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美其名曰

罗永兴坐在正堂,罗永福巴着烟,翘起二郎腿,武春荣站在他身后。许莲英翻着嘴皮子,李玉兰眼睛恨着罗江,不准罗江进堂屋。周定山若无其事的按着罗江的肩,罗江很不耐烦的扒开他的手。今天的事尤为重要,他没工夫找他算账,他指了指周定山,先给记着,秋后算账。

他们坐在一起是为了谈论老爷子该谁照顾的问题,许莲英一向有控制欲,什么事都想由她来把控。罗永兴生为长子,烟抽得比话说得多。就听见许莲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武春荣听了许莲英的话,继续补充道:“大嫂说得对,就该从小的开始服侍老汉,我家的情况你们都晓得,我男人的腿受过伤,好几年没找钱了,现在好不容易谋了个活,不能说丢就丢,我娃读书又是钱,我又养了五头猪,还有鸡鸭庄稼要做,你说我一个人那有时间去服侍老汉。”

“我们罗锋砖厂生意那么好,离不得我。我一走就乱了,这一大家子人不可能没人干活,不然吃啥。”许莲英摊着手表示很无奈。

“就是这种情况,我们都想敬孝道,不过真的没办法啊。大哥你说咋整,你开句腔。”武春荣把问题抛给了罗永兴。

“那四妹,你看就由你来服侍老汉一段时间如何。”他吐出烟,把烟蒂踩媳。大把力摸了一下额头,很头痛的样子。

“四妹,四妹要得。平时老汉也那么顾你家,你家里活也少。”

许莲英跟武春荣一口咬住李玉兰的嘴,让她还没说话就抢去了话语权。坐在门槛上的罗八皮眯着眼睛笑不出声,一身脏得没法,牙齿上尽是烟渍。

“幺妹,你家情况都知道,家里畜生那么多,周毕奎烧砖也不容易。”

罗永芳一句没说,都被许莲英说完了。于是她就坐在尾声,听他们一言我一语。许莲英说起是为罗永芳好,实则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没想到罗永芳当真听话。

气氛一下子就凝聚在了李玉兰身上,她知道这是早晚的事。美其名曰是商量,实则就是把帽子盖在她头上。

“就该你家服侍外公,不该你该那个。猜都猜得到。你说是不是罗八皮。”

罗江回头白了周定山一眼,周定山朝他吐了一下舌头。罗八皮手里的烟都烧媳了,他还在巴着烟。

“罗八皮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棒槌,跟他妈一个样子。”周定山明显找到话来挑逗他了,越说越起劲。

“不准你这么说我妈,你才是个棒槌,你才是个棒槌,你一家都是棒槌。”

“你们不说我也会去服侍老汉,但你们这样老汉知道了真的会心寒的。老汉为什么要一个人搬去山上住…”她故意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有些话说得太明,就真的显得他们太龌龊。

“哎呀,我们那年没给老汉粮食,都是一斤不少的给了。那还要我们如何,当时分家的时候,也没分点什么给我们啊。我们一家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罗永兴咳了一声,意思让许莲英少说两句,这些话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老汉就爱他的幺儿,不要以为我们不晓得老汉给了你多少好处。什么都顾到你家,现在是该你挣表现的时候。”许莲英不顾罗永兴脸面,觉得老爷子平日偏袒她家。有种受到偏袒就该得到报应的感觉。

“说起给粮的事,我倒想说一句。老汉一个人住在山上,有谁真的去看望过他老人家。他的病如果早些有人关注到,也就不会拖成这样了。”说时,李玉兰鼻子一酸。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觉得愧对他们。

“哟哟哟,现在晓得马后炮了,就你最关心老汉,我们都不孝对了吧。你别拿鸡毛当剑令。你做的那些龌蹉事,我们还没找你谈话呢,你倒恶人先告状了。”许莲英咄咄逼人。

“咿,你个娘们儿,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嘛,有啥好好说。”罗永兴跺了跺脚说。

许莲英横眉冷对的抱着手,正眼也不瞧李玉兰一眼。

“大嫂,平日我都不和你计较,你在背后说什么,我都清楚,就是因为是自家人,我都忍了。但现在你口出狂言,我真的忍无可忍。你们说我来服侍老汉,我没有怨言。这么多年,我任劳任怨,可你倒好,到处说我是非。”她调脸对着罗永兴说:“大哥,你评评理,我李玉兰究竟做了什么让大家这么对我,难道我李玉兰就活该背一辈子的骂名。要不明天就去验血,看看罗江是不是你罗家的种。”

许莲英刚想站起来指着李玉兰骂,罗永兴一下子站了起来。“够了,都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他把许莲英怼了回去。

“四妹,我既然是大哥,那我说的话也管用。这些年你受苦了,大哥都知道。至于你说的验血一事,也不用了。罗江是不是我罗家的种,我还不清楚。别说这些气话。”

武春荣恨眯恨眼的瞟了一眼李玉兰,抱着手侧身过去。

“日后不许谁再在背后咬舌根,这自家事走出这道门就不许说出去。除非你们不把我这个大哥看在眼里。”

“恶人先作怪。”武春荣小声说了一句,罗永福出了口粗气。武春荣又把脸别了过去。

外面周定山哇啦啦的叫唤,罗八皮笑得咯咯的。罗永芳三两步就跑了出去,李玉兰也立马起身出去。

“罗江放开,快点给我放开,你皮子又遭痒了是不是。”李玉兰几步就跨出堂屋,指着罗江。

罗江很不服气的把按到在地的周定山放开,还不解气得掐了他的手膀子一把。

“你为啥打山娃儿,快道歉。”

罗江恶狠狠的扭着头,“我为啥要道歉。”

“没为啥,你打人了就不对。你忘了他额头的伤了,那个干的。”

“哎哟,我的儿哟,咋回事哟。”

“不好意思二嫂,我教育江娃儿了。”李玉兰领着罗江的后颈,“快道歉。”

“道歉道歉,都不知道道了多少歉,还是要打我娃,真是造了什么孽哟。”

“有其子必有其母,我看一点也没说错。”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道歉,先动手就是不对,还狡辩。”

罗江眼泪屈屈不情不愿的说:“对不…起!”他故意把拖长音调,“是他先骂我全家是棒槌的。”

“闭嘴!回去再收拾你。”

武春荣拍拍周定山身上的灰,周定山一下子就觉得委屈得很。

“舅妈。”周定山说着说着就扑在武春荣身上哭了。

罗江走了都回头看他两眼,觉得他真的太会演了。

“喊你不准惹他,你就是不听是不是,还不嫌你妈在外受的气不够。你真的要气死我,你跟我跪下,好好反省一下,该不该这样做,你看他们都看着我这家人,我是不是管不住你了。”

“是他先骂我,还骂你,我才打他的。”他说得理直气壮。

“他先骂你,你也不能动手。动手就理亏了,我教过你多少遍。”

罗江的生气全写在脸上,嘟着嘴,脸别在一边。

“跪好了!”李玉兰从柜子上拿出一根棍子,然后放在桌上,她要动真格的了。

“妈,我哪里做错了,我只不过想告诉他,骂你就不对。为什么都说我不对。”他皱着眉头,嘴角抽搐。

孩子的反应是本能的,在他的世界,黑白分明,没有大人的心计。

“你不帮我,还骂我。”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爸爸肯定不会骂我,至少他不会骂我,对吧。”

李玉兰心疼的捏着手,她不知道永军会如何处理这事,但她相信罗江的骨子里有一半是和永军相同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是如此,李玉兰的心才会疼。

“妈妈的意思你该明白,凡事要三思而行,不要鲁莽冲动。你说你吃了多少亏。你是男子汉,有担当是你的优点。但我不想别人说我李玉兰的儿子,成天只会打架。”

他倔强的泪流进胸膛,白色的汗衫上浸湿了一片。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提到他爸,李玉兰眼眶红润,她心里也不好受。

许久后,罗江哽咽地说:“妈,我晓得了,我以后不先动手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们先动手,我再还手。”

“正义是对的,但识时务为俊杰,你要清楚这一点。”

“妈,什么是识时务为俊杰?”

“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是多久,以后是多久?以后是不是爸爸就回来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再问下去,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了。

罗江渴望的望着她,希望她能给个回答。

“去土里摘点茄子和丝瓜,晚上好给你爷爷送饭。”

罗江一听是给爷爷送饭,起身撒腿就朝屋后的菜地跑。夜路绊住他的脚,一个跟头摔进了地里,他没在意身上的土,摸着最大的摘。

李玉兰把棍子重新放回原处,她拉开碗柜,两扇门把她挡在黑色里。即使在黑色里,依然能感觉到她滚烫的泪。她急忙的擦掉眼泪,拿出筷子,但她要拿的不是筷子,她忘了自己要拿什么了。

柴燃着星星火苗,她无暇顾及那火是否会灭。灭掉再点燃吧,那样是会浪费时间,但眼下她得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能让罗江看到她的悲伤。

菜米油盐,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