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竞技场

老爷子在病**显然坐立不安,他堂堂一个庄稼人,怎么能在医院坐以待毙呢。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算了算时日,现已是七月下旬,橘子坡那块地该种辣椒了,可他现在躺在**,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树叶飘落。

时日在消退,他的命他自个清楚,没有多少个这样的时日可以过了。他看着旁边病**一位枯瘦如柴的老人四肢被困在床角,他只穿了一条白色的麻布裤子,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护士喂两口白干饭,他不吃就立马端走了。整个晚上他都在呻吟,在叫唤。

他摇摇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让他死在地里安稳。他不想自己的命也像病友那样的凄惨,整日浑浑噩噩,无人问津。他是庄稼人,那他就应该挥着锄头,挑着担子才对。

他实在受不了这监狱般的日子,他索性饭不吃药也不吃,死活要回家。

李玉兰实在没办法,于是叫来了两位哥哥。他们没有商量,而是立即办了出院手续。罗永兴把老爷子背下楼,走出大门时,老爷子拍了拍罗永兴的肩膀,罗永兴停了下来。

李玉兰赶紧上去拿衣服给老爷子盖着头,老爷子看着天,太阳光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可他还是尽力睁开眼睛,他咽着口水,享受着光的照耀。这阳光一照,他瞬间就觉得身子都硬朗了许多,还是需要阳光啊,都快发霉了。

李玉兰叫了一声爸,老爷子这才稍微回过神,罗永兴继续背着老爷子朝村子走。他们经过百亩稻田时,老爷子又拍了拍罗永兴的肩膀,罗永兴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一行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稻子已经收割了,只剩下稻桩立在田里,那郁郁葱葱的稻穗收成了粮食,稻草像一朵朵蘑菇堆在田边,放眼望去,整个百亩田都光秃秃的。电线杆上麻雀成群,稻草堆成了它们的竞技场。而干枯的稻草是生火的一把好手,弃之还之,最后化为的灰烬,又会重新回到地里。

李玉兰叫了一声爸,老爷子开口说:“我就想多看看。”

“赶紧走吧,你这样走一路看一路,何时才能到家啊。”

“永兴啊,我的命,老天说收走就收走,也看不了几日了。”

“天天都在围着这地打转,还没看够不成。有啥好看的。”

“玉兰,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山顶。”

李玉兰手里提着篮子还有口袋,望着戚戚落落的百亩稻田没有说话。

“走吧!”老爷子拍了拍罗永兴的肩膀。

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老爷子身上,谁也没注意罗江跑去了哪里。罗江虽然不知道他们沿路发生了什么,但这天,罗江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在做着另外一件事。

罗江试着找到了那有紫色窗帘的房子,躲在阴凉处看着楼上的窗户。他灵机一动,从院墙后面,爬到对面的豆瓣厂。厂里中午没有人,只有一院坝的坛子,坛子里装着发酵的豆瓣,上面压着石头或砖头。并排着有好几十个。

沿着梯子可以走到屋顶,屋顶同样摆放着坛子。他躲在坛子后面,从缝隙中看着对面窗户。

他看见窗户大打开着,紫色窗帘被太阳光照得泛白。那个女人像在爬行,来回蠕动。不时抬头,不时撩着头发。

他的汗水也随着在身上流淌,他早已忘了40度的高温是什么感受。她停止了蠕动,然后站了起来,随着她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他使劲眨巴了一下眼睛,赶紧背对过去,然后用衣角擦了擦汗。他再次回头去看,发现她站在阳台上抽着烟,就像他第一次无意间发现她时那样,她望着远处。

她在看着什么呢?

窗帘肆意飘**,那男人在窗帘后若隐若现,罗江紧紧的贴着地,窥探着那对男女。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脏离地的那种闭塞感,每跳动一次,都牵扯着他的全身。

他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出现,可那男人迟迟没有出面,很快她的烟抽完了,转身进了屋。窗户啪的一声被关上了,游走的光线定格在了窗帘上。那才是紫色,先前的紫是淡薄的,现在倒是紫得好看许多。

罗江小心翼翼的伏地爬到梯子边,然后飞快的跳下楼梯。他的响动惊扰了看厂的人,只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什么人。他一口气冲出巷子,回到街上。

罗江撑着双腿,汗水啪啪的滴落在地上,过路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匆匆行走,没人知道那窗帘背后的事。他感觉自己就像水桶,慢慢沉到了井底,水里幽暗闭塞,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撩起衣服,胡乱擦了一把汗,又觉得很渴,他回头张望看厂的人有没有追来。身后的小巷还是那么的狭窄阴暗,既没有人出现,也没有任何异常。

他不敢确定那个男人是谁,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的好奇心打败了害怕,他顾不上这些了。他模糊的对那个男人有点印象,可就是清晰不起来,那身形和动作很熟悉,但就是差这一点点,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罗江沮丧的走在老街上,踢着街上的石子。他路过张二嫂的面摊,他没有在意身边的人和事,所以当张二嫂叫他时,他也没听见。

张二嫂跟来买面的老熟人说,罗江随时都像丢了魂似的,可能是被他妈关傻了。

罗江此时心里倍感焦急,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不敢对任何说起此事。他一边懊悔一边好奇那人究竟是谁。

卡拉ok老板买了一张二手台球桌,一群人围在台球桌周围,跃跃欲试的样子。罗江踢着石子,石子落在了台球桌前。他一下子被一双手锁住了喉咙,他急忙挣脱,一看原来是罗锋。

罗锋作弄罗江,把头发给他弄得像鸡窝,罗锋朝着阳光,满口黄牙一览无余。罗锋的兄弟些都知道罗江是谁,看罗江鸡窝一样的头发,都笑得很开心。

可罗江一点也不开心,他就像个小丑站在路中间,供人玩乐。罗江使劲推了罗锋一下,罗锋没有生气,反倒笑得更开心。罗江又上前推罗锋,罗锋踉跄的坐在了地上。罗江这下笑了,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翻。

不过他们不笑了,罗锋尴尬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罗江见势不对,正想跑,却被罗锋逮住了衣领。罗江张牙舞爪的刨着罗锋的手,罗锋一个反手把罗江抱了起来,然后扔在了台球桌上。

有人用台球杆戳他的胸脯,罗江在桌上打着滚,来回翻滚,好好一桌台球被搞得荒唐。他们以此为乐。

罗江气喘吁吁的跪在桌上,环顾四周,防备球杆戳到自己。他没有逃跑的想法,当下他只想跟他们决一胜负。但他们人多势大,罗江早就成了囚笼之徒。

体恤上的篮球图案被灰尘和汗水尘封,就像他的脸,像个大花猫。罗锋搭着女人的肩,扛着台球杆。这条街因为有他们,而显得荒凉无味,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放任自流,视而不见。

只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吼了一声。罗江已经筋疲力尽的撑着桌子。

“在干什么!”

“海哥你来了。”

赵树海夹着皮包,拿着红塔山走了过来。

罗锋说:“么事,玩玩台球。”他抽出一根台球杆,“来打一局。”

此时,罗江眨巴眨巴眼睛,汗水从眼角流下。他看见赵树海的样子,梳着光生的头发,打了摩丝。罗锋用球杆敲了敲桌子,有人把他逮了下来。

“你弄你弟干啥,怎么当哥的你,一群大老爷们欺负小子有啥意思。”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起哄说这小孩就该弄,看着就烦。

赵树海狠狠把烟蒂扔到地上,然后重重的踩着。给旁边的人一人脑袋上打了一下。

“小子,你长眼了,要弄就去弄比你本事大的人,弄一小孩你还光荣不成。就这点出息。”

他们都哑口,罗锋站出来说:“咋地,他是我弟,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碍不着。我罗锋想弄谁也是我的事,别拿自己的过去来吓唬我。老子就怎么着。”

“他是你弟,你就不能把他当猴耍,你耍他就等于耍你自己。如果你愿意让大家弄,我没意见,但我赵树海就是管定了。”他招手让罗江过来,罗江从人缝里钻了出来,一咕噜跑到赵树海旁边。

罗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块紫色窗帘,他出现在这里的时间恰到好处,他可能是从哪个小巷走出来的。他使劲盯着赵树海的背影,看着地上拉上的影子在晃动。

但赵树海现在是在帮他出气,而罗江却在怀疑他。罗江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别胡思乱想。

罗江不想他们因为他的事而闹僵,于是罗江对赵树海说:“海叔,他们只是跟我闹着玩的,么事,我们走吧。”

赵树海眼珠看看罗江,又看看罗锋他们,走过去自己选了根球杆。

“一局定胜负,输的人请喝酒。”

罗锋推开依偎在旁的女人,赵树海给皮头打粉,大家开始下赌注,压罗锋的人占了百分之八十。

西口光头不是白叫的,赵树海故意抹了抹打了摩丝的头发,红塔山和皮包放在桌边。

又没人管罗江了,好像先前的事都与他无关,他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老街上继续掀起一段小**。他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然后打开水阀,一股清凉的水流在头上,他大口的喝着水,又洗了洗脚,然后把体恤拧干搭在肩上,吹着口哨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