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戏班子来了

今天该是戏班子来的日子,但戏台上还是寂静一片,满园落叶飘扬。看来是不来了。每年就演这么一次,如果他们也不来了,戏台就荒废了。戏班子来不来成了全镇的热议话题,只要一提唱戏的,准有人跟你唠半天。总结了一下,为何他们会这么关注戏班子,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们了解外面的重要途径。唱戏的不但唱戏,私下还会给大家聊外面的事。一个镇就这么大点,每天看见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新鲜变化。戏班子里大多是年轻的男女,他们私下打扮时髦。镇上村里那些女人们也有了一个攀比的对象,穿新潮的衣服,善男信女们在戏曲声中擦出爱的火花。

终于在大雨的晚上迎来了戏班子,一个货车改装成的斗篷车,十几个戏班子的人从车上跳下来,班主从副驾驶下来。车轱辘酱满了稀泥,进山的路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下车后,他们陆续开始搬运行李。十几个大箱子,四个人抬一个。戏台的管理人周叔打着伞,在雨中跟班主握了手,周叔热情好客,他们能来对他来说是大事。紧接着引着他们去后台,又安排了房间给他们休息。

今晚就先仓促住下了,满身湿漉漉,衣服脱下来都能拧出水。周叔叫人给他们挑了十几桶热水。

“条件有限,热水不够我再叫人挑来,尽管用。东边的空房可以洗漱,就是没有灯,去的时候注意那个缺口,看着点,别摔了。”班主上前给他握手表示感激。

“老周啊,就你还没变,每年来你都是这么的热情。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啥也别说,就我俩这交情谈这些就生疏了。你们先休息,有啥明天再说。”

他走了又回头给班主交接说:“屋子有些漏雨,这不没经费嘛,我都找了好几次了,没钱。”周叔两手一摊,很为难的表情。“每年就你们来演一次,其余时间都是荒着的,上边说了,再没人来演就关门。”

两人长叹一声,然后分走两头。

他们来了,周叔的心事总算落地了,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他每个月150块的生活补贴,负责管理戏台,一管就是十余载。说得好听是管理,说白了就是个守门人。

他小的时候就围着戏台转,在院子里躲猫猫。也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釜的样子很滑稽。让他守戏台,他一百个愿意,可现今的人都不爱往戏台跑了,他们有了新的玩法,周叔自是看不懂。他常对年轻人说,这才是精髓,不能忘了。但他说他的,别人走别人的,都觉得周叔是个寂寞难耐的男人。他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他的事好像没几个人知道。只知道他一直住在戏台的院子里。渐渐的,大家对院子避而远之。

周叔不怕别人说他,就怕戏台真的关门了,他又何去何从呢。他期盼每年的这个时候,这时才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罗江就想着去镇上看唱戏的来没,爷爷答应过要带他去看戏的。他跑过商店时,机枪拉住了罗江,罗江踉跄的停了下来。

“你跑那么快吃热豆腐不成,唱戏的来没。”

“我就是去看唱戏的来没,你就别耽误我的时间了,一会儿我妈要是找我,就说我去表舅哪里了。很快回来。”机枪松开了罗江的胳膊,罗江还是不放心的叮嘱机枪说:“千万别说啊。”

机枪给罗江扬了扬头,挠挠头发,抬头不敢看太阳光,索性回屋躺着。他想这唱戏的不该昨天就来了吗,怎么还没来。他还想着带苏西去看戏呢。别说,戏他每年都看,但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芦苇**的见面,胆战心惊,也尝到了爱情的甜头。他想和苏西有进一步发展,下一步就是带苏西见他妈张二嫂。

此时张二嫂正在天井收面条,竹竿抽得哗哗响,她虽体态宽胖,但动作麻利娴熟。有人路过买东西,机枪就慢条斯理的起来卖卖东西。

“电器店的女儿我看好,嘴又会说,脸蛋还乖,配你很合适。不晓得你挑什么挑,你有什么资格挑人家。虽然我们家也不差,但安昕是个好女孩。不晓得你想的什么,死活不让我找人说媒。只要一说媒,她肯定答应。你一天到晚就晓得看你那破电视,也不为这个家想着点。都说养儿一时,就是为了老了有个依靠。我看啊,别说靠了,连边儿都沾不到。”竹竿上挂着面,她一只手抬着,小心翼翼的从凳子上下来。“没指望咯。”

她一说这事,机枪就莫名的烦躁。“你能不能把嘴闭上,一早上就听一个人在哪里叨叨叨叨,烦不烦啊。别再跟我提相亲的事,至于那个电器店的我看不上。”

“现在一说你,你就这态度。我在你这个年龄都自力更生了。成天就知道耍,我就问你耍得出名堂不。”

“我就这态度咋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不用你来管。”说完机枪就出门了,他不想听她叨叨的念。

张二嫂走进屋的时候,只见椅子摇摇晃晃,机枪人早已不见了。她一个人还在默念这事,她看好的事都是好事,别人的话她也听不进去。机枪的性格里也有点像张二嫂,所以两人一吵架就没有余地。

机枪去哪里,他蹲在山坡上,张望苏西的家。望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苏西人影,于是他朝她家扔石子,扔了好几块终于有人出来了,不过出来的不是苏西,而是她妈妈。吓得机枪弓着腰跑都来不及。

苏西能去哪里,他想她肯定是去丝厂送蚕丝去了。他向镇子走去。走到百亩田的时候碰见了罗锋,罗锋恍恍惚惚的撞见机枪,本来还很昏沉的头,突一下就清醒了。

“哟,今天踩的什么狗屎运,竟然碰见你啊。难得在外面遇见你。”罗锋的头朝镇子的方向点了一下,“你最近是不是耍朋友了,越看越像,满脸的兴奋。”

机枪真的不想跟罗锋一般见识,但遇到了就是各种阴阳怪气。

“你是偷吃了吧,满嘴的恶臭。”

机枪甩了一句话擦肩而过。

罗锋转过身,扬着头,“真的是踩到你个狗屎了,有种你不要走。”

机枪才不想理他,罗锋满口焦黄,吐气恶臭,还扬武扬威。罗锋骂是骂,但他没有真的追上去。

“我那算偷吃吗,顶多是**。”他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昨夜他留在了杨梅家过夜,缠绵了一夜,现在他打着哈欠,只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回头一想,他那也不算偷吧,你情我愿,甚是欢乐啊。杨梅的功夫了得,两个他都招架不住。

罗江走到游戏机室外面的时候,撞见了赵天宇从里面出来,几个年龄大些的男孩子跟他傍着膀子。赵天宇见到罗江,心里不由的慌张起来,赶紧撇开他们。罗江不是很理解,赵天宇是怎么跟他们合伙在一起玩的,他们完全不搭调。除非在赵天宇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

罗江过去拉赵天宇,但赵天宇压根就不想靠近罗江。罗江发现他在有意挡着裤子口袋,于是罗江突发奇想的搜赵天宇的身,一搜,果不其然。他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的零钱,不是一张是一把。

罗江诧异的看着赵天宇,赵天宇凶猛的一把抢过钱,胡乱的揣进口袋。掉的两张,他也是慌张的捡起来就跑。罗江正要去抓赵天宇,却被同行的人围住了。

他这下猜到赵天宇的钱是哪里来的了,难怪见了他像见了鬼似的。赵天宇已经消失不见了,几个人也走了。罗江找了几条街也没找到,看来赵天宇是存心想躲他了。

那小子竟然有那么多钱,钱从哪里来的,偷的?抢的又不像他敢做的事。这事先放放,反正赵天宇的家不会跑,他得想办法问问赵天宇究竟怎么回事。

戏院一般都是关着的,罗江只得翻墙看里面。还没开翻,就发现了周叔。

“周叔公,唱戏的来了没,来了没。”

周叔眼睛不好,走近了看原来是罗江,他掏出钥匙,打开了侧门。

“进来吧。”

罗江抢在周叔前走进去,进去一看戏台已经在搭台布了,他仔细瞧路过的几个人。

“他们就是唱戏的啊。”

“对啊,他们就是唱戏的。”

他其实知道他们就是唱戏的,但这么近距离见到他们还是很激动,像见到偶像似的小鹿乱撞。

这时班主过来了,先给周叔打了招呼。见了生面孔,便问周叔:“这位是?”

“哦,他啊。他算个小戏迷吧,他家戏迷不少。”

罗江听说他是小戏迷,心里乐开了花。感觉他也融为了一体。

“我就喜欢小戏迷,你想学唱戏吗。我们在收童子功哦。”

“我吗?”罗江不敢相信的指着自己,“我可以学吗?”

“当然可以,他们啊都是从小开始练的,我也是你这么大开始学的。”班主左看看右看看,又搬着罗江的胳膊捏捏看看,“是学戏的好苗子。”

周叔接过班主的话说:“这样这戏台就后继有人咯。”

班主这么一说,感觉又有了希望,周叔笑得很开心。

“我想学变脸,我想学变脸。”

“可以啊,你还知道变脸啊。但变脸不是每个人都能学的,那得把基本功练好了才行。”

“那很难吗?”

“不难,只要你有心就不难。”

班主留罗江在那里,把周叔叫到了一边。

“一直我都在做这件事,就想把传统都留下来,这娃是唱戏的好苗子,不能浪费了。这个事你去沟通一下。”

周叔连连点头。

“这就是缘分,他也很喜欢。”

“要的,我去沟通一下,但不敢保证能行。这得看他家长同不同意。”

“不行我亲自去一趟。”

班主过来蹲下跟罗江说:“明天演出,你叫你爸妈一起来。行吧。”

“行,但我爸爸来不了,他不在。不过我妈妈可以来,还有我爷爷。我爷爷很想看唱戏,他看了一定很高兴。”

“看,这都有孝心的孩子啊,我喜欢。”班主站了起来,“明天见吧。”

罗江兴高采烈的跳着,石板上塔塔落着脚步声。他忘乎所以的急着回家,然后把消息告诉爷爷。迎面走来了人他也没注意,一个劲儿的蹦蹦跳跳。

他认识这个女人,只是不知她姓谁名谁。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杨梅。你呢?”

“我是罗江,住天堂村。”

“罗江。。”杨梅在思索他跟谁有关系,姓罗,住在天堂村。她大概明白了。

“那跳个什么劲儿,高兴啥,给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杨梅抱着手。

“就是高兴呗,不告诉你。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告诉你。”

罗江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杨梅,她还是穿紧身的超短裙,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特别耀眼。

“哟哟,我的小爷,很有脾气嘛。比那谁是要中看许多,不像一家人。”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说,我得赶紧回家去。明儿再说,我先走了。”

“好好好,你们都是大忙人,走吧。”

罗江撇了一下嘴,觉得这女人好奇怪,跟谁都很亲热似的。从内心讲,他对杨梅有说不出的感觉,你说是害怕吧,倒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怕,你说喜欢吧,也找不出喜欢的地方。除了穿很短,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外,也找不出她什么优缺点。

苏西从丝厂大门出来,看门的黄老头对苏西很客气,她是这里的常客,也是丝厂的名人。大家对她都有怜悯心,但苏西从来不个人机会去同情她,她靠自己的双手生活,这样她就活得有尊严,也的确得到了大家的尊重。

丝厂有几个机修工都喜欢苏西,看得起她的脸蛋,但看不起她的缺陷。苏西心里明白,所以对这些事她都假装不知道。

她走出大门时,机枪已经等候多时。她心头还是会小鹿乱撞。机枪是真心喜欢苏西,爱屋及乌,她的一切机枪都喜欢得不得了。

机枪过去接过她背上的背篓,虽然是空背篓,但他还是不愿苏西背着。苏西笑了,机枪也笑了。他们忘了那些牵绊,也忘了旁人。

他们沉默不语的走着,他们上了桥,这不是他们回家的路,但谁也没说话,就这样有默契的走着。苏西跟着机枪走,机枪跟着苏西走,走过了人群,也走过了老街。

他们走过酿酒店,走过包子铺,也走过了电器店。安达正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等着生意上门,看见了机枪和苏西走在一起。机枪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苏西,让他们知道他和苏西在一起了。最后机枪勇敢的牵起了苏西的手,握得特别的紧。

苏西抽搐了一下,还是紧紧的握着机枪的手。她觉得现在的机枪很特别,他握着她时,手背上冒起的青筋,因为紧张而出的汗。这都是他对苏西的爱。苏西感到了从他身体里传达出来的爱意,这大概比什么山盟海誓还要顶用吧。

他们的牵手,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临街落坐闲聊的老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的是看着苏西和机枪长大的,他们的牵手,无遗在更替他们对往昔的记忆。这两个人怎么走在一起的呢,隔那家那家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机枪牵着苏西的手,绕着老街走了一圈,他在宣示他的霸道和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