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

张二嫂找到了苏西的家,她嗙嗙嗙的敲着门,隔壁家的狗扯着链子,仰着头狂叫不停。敲了好半天的门都没人应,隔壁家走出来看是何人。张二嫂见有人出来,就问这家人去哪里了,隔壁家说不知道,也别再敲了,敲得人心烦。隔壁家的人关上门进屋了。

张二嫂又朝镇上走去,她挑年轻人爱去的地方找,找了几个地方都没人,这可把她急得。她平日对机枪的动向了解太少,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正焦愁的时候,迎面走来赵树海,他刚从理发店里出来,这个时候看见张二嫂,倒觉得很稀奇。张二嫂先招呼赵树海,问他看见机枪没有。赵树海见她如此着急,就问张二嫂找机枪何事。张二嫂支支吾吾的,也不想说明,就问他看见没有。

赵树海巴着烟,说没有见过机枪。张二嫂又急匆匆的走了。赵树海搞不懂张二嫂又要作什么。赵树海夹了夹皮包,然后钻进了巷子里。

今儿赵树海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感觉一身神清气爽。他怀里抱着杨梅,享受着天伦之乐,人生不过如此逍遥了。他把杨梅里当成是逍遥岛,有取之不尽的快活。但杨梅却不止他一个跳脚板,她把未来都寄托在了这些男人身上,想从他们身上找到出路。他们其实都在相互利用,谁动了真情,必将是这场竞技场里的输家。

杨梅躺在赵树海的臂弯里,在他身上勾画着歌厅的形状。她已经找好地方了,就在楼下,虽然这里现在看来很闭塞,但只要开起来了,就会变得热闹,她脑子里全是那副美好的画面。以她杨梅的身段和口才,这全镇的人不都来这里啊。想想她都觉得高兴,嘴角不由上扬。赵树海问她想什么想得这么开心,杨梅就说歌厅的事,一听这事,赵树海就开始数落起来。老街已经有了一家,她再开一家,生意也不见得好。

杨梅不乐意了,难不成不想给她开了,赵树海连连给杨梅解释,不是不给她开,只是要看现状,开什么不好,偏要干这个。赵树海是不想让杨梅抛头露面,他自私的想独占杨梅。但杨梅那是定下心的人啊,她执拗的就要开歌厅。

在赵树海和罗锋两个人面前,杨梅已经对罗锋失去了信心,觉得他根本没有能力出钱。他那个砖厂能撑到多久都不知道,虽然罗锋一直在安稳杨梅,但杨梅心里有数。所以她把目标转向了赵树海。

赵树海也答应杨梅会给她开,说倒是说得轻松,真要付诸行动还是困难。赵树海原以为杨梅只是一时新奇,可能过段时间就没事了,没想到今天又提这事。

“你是认真的?”

“对啊,我当然认真,你以为我给你开玩笑啊。”

赵树海坐起了身,抽起了烟。杨梅见他没有放在心上,生气的把他嘴里的烟扔到了窗外。赵树海一下就生气了,但看着杨梅委屈的样子,又心软了。他闷不做声,杨梅晃着赵树海的身子,撒着娇。

赵树海觉得很烦,并不吃杨梅这招。在这点上,赵树海就不比罗锋,每次完事给点钱就算完了,没想到杨梅却要他出钱给开歌厅。杨梅不单是个女人,还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她知道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去达到目的。

当她再见赵树海时,就有了这个想法,然后一步步将赵树海引入自己的圈套。她以为凭自己的姿色足以让他神魂颠倒。但赵树海也绝非等闲之辈,他的歪脑筋比谁都多,谈人生可以,谈金钱就免谈。鱼塘亏了不少钱,抽水灌水加上买鱼苗又花了不少的钱。他平日装得阔绰,包包里有几个钱,自己最清楚。

杨梅一直向世人隐瞒自己的过去,她与过去已经断绝了关系,一身轻松的想重新开始。她想开歌厅,是想有个安稳的生活,这帮男人都靠不住。这一点杨梅深信不疑,所以那些付出都要得到相应的回报。

她常站在阳台上唱歌,可以唱给空气听,可以唱给猫听,她的歌声性感而附有磁性,是难得的好声音。那次在歌厅唱歌就一展了歌喉,只是她很少唱给人听。

赵树海许久的沉默,给了杨梅重击。这再一次证明了男人靠不住这点道理,他要她时,她就是爱人,他不要她时,她就是狗屎。挥之则去,挥之则来,任他宰割。

她早已把尊严丢进了河里,在那个酷热的午后,她一头跳进了河里。水包围着她,那感觉好似拥抱,她尽情的拥抱着河水,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它。这水恒古不变,时而汹涌,时而平静,她漂浮在水中,闭着眼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她将过去的阴霾都统统洗去,她都想明白了,她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罗锋经过码头,远远看见有人在河里洗澡,那时他并没在意,也并不知道他其实早就遇见了杨梅。

为了杨梅的心愿,罗锋四处找买家,这事也传到了罗永兴和许莲英的耳朵里。他俩急急忙忙的赶到砖厂,周毕奎正在砌着砖,他把残缺的砖都堆在一边。窑子已经半个多月没烧砖了,工人都走了,只剩下周毕奎还守在这里。罗锋一天天也不来,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罗永兴叫周毕奎,周毕奎取下手套,拍了拍身上的灰走了过去。罗永兴问罗锋人在哪里,周毕奎当然不知道了,罗锋的行踪从不向任何人报备。罗永兴气急败坏的叉着腰,环顾了一眼砖厂的全景。许莲英进了砖房。

罗永兴喊许莲英走了,周毕奎又继续干自己的活。这里全靠周毕奎照料,不然早就长草了。罗永兴骂许莲英太惯罗锋,才导致他现在无法无天,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现在连个招呼都没有,就要把砖厂给卖了。这不是要死他不成,他的老脸往哪里搁。罗永兴一路走一路骂。

罗锋躺在船上,旁边是机枪的船,两只船一前一后的靠在芦苇**里。苏西坐在船尾,手在水里划着,波纹散开,她的样子也开始**漾。

罗锋心里装着事,嘴里叼着芦苇杆,双手枕着头,他在思考钱的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钱,然后给杨梅开个歌厅。机枪觉得罗锋简直疯了,竟然为了杨梅要把砖厂给卖了,再给她开歌厅。他是迷昏心窍了,他老子绝对不同意他卖砖厂,如果他真要如此,那肯定会引起一番强烈的争执,那才得不偿失。

罗锋心意已决,他已经找到了卖家,明天就来看地方,这笔交易十拿九稳。机枪让他再好生想想,不要冲动,可罗锋的语气和眼神很是坚决。

他是真的爱杨梅,他甚至愿意娶她。全镇的人都看得出杨梅这样的女人,就是在巴结男人,只要有点能力的男人,她都不放过。她但凡多看那个男人一眼,男人们都趋之若鹜。所以她的出现,让全镇的女人都厌恶。

他要娶杨梅,机枪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个想法简直太大胆了。没人了解杨梅的过去,甚至都没听说过她的家人,她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在这中间的几十年时间,谁又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外面的世界真如她所说的那么好,那她何必又回到乡下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样的女人,罗锋竟然要娶他。机枪问他喜欢杨梅什么,罗锋问机枪,那他喜欢苏西什么。机枪也可以为了苏西不顾张二嫂的反对,那他罗锋也有奋不顾身的爱情去追寻。

机枪看了看苏西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也不明白究竟爱苏西哪里,但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就这么简单。罗锋不想和杨梅只是单纯的酒肉朋友,他想和她确定关系,能打动杨梅的眼下只有帮她完成心愿。如果他帮她实现了,那她一定会愿意和他在一起。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帮她完成心愿。

罗锋坐起来,吐掉嘴里的芦苇杆,不就是开歌厅吗,这有什么好难的。他就去告诉杨梅,他明天就把砖厂卖了,拿到钱就可以给她开歌厅了。罗锋摇着桨,匆匆划向码头。这样的罗锋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无所事事,脸上多了一丝惆怅。

罗锋走了,机枪也在想他和苏西的未来了。他们的关系也该公开了,这样每天躲在芦苇**里也不是办法,他承诺苏西光明正大的谈恋爱,这得实现承诺啊。但苏西觉得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能和机枪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机枪抱着苏西,感受到了风的强劲和无情,芦苇被风压弯了腰,一群野鸭子扑翅而飞。他们都看向天空,云遮住了太阳,河面一片阴沉。

罗锋的勇敢也给了机枪一点启示,在爱情面前绝不妥协,他和罗锋挣了几十年,这次也不能就此认输。

张二嫂寻了一遍无果,在百亩田碰到了罗锋朝镇上走,罗锋其实看见她了,但他装作没看见,想就这样从她身边走过。但张二嫂一把就拉住了罗锋,强硬的语气问他看到机枪没有,罗锋就是怕她问这个,他当然不能就这样告诉张二嫂他们在哪里,于是说了个谎,说没看见。然后就走了。张二嫂回头看罗锋,觉得罗锋也是没救了,好好的砖厂不做,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比起罗锋现在的状态,机枪似乎要好得多。

罗锋一个闪身就跑进了巷子,他都是晚上来这里,所以这大白天的来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他必须现在就把好消息告诉杨梅,想到这里,罗锋的脚步不由的变得轻快起来,嘴里吹着口哨。

他上了楼,敲响了杨梅的门。

此时房间里的两人正在冷战,听见了敲门声,杨梅皱了一下眉,不过这个细微的表情被赵树海看在眼里。赵树海积极的要去开门,却被杨梅抢了去。杨梅愁楚的站在门后,手握着门把手不敢开门。

她听见外面悉悉率率的声音,敢肯定是罗锋。赵树海一把握在杨梅的手上,然后用力扭转杨梅的手。他说着是谁敲门啊,罗锋在门后整理着头发,单手撑在门边,等待迎接杨梅。但开门看到的两人都愣住了。

赵树海衣衫不整,批着一件花衬衣,这件衣服他经常穿,罗锋更是见过无数次。罗锋指着赵树海,赵树海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后面的杨梅。

两个人对峙着进了门。罗锋用脚勾回了门,门嗙一声关上了。罗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赵树海按倒在地上,赵树海光着脚,倒在了地上。罗锋骑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看到这一幕,他真想把赵树海掐死。

杨梅去拖罗锋的手,她越拖,罗锋越是掐得紧。赵树海被掐得脸红耳赤,罗锋没有松手的意思。赵树海用脚撑着地,在地上蠕动,双手扳着罗锋的手。杨梅靠近,罗锋就把她推开。

赵树海的手在罗锋的后面镐到了一颗钉子,他把钉子扎进了罗锋的腰,罗锋一阵刺痛,手不自觉的放松了。赵树海又刺了他几下,这把罗锋疼得大叫。赵树海脱身了,但罗锋的手上沾到了血,血侵染了白色的衬衫,那一块血迹越染越大。

杨梅赶紧用毛巾捂住他的伤口,罗锋推开她的手,倾斜着身子站了起来。疼痛蔓延到了他的大脑。赵树海的手指间夹着那颗生锈的钉子,钉子上沾着血。

罗锋走向杨梅,他的眼里充斥着仇恨。伤口一阵一阵的痛,他憋着那股气,继续说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拖着脚步,慢慢靠近赵树海。杨梅怕他们再发生更大的争执,于是在罗锋走到赵树海面前的时候,她挡在了他们中间。赵树海紧紧夹着钉子,握着拳头,钉子的最尖端指着罗锋。

“我那么爱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原来你不让我白天来,都是因为他。”罗锋用他沾着血的手指着赵树海,“今天我是想来告诉你,我马上就有钱了,我可以给你开歌厅了,我说话算话。但你给我的是什么,你不愿嫁给我,难道就是因为他吗?“杨梅你太让我失望了。”

杨梅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赵树海更是没有逃脱的空隙。罗锋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赵树海,你他妈就是畜生,敢碰我的女人,老子今天就跟你作个了断。你今天要是走出了这个门,我罗锋就不是男人。”

杨梅隔绝着他们,喊着罗锋的名字,“罗锋!”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其实,在你之前,我就和他好上了,这不怪他。”

“那你跟我又算什么。”罗锋难以置信,“你他妈压根就没想过嫁给我,你老子当成什么了。”

他再次逼近他们,现在他有了赵树海的把柄,只要他开口,他的龌龊事将众人皆知,他所有的名声都会崩塌。在那么一个小村庄来说,这是最不堪的事。

赵树海其实也怕他把事都抖出来,就像他现在的处境,四面夹击,罗锋会是他的一个阻碍。

一切都因杨梅而起,她游走在白天黑夜,跟两个男人纠缠不清,只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赵树海把矛头指向了杨梅。

“罗锋,大家都是男人,都有所需。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是她骗了我也骗了你,我们也不要为了这个伤了和气。你想杀我,我那也是正当防卫。医药费我全出,这事就算翻篇了。”

他的话没有得到罗锋的认可,他的嘴脸也让杨梅认清了现实,方才的好听话,都成了泡沫,全都爆破了。

罗锋拿起扫把,猛的朝赵树海打去,杨梅伸手去夺扫把,罗锋差点连她也一起打了,一念之间,罗锋躲过了杨梅的身子。杨梅一躲,就给赵树海腾出了逃跑的空间。赵树海走为上计,夺门而出,罗锋见势也追了出去。

他一剧烈的跑,伤口的就开始撕裂,他丢掉扫把,捂着伤口追着赵树海。杨梅第一次像个疯子一样出现在大家面前。街上的人都看见了他们的追逐,赵树海朝人少的地方跑,他还是怕人看到他的洋相。他跑到了河边,河边全是石头石子,他光着脚根本就跑不快,一重踩就发出剧烈的疼痛。后面便是罗锋,他一跃就跳进了河里。

待罗锋跑到河边时,只看见水里的一团潋淤。他们的追逐,引来了大家的围观,他们闻风跑来看发生了什么。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大半块衣服,但他心里的恶气已经灌到了头顶,这让他失去了理智。

杨梅拨开围观的人,但这时罗锋已经跑下了码头,此时水里什么也没有,赵树海已经潜泳到了上游,他游到了岸上,然后从山脚爬上了山。这是能避开众人目光的唯一出路。

罗锋刚要跳下去,被杨梅拉住了。杨梅弯着腰,看着他身上的血,她害怕得流下了泪。这泪让罗锋感到心痛,他竟然让心爱的女人流眼泪,这是多么的可悲啊。罗锋一只手搂过杨梅,把她深深的抱在怀里。

他们的拥抱让在场的人都唏嘘,原来他们竟然有感情。他们指点杨梅是个妖精,勾引了这个又勾引那个,现在为了她还要杀人,真是伤天害理。

他们还抱在一起,罗永兴突然从码头上冲了下去,罗锋还不知晓。许莲英站在码头上,大叫罗锋,这下罗锋才看到身后跑来的罗永兴。罗永兴一个耳光给罗锋扇去,打得罗锋眼冒金星。许莲英先看到了罗锋身上的血,心痛起心肝宝贝。

罗永兴再一看果然是血,他一声叹气。罗锋这次没有反抗,也没有反驳。许莲英撩起他的衬衣,看他伤口情况,血还在流,她捶着胸口,哭着问怎么回事。

杨梅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便沉默的站在一边。许莲英一看杨梅就心生厌恶,不喜欢。杨梅这块婊子的牌坊已经屹立在了人们心中。

许莲英呵斥围观的人快散开,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他们是想看杨梅究竟能出丑到什么地步,在旁边添油加醋。罗永兴马着脸,一肚子的火。

“你卖砖厂作何,难不成是为了这个女人,我就说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这一出。你真是丢尽了我们罗家的脸面,搞得人尽皆知。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放啊。”

“儿子都这样了,你还说这些做啥用,赶紧去医院啊。”许莲英拉着罗锋走,但罗锋就是不走。他的眼睛落在杨梅身上。

“你还站在这里做啥,还不滚。”许莲英吼杨梅。

“我要娶她。”

罗永兴伸着脑袋,竖起耳朵,许莲英也停驻下来。杨梅更是惊愕。

“你说什么,你要娶她?”

“她是什么人你了解吗,你跟我说你要娶她。”罗永兴气愤的说。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要娶她。非她不娶。”

“锋娃儿,你先跟妈去医院,其他事以后再说。”

他去拉杨梅,一伸手疼得他咬紧牙巴。

“罗锋,你先去医院吧,我先走了。”杨梅想赶快离开这里,再说下去,她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他们说得对,罗锋对她根本就不了解。这本就是一场她的阴谋,不能谈真格的事。

杨梅迎着河风,她的纱织外套在风中飘舞,头发凌乱,一脚的泥沙。脚掌被石子搁破了皮,也会痛。

罗锋喊着杨梅的名字,但杨梅最终也没回头。罗锋觉得流血没有流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