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从何而起，从何而落

第三次见罗永军，他的状态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见到刘辉，他还是由衷的感激。刘辉告诉了他关于他们的故事，这样或许会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

他想回家，他想他的妻子孩子，他的泪总在想起他们时流下来。

“如果她没嫁给我，那她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我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他蒙着双眼，不想让人看见他的难堪。

“即使如此，她仍然坚强的生活，庄稼种得很好，家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孩子也很懂事，知道心疼妈妈，抢着干活。今年收成不错。”

“江娃一定很调皮吧，他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比我厉害。读书还行吧，刘老师。”

这时，刘辉拿出了罗江写的作文，他一直带着，就想着这么一天，能给他看到罗江的思念。罗永军看着罗江写的稚嫩的字体和不完全的句子，中间夹杂着拼音和老师批注的错别字。他坚毅的泪还是止不住的蹦出来。

他的心向天空爆破，巨响足以震慑到灵魂深处，灵魂是什么？人真的存在灵魂吗？又真的会通过那一次次的感悟而得到健全的回归吗？在很多时候他都不曾注意过关于灵魂这个东西，能吃饱便是他当下的重点。入狱以来，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灵魂即存在于身体内，也存在于思想中，它无形中会受到自我的修养、见闻、感悟内在的影响。他所看到的的世界，正在一点点消释着灵魂的力量，这些力量来自山村，来自家人。他秉持了祖辈的善良，用一颗朴实的心来换作粮食。

可他就是如此不加持的将它们弃亡，其实只要他还有那份温暖的灵魂，那他一定看得到最涌动的心跳。

当他舍己救人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会换来今日的苦难，可当他想到妻子孩子时，他又恨不得把它们都收藏起来，决不让人看到他的灵魂在想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一个灵魂，它就在我们最显而易见的地方，它并不深奥遥远，只要轻轻踮脚就可以触摸到它的样子。它支撑着他的行为乃至思想。所以他需要不停的往里边添加能量，以保证它的鲜活。

终归在黑夜这样单一渐行的形态里，灵魂的深处就该是所有情绪的交织点。他可以是一个**的行者，也可以是一个梳妆蕾蕾的窈窕男子，但他绝不会是那个流浪街头破缕阑珊的孤独者，那是他极力想逃避的事实。灵魂指引他前进到更宽阔的荒原，它只负责做分内的工作，因为它跟他一样绝不想看起来那么窘迫。

他从未与它交流，未曾把他的需要都告诉它，所以，他听不见心底的声音。那个呼喊他千万遍的声音，这下他终于听见了。而他有多久没呼喊过他们，他听见了。

他的灵魂在呐喊、愤怒、穷酸。光鲜亮丽硕果累累的根部就是它最原始的发芽。它需要更多的养分，可以是一段优美的诗句，那样更好不过了。即使如此，也千万不要着急着看到成果，那只会让认吃力不讨好。十天，一个月，一年或者更久远，要不就不要开始，要开始就必须要坚持，因为那比来到这个世界还要痛苦挣扎，也别以为来到这个世界就算是最大的救赎。但不管怎样，他的灵魂会为尔后的思想行为建立强大的屏障，在面对困难挫折时，不会感到孤独和无助。生来是孤独，死亦是孤独，唯有灵魂永远伴随他走过这段漫长的旅程。那时候也不会因为世俗的浑浊难行而愤怒。

在夜晚寂静的光圈下，它就在身边，躺下后它就在枕边。他试着拥抱它，好好拥抱它一次。对世间的热情分它一点，让它看来不那么形单影只，而他又有多久没有回头看它了。

即便穿着光鲜富贵，他的灵魂始终是一致。没有美丑、贫贱。有的只是同等意义上的活着，他想在通往天国的路，使者会带着他的灵魂去到生前的故土。

刘辉的讲述，在罗永军脑海里形成一副副画面，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仿佛踩在了脚下，风里有稻花香，山谷里有鸟鸣。可这里，只有铜墙铁壁，冰冷的铁窗，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缚。

他用力撕扯着手铐，他的手腕有一圈老茧。刘辉握住他的手，罗永军缓缓抬起头，眼含热泪，又沮丧的低下了头。刘辉很想解救他，但他没办法与法律抗衡，他只能劝慰眼前的罗永军一定要有信心。

那一刻，罗永军请求刘辉让他见见李玉兰和罗江。殊不知，刘辉也是背着他们来寻找他，他一直不敢亲口告诉他们事实。但现在罗永军却请求他。

刘辉拍拍他的手，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去。他听见了罗永军再三的请求，甚至是哀求，但刘辉始终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走出监狱，魏美丽撑着伞就站在雨里，她奔向刘辉，为他撑着伞，刘辉望望伞，再望望魏美丽。他的眼里不知是泪还是雨水。大雨冲刺着他的双眼，让他眼红红。

刘辉问魏美丽：“你说人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利益？金钱？”

魏美丽其实想说，除了这些，还有爱情啊。但正是在爱情面前，魏美丽才不敢轻易提起爱情两个字。对她来说，那爱太沉重。

“还可以追求理想啊。”

“理想！”刘辉开始对这两个字心生厌恶，他嘲弄的又说了一遍：“理想！理想却不能解救一个人，也不能让一个人幸福。理想给我的都是糟糕的。”

魏美丽转到刘辉面前，她直勾勾的看着刘辉：“理想对你来说如此重要，现在你却践踏得一文不值。刘辉，你不能这样对我。”

刘辉本来恍惚的神情，因为她的一席话而越加悲伤。

“可理想他妈就是个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牢里无助，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受尽痛苦，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我却无能为力。”

伞划过，落在了地上，两个人时隔多年后，再次深情对望。大雨一直下，淋湿了两个人的心。

“心爱的人？受尽痛苦？原来你已经爱上了别人。”魏美丽的泪在流，还好雨遮住了她的悲伤。

“我终于明白你的悲伤从何而起，从何而落。”

魏美丽不愿看到刘辉，他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的卑微。那个付出青春也换不回爱情的自己，简直是一场笑话。

那些曾经，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也同样下着雨。他打着伞从身边走过，手里抱着书。他走得很急，没有发现魏美丽在看他。今天同样的雨天，她为他撑过伞，陪他在雨中走过。十年，她太小看十年时间的长度和宽度，他们从何而起，就从何而落。

就像魏美丽说的那样，他们的曾经，已经死了。她的爱情就像一颗树，它的外表虽然光鲜，其实内核已经腐烂。而她不愿放弃这果实，以为还可以做成罐头，任由时间的更替也能品尝到当初的美味。

这次是魏美丽先走，老天替她流着泪，她践行在雨中。她不再为了他而奔跑，不再为了他而追逐。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去释怀那些伤怀。回去的，回不去的，都在今天付之东流。

刘辉任由大雨的拍打，他伤害的不仅仅是魏美丽的心，也伤害了一段难能可贵的青春。这一刻，他感到了心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吞噬他的心一般。

他对魏美丽的感情很微妙，像是朋友，也像是亲人。唯独不能如魏美丽所愿。他同样的悲伤，但他的悲伤对魏美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