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浊浪纷纭砥若定 间关万里胡虏惊

一连十几天过去,也没有见一个兵卒来府衙投案。转眼已是近了年关,虽然年景不好,但朔州城里依然热闹不减往年。各样应景的玩意儿都在街上闹腾。

早上醒来,吴德还是有点头晕。不过,醒酒的立马就送上来了。是一句话,吴德听了,立马就酒醒了。小校奉上这样一句话;李兴和张三昨天被卢象升在大街上逮走了。吴德清醒之后,马上发怒;昨天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小校回答;昨天来禀告三次,将军大醉不能理事。吴德听了,挥手让小校下去。不由得恼恨起卢象升来。历任知府都不敢惹他,原以为卢象升这么多天没有动静,事情已经过去了,却不料现在竟然来真的,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不过当时有话在先,现在却跳不起脚来。但自己又不能不管,怎么办呢?有了,让一帮兵卒去府衙门口吵闹,不让人进出,自己佯作不知,逼卢象升放人。想到此,吴德不禁暗笑起来,他觉得,虽然卢象升自己不待见,但和卢象升玩玩也蛮有意思的。

到了晚上,派去的人回来了,告诉吴德,人家卢象升理都不理,该怎么样办公还是怎么样办公,府衙虽然堵住,但卢象升一出来,兵卒都退开了。为什么?卢大刀在军营耍的太威风了呗。吴德一听,不禁大骂派去的人饭桶。骂过之后,还得自己想办法。想了想,只好自己明天去拜会卢象升。

到了次日,吴德一早就去府衙拜会卢象升。但不到午时就气哼哼的回来了。众人接着,问起情由,原来是卢象升不卖面子,要依法办事,两人争吵起来,差点掀了桌子。众人一听,都大为恼怒,纷纷要求去府衙抢人。吴德不语,摆了摆手,径自回内堂去了。

到了晚间,却见手下陈霸领了几个小卒狼狈过来,吴德一问,却是陈霸和李麻子领了百十个兵卒去府衙抢人,被卢象升手执大刀,将众人打跑,连那李麻子也被捉住,一并投入牢里。吴德听了,吃了一惊,本来抢人自己虽然不点头,但内心希望手下兵卒去。如果把人抢出来还好说,现在又被抓住几个,确是大大的不妙。若被卢象升参上一本,说自己纵容兵卒胡作非为,可不是耍的。思忖良久,想得一计,决定来个恶人先告状,就说刁民抢夺军粮,以及街上刁民聚众将兵卒暴打,卢象升偏袒刁民,反将兵卒关押。如今兵营群情振奋,恐有激变云云。写了之后,派快马向朝廷呈了上去。

哪知崇祯接到奏折,却并不糊涂,一边着令卢象升上表写明情况,一边让山西巡抚前去核查。卢象升写了奏表呈了上去,这边巡抚就来了。吴德狠狠的送给巡抚一份厚礼,而卢象升只是粗茶淡饭的款待了一下。巡抚心中不快,写奏折时就偏向吴德许多。崇祯见两份奏折多矛盾之处,就让山西总督再次复核。吴德照旧送了一份厚礼出去。那山西总督见了此景,就在奏折上把话含糊的应付了过去。待到卢象升见到朝廷回文时,已是快三个月后了。但见崇祯在那上面不过批的是;维持知府原拟对犯事兵卒判决,下不为例。以后兵卒犯事,应交由领兵以军法惩治。总体还是卢象升占了上风。

时值三月中,天旱无雨,卢象升巡视各县,见民众多已经把存粮吃完,不少人家吃草根树皮充饥,时有饿殍倒毙于途。卢象升心中焦躁,一方面组织各地抗旱救灾,一方面向朝廷飞速上文,请求朝廷发放赈灾之粮,以免饥民生变。

一月后,朝廷果然运来赈粮,由太监李少峰押送。卢象升大喜,忙为李太监摆宴接风。宴罢,两人闲谈一会儿,那李少锋太监就隐隐露出口风,想要一些敬仪(贿赂)来。卢象升本来就是清廉之人,哪有余钱来孝敬他?就只好跟他装迷糊。李太监见不上路,坐了无趣,不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到了次日,卢象升带了主簿,准备和太监李少锋办理一下赈粮的交接。还没有到地方,远远就望到一群士兵正在搬运粮食。卢象升赶步上前,见那太监李少锋和吴德正在旁边说话,就问李少锋怎么回事?太监李少锋见问,慢慢的转过身来,向卢象升说道:“昨儿个吴德将军向我说起,军营现在也是缺粮。士兵们饿的面黄肌瘦,如此怎能保境安民?因此本管做主,将赈粮分与他们一半。也让将士们能沐浴到皇上恩典。”那吴德在旁边是洋洋自得。卢象升忍住了火,挥手让兵卒们暂停搬运,然后向太监李少锋说道:“李公公此举虽是好意,只是军营自有屯田之粮。况且兵营缺粮自有户部直拨。这些赈粮是皇上特意赐予朔州灾民的,能否支持到夏收还是未知,怎能再分与兵营?”

“哼哼,你朔州灾民是人,难道朔州驻军就不是人?本管督粮到此,难道这点权利都没有?”李少锋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李公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驻军如果缺粮,可以直接向兵部求支。这些赈粮是皇上恩赐灾民的,不宜挪作他用。”

“什么挪作他用?!某家临来时候,皇上曾经吩咐,如果驻军缺粮可以分支一些。这也是皇上交待过的。”

卢象升一听,就知道太监李少锋是信口雌黄,扯虎皮做大鼓。只是现在不宜戳破,以免让他太下不来台而恼羞成怒,再生出其他什么枝节。想到此,就说道:“既然皇上临行吩咐过,酌情分支一些也可,只是不必太多。毕竟驻军人数较灾民为少。”说罢,让主簿去查看搬走了多少粮食。那太监李少锋见卢象升并不敢驳自己的话,昨天的气就消了些,也不敢太嚣张,见卢象升给自己搬了梯子,如何不肯下?当下也叫过书记来,两下一盘点,已是搬了五分之一多些。卢象升听了,说道:“那就分支给军营这么多吧,剩下的分给各地灾民。”

吴德听了却不干了。“不行。我的兵卒没有饭吃,到时候怎么有力气打仗?”卢象升说道:“你的兵卒有几千人?灾民又有多少?你们卸下来的那些,已经足够你们支持到夏收了。灾民没有饭吃,才真是大事呢。”

“什么大事?”吴德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不就饿死几个刁民吗?正好省得他们闹事。”卢象升闻言叱道:“饿死几个人还是小事?到时候饥民活不下去造反,事情就大了,只怕你这将军也不得安稳吧?”

“哈哈,造反?好啊。他们敢?我的兵卒们正闲的慌呢,正好让他们磨磨刀 ,杀个痛快,省得刀放生锈了。”

“哼哼。只怕到时候吴将军就笑不出了吧。陕西灾民造反,驻军刘彦的脑袋不是被灾民砍了吗?我看将军的脖子也不见得比刘彦的硬多少。”卢象升挪揄吴德道。

“你——你竟敢诅咒本官——”吴德气得差点跳起来。若非卢象升早先在他的军营里面露了一手,他早就耍起蛮来了。

“算了算了——”李少锋见他二人顶了起来,连忙插话道:“我已经答应让他搬走一半,就让他把剩下的搬了吧。”

“李公公。他们搬走的粮食已经足够他们用了。不能再让他们搬了。如果饥民没有吃的,闹出事来,恐怕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啊。”卢象升回答道。

太监李少锋知道卢象升说的是实情,刚才已经给了自己面子。但被一个小小的知府左右了局面,自己心里终究是不爽。于是就吓唬说:“难道圣上的话卢知府也不听了吗?”

卢象升抗声答道:“驻军粮秣自有出处。李公公此举已是例外,何况他们所卸粮食已经足够他们近期支付。何必再在灾民口中夺粮?”

此话一出,太监李少锋脸上不禁一红,有些挂不住。知道卢象升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唬他的。不由心中暗骂卢象升,只是不好再说。

吴德却道:“我营兵卒甚多,区区这些粮食怎么够用?卢知府不在兵营,怎知够不够开销?”

“营中实际有多少兵卒你岂不清楚?是否够开销还需要我给你说明白吗?”卢象升讽刺他道。

“你——”吴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了下文。原来明朝驻军将领常常将兵卒人数多报,或有多报至万人者,以求多冒领军饷,中饱私囊。这已成明朝明情。卢象升见他俩都不再说话,遂吩咐主簿检点粮车,造册入库。吴德和李少锋见此,脸带不预,拂袖而去。二人到了吴德营中,摆宴喝酒,少不得又齐骂了卢象升一通。那李少锋回京之后,又四处散布了卢象升许多坏话。此是后话不提。

到了五月初,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原来庄举之妹出嫁后回家省亲,却在城外被一群兵痞侮辱,碰石而亡。随行老仆被杀,丫环却幸而逃脱。庄举来报官时,声泪俱下,要卢象升为他妹妹申冤报仇。卢象升见此,不禁心中黯然。原来庄举之妹出嫁时,曾经邀请他去吃喜酒。卢象升想起前事,岂不感伤?当下让捕快出去寻访线索。待将当时轿夫寻出,轿夫只说是一群陕西口音的兵卒。卢象升又问过丫环,丫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待到卢象升找到军营 ,里面的大兵却几乎都是山西、河北、山东的,没有陕西之兵。而近期又没有他处兵卒调防之事。卢象升暗暗纳闷,只好先把这事情放下。那庄举却是几天就来问一次信,卢象升只得善言抚慰他一番。

幸得四月下旬下了一场雨,当地才不至于全面绝收。到了麦收时节,卢象升下去巡视,劝农问桑,忙了个不亦乐乎。当地驻军已经收敛多了,朔州一片安定景象。

这天晚上,卢象升略有闲暇,在月光下指点方坤 武艺。那方坤自从跟了卢象升,做事勤勉,卢象升很是喜欢。闲时就教他些功夫。月光下,方坤手执朴刀,舞到疾处,只见一片刀影,裹住全身。方坤正暗自得意,却见月光下一个小黑块向自己打来,刚要用刀去挡,那黑块已是自己撞上了朴刀,只听“噹”的一声,手中刀险些脱手。他不禁大奇,抬眼看时,只见墙上跳下一个人来,呵呵笑道:“不错,已经有几分火候了。” 方坤看这人面带铜罩,刚愣的一愣,就见卢象升已经哈哈大笑着站起来说道:“兄弟一别半载,可得无恙?”“托卢大人的福,无影诸事尚可。”来人回答道。“唉,难道兄弟还和我见外?不屑于认我这个哥哥么?”卢象升佯怒道。“岂敢。只是我怕于大人官声有碍,既然大人不弃,无影以后就以兄相称了。”“这就对了嘛。来来来,我们上屋里说话。”说着,卢象升已是拉住了无影神君的手,向屋里走去。

两人来到书房坐下。卢象升首先说起无影前些日子托镖局送来的粮食,救了很多灾民渡过了难关,现在当面向无影相谢。无影神君司马钰赶忙拦住卢象升,说自己这么做只是报兄长大恩于万一,不足挂齿。卢象升摆摆手,说道:“兄弟侠义心肠,不必过谦,于国于民善莫大矣。不知兄弟的事情查出些眉目了没有?”

无影见问,就向卢象升说起了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从过年出去开始,将巧救丁中火之子丁异,探访聚龙寨,夜探高公公府邸之事说出。接着就又说了追踪施桓出关外的事情。原来无影神君司马钰追踪施桓,一路交手不下十多回。初时二人交手基本持平,到了后来,无影却是每每站了上风。原来二人交手多次之后,无影对丘莱派剑法和掌法已是尽得奥妙,到了最后,更是将丘莱剑法和自己的剑法融在一起,领悟到了剑法的许多剑理。那施桓最后每每落在下风,只好仗着自己内力足和无影硬抗。实在被缠的无法,只好说出当初是奉了高公公之命,调集了江湖上三寨人马去劫云南镖银。至于高公公为何如此,自己却实是不知,只知道高公公和云南沐王府不和。聚龙寨人,却是自己所杀,另二寨人,高公公另外派人灭的口。而丁中火第二次被截,自己也真是不知,也不知道是否是高公公另外派的人马。至于指证无影神君所干,则是高公公的意思。司马钰并不十分相信,但也无法。那施桓知道司马钰就算知道实情也无可奈何,所以才有恃无恐的说出。最后司马钰问高公公送给威虎岭麻哈上人密函的内容,施桓却是 怎么也不说。无影就一直追到了威虎岭,和麻哈上人大干了一场,比试了五六十招,最后还是因内力不济,输了半招。

后来司马钰又跟踪麻哈上人进了后金(即后来的清朝)的皇宫,听到一个绝密的消息。原来皇太极和几个兄弟并不和,怕几个兄弟以后争权,尤其是多尔衮,准备先剪除多尔衮的两个兄弟,去掉他的羽翼。皇太极召集麻哈上人进宫,就是商量此事。司马钰本来还可以再听些,却不料风把屋檐风铃刮落,惊了卫士。那麻哈上人见是司马钰,自己就放弃追赶了,让众卫士去追。次日司马钰入宫,又听到皇太极准备密谋明朝的打算。他随机准备刺杀皇太极,却又被麻哈上人坏了事。 而司马钰却不知道,正是由于他这一闹,却使皇太极改变了主意,不再剪除多尔衮兄弟,而采用拉拢的手段,把多尔衮兄弟拉在自己身边。无影无意中反而救了多尔衮兄弟。世间事谁又能想到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那些武士那里赶得上无影神君,司马钰跑到城外后山,把追兵甩掉,在一个山洞里却碰到了两个人——一个武当俗家弟子和刑部捕头擒拿手耿炎。那武当弟子已经咽气,耿炎亦是奄奄一息。当他知道无影和卢象升的关系后,就告诉无影,他们发现了朝中高公公以及一些地方将领和后金勾结,还有后金准备年内大举进攻我朝的消息,只是他们没有弄到证据就被发觉,被后金卫士追杀,一路逃到此处。二人均身负重伤。耿炎勉强支持了几天,亦是油尽灯枯。他托无影神君速速回去报信 ,并托卢象升照顾家小。卢象升听到此处,唏嘘不已,不禁为老友难过,竟然客死他乡。

二人感慨了一回,无影神君司马钰接着又说起自己回来经过喜峰口时,碰到丘莱派的蔡恒,发现他深夜潜入驻军将领住处,竟然逼迫驻军将领写出当地驻军人数,布防位置等军事情况,恰巧被自己遇到。二人就在那将军住所大战一场,虽然自己将蔡恒的那半截接了铁肢的胳膊连根削了,但还是被他们接应的人将蔡恒抢了走,那写满了军事情况的纸张也被蔡恒带走。司马钰却不知道,那驻军将领怕真情泄露,竟然写奏折说司马钰帮后金探查军情。司马钰接着对卢象升说看来后金不日果然要有大的用兵举措,我大明应该早做防范。请卢象升写奏折速告朝廷。哪知卢象升听了,却是半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