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骑虎难下

流言灌肥了梧桐树,大伙儿又有了新的话题。因为老爷子住院,两个姑嫂也不好意思去摆谈。也是担心自己成为话题人物,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说这李玉兰去服侍老公公,坏了风气,那有媳妇服侍老公公的,还端屎端尿。大伙儿都在笑。但看看他家的媳妇些,就只有李玉兰会做这事,还做得顺其自然。许莲英霸道惯了,武春荣哀怨惯了,大家眼里都把她俩惯坏了。

罗永芳作为亲身闺女没有不去服侍的道理啊,大家又把视线放在了罗永芳身上,说她不孝,自己老汉死活也不管,还在埋头做庄稼。真是造孽了。

风声没有不走漏的,周毕奎闷声不说话,窑子里的火烧得很旺。罗永芳步步为营,她开始埋怨哥嫂,埋怨老爷子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怎么最后不对的是她,她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真是一波未过一波又起,骑虎难下啊。两个嫂子把话都说得那么绝了,成心要把屎盆子扣在李玉兰身上,她怎么明哲保身。

她是不放心,放下锄头就跑去商店。说是去买东西,其实就是想听听大伙儿在议论她没。果不其然,她刚出现,大伙儿就打住了话。她一转身买东西,他们又开始窃窃私语。她不敢回头看大伙儿,假装不知道。

张二嫂没看出罗永芳的尴尬,在她面前问老爷子的病况。真是防不胜防啊,忘了张二嫂这张嘴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明显在回避这个问题,但张二嫂嘴快。

“看没。”

“看什么?”

“你背后那群人。”

“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是让你真看,是听。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没,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随他们说什么,我没空搭理。”

“大伙儿说得也有道理的。儿媳妇终归是儿媳妇,不比自己的子女,不太合适。”

“媳妇怎么了,媳妇就…怎么就不行了。”

“你小声一点。我可提醒你,这是败坏风俗啊,老祖宗的风俗不能乱啊。人家才不管你这些,大伙儿只会说你做子女的不孝,病榻前无子女是大忌啊。”

“什么鬼道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看你是故意的。”

“你这什么人啊,好心当作驴肝肺啦。爱咋咋的。”张二嫂把罗永芳手里的面夺了过去,“东西不卖了。”

只听见啪的一声,面掉地上了。张二嫂当着罗永芳的面把面踩得粉碎。

“咦,你对我有成见你就明说,别阴阳怪气的。你就还存心记着相亲那事呗,觉得丢了你的面子。我就说这一天到晚的,谁在背后叽里呱啦。”

话音刚落,张二嫂就从屋里出来了,她叉着粗杆子腰,囫囵吞枣。看她的架势是想争个输赢。

罗永芳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出这口恶气。

“我说罗永芳,我好歹也是你长辈,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不要一到这种时候,你就摆架子。长辈怎么啦,长辈就该乱说话。”

“你真是气死人…”

“相亲不成又不是我的错,你也不想想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家的事。现在你倒来说我家的事。”

他们越吵越烈,隐晦的尘土被卷起千层高,大伙儿都上前来劝架。但谁都劝不下来,人越围越多,越围越紧。

罗永芳眼下的局势不太占优势,所有人站在张二嫂这边。

“你们说说,她家的事我说过什么没,我还不是好心提醒,她现在说的是那一出。”她指着罗永芳的鼻子骂道:“你有种找你两个嫂嫂骂啊,你在我面前横。我是谁,你老子都没这么骂过我,今天竟然被你这么指着鼻子骂,简直无法无天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天啊!”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好,你还不是欺软怕硬。你那么厉害,看你没把那块地争下来,还不是被赵家争去了。就你有本事。”

“那地是我不要的,搞得谁稀罕似的。爱谁谁要,我还看不起。怎么了,管着你家了。我都几十岁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倒是你。”

“人家怎么就看不起你家了,你心里最清楚。大家不说是怕伤你心。”

罗永芳从来没有这么硬气的说过话,没想到这么大快人心。她把心里的气都撒向大家,像极了泼妇。

大伙儿开始蠢蠢欲动,手指头在她眼前摇晃,晃得她头昏眼花。一张张呲裂的嘴喷着口水星子,她在泡沫中挣扎。

“都闭嘴!”

“都闭嘴!”声音从人群外传来,“都闭嘴。”

喊的人是机枪,他歪着头,叼着烟。

“儿啊,你别管。”

“你们能不能小点声,嚷嚷什么呢。吵得我都没法看电视了。”

“儿啊,你回屋吧,别管。”

“那是人家的事,你在这里起什么劲。真是!”他慢条斯理的走上前,推开人群。“大家散了吧,吵吵有意思吗。”

张二嫂推搡开人群,赶紧跑到机枪面前,然后指着罗永芳。机枪不时歪着头吐着烟圈。罗永芳仍旧被大伙儿团团围住,也不知道张二嫂跑去跟机枪说了些什么。

机枪没有走过来,而是转身进了屋。张二嫂朝地上狠狠吐了一下口水,然后扬长而去。

张二嫂一直骂到自家天井,说如果不是机枪来劝说,她绝不轻饶罗永芳,扬言要把她的嘴撕烂。张二嫂一副要为民除害的势头。

她洗了洗手,开始揉面。

机枪事不关己,见人群散去,罗永芳也不知去向。这个黄昏总算结束了,麻雀在晒场寻觅着粮食,鱼塘边没有罗八皮的身影,显得空****。

罗永芳垂头上气的来到许莲英家,她是想来找个说法。可她的到来好像瘟神来了,许莲英丑着脸。

许莲英已经听说了她的事,也没打算为她出气,罗永芳以为找到了港湾,安稳的坐在堂屋。罗永兴剥着花生,抿着酒,用脚逗着狗。

许莲英还是给她摆了双筷子,但罗永芳那有心思吃饭。许莲英大口喝着稀饭。

“现在倒好,我落了个不孝,当初是你们要她去服侍爸的,我一句话也没说。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说着罗永芳就开始哽咽。

罗永兴抿了一口酒,重重的把酒杯一放。

“你管他们干啥,还跑去跟他们理论,有什么好骂。你也是没事找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好人都让你们做了,我做什么,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这么大点儿事,就要死要活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还要我来教吗。”

“我多大都是你妹,你亲妹妹,胳膊肘都不往外拐。我看明白了,你们就是存心的。丑话说在前面,以后家里的事我都不管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说完,罗永芳登开凳子就走,许莲英假巴意思追了一小步。罗永兴一口喝掉酒,吼许莲英不准去追。

罗永芳跑到她母亲的坟头去哭,哭天喊地的说没人管她,没人理解她的难处,说他们都没良心。慧芳死的时候,罗永芳正怀着周定山,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守过一天灵堂,也没有送母亲最后一程。她只能望着那山哭啊哭,周毕奎把她背回了家。

那个时候没人说她不孝,都说她好可怜,没了妈。她也是要当母亲的人,她深刻的知道,怀胎十月是什么滋味。从此她不再是妈妈的孩子,而是孩子的母亲。

她盘坐在土里,头靠在坟头,泪止不住的流。她想起了从前的日子,这一大家子人的恩恩怨怨,没有母亲仿佛失去一半的友情,现在老爷子又躺在医院,何时西去说不清楚。如果老爷子也走了,那这个家还算家吗,还有人主持公道吗。

可她的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想想李玉兰,她的苦向谁哭诉呢。

周定山蹲在屋门口,巴着脑袋看着巷子的路。他的肚子咕咕的叫,周毕奎在砖厂没回家,罗永芳也没回家,只有他家的烟囱没有冒烟。他托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罗永芳终于出现在巷子里,周定山飞毛腿般奔向她。幸亏天黑了,周定山没有看见罗永芳通红的眼。

那一晚,她再一次辗转难眠。天空不作美打起了雷,里屋的周定山吓得不敢睡,他也像罗江那样,紧紧的挨着妈妈。

李玉兰蓬松着头,赶紧起来关紧窗户。老爷子的咳嗽也比着雷声,一声又一声。雷光闪现,大雨倾盆,李玉兰恍恍惚惚。

雨伴着雷声下得稀里哗啦,感觉天要塌了般,罗江摩挲着起床,妈妈的床空无一人,他揉了揉眼睛,站在窗前恍恍惚惚。

刘辉推开门,雨扑面而来,雷光闪现,群山环绕,旗杆孤零零的屹立在雨中。他打着电筒关上门,和他一同出来的还有校长,原来校长也在牵挂这雨。

刘辉让校长回屋,他一人批着蓑衣朝屋后走。很快他又跑了回来,校长急忙问他有没有事,刘辉取下眼镜大声的说没事。校长点点头,示意刘辉赶紧回屋,别凉着了。

他的夜也是无眠的,孤灯单影,他的灯为她而留,他舍不得关。他听见下雨的声音,想着她的样子,玻璃窗上投下的影子是他的孤寂。

万家灯火,万扇窗门,万分心情。烟圈一缕缕,雨雾一层层。雨下得那么大,机枪的心情万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