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解救

再次见到罗永军是在会客室里,罗永军看见律师来了,情绪高涨激动,内心起伏很大。跟第一次见面时,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他刮了胡子,整理了头发。这样看来,罗江是有几分和罗永军相似。

时间有限,他开始讲述入狱的过程,律师做着笔记。

1996年的冬天,他从高知县辗转来到了渭南市,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在工地做活,所以来到渭南市,他先找到了劳务市场,然后每天蹲在门口,等着来找小工的老板。

他记得那一天,阴沉了很久的天气,终于有了太阳。他运气好,有个工地的老板恰巧选中了他,于是他就跟着去了工地。工地位于渭南市市中心,他进了工地,被安排在了厂棚住宿。厂棚住的人鱼龙混杂,都来自五湖四海。厂棚门口的路坑坑洼洼,好像永远都没干过,走路都要靠着房子边上走,不小心就被溅一身的臭泥。刚去他很不习惯,人生地不熟的,每天除了上工,就是睡觉。

后来,他结识了一个叫半仓的人,他们同是小工,在一个组干活。半仓大概30出头,据他后来说,他是个孤儿。但这个没有任何考证,罗永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

这个半仓爱赌,发了工资就去赌,隔壁厂棚的几个木工爱叫他打牌,他也从来不拒绝。赢了钱就请罗永军喝酒,输了就睡大觉。常常旷工,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

罗永军劝过他几次,但都没有任何用。有一次输得太多,差点走不了路,被人拉到了工地外暴打了一顿。第二天,他鼻青脸肿的求罗永军借钱给他,罗永军说那钱是要寄给老婆孩子的,不能给他,因为这事他们大吵了一架。吵架的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也都看到了。他们还劝罗永军远离这种人,不要引火上身。半仓走的时候是愤怒的,踢倒了罗永军的小推车,泥倒了满地。罗永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也觉得他没救了,他不想再和半仓有任何瓜葛。没两天,罗永军就搬到了另外的厂棚里。

一个月以后,半仓穿得干干净净,在工地上找到了罗永军,罗永军正在推混泥土,半仓说有好事给他说。罗永军还是狐疑了一下,半信半疑。

晚上,大家都睡了,半仓把罗永军从睡梦中摇醒,然后让他穿好衣服,跟他去一个地方。罗永军执拗了半阵,还是跟着他出去了。

罗永军永远也记得那天晚上,他们走出去的时候,门口的保安小黄正在一个人喝着小酒,小黄见那人是半仓,还伸出头给他打招呼,再一看旁边是睡眼惺忪的罗永军,还笑半仓要带罗永军去那里找乐子,要不把他也带去。

半仓并不想和小黄攀谈,急急的拉着罗永军走了。街上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树上都挂着灯笼。罗永军看见灯笼觉一下子就醒了,他使劲抓住上衣内衬里的钱,明天得把钱寄回去了。半仓推搡着慢慢吞吞的罗永军,说带他去热闹热闹。罗永军裹着军大衣,跟着半仓径直朝城市的边缘走去。

那个时候的半仓其实已经欠了不少钱,还借了高利贷,罗永军压根也没想到,半仓是要把他推向深坑。罗永军跟着半仓的步伐,走进了一个巷口,罗永军皱着眉,环顾四周。这里四面徒壁,街上的路灯只能照到一部分巷子。老鼠在脚下生风追逐,它们从罗永军的脚上跳到半仓的脚上。半仓一个踢腿,把老鼠踢到墙上,老鼠一个踉跄撒腿就跑。

突然半仓停下脚步来,点燃了一支烟,火柴划过盒子时,发出一团火光,然后变成一点红星。罗永军察觉到不对,于是他想走。但他还没踏出那一步,就被出现的几个人包围了。罗永军第一反应就是藏好口袋里的钱。他已经进退两难了。

罗永军紧靠微弱的光线,找寻半仓在哪里,但他看到的是半仓阴险的脸,和一眨一眨的烟。罗永军开始想办法逃跑,他摞一步,他们就围得更紧。

半仓丢掉烟蒂,走向罗永军。他让罗永军把钱都拿出来,不然是走不掉的。罗永军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半仓的阴谋诡计,他已经输得无路可走。半仓也快输得跑路了,但他最后把枪口瞄向了罗永军。他和罗永军相处过,所以他了解罗永军为人温和,钱都放在身上舍不得花。

罗永军呵斥道,要命有一条,要钱没有。这话把半仓激怒了,他叫人搜罗永军的身,一定要把钱给搜出来。半仓找的人都是一些小混混,做事不管天高地厚,只要有钱啥都做。

罗永军被按在墙角,他一双手抵抗着四五双手,那是对手啊。他死死的护着钱,他越是护着,他们就越凶猛的疯抢。很快他的钱就被搜到了。罗永军被踩在脚底,半仓对着光数着钱,满嘴油水的样子。

他拼命的反抗,那钱绝不能让半仓拿走,那可是他的命啊。他的脑海里全是老婆儿子,他出来这么多年,也没回去看过他们,儿子都长大了吧,会不会不记得他了,每当这时,他都还是一心想挣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能力有限,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资本,只能靠苦力维持生活。虽然钱不多,但也是他对家人的念想。

他去过很多的地方,做过很多的工种,再脏再累也无所谓。每次寄钱回家的时候,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在他乡,履步为艰,行走在高空,满脸土灰。这钱多么来之不易啊。

半仓这个无耻之徒,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坑蒙拐骗。现在竟然明抢了,罗永军越想越气愤。半仓揣好了钱,抓着罗永军的头发,拿他的头撞墙。罗永军瞬间就头破血流,血流到他的脸上,半仓还不知足,对他拳打脚踢。罗永军冲上去以死相逼,其他人见状上前想捆住罗永军,半仓随即掏出了匕首,架着他的脖子,脖子印出一道血痕。

那一刻,罗永军想的不是怕死,而是一定要把钱拿回来。他就是一根筋,刀都驾到脖子上了,也不知道先逃命。半仓给帮手使了个眼色,罗永军趁他们群拥而上之时,反手扣住了半仓的眼睛,夺过匕首。他们见此情形,都吓退了几步。罗永军握着匕首时,手在不停的颤抖,他故意让自己很凶狠的样子,但他眼珠突兀,胸膛发热,喉咙干渴。

他拖着半仓往外走,撕吼着半仓把钱交出来,半仓慢慢把手伸进口袋,罗永军眼看就要达成目的了,但半仓那有那个良心。他做了一个假动作,以此分散罗永军的注意。果然,他上当了,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半仓的口袋。

半仓一个背摔,把罗永军摔倒在地,半仓撒腿就跑,罗永军晃晃脑也追了出去。他们一哄而散,罗永军撑着腰,拼命的跑啊。在转角,半仓拿着匕首朝罗永军挥舞。那时,光线很暗很暗,就看见匕首反着亮堂堂的光。

说到这里,罗永军望着头顶的白炽灯,苦涩的皱着眉头,眨巴眨巴眼睛,他那时真的很恐慌害怕。

罗永军红了眼,奋力冲向半仓,半仓举着匕首也朝他冲过去。在刀即将到达罗永军胸膛的时候,罗永军侧身躲过了一劫。但那刀却刺向了后面冲过来的帮手。半仓惊愕的看着血流向自己的手,他颤颤巍巍的松开了手,众人落荒而逃。

那人倒在了血泊中,半仓回头看了看罗永军,然后把刀抽出来,抢塞到罗永军的手里。半仓跑了,一头钻进了黑幕里。血从胸口喷涌而出,一股热血硝烟幻灭。他惊恐的看着手里的刀,他喊着救命啊救命啊。眼下,他只想赶快救救这个人,但为时已晚,巡逻的警察发现了他手里握着刀。

那个冬天,他身无分文,人赃俱获,被捕入狱。

在法庭上,他的辩解没有任何作用,当法官宣判的时候,他只有一个要求,别告诉他的家人。

听完他的故事,刘辉取下了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刘辉问律师,他还有救吗。律师看了看笔记,然后问罗永军。对半仓这个人了解多少,是否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以及可能去向的地方。

罗永军无奈的摇摇头,他竟然对半仓一无所知,却要相信他的话。他们相互对视,律师憋了一下嘴,继续询问。但结果都是一无所知。

谈话结束了,他又回到了牢房。

律师告诉刘辉,见这个情况,很难再翻身。除非能找到半仓,但是,即使找到了,死无对证,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巷子都已经拆除了,人证物证都没有,很难啊。即使受了徐冬冬所托,他也会尽力协助,但别抱太大希望。

希望,刘辉何尝不希望啊。在天堂村,他只希望孩子们都有学上,希望李玉兰能快乐。可这一样都没实现。现在他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人他带不回去,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回去。

天在下雨,厚备的衣服被打湿,刘辉想找怎样的自己,虚伪、坚强、脆弱?

他呐喊,雨合着声响,释放着他心里的不安,泪滴在雨里,飘渺的身体摇曳着,雨水刺痛了双眼。倒映中,他在哭、在笑、在仇恨、在挣扎。叶子缓缓堕落,风吹过又一个轮回。他要什么模样,什么姿态,才能填满内心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