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席之地

周定山和赵天宇坐在梧桐树下,吃着辣条,两个人的嘴吃得红彤彤,你一口我一口。把赵天宇家的狗,逗得团团转。周定山丢给狗一块辣条,狗过去嗅了嗅,辣味让它呼哧一鼻。他俩呵着辣味,笑的前仰后翻。

罗江从村口飞奔而过,他没时间顾及他们的招呼,他跑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脚步一刻也没停止。他有消息,但他不想和他们多说。他想着去找赵雪,他得把这消息告诉赵雪。

找到赵雪时,赵雪正在自家门口砍甘蔗,罗江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甘蔗,然后指着赵雪。赵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刀指着罗江要干嘛。

罗江舒了口气说道:“刘老师走了,你知不知道。”

赵雪也很茫然,原来她也不知道。赵雪摇摇头,然后继续砍着甘蔗。罗江很不耐烦的挡住甘蔗。

“刘老师都走了,你怎么还坎啊,你都一点不着急。”

“着急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找他回来啊。”赵雪推开罗江,“让开!”

“你一点也不关心刘老师,亏老师对我们那么好。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我早去了,还来找你。”

“你能耐大,你去找好了,别挡着我。你一天书不读,还知道关心老师。”

“我不读书咋了,我不读书我就不能关心老师啦。不像有些人,无动于衷。哼。”

赵雪把甘蔗扔在他脚边,罗江选了一根啃了起来。

“不准吃我的甘蔗,我叫你吃了吗。讨厌。”

“吃你点甘蔗就这样。”罗江偷偷从背后扯她的头发,然后溜之大吉,赵雪气得跺脚。

罗江啃着甘蔗回到了家,李玉兰正在晾衣服,罗江用他脏兮兮的手掀开衣服,一嘴的甘蔗灰。他吃着甘蔗,给李玉兰说刘辉走了。李玉兰刚要挂上去的衣服,松掉了。

她全然不知刘辉何时走的,很快她又拾起衣服,麻利的挂好。李玉兰提着桶往回走,罗江跟在她的身后,嚼着甘蔗。

“刘老师走了,咋都不说一声,真是奇怪,怎么就走了呢。”他解释道:“我去找他,校长说他走了好几天了。”

他走得太突然,没有给任何交代。李玉兰没有说话,走到灶台前,开始生火做饭,罗江很自觉的丢掉甘蔗,过去接过火钳。

“走了就走了呗,本来就是来支教的,随时都可能走。你起什么劲。”

“妈,他可是刘老师,他都走了,我们就没老师了。我可不想他走,他还没给我批改作业呢。”

“你去把你的嘴擦擦,吃得满嘴都是,像个小叫花。”

罗江跑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擦了擦脸。他又继续回到灶台。李玉兰切着大萝卜,然后烧开一锅水,水开了,把萝卜倒进去煮。这是罗江爱吃的清水萝卜。

“你说老师会去哪里,会不会是回家了?他走了还会回来吗?”

这些问题也是李玉兰现在想的,都被罗江说出了口。她不敢问他去了哪里,她只能默默装在心里。

“我那知道,脚长在人家身上,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管不着。说不定下学期就会来新老师了。没人管你了,你还不开心啊。”

“我才不呢,我就要刘老师,其他老师就不行。我喜欢刘老师,他还教我打篮球呢。其他老师都不会。”

“瞧把他说得,他有那么厉害?老师都一样的,谁教不是教。你那个学习,还知道挑老师。”

“刘老师还帮我们家收谷子啊,这些我可都记得。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我想给他写信。”

这些她怎么不记得,每一件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但罗江的问题太犀利,他家住哪里,她从未了解过,更没了解过他的过去和现在。她一味的躲着他,怕他的情愫跨过江河群山,蔓延到她的心里。

走就走吧,走了也清净,不会再想着山的那头还有个人存在。这下一切都能恢复平静吧。罗江的焦虑反倒替李玉兰分担了些。

跟平常一样,他们先给老爷子送饭到山上,然后一起吃。李玉兰的意思是接老爷子下山,这样也方便照顾,但老爷子很固执,死活不肯下山,就是要守着他的一亩二分地。他住习惯了,换了地方就没这个精气神了。

从那日一家人交谈后,他们都有了点良知,罗永兴虽然偶尔上山看看,倒也是来了,罗永芳看老爷子也不是满心仇恨。

只是,老爷子还惦记着罗永军,总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一天问好几遍。李玉兰决定明日就出发去找他,不管什么样都得去找一找。不单老爷子,罗江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祈求和渴望。

罗江的头埋在李玉兰的怀里,眼泪屈屈的,他一定是想爸爸了。老爷子的咳嗽日夜加剧,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汤药渐渐喝不下了。他的心愿迫在眉睫。

李玉兰慌忙的收拾着行李,她没什么带的,她瘫坐在床边,头发蓬松,面容憔悴。罗江问她去哪里,她说去找他爸爸。罗江拉着李玉兰的衣角,他也想去。但是对于结果,李玉兰都未知。她安抚罗江的心情,让他留下来照顾好爷爷,等她回来,她一定把他找回来。

罗江扑在李玉兰的怀里痛哭起来。他从未离开过李玉兰,李玉兰也未曾放开过罗江一天。现在她独自去远方,去寻找一个消失了许久的人,简直是扑所迷离。

为了他们,李玉兰没选择的余地。

清晨,山野雨露,百亩田笼罩在迷雾里,芦苇静听河水流过。罗江紧跟着李玉兰的脚步,生怕跟丢了,李玉兰跨着大步子,要赶在早班车到来之前到达公路。

村庄消失在迷雾里,身后一片白茫茫,他们越走,村庄离得越远。她从踏进这个地方,就没再踏出去过。

班车到了,李玉兰招了招手,罗江还是紧跟着,不想离开李玉兰。李玉兰回头抱住罗江,然后摸着他的脸。虽有舍不得,但她还是得走了。她的此刻的心情就像当时的刘辉,有不舍,有迷离。罗江追着班车跑,李玉兰偷偷摸着眼泪,不敢回头看。罗江追累了,满头的雾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他使劲擦了擦泪,看着消失在白茫茫里的班车。

中午时分,班车到达了县汽车站,她简单啃了个馒头,继续赶路。一夜的奔波,她摇摇晃晃的睡着了。被售票员叫醒时,她已经到达了渭南市。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衣缕阑珊的下了车。

车轰鸣而过,人匆忙离去。陌生而又复杂的城市让她昏了头。她走出汽车站,不知该去哪里。她紧紧的抱着背包,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她又累又饿,先得找个落脚的地方。于是她跟着人流走啊走啊,走在一个居民楼前,看见墙上贴的广告,住宿一天30块。她冲着便宜的价格,朝着巷子里走。头顶的窗户外凉满了衣物,把本来就不宽敞的巷子埋没得更加幽暗,她虽然很是害怕,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去。

终于在尽头找到了那家住宿,老板是个老头,他隔着木头窗户,把钥匙给了李玉兰。走上木楼梯,她打开了房间门,一股霉臭扑鼻,但她没得选择,她得先住下。

她关上了门,继续背着背包出门了。她不知道这是哪个方位,于是向门口的老板询问。老板说着一口渭南口音,李玉兰听得很吃力,不过还是勉强听懂了一点。这是在渭南市的西郊,离市中心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可以坐公交车去。她问坐几路,老头说去了就知道了,嫌她问题太多,索性背过去了。

李玉兰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走,走了好几里路才找到一个公交站,她隔着人群,听着各路口音,好不容易找到了该坐几路。但公车来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车里人满为患,根本没有落脚的地儿,她跟着大家挤进了车厢。她憋着气,挤在门角,司机已关门,她整个人立马就收缩了起来。

一路上,人上上下下,她拉着吊杆一路撑到了终点站。下车时,她的手脚僵硬,她一路走一路揉。她身处他乡,走在陌生的街道,闻着不知味的食物,肚子一阵酸楚。她捂着肚子,咬着嘴唇,眼睛都落进了别人的碗里。她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两素面。面馆老板是四川人,雷厉风行的把面端在她面前。吃完面,汤也一口不剩的喝光。这两天以来,她都没有吃饱过,这碗面对她来说很满足。

付了钱,她继续走。风一下子大了起来,这里的秋天比老家要冷得多,灰尘漫天,蒙蔽了她的双眼。车呼啸而过,不顾不问路过的人。报摊被风吹得胡乱飞舞,报纸里的内容成了一阵风的蹊跷。

她该如何找下去啊,没有任何的头绪,也不知他在哪里。风的狂暴,让她无处可躲。突然她看到报纸夹缝里的寻人启事,这个启事给她很大的启示,她问老板,怎样才可以在报纸上刊登。老板告诉她,可以直接联络报纸下方的电话。于是她立马抓起报摊的电话,拨通了报社电话。

她去了报社,找到了负责人,拿出了罗永军年轻时的照片,告诉了她来此地的目的。那人很是同情李玉兰,便用极少的钱帮她刊登寻人启事,在下一期的报纸上就能看到。李玉兰满怀感激的握着那人的手,她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里。

负责人叫她回去等,如果有人联系报社,就立马通知她。问她住在哪里,她也一头雾水。她想坐在报社等,但负责人要她回去等,这里不是收容所。看李玉兰的样子实在没办法,负责人只好给她自己的电话。李玉兰手里拽着电话号码,不甘愿的离开了报社。

她徘徊在报社门口,一直等到了天黑,报社的人陆续下班。负责人在门口发现了李玉兰,便上前去询问,一问才知道,她是怕回去了,万一有人联系报社了,而找不到她怎么办。负责人无奈的说,报纸要明天才出呢,今晚可以放心的回去休息。李玉兰半信半疑,但负责人肯定的告诉了她。

回到旅馆,她不敢脱去外套,也不敢离开背包半步,她紧紧的扣着背包,躺在狭窄的单人**,忍受着饥饿,想象着老家,渐渐的她就睡着了。

早上,她被楼道里的奔跑声吵醒,一看外面,天都亮了,她抓了抓头发,便急匆匆的出门了。到门口的时候,老板叫住了她,他是向她要住宿钱。人没找到,她只得再交一晚的钱。

她一路向报社赶去,走到报摊时,她停下来扫射着报纸上的内容。她在夹缝里看到了寻人启事,第一个就是她登的信息。看到这里,她会心一笑,她的希望有救了。老板把她翻过的报纸重新用木条压在了下面,李玉兰从背包里掏出5毛钱,买了一份报纸。并请求老板帮她把报纸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她把寻人启事指给老板看,老板毫不犹豫的把报纸放在了最外面。她充满了感激,连连给老板鞠躬。

她在街上,逢人就向人们询问认不认识这个人,报纸上印的照片不是很清楚,也很模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他,她即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她仍旧不放弃寻找。她一路走去,捏着报纸。她需要喝水,需要食物,需要温暖,但这些都太奢侈,一天没找到他,她一天就难以入眠。老爷子如今危在旦夕,唯有对他念念不忘,她不能就此放弃啊。

她来到了报社,当推开负责人的办公室门时,他的皱眉告诉了她还没有消息。她不停的走,不停的问,不停的追着时间跑,泡影抹灰的城市里,足以支撑一个人的身体,却难以支撑一个人的夜幕。

夜幕降临,她也不知走到了那里。这里到处都是人,他们在江边玩耍,天上放着孔明灯,所有人都其乐融融。

每当这个时候,她变得尤为孤独,那个冰冷的旅馆里,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她的任何温暖。这个城市那么大,却没有她的一席之地,那些快乐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