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未尝不是爱情

罗永军递交了探亲申请，他沉默已久的心，终于有了焦急的感觉。当第三天收到申请同意书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归家的那份急迫。他知道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不过这也归功于他平时良好的表现。

他第一次走出了监狱大门，他穿的军大衣在这个时节稍显笨拙，时间磨灭了他的意志，也磨灭了他矫健的脚步。那困束在脚上的脚链没有了，但他仍旧感觉脚下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仿佛无形中，无论他去哪里，身体都被枷锁锁住。

他张开颤抖的手，真真切切的抱住了李玉兰，这个拥抱他们都等得太久。他把头埋在李玉兰的肩上，捏着李玉兰单薄憔悴的身子。他的泪像洪水般决堤，无声的抽泣。李玉兰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泪悄悄的从眼角流下。

魏美丽站在刘辉的身后，她似乎明白刘辉的心境，就如她此刻的立场。那是对爱情的苛求和放任，让人两难。

罗永军上前握住刘辉的手，深深的埋下头，哽咽的说不出话。刘辉同样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两个男人因为李玉兰而有了交集。仿佛在告诉罗永军，什么也不用说了，只要李玉兰幸福，他做什么都愿意。即使是这短暂的相聚，刘辉也算完成了心愿。

李玉兰正要开口说话，被魏美丽打断了。魏美丽向李玉兰点了点头，李玉兰也向魏美丽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他们谁都不必为了谁而感到愧疚，多余的话也不用再说，有些话说多了未必是好事，留在心中，你知我知就好。

办好手续，告别众人，他们马不停蹄的坐上了最后一趟开往淮县的车，然后在那里再换乘去往天堂村的班车。汽车趁着最后一点天色启动了，李玉兰坐在窗边，目光久久的看着他们，凯子挥着手向他们告别，车缓缓转过了身。

魏美丽问刘辉有后悔过吗，刘辉说当他决定这样做的时候，就没有后悔过。虽没有飞蛾扑火那般壮烈，但也是他最炽烈的爱。

凯子在一旁给魏美丽使眼色，想要她留住刘辉的脚步。魏美丽从前留不住刘辉，现在也同样留不住他。她用了很长的时间和很大的力气去忘记他。那份悲秋，不再重蹈覆辙。

凯子一直有个疑问不明白，魏美丽当时为何要逃走，然后又回来，是想要放弃了吗。他依然记得那时魏美丽仓皇落逃，又狼狈不堪回来的样子。魏美丽说，都过去了，说什么也没意义了。他说的逃走也好，魏美丽并没有多解释。逃走就逃走吧，如果那时她选择的是逃走，那后面就不会有这些故事了，这样的结果或许对他们都是好的。但魏美丽改变了结果，最后自己咽下。

魏先礼没去见刘辉，他似乎早已预料了今天的局面，他知道这么多年魏美丽一直在等刘辉。他原以为刘辉会为了利益留下来，但他义无反顾踏上远乡的路时，魏先礼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那个年代，多少人为了利益不折手段啊。现在看来刘辉仍旧没变。魏先礼跟在魏美丽身后时就选择了退出舞台，那现在也不必站出来了。他们之间自有因缘。

送走李玉兰和罗永军，刘辉感到莫名的难过，这难过是因为他们的相聚呢？还是因为那得不到的惶恐呢？他故作坚定，连一句叹气都没有，但他的心里早就沦陷了。他也想随她而去，但在李玉兰身边的就应该是罗永军，而不应该是刘辉，这点刘辉比谁都清楚，但他还是会妄想。

刘辉第一次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他没想过离开天堂村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他既不属于那里也不属于这个城市，他该何去何从，他就像个浮游，飘忽不定。

刘辉再次背起当初那个背包，走上了四下无人的街，凌晨的光还没有亮透，三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跟在身后。魏美丽知道他又要走了，去哪里她不知道。她没有问刘辉，也没有哭着求他留下来。恍然，她似乎在这样的场景下，目送过刘辉很多次了，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话，只听见脚步摩擦石板的声音。

刘辉停了下来，转过身，凯子上前抱住刘辉，那份兄弟情都包含在彼此的温暖里。凯子重重的拍着刘辉的后背，他问刘辉，“还回天堂村吗，那明年夏天去天堂村你。”凯子转身看了一眼魏美丽说：“我和美丽一起去看你。”

魏美丽双手放在身前，提着跟随她多年的黑色皮包。她端庄的站在一旁，不失气质的样子。他们一个穷困潦倒，一个俨然一派，只有凯子还跳跃在他们之间，努力的想挽回错失的爱情。可凯子太天真了，如今的他们，谁也不会再向前一步了，只会越走越远。

凯子焦急的向前拉着魏美丽，嚷嚷着说：“美丽，你快说点什么，叫他别走。”但他的话没有起作用，魏美丽纹丝不动。凯子急眼了，又去拉刘辉，并说道：“辉子，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好吗。美丽是个多好的姑娘啊，除了美丽，你那里再找这么好的。当初太单纯，这个可以理解，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美丽一直在等你，只要你一句话，这事儿就成了。”凯子一个人手舞足蹈的在他们中间猴急，“我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一个事，怎么到你们这里就变得这么复杂了呢。哎呀，妈啊，要把我急死了。”

凯子挠着头，靠在电线杆上，点燃了烟，他抬头把烟吐向上空，然后又大大的吸了一口。刘辉慢慢的走向魏美丽，他的眼里很干净，魏美丽不自觉的咽下口水，紧握着手柄。

刘辉扶了扶镜框，咬了一下嘴唇，然后说：“谢谢你美丽。”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魏美丽那股憋在心里的泪，刷一下就流下来了。她慌张的侧过脸，努力的整理情绪，她不该在这时哭，她以为泪已经流干了，也不会再为这个男人哭。但现在呢，她的逞强没有帮到她，反而弄巧成拙了。

“如今的我，依旧一无所有，这对你不公平。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美丽。”刘辉的声音里有唏嘘哽咽，这句话同样藏在他的心里，却没能早点对她说。他是个内敛的人，却恰恰遇见了热情似火的魏美丽。这座冰山，一下子承受不了如此火热的拥抱，于是他就想要逃避。

魏美丽吸允了一口气，眼睛再次回到刘辉的身上。“你走吧，不要再回来。”

刘辉抿着嘴，微微闭眼点头。

凯子踩着烟头，吸了一下鼻子，可能是风太凉的原因，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辉满腔沉气，心底的滋事，蔓长在青砖上，在某一刻印在了魏美丽的脑海里。刘辉走了，脚步更加的坚定。凯子扶着魏美丽的肩，他明白此时的魏美丽有多么伤心。

“这里没有其他人，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凯子手轻轻摇了一下魏美丽的肩膀。

她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了，手提包掉在了地上，她捂着脸，放肆的哭了出来。

凯子默默地扶着她的肩膀，然后一眼不眨的盯着刘辉远去是方向。最后眼看着刘辉的身影消失在晨曦里。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照耀着城市的每个角落。他们感受的温暖，刘辉也同样会在另外的地方感受到。

就这样，刘辉和魏美丽长达十年的爱情，就此结束了。留下的只有悔恨。但正是因为这份悔恨，才能让彼此的心里永远都住着那个人。

这样的爱情，未尝不是一种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