以庆祝新一年的开始。放烟花的习俗由此而来,不过从此以后,却再也没有如当晚那样神奇巨大的“烟花”爆出了。而至于花灯与汤圆,一是百姓为还原那日整个中州明亮一片的辉煌景色而制,另一个则是皇室在次年开始施行的制度。

当然,此不过是坊间传说诸多版本中的一个而已,无稽之谈,不必深究。

此时方才过完年,元宵已在不远,中州的人们方才经历过过年的喜悦之后,又开始期待元宵的盛况,猜想当日又会有怎样的惊喜,送来门上的,会是什么馅的汤圆。

而此时此刻,敖府之中已迎来了一个惊喜,但送上门来的却不是美味的汤圆,而是一封不怀好意的喜帖。敖王爷接到贴子端详片刻,忙向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去请四鬼。”

四鬼在打完两仪城一战之后已成为敖王爷手下第一功臣,虽然拒不要官职,但在敖王爷这里已是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的身份。又因四鬼素不喜欢吵闹,两仪城一战之后便要了间偏僻的小院在此修养,此时,四鬼四人皆在其中。

“三位哥哥,再说说你们是怎么引诱那右将军上当的吧。”

一个清脆若黄鹂清鸣的声音自四鬼院中传出,这声音虽然是在说话,但音色温润,音调婉转,倒比寻常歌姬的歌声还要动听。

此时小院之中站着三个人,一人身穿黑色紧身衣,正在园中舞动着那把巨型的镰刀,面目丑陋,正是鬼镰,此时小雪刚过,院中满地积雪,倒已有半数为他的内力所摄,飞到墙边去。而看他全神贯注的练着武,倒也未听到这声音。院中另有一人穿件黑色的袍子隐在墙边的阴影之中,正是鬼面,他的衣服倒也光鲜亮丽,但此时看去却似全无光彩,已与阴影之黑融做一体,仅那张病白的面孔还能看到几分,见他神情冷漠,看来也不想搭理发声之人。

“哈哈,四妹,自从我们打完仗回来到现在,这件事你已经缠着我们讲了不下几百遍了,听不厌吗?”说话的人正是鬼矢,此时的他一身青衣,负手而立,看上去很是潇洒,小雪方过,天空碧蓝如洗,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满面的笑容,但这次的笑容却显得十分亲切明媚,与往日假笑的阴冷之感大是不同。

“哈哈,妹妹和哥哥说话哪还有说烦的时候,再说这同一个故事大哥讲时稳重深远,二哥讲时表面温和,实则暗藏杀机,三哥讲时却又阴毒狠辣,一个故事你们轮流讲来,便好似三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一般,甚是有趣。”那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从西边的那间小屋中传来。小院中有三间房子呈品字形摆开,唯西边这间小屋窗上及门上挂着薄薄的一层黄色纱布,不能尽见屋内模样,仅在门上的纱布之上隐约印出发声女子曼妙的身材。

鬼矢听了女子的话,调笑道:“哈哈哈,四妹你怎么还和小孩一样任性天真呢,你听起来不烦,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却都要说烦了。”那女子嗔道:“哼!二哥你就会欺负人,这一次战斗唯独我什么都没有做,难道还不能多听你们讲几次吗?”鬼矢笑道:“哈哈,什么叫什么都没有做呢,那张定时融化的面具在名义上不是你做的嘛,不是那张面具,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让那不可一世的右将军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呢。”

原来这女子便是四鬼中的鬼医,传言其擅长各种药物的炼制,从救人圣药到杀人毒药,无一不会制。此次两仪城一战,右将军凤蝶脸上的面具便是由其所制,上面沾有特殊的药水,在固定的日期内会将整个面具溶解蒸发,而戴着面具的人却丝毫不会察觉。

鬼医听鬼矢又在取笑自己,便佯怒道:“哼!臭二哥,就知道取笑于我,以后不跟你说话了。”鬼矢见状说道:“好啦好啦,给你讲给你讲。嗯,上次是三弟讲的,这次该大哥了。”前面那样戏弄鬼医半天,却原来他心中始终记着讲故事的事。鬼矢看看鬼镰,见其专心于练功,始终未闻这边的谈话,便潜运内力,大声说道:“大哥,四妹要你讲故事啊!”

鬼镰此时正将镰刀抡了一圈,自上竖劈而下,听到鬼矢的说话便硬生生停了下来。但手虽然停了,镰刀之上却还有力,便在鬼镰的手中剧烈的摇晃着,看得出其势十分之猛,但能如此停住,也足见其臂力之大了。

鬼镰看看纱布之后的鬼医,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四妹,你总是听不烦呢。”鬼医嗔道:“大哥,你也这样说我。”鬼镰又无奈的笑笑,道:“好吧,那我就再说一次,不过今日不久便会有变故,一时讲不完全,只能拣些要紧的讲了。”鬼医道:“那就讲讲你是怎么把镰刀递到右将军手里的吧。”

鬼镰点点头,席地而坐,正色说道:“当时右将军从背后向我袭来,我听声音便辨出了她的方位,再听风声,知道这一掌乃是峨眉派的‘四象掌’,此掌阴阳相辅相成,发出的声音很不寻常,是以很好辨认。而这种掌法寻常峨眉中人总要男女二人配合而使,那才具有大威力,但此人只身一人便能用出,而且威力未有折扣,着实厉害。

计划之中早已定下要将镰刀递到右将军手中,以引开云王爷的视线。但我见此人如此厉害,心知不能小视,便转身来以内力吸住镰刀,再吐出内力将镰刀平击出去,接着足下一点,跟着镰刀过去,同时手掌始终虚贴在镰刀上,看似我一直在拿着,但其实中间尚有些些间隙。我知道那时我的身份还是假扮右将军的三弟,所以右将军为摆脱自己的嫌疑肯定是要将我打伤而不打死,然后由云王爷完成最后的斩杀。而此人一人用出两人的招式,内功深厚,实在我之上,自然也自以为会在‘不善内力’的三弟之上,所以我伸掌而出,要诱其与我对掌,对方肯定对此求之不得,想要通过比拼内力来精确的控制我的受伤程度。果然,当时右将军见我要与其对掌,面露喜色,四象掌攻势之中刚烈减少而阴柔增多,显然是想要将阴柔的内力打入我体内,让我受内伤之余,又不会伤的太重太明显。

如此正好中我下怀,我掌随镰至,在镰刀接触到右将军的同时急忙深吸一口气,沉身倒跌而去,不与右将军手掌相交。而此时右将军掌力触及镰刀便知其上毫无力道,心知有诈,但应变已来不及,只能急收内力,但如此一来,手掌之上便生吸力,又因之前的掌力尽是阴柔力,便不能将无力的镰刀击飞出去,而是将镰刀吸附在了手中,完成了计划中所定。可惜我倒退之时面部扭曲,致使面具脱落,不然那右将军不会在死前察觉一二,而是死的完全不明不白了。”

这句可惜之语鬼镰已经说了数百词,但鬼医听来还是如初次听说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鬼镰见此急忙正色继续道:

“那天的情形当真险极,虽然我们的原定计划便是让鬼面透露自己不善内力的信息,为此我还在宴席之中故意输了左将军一手。但谁知那右将军的内力竟然高明到这般境界,幸而她似乎达到这种境界未久,心浮气躁,掌握不甚熟练,才堪堪令我们完成此计,不然的话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大哥,那这个右将军是什么来历呢?”鬼医如此问道,她在第一遍听鬼镰讲故事的时候就被其训说:“这种时候你应该问我那右将军的来历如何。”所以之后每次听到这里便会这样一问,至今时已经可以问的恰到好处了。

果然,鬼镰微露喜色,欣然分析道:“此人躲避石阵时用的是峨眉两仪步法,攻敌之时又用峨眉四象掌,想来定是峨眉一派没错了。但峨眉派素来是双修,行走江湖也是成双成对,绝无这样孤身犯险的;况且峨眉一直洁身自好,不愿参与庙堂之事,想来右将军必然不是峨眉正派之人。听闻数十年前峨眉出一叛徒,人称阴阳老怪,以峨眉心法自创出一门**邪的双修之法,看那右将军内功之中有些邪气,想来必然与此人有关。再又此人武功极高,恐怕就是与阴阳老怪双修之人也未必。”

鬼矢道:“阴阳老怪是十年前开始在江湖之中闯闹的,尽干些为人所耻的**邪之事,而右将军也是十年前加入敖军的,时间正好,恐怕正是与阴阳老怪双修之人。”这番话鬼矢也是说过数百次了,答的也是恰到好处。如此一问一答按剧本来说,倒好似在说众口相声一般,多看几遍未免觉得无聊,但四鬼之间却自觉十分有趣。

鬼镰点头道:“正是。此次我们能灭右将军,颇有侥幸成分,那阴阳老怪是右将军的师傅,恐怕功力更在右将军之上,我们今后一定要多多提防。”其余三鬼齐声答道:“是。”

鬼医还要说些什么,突闻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虽急却轻,更近些时又闻此人呼吸均匀,看来轻功较好,不是寻常的跑路脚色。接着,便见一人直接越墙而入,接着对向四鬼各一拜道:“四位少侠,王爷命你们即刻到府上去,有要事相商。”只见此人一身银色盔甲,干瘦白净,正是那左无怪左将军。

鬼镰此时一改方才那成熟稳重,颇有见地的模样,对于左无怪的行礼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不知所措,慌忙向鬼矢一望,只见鬼矢面上的笑容也恢复到了假笑的模样,而鬼医也已避入内房,唯鬼面始终未变,一言不发的阴在阴影之中。鬼矢见状微微一笑,接了鬼镰的话口答道:“有劳左将军亲自跑一趟了。”

左无怪起身道:“哈哈,什么有劳不有劳,我左无怪打心底里佩服你们兄弟四人,些些跑腿的小事算得了什么?不过这事本来也真轮不到我办,但是半道见那传讯的跑腿跑的忒也慢了些,便接过他的消息赶来向几位汇报了。”左无怪此番说话也是大异寻常,照着他“无怪不欢”的性子,早该在鬼矢第一句话的时候,甚至鬼镰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开始找茬寻事了,但此时的他却显得规规矩矩的,更难得的是对四鬼恭敬有加。要知道,左无怪此人向来不服人,便是敖王爷他也不服,不过敖王爷终究是他的上司,而且武功较他为高,便虽然不服,但仍听从,却又不免时不时的抵触一下。而此番对于四鬼那是大为不同,乃是打心底里的服从,不仅言语恭敬,而且神情也是难得的正经,毫无作怪成分。

原来,早在宴席之时左无怪便已因四鬼之怪而产生好感,自那之后便一直有意与四鬼交好,常常来找四鬼增进感情。再至两仪城一战,当左无怪知道其中的种种内情之后,对于四鬼那特立独行的“行刑式”战术大为佩服,觉得此战术牺牲十万人只为对付一人,而且自己这边丝毫不亏,真是大怪而又大妙,甚合他的胃口;同时他又想,好在内奸不是自己,不然自己虽然行事古怪,武功高强,但却不比右将军能耐,若此次内奸真的是他的话,可能会比右将军死的更惨,每每念及此处,都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自然又为四鬼之心计而折服。所以自此以后,向来谁都不服的左无怪却对四鬼甚是听从,对待四鬼的态度也就比对待王爷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鬼矢笑道:“哈哈,左将军这可做的不对啊。”左无怪一惊,忙道:“不知在下哪里做错了呢。”鬼矢答道:“左将军既然自称无怪不欢,行事自然要怪的,但这次传讯却没一点怪异之处,大异你平时的作风,难道不是做的不对吗?”左无怪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那依鬼矢少侠之见,在下应该如何行事才符合无怪之名呢?”鬼矢道:“依我之见,左将军应该要把那个传信之人背过来为我等汇报才是。”

左无怪闻言突然大笑起来,神情甚是愉悦,四鬼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却闻屋外又有脚步声靠近,但听得脚步声虚浮无力,显然是个不会内力之人。未久,只听此人无力的敲了敲小院的大门,接着便椅在门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鬼镰上前打开院门,只见来者是个精瘦的侍从,面色煞白,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

侍从低着头的,见鬼镰出来也不及抬头看脸,便保持姿势,向前一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四位,四位少,少侠,王爷命你们即刻,即刻到府上去,有要事相,相商。”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之后,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身子也不挺起,手也仍那样拱着,看起来十分滑稽。

左无怪走上前来,在那侍从身上一拍,说道:“你可好些了?”那侍从抬头一看,见是左将军,忙说道:“左,左将军果然跑的好,好快,片刻之间便将小人带到了左近。可惜,可惜小人身体不行,反倒晕吐了起来,却,却真是,真是辜负了左将军的一番美意了。”

原来,左无怪倒真的把传话的侍从背了过来,只是侍从不适应这么快的速度,临近小院时吐了起来,左无怪便将其放下自行休整。鬼矢只是随口一言,却不想竟然歪打正着,一切了然之后鬼矢、鬼镰、鬼医以及左将军都笑了出来,鬼面仍阴在一旁毫无动静,而那传话的侍从则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大笑的三人,殊不知发生了什么。

众人嬉闹一番便收拾着去往敖府,鬼医因面伤不能出门见人,便留守院中。

四人脚程极快,不久便来到了敖府,却见敖王爷府上一如往常的简洁,此时又再积一层雪,更使整个府中洁白一片,连往常那仅剩的一些异色之趣也没了,毫无看点。

四鬼一行人进到敖王爷府中,只见大厅之中早已摆了一桌的酒菜,敖王爷正坐在上座那张虎头椅上,桌旁更有四张空位。此时的敖王爷威风依旧,虽在寒冬之中,却穿着单薄,毫不畏惧寒冷。一只金黄色的异瞳嵌在其左眼之中,正是那只龙眼,见其转动自若,显然敖王爷已经适应了这只龙眼。

左无怪见只有四张空位便说道:“敖王爷宴请的是四鬼,属下前来倒是冒犯了。”说着便要转身出去,却听敖王爷说道:“左将军莫要别扭,本王早知四鬼中的鬼医不能到来,所以这张位子是给你留着的,本来已派人去找你了,既然你自己来了,那倒正好。”左无怪还要反驳几句,却听鬼矢道:“左将军莫要见怪,既然是有要事相商,怎能少得了左将军呢?”左无怪对四鬼极是顺从,见此也便不再多言,与四鬼依次坐下。

四人就坐之后,除鬼面木然看着桌子之外,其余三人皆看向敖王爷,要听他指示。但谁知,敖王爷见四人坐定后也不答话,只拍一拍手,唤道:“来人,添饭!”说罢便见有下人端来五碗飘着热气的白米饭,分放在五人桌上。敖王爷道:“来来来,吃饱再说。”说着便举箸夹起一块肉片来吃了。

如此一来座下四人皆感奇怪,此番明明是为要事而来,怎么倒让人吃起饭来?然见鬼镰木然的扒拉了口米饭吃了,又跟着夹了片肉,其余人也就跟着吃了起来。

一桌饭菜虽然丰盛,但五个大男人不多时便将其吃了个干净,尤其敖王爷与鬼镰,一位是天生异人,吃的极多,竟然连吃五碗米饭;而另一个则一如往常的出丑,吃饭狼吞虎咽便罢,连吃三大碗,却丝毫不客气,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饭饱之后敖王爷又唤来侍从添酒,咕噜咕噜将一碗酒喝干,待侍从将碗筷收拾下去之后这才说道:“鬼镰少侠,两仪城一战你们打的十分漂亮,既帮我处决了军队里的逃兵,又杀了云王爷安插在我身边多年的内奸。如此一来,不仅使我军中的怂包软蛋尽皆除去,军威大振,更令云王爷失却一颗重要的棋子,此后他再想得到我军的情报,可没那么简单了。”

鬼镰唯唯应道:“正是正是。”敖王爷继续说道:“你们在本王这里自然是立了大功的功臣,是本王的左膀右臂,然则,你们在云王爷的眼中却是及其碍眼的存在,先是杀了他新收的义子云炎,后又设计让他自己斩杀了派来的内奸,我若是云王爷,早就已经去找你们的事情去了。但云王爷究竟是云王爷,此人城府极深,却能忍到此时方才有所动作。”说着,将一张大红的喜帖放在鬼镰前面,鬼镰立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道:“小人,小人不,不识字。”说着向鬼矢看了一眼,鬼矢会意,便将喜帖接去看了起来。

“王爷,王爷!”便在此时,一名侍从匆匆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慌张的说道:“启,启禀王爷,左将军并不在家中,小人,小人……”说着抬头瞟了一眼,正好看到坐在一旁的左无怪,喜道:“啊,左将军,原来您自己先来了。”左无怪见敖王爷果然有派人去叫自己,知道敖王爷还是重视自己的,心下甚喜,反驳道:“你说我是自己来的?我偏要说是被你给请来的,大大有功,大大有功!哈哈哈!”那侍从知道左无怪的性子,听闻他这样说话,便唯唯连声道:“是是是。”敖王爷见此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挥手令其退下。

就在此时,鬼矢以极其轻挑的语气“啊呀!”一声,桌上众人除鬼面之外都向他看去。却见鬼矢一如往常的微笑着,嘴角上扬,面上尽是不屑的神情。

“二弟,云,云王爷怎么说?”鬼矢看看鬼镰,嘴角更加上扬了一些,轻蔑的说道:“大哥,云王爷贴中说道,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他母亲的八十大寿,要请敖王爷前去赴宴。”鬼镰疑惑的问道:“那,那和我们有什么干系?”鬼矢无奈笑笑,言道:“大哥,你怎么这样不开窍?敖王爷素来与云王爷不和,二人乃是死敌关系,此番云王爷发来请柬已然不成道理,敖王爷若前去赴宴则又羊入虎口,更加不成样子,所以说这封请柬写的是宴请王爷,其实要请的却另有其人。”鬼镰闻之惊恐的说道:“难,难道他是要,要请我们去吗?”鬼矢道:“正是如此。”

鬼镰闻之大急,抓耳挠腮,似乎有些坐不踏实,连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这岂不是黄门宴吗?”

敖王爷一直看着二鬼的问答,见鬼镰如此便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将房上积着的厚厚一层雪都震了下来,说道:“哈哈!鬼镰少侠竟然能装如此,鸿门宴都能说成了黄门宴,哈哈哈哈哈哈!”闻言,左无怪猛而向鬼镰看了一眼,却见鬼镰挠挠头,尴尬一笑,说道:“让,让王爷见笑了,在,在下没什么见识。”

敖王爷仍微笑着,饮一口酒,说道:“你也不必装模作样,本王早知你们与那云王爷有些怨仇,此番投入本王帐下,帮扶本王统一是假,借机寻那云王爷复仇却是真。此次云王爷寄来的请柬之中看似礼貌周全,实则暗中嘲讽,明眼人一眼便知,是要激得你们前去赴宴。”鬼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敖王爷见此带着不屑的哼一声,继续笑道:“此次前去,虽然是鸿门宴,凶险万分,但却也是你们接近云王爷的一次好机会,过往你们总是战场相见,间隔甚远,要杀他却也不易,但此次你们说不定会与他当面对峙,大仇便得一报。”

鬼矢道:“既然敖王爷都说明白了,那我等也不隐瞒了。此番我等投入敖王爷帐下确实是以向云王爷复仇为主,不过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帮扶敖王爷统一的意思,想敖王爷为人直爽强干,不似云王爷那样攻于心计,亦不似天子那样软弱无能,正是今世明君之首选,我们虽为报仇而来,却也想为敖王爷尽一份力。”这些话敖王爷听了自然受用,点头微笑,甚为愉悦。见此,鬼矢便继续说道:“之前两次战役自然是为了帮助敖王爷,不过同时也是为了引起云王爷的注意而为,为的就是让他视我们为眼中钉而不能除。而云王爷若战场之上无法对付我等,继而便会出些下策,以武功来论高低,如此我们便有近身谋杀的机会了。此番云王爷请我等共赴鸿门宴,虽是计划之中,却也是求之不得之事。”

敖王爷端起酒碗来,将碗沿靠在嘴边,缓缓上端,使碗遮住半副面容,仅留金黄的龙眼与凌厉的右眼在外,看看鬼矢,又看看鬼镰,最后定格在鬼面那张死人一般木然的脸上,缓缓开口道:“然则,丁秀才已死,你们的团队之中失却智囊,便仅剩匹夫之勇,这样前去,恐怕凶多吉少。”说话之时敖王爷一直盯着鬼面,尤其在提到“丁秀才”时潜运内力,突出重点,见鬼面没有任何反应,仰头喝干碗中的酒,将酒碗在桌上重重一放。

丁秀才便是“狗熊之宴”中的丁秀才了,此人极具智谋,戈壁峡谷一战以及两仪城一战的谋略都是由他提出,因此敖王爷对丁秀才此人甚为看重,但等四鬼自两仪城回来之后却连他的尸体都不见了,知是鬼面所杀,便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长谈已久,日已偏西,夕阳的余晖映射到白雪覆盖的院子之中,伴随而来的,却是压抑的昏暗。敖王爷的说话令气氛僵硬了起来,此时院中更无半点声音,屋内的气氛也是越来越压抑,连鬼矢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了,却见鬼面一如往常,无甚反应。

突然的,未见鬼面嘴唇有动,一道阴冷的声音便已传出:“敖王爷,丁秀才此人自称有文武双全之才,然文之不存大见,竟不顾天下苍生之大业反求保留些些逃兵软蛋之性命;武之,哼哼,不过比寻常江湖之人略高一筹罢了,这样的人在与不在又有何分别?敖王爷若觉得我们四鬼缺了一个丁秀才便能任人欺辱的话,那就是把我等瞧得忒也小了些。”

说罢鬼面抬眼直视敖王爷,木然的眼睛中陡然射出一道清冷的目光,令敖王爷心头一颤,冷汗流出。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敖王爷突然笑了起来,这次笑声之中却没有任何操作,只是兴致所到,由感而发,快意至极。他握拳在桌上一砸,说道:“好四鬼!不亏是令云王爷恨得直咬牙的人物,果然英雄了得!”转身喝到:“来人!拿酒来!把我珍藏的那些好酒全都拿上来!”回身道:“四位决意如此,本王也就不能强留了,今日是正月初九,从此地到云腾不过两三天行程,倒也不甚着急,此迹便陪本王痛饮一番,算是本王为你们践行!”座下鬼镰鬼矢欣然称是。

是夜,五人在敖府之中畅饮一晚,喝至天明时分方才尽兴,当下便在敖府之中睡下,待送别四鬼离去时,却已又是一黑天了。当下四鬼与左无怪又在敖府吃了顿饭,这才依依作别。

临行时,敖王爷突然拉住鬼镰说道:“鬼镰少侠,此事当真不再考虑考虑吗?”见鬼镰面现难堪之色,苦笑一声,转而面向鬼矢。鬼矢笑道:“敖王爷素来豪爽,今日又何必婆妈?我等意已决,无需多加犹豫。”敖王爷叹一口气,说道:“可,若你们复仇不成反身陨,那便客死他乡,便能回来,也不过是四具尸首罢。而若你们复仇成功,手刃云王爷,那却又犯了杀害朝中大臣之重罪,届时江湖官府,两所不容,却是生不如死之局。但若你们跟随于我,以四位之能力,必能辅佐我一统中州,到时候便怎样的仇怨也能一并办了,还能以功臣之位享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鬼矢释然一笑,道:“敖王爷,我等不过江湖草民,人穷志短,只求快意恩仇,于荣华富贵某某却无所求。此番前去,有死无生,但也不过是从活四鬼变作死四鬼而已,又有什么分别?”

闻言,敖王爷缓缓放下鬼镰的双手,摇头叹气,转过身去,未久,略显哽咽道:“那,从此,便再也无人陪我吃一顿团圆饭了……”此言一出,四鬼三人尽皆动容,便连一直没有表情的鬼面也是眼波流转,微微一乱。

四鬼早知敖王爷父母早亡,又无妻妾,更无子嗣,向来孑然一身,又居王爷之尊,更无人敢与之亲近,这所小小敖府看似显露着敖王爷不近人情的性格,但实则却是他孤单无依的写照。年三十之际四鬼曾来敖府看望过一次,却见整个隆昌城中张灯结彩,家家喜气洋洋,却唯独敖府冷冷清清,连蜡烛都不点着一支。看似无人,但其实府中确是住着一位孤独的王爷。

四鬼江湖闯**多年,居无定所,此时这位年近半百的敖王爷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倒似一位守家的老父亲期盼子女不要外出冒险而不可得,令四鬼心中突然有了家的感觉。再者四鬼早对这位王爷起了怜悯之意,此时听闻敖王爷将他们当做家人一般,如此看重,又如何令其不动容。

四鬼看着敖王爷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良久之后,才听鬼镰憨厚的说了一句:“敖王爷,我等,定然会再回来与您团聚一次!”

敖王爷身子微微颤动一下,接着也不答话,径自行进院中。其时天色已黑,敖府之中一灯如豆,摇曳在敖王爷的居室之中,漆黑夜里,看上去那般的孤寂凄凉……

次日,四鬼准备出行,突闻门外蹄声杂沓,开门看去,却是左无怪牵了几匹骏马来为四鬼送行,更有一辆马车驶来,为乘鬼医。四鬼见左无怪如此贴心,便欣然同行,由其送至城门之外,其时已近正午。

隆昌城百里之外便已接近戈壁,四周更无人家,甚是荒凉。行走一段,鬼矢向后看去,却见左无怪仍跟着他们,便说道:“左将军,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我等不过江湖草民,用不着千里相送,到这就可以了。”鬼矢眼见左无怪毫无离去的意思,便婉言相劝,却见左无怪神色异样,似乎有话要说,便直言问道:“左将军可有心事?前日在敖府饮酒时便是这般少言寡语,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左无怪抬起头来,阳光打在他白净的脸上,却见其满脸郁郁之色,甚是难看,何止是心事,这幅面容便说他有心病都不为过。

左无怪说道:“在下从前交友甚多,却无一良友,后至为友出卖,终于狂性大发,喜怪成癖,无怪不欢,却也因此闯出一些名堂来。今见四鬼之风采,果然行事怪异,却又一身正气,甚合我意。不过在下能力低微,攀结一事自不敢想,但,但……”说着,左无怪向鬼镰看去,见其仍是满面呆滞憨厚之样,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但若能一睹四鬼之真容,便,死而无憾。”

鬼矢道:“左将军何必自贱身份,将军之威名世上有谁人不知,而相处多日,我等也看得出左将军英雄了得,能结识将军这样的人物,实是我等荣幸,何来不敢高攀之言?”

左无怪置若罔闻,一直看着鬼镰那呆滞丑陋的面庞,若有所求,但等之良久却未见其变,当下长叹一声,掉转马头而归,垂头丧气,甚为郁郁。

“喂!”

鬼镰的声音传了过来,却无往日里那种软弱拖沓之感,反而干净利落,果断决绝。左无怪闻之喜不自胜,转头看去,却见鬼镰眼中精光一闪而隐,复又恢复那种憨厚模样。

左无怪欣然一笑,抱拳道:“少侠,一路走好!”说罢,策马而去,不久便消失在众人视界之中。

“动情者,必坏大事。”

鬼面那阴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鬼镰鬼矢闻言皆是一惊,随后纷纷策马而行,直向云腾进发。

四鬼在路中缓缓而行,到得云腾之时已是正月十四夜晚,其时云腾城门早已紧闭,但四鬼亮明身份之后便立刻有人前来接待,态度甚是恭敬,一路送至云腾最好的客栈,为四鬼安排了上房住下,这才退去。

为防明火,元宵节以外的日子是不允许集体挂花灯的,便是元宵节前夕也不行,所以此时的云腾城内黑漆漆的悄没声息,便比之平时还要安静许多,好似在为明日的狂欢省些灯火一般。既无灯火,天上的星光便变得明显了许多,其时晴空万里,纤翳不生,放眼望去,星光闪耀,美不胜收。

此时,一个声音自客栈传来:“三位哥哥,快来看快来看,今晚的星星好美啊。”听这声音清脆婉转,正是四鬼中最小的鬼医了。此时的鬼医穿一身青翠色连衣裙,身上加一白色绒毛坎肩,身后看去,身材曼妙,美丽动人。又因面伤未愈,是以面罩纱巾,仅露出一只清澈明亮的右眼,她倚在窗边抬眼看着漫天繁星,眼中星光闪闪,便好似繁星落在了她的眼眸之中一般。

其余三鬼听闻鬼医的呼唤都靠了过来观看。此次四鬼虽然以宾客身份前来,但究竟身处死仇的城内,危机四伏,不可不防,所以四鬼没有分房而睡,而是找了间较大的房子一起住,是以鬼医一唤,其余人便到了。

四鬼依靠窗边,看着漫天的星光,悠然神往,各有所思。此时鬼矢突然提议道:“良辰美景,若无钟乐相伴,委实可惜。四妹,何不在此吹奏一曲呢?”

鬼医本在欣喜的数着星星,听闻鬼矢之言,突然面显忧色,犹豫道:“可,可是……”鬼镰见状微微一笑,安慰道:“不用担心,现在都已是寒冬时节,吹奏些舒缓的乐曲,不打紧的。”鬼医听鬼镰如此说了,心下稍安,便转身回房去取乐器。

笛声自来以悠扬为主,此时时近子夜,云腾城内一片寂静,鬼医不愿打扰这份静谧,吹奏之时便吹的更加舒缓了些,旦听笛声轻柔,宛若一阵柔风拂过,闻者甚觉舒畅。四鬼伴着笛声观看夜景,果然又别有一番风景,比之方才还要雅致许多。

鬼矢沉浸许久,突然悠悠开口道:“不知师傅此时身在何处,他老人家漂泊一生,最喜欢的便是四妹的笛声了,此次一别半年,他老人家该想得紧了。”鬼镰道:“是呐,师傅现今已无亲人,我们这些弟子一去,他现在肯定很寂寞吧。”

鬼医闻言曲中徒增几分伤感之意,但随即又吹了些欢快的音调,这才放下笛子笑盈盈的说道:“哈哈,也说不定师傅他现在又在钻研什么厉害的功夫,乐此不疲呢。走时他不常说要到妙绝山庄去闯闯吗?常说那妙绝山庄中藏有天下最齐全,最高深的武功秘籍,此刻我们都不在左近,他老人家无牵无挂,说不定已经在妙绝山庄大饱眼福了。”鬼矢哈哈一笑,道:“可素闻那绝妙山庄庄主神秘莫测,武功极高,未必便会让师傅进去啊。”鬼镰道:“师傅的武功当今世上已经无人能及,那绝妙山庄的庄主若敢阻碍他老人家,只怕会被按在地下啊。”

三人想到绝妙山庄庄主被自己师傅欺负的样子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却唯独鬼面一人面不变色的看着满天繁星,眼中无喜无悲,仿佛死人一般。

次日正午方过,昨天接引四鬼进城的侍从便来接待他们前去云府,四鬼草草收拾一番,便上路了。

这天已是元宵,家家张灯结彩,庆贺佳节,路上行人甚多,各各都喜形于色,一时热闹非凡。再看路边有些小摊,光天化日下便迫不及待的挂起花灯来,四鬼一路看去,却见这些花灯上所写,一半是祈愿吉祥的祝福之语,另一半却是庆贺云王爷之母八十大寿的贺词。

客栈离云府正门不远,片刻时间便到了。四鬼站在云府大门之前,只见这门墙左右横逾数十里,高约十丈,红漆金瓦,朱红大门。四鬼虽然未见过天子皇宫是何模样,但眼前这云府的建筑必然比之皇宫还要宏伟,更不必说比之敖王爷那间小院如何了。再看门墙之上锦旗飘扬,正是云骑军那张凤凰底纹的旗帜,旗下站有许多手持各类兵刃士卒,看武器盔甲,正是云骑军中的人。

“大哥,看来云府之中戒备森严,咱们这一去便是深入龙潭虎穴了。”鬼矢如此说着,脸上虽有笑容,但见云府如此布置,却也不免有些惧怕。鬼镰左右看看门墙上的布置,淡淡的点点头,嗯了一声便了,丝毫不显惧色。低头见有许多衣着华贵的宾客陆续进入,便吩咐侍从带着他们进去。

四鬼早知云王爷是从武当下来的,而传闻终南山武当观中的花草树木便是四季长青的,此时见这小院风景如此,倒也不觉得多么奇怪。再向四周看时,见小院由一圈粉白的半圆墙壁包围,墙壁之上又开有两个拱门,其门框一黑一白,虽然未写明白,但必然是阴阳无疑了。侍从当先领路,带着四鬼自“阳门”而入。

其后又接着穿过几个大致相同的小院,院内风景各有些不同,而墙上的拱门数量也不断在变,正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理,整个云府之构造,竟然便是一个偌大的八卦阵。再看其中道路曲折,应该也暗含八卦易理,若无人接引,恐怕片刻便要迷失其中。四鬼见此心下暗暗一惊,心知此番进来容易,但若要出入却可难得很了。不过想到来时也未曾想过要逃,也便释然了。

随着道路左三折,右三折,左左右右又三折之后,四鬼终于来到了一栋赤红色的楼房之前。抬眼看去,见此房张灯结彩,共有上下两层,大门、房梁、屋顶等皆是赤红之色。

四鬼在侍从的带领下上到了二楼,绕过一道屏风,却见屏风之后有蛮大一间屋子,南北长而东西宽,北向设一主坐,东西则依次各设宾位,中间留有空地,想来是等会摆置歌舞以用,南边则设一阳台,登台而望,自云门大门至此的风景可一览无余。

按着侍从的指引,四鬼在西边位置按大小顺序依次坐下,见对面坐有两人,一位是持扇悠然的书生,一位是头发半白,长相猥琐的老者,这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丑一俊,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奇的是那老者的头发左一半为白,右一半为黑,白者泛银,黑者似墨,中线齐齐整整,分得两边甚是均匀,直似尺子打出来的一般。东西间隔较远,而四鬼又知自己身在虎穴,对方多半是敌非友,便也未曾招呼,唯鬼矢一笑以应。

正无聊之际,见鬼镰食着桌上的茶水点心,鬼矢鬼医便也吃喝打发,唯鬼面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老者,神色木然。鬼矢无聊之际也跟着看向对面老者,未久,其嘴角微微上扬,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子,笑什么?”这老者许是被鬼面盯的烦了,鬼矢的笑意方一显现便借机发作了起来,但明明鬼矢一直都是一副笑脸,这么远的距离能瞧出这样细微的差别,确实也不容易了。老者吼的声音甚怒,甚至还杂以内力传音,但鬼矢却一点不惧,见对方看出了自己表情细微的变化,便索性保持笑意,坦然笑道:“这位老先生这问题问的可真奇怪,晚辈天生爱笑,乃是天性使然,哪有因为什么才笑的。难不成前辈以为晚辈是因为你脸色不好看才笑的吗?”

但这一声吼吼到第一个字便停了下来,因为在老者吼完第一个字将要吼第二个字的间隙时,一直木然无语的鬼面突然说话了,这说话声阴冷渗人,与狮吼功的纯阳刚功法截然不同,而且狮吼功一般是大吼的,而这老者既然是用以说话,是以字字之间又有内力运用之间隙,鬼面的说话声则正如一道阴冷的细针射在了这道间隙之间,令老者不仅无法用功继续说话,而且还感觉到一股冷气自口而入,激得老者体内内力一阵紊乱,忙运功压制。

鬼面所说的话是:“这位前辈应该便是敖军右将军的师傅,大名鼎鼎的阴阳老怪季先生了吧。”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具是一惊,有的是因为鬼面破除老者狮吼功时内力使用之精准,而更多的则是因为话中的内容。

却见阴阳老怪双目紧闭,脸上阴晴不定,一阵黑一阵白,看来仍在运功调息。未久,阴阳老怪突然睁眼,怒目瞪视鬼面,道:“便是你这小鬼杀了我徒弟?”鬼面冷冷的道:“是你徒弟太蠢,那晚我不过凭着记忆模仿了一下云炎的声音,她便露出老大一个破绽,把本该叫出的‘啊’叫成了‘吁,呀’,这才让我们确认了她内奸的身份,桀桀桀桀。”

鬼面说到自己的杰出表现之时自然十分的兴奋,说到精彩的地方还怪笑了起来。本来他说话就较阴冷,而且说时口不张面不动,古怪已极,配上这阴冷的笑声自然更加令人心里发毛了。而鬼面说的高兴,老者则更为恼怒,想要故技重施大吼一声,却因方才吃过的苦头而不敢开口。

便听鬼面继续说道:“季先生,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啊,想来应该与你徒弟一样是因为云家的人吧,桀桀桀。”鬼面继续怪笑着,而那老者气的涨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老者确实便是江湖之上臭名昭著的阴阳老怪,而他之所以脸色不好,也正是因为云家的人。

这日正是正月初九,云府之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云王爷,听说我徒弟死在了你的箭下,可有此事?”云王爷的居所之处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这声音中运有内力,整个云府皆能听到。云骑军的将士们听到这句话心知此人是来找茬的,纷纷拿着兵器前来支援。云王爷的居所在云骑军营地之旁,片刻间便已被成百上千的云骑军将士围的水泄不通了。

云王爷走出门来,只见来者长相猥琐,头发半白,沿着头顶中部齐齐分作左白右黑之样,而其身穿的衣服却又是右白左黑,与头发颜色相反,其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立在墙上一角,看着甚是怪异。云王爷自然知道此人是谁,负手傲立,直视着老者,又看看前来围观的云骑军,说道:“你们退下去,没我命令不得再上前来。”“是。”云骑军领命之后迅速的撤离了,小院之中仅剩云王爷与那怪老者。见此,云王爷开门道:“季先生,里面请,一切事宜我们在里面详谈。”老者冷哼一声,接着一个跟头便翻进了屋内。

云王爷屋内,阴阳老怪负手身后,来回走动,口中不停地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奶奶的狗四鬼,竟然连杀我门下两位弟子,当真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云王爷,你也是,怎么连连被人家算计,却找不回场子来?没用,没用!”

云王爷乃是九五之尊(他自己的封地之内),连天子都不敢说他一句,聂氏虽然偶尔指责,却也是暗讽,又何时受过这样的直接责骂。但云王爷心知眼前此人无法以权势相压,便隐忍道:“季先生,眼下本王也没有好的办法对付四鬼,本王府中高手不多的,而且那四鬼身在敖府,便有许多高手也没办法去围攻他们。至于战场比斗,这四鬼工于心计,对我们这边也甚是了解,又有一套鱼死网破镰法专克本王的八卦阵,本王本来与敖王爷对战是五五而开,此一来却成了我军的败势了。”阴阳老怪挺后又直骂:“废物,废物!”

云王爷气极反笑,道:“季先生不用着急,眼下已是正月初九,再过几天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阴阳老怪怒道:“怎么?人家都要骑到你头上拉屎了,你还有心思过佳节?”云王爷道:“季先生不要着急,听我说完。元宵节那天正是本王母亲的八十寿辰,届时本王向敖府寄贴一封,邀请敖王爷前来赴宴。”阴阳老怪抢道:“然后我们把敖王爷抓起来,威胁四鬼来此投降,然后我们再狠狠地折磨他们,是不是?”云王爷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季先生啊,如果我们真能抓住敖王爷的话那整个中州都是本王的了,还用得着威胁吗?本王直接光撒通缉令,派人抓他们来就行了。”阴阳老怪道:“对对!然后我们再狠狠地折磨他们是不是?此计大妙,快写快写!”

云王爷摇摇头,心想此人武功倒是极高,但却一点脑子都没有,便解释道:“季先生,这件事情是再明白没有的,敖王爷也肯定知晓,所以他是不肯来的。”阴阳老怪又怒道:“那你说个什么劲!”云王爷道:“可是敖王爷不来,他却一定要派使者来的。”阴阳老怪又抢道:“对对对!然后我们把这个使者抓起来,威胁四鬼来此投降,然后狠狠地折磨他们,对不对。”

云王爷被阴阳老怪彻底逗笑了,心想此人不仅没脑子,还一根筋,来来回回说的竟然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同一句,词穷如此,倒显得甚是可爱,笑道:“哈哈,季先生啊,不用再威胁了,敖王爷派来的使者便是那四鬼啊。”阴阳老怪奇道:“什么!那使者便是四鬼?嗯,那我们就把他们抓起来,再威胁——不对,然后我们就直接狠狠地折磨他们,对不对?”“对对对,季先生明见!”云王爷实在被阴阳老怪逗的不行了,便也懒得解释为什么使者会是四鬼,反正这个糊涂老人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