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云作了雨的媒

李玉兰来到畜牧站,她把篮子里装的小鸡捉出来给兽医看。

“不知咋的,昨天开始有几只就不吃了,趴在窝里动也不动,你给看看咋回事。”

老胡是老兽医了,去年猪生病了,也是他来打了一针就好了,前几年他还会背着药箱下乡来看病,这两年身体不好,他也只能在站里坐着。

老胡从他厚重的镜片后观察小鸡,把瘫软的小鸡扶起来,小鸡又瘫软了。

“是鸡瘟,你回去把其他生畜分开,我开点药,你回去喂。”

李玉兰焦虑万分,十几只小鸡就剩五六只了。死得太可惜了。

“雄黄,仙人掌,板蓝根,金银花,黄苓,连翘。你把粉拌在料里喂就行了。”老胡虚着眼睛,边念边写。

李玉兰不解的看着药单,“这是人吃的,畜生也吃?”

“能吃好的就是良药,你去取药吧。”

“你看没有你真不行,你可要保重身体啊。老胡!”

“我这身体啊一年不比一年了,那药箱啊,都快成废铁咯。”放在角落的铁箱子上‘药箱’两个绿色的字已锈迹斑斑。他靠在藤椅上,叉着手放在怀里。

“快别这样说,你长寿着呢,改天给你拿只鸡来,你炖着吃。”

“哎哟玉兰啊,我走过那么多户人家,就你最有人情味,比你那几个姑嫂好多了。”

“你也帮了我不少,不是你,我的母猪也下不了崽,一只鸡又算什么呢。”

“江娃可好啊,一个夏天了长高不少吧。他小时候一看见我背着药箱路过你家门口,就哭得哇哇叫。”一说起这事,他就像捡了个宝一样开心。

“越来越调皮了,管不了了。”

“不皮就不是男孩子了,管那么多干嘛。孩子终究要离开父母的。”

“说得是,但现在都管不了,以后怎么办,杀人放火那就完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喉咙有些哽咽。她有她的顾虑,那个隐瞒许久的秘密她或许会永久埋藏与心。

李玉兰把小鸡放回篮子,拿着老胡开的药走出畜牧站。

刘辉惆怅的走着,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心里装着心事,寄出去的信迟迟没有回复,他心里难免焦急。

街上不时飘散着一股酒糟味,他走过酒铺,深吸了一口气。李玉兰去商店里买了一包瓜子,罗江前几天就嚷着想吃,李玉兰虽然嘴上说不,但她还是特意去给他买。

乌云布满,细雨微微飘忽,李玉兰伸手试了试,看天黑得压抑,这雨说不定就会下大,现在赶回家还来得及。

刘辉抬头看了看,雨落在身上不痛不痒。李玉兰加快步子埋头往东口走,刘辉心有介是的往西口走。

雨纷纷,行人匆忙赶路,两个人只要走着就会相遇吧。时间往返,一片红尘里,他看见了她。雨落下,风吹过脸颊,他在想她。他在守望她的到来,追寻她的足迹,只想见她一面。她的微笑就像扒开云端的太阳,她的声音回**在他的耳畔,带他去往天堂。

转瞬即逝,恍恍惚惚她走进了他的世界,时间到了尽头,她看见了他。

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天他们看见的风景,其中有什么是让她动容的呢?走过的地方,有让她留恋的吗?他们走得那么近,却又离的那么远。这情景好美好美,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两人相视沉默,李玉兰没办法面对他的眼睛,那天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然后亲吻她。她不敢再想下去,那是污秽的记忆。即使如此,他是明朗的,对她是最真挚的。

空寂是一封没写完的信,是一次错误的相遇。

她的名字是他悸动的心跳;她的样子是他恍惚的瞬间;她的声音是他梦想的呐喊。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波澜,他正在泥潭里翻滚。他藏在尘埃里,远远的看着她。

他的灵魂徘徊在烟雨朦胧中,雨雾飘散过衣衫,走在漫漫老街,仿佛只为遇见她。

散去吧,云作了雨的媒,把这季风吹到了远方;归来吧,风作了花的媒,把这种子带到了远方。来来去去,还不是入了你的媚;反反复复,还不是信了你的罪。再等下去,那人就走了,也等不到挥手。

她沉寂已久的心房,怦然心动。像翻越了喜马拉雅山,感受到呼吸急促。但她平静得宛如这细雨,落在老街石板上不痛不痒,走的人小心翼翼,跑的人意犹未尽。

刘辉慢慢向李玉兰走去,他多么想牵着她的手,于她在雨中漫步,不谓旁人所想。他恨自己爱上的人是李玉兰,也恨自己来到这个村庄。他恨并爱着的这个女人,偏偏就是李玉兰。

就如当初魏美丽喜欢刘辉一样,想打破禁锢。那怕两颗心在一起一分钟,已满足。

他们之间相隔两步,但就是这两步让刘辉隔绝了彼此。即使如此,刘辉也感觉到幸福和快乐。因为她就在细雨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和她相视而见。这对于他们来说,时间是多么的奢华,他觉得他们此时在一起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起了。

李玉兰回过神,慌张的看着周遭的人,然后匆忙行走。刘辉划过她的手指,李玉兰却步,继而是仓皇。血液从指尖燃烧到了喉咙,头皮发麻,她赶紧抽身混进人群里。

刘辉停在原地,拽紧那只手,回头她却不见。再难相见也会再见。她行走在光和雨露下,他行走在银河瀚宇里,她向着光,他朝着星。即使浩瀚宇宙,也要追随光。

八月的雨浇灌饥渴的地,土壤贪婪的吸允着雨水。雨过,清新的空气萦绕在田地间。百亩田上有一层薄薄的雨雾,路有些湿滑,李玉兰一人回头望着来时的路,她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罗江问罗八皮,你知道渭南在哪里吗?

罗八皮囧着背,一五一十的割着草,听罗江的问话后抬起头,望了望了天,然后笑笑。

水一**一**的**漾在标尺线红线上,河里的水又长了几公分,罗江头搭在双膝上,皱着眉头。他的问题是不是太难了,还是罗八皮不懂呢。他得问问刘老师。放假了,刘老师恐怕已经回家了吧,不然怎么没见他来村里呢,他来家访就好了。

罗八皮背起满满一背草,吃力的走上岸,罗江跳下岸,抬着背篓望上推,罗八皮用镰刀撑着地爬了上去。

在路上,罗江又问罗八皮,你知道渭南在哪里吗?罗八皮挠了挠头说:“过了河就到了。”

罗江跳到他跟前,把罗八皮吓了一跳。

“你当真,就在河那边。”

“当真当真,江娃儿。”

“不过我还是得去问问刘老师,他懂得多,他肯定知道。”

罗江开心得不得了,罗八皮也眯着眼笑了。

他悄悄推开校门,探个头一看学校很安静,没有一个人,他才放心的走了进去。

他扒在窗户看,左看看右看看,看得很认真,就是没见里面有人。正当时,刘辉从他身后叫他,罗江回头看是刘老师,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

刘辉让他进了屋,还给他倒了水,罗江不客气的一口喝完了水。这下他才问刘辉,你知道渭南在哪里吗?

刘辉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的看着罗江。又给罗江打开了风扇。罗江急切的又问,你知道渭南在哪里吗,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渭南嘛。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地方,有谁在哪里吗?”

“没,没,没有,你知道就告诉我,不知道我就走了。”说完他就要走。

刘辉赶紧拉住他。“老师当然知道渭南了,不过你得告诉老师,你问这个地方有什么用。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他想这样罗江也不会告诉他实话,于是他说:“老师给你保密,这是我们的秘密。”

罗江想了想,再想了想,斜着眼看着刘辉,刘辉一副真诚模样。

“那你千万别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刘辉点了点头。

罗江靠近刘辉耳朵,然后悄悄告诉他,“我爸爸在渭南。”

刘辉感到吃惊,“你是说你爸爸在渭南。”

罗江立马捂住了刘辉的嘴巴,让他小声一点。

“但为什么一直没听你妈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只有办法。现在你得告诉我渭南在哪里了,我想看看地图。”

地图其实就在抽屉里,但刘辉打了个马虎眼。只是对罗江说渭南就在陕西,具体在哪里也忘了。

“陕西,陕西,陕西,那陕西又在哪里?”

“这个嘛,老师这样告诉你吧,八百里秦川,离这里远得很,老师也从来没去过,所以也不好说。”

“八百里秦川,八百,秦川。很远很远吗?”罗江失望的低着头,“罗八皮说就在河那边,我以为很近很近。”

“别难过,你爸爸肯定会回来的。”

“是不是他嫌太远了,所以才不回家,我想去找我爸。他为啥去那么远的地方。”

刘辉想帮助他找到他爸爸,但他的心一下子自私起来,他感觉到两难。

“你爸究竟在不在渭南还没有考证,万一不是呢,所以你先别着急,再打听打听。”

罗江听老师这么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万一真如老师所说,他在其他地方也说不定。他其实也是从大伯那里听到的几分消息,只是这点消息也足以让他期望很久,至少知道了他在哪里。

问过了刘辉,罗江马不停蹄的跑到罗山的学校,他蹲在校门外,巴望着脑袋。守门的大爷晒着太阳打着盹,他见有人从门口出来,而且大门没锁,机会来了,他又一次选择了冲进校门,这次他没有被大爷穷追不舍。

他站在楼下等着下课铃响起,撒腿就跑上三层楼。罗山同样惊讶罗江的出现,罗江乐得抱着罗山。他太想念罗山,没有他的日子是那么的枯燥和乏味。

如今的罗山消瘦许多,也戴上了眼镜,他第一次见罗山戴眼镜,这是他学识的象征。在罗江心中,罗山就是他的榜样,好像不管多难的题,罗山都会做出来。他伏笔解题寻找真理,当解出答案时,他便望向窗外,他要翻越的山又少了一座。

罗山读书很有天赋,年年拿第一,他同样没人管,但两人差距就是这么大。罗江常被家人拿来给罗山比,但罗江从不感到难过,他说二哥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我不和他争。罗山打从心里护着罗江,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他留一半,他说东西一起吃才香嘛。

“二哥,你啥时候回家,你不在么意思。我不想和他们玩,他们老是比这比那,等你回来我们去烤红薯,我知道那块土的红薯又香又甜。”

罗山背靠花台,嘴里嚼着草干,“好好好,二哥回家就陪你,你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罗江扯着花台里的常青藤,毫不犹豫的说:“你知道,渭南在哪里吗?”

“渭南!你问来做啥,那好远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你没有不知道的。二哥,渭南在哪里在哪里?”

“喏,你看见对面那座山没。”罗江站起来和罗山平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我也还在学着寻找走出那座山的方法,外面世界很大很大,大得简直超乎我们的想象,如果你真想知道渭南在哪里,你就多读书,然后自己去找寻大江南北。我现在就算告诉你答案,但你也没有那个能力翻过一座座高山。”

罗山扶着他的双肩,凑近对罗江说:“江娃儿,你看二哥戴的眼镜没,这太累赘了,我再也不能拥有像你那样透彻的眼睛了。你要珍惜你拥有的一切。”

罗江听得很认真,他突然心疼起罗山,原来他也有自己的烦恼,但他从未对别人说起,都往自己心里咽。他为了翻过人生的高山,不惜坏了眼睛,磨灭了兴致。他没有求任何人,所有的问题都自己寻找答案。这是罗江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他的问题该如何解答呢,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罗山的双手,两双截然不同的手,握紧的东西也截然不同,所以他们的人生是两段不同的路要走。

罗山马上就中考了,对他来说这是人生的转折点,对他来说上高中轻而易举,不过他有他的名利场,想追求更高的殿堂。

“二哥没回来之前你那里也不准去,就在家乖乖的等着,如果我回来找不到你,那我就不带你玩了。我们一言为定。”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罗江跟罗山拉了勾,等着罗山回家。他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罗山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偷偷地跑了,所以他才说这些话来安慰他,他了解罗江,他的心是不安定的,是坐不住的。他的话对罗江很管用,每次说了会管很久。这次至少能管到他回家了。

十分钟过得好快,上课铃声响了,罗山得回教室上课了。罗山还是很不放心罗江,生怕他出逃。

他胡乱的摸了摸罗江的头,“乖乖地等我,一定要等我回家。”

“那你的眼镜属于我。”

罗山笑了,阳光照在罗江的脸上,少年江的脸上总是充满微笑,好似雨过天晴般的彩虹,他的笑单纯,也带着成长的烦恼。

罗山三步一回头,罗江站得高高的,给罗山挥着手。

这次他大摇大摆的走出校门,大爷醒来时校门口风平浪静,于是大爷又重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