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月也作伴,谁贪浊世酒
“所……你深夜叫我来此,就是为了品茶?”一男子跪坐在案前,看着自己对面那位一板一眼烹煮茶的那位,顶着乌黑的眼圈埋怨道。
那位也不理他,只是摆弄着眼前的茶具,神态一丝不苟。
咕噜噜!
炭火滚滚,舔舐着紫砂壶底肚,令早间从花瓣上采下的露水不断打着翻,冒着水泡,炽热而轻薄的白雾在壶上慢慢飘舞。
男子见那位不搭理他,不由急了,“喂!李不随,你倒是回一句呀!”
李不随跪坐在那,用手指抵在嘴唇前,示意男子安静而他自己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壶。
见他如此,男子也很是无奈,唯有趴在案子上,盯着这位“茶艺大师”,烹煮他的茶!
李不随先将露水煮沸,第一遍水不饮,用来清洗器皿,旋即封壶、分杯、分壶、奉茶、闻香、品茗,一举一动中都带着浑然天成,致虚守静的意味,引得男子看着眼前的茶水也忍不住牛饮而下。
李不随见男子如此,也是无奈摇了摇头,心里怕是暗道:倒是可惜了一杯好茶。
不过,杯盏之中,清茶喷香,李不随自然心神也都被那茶香勾了去,自是不理会这俗人之举,但见他神态从容,轻轻端起杯盏,慢慢品味,仿若进入了那坐忘之境,端茶良久,不欲放下。
这可把男子急到了,他“啪”的一声,拍在了李不随的身上,唤道:“喂!这茶也饮了!快说唤我何事!”
“可惜一壶好茶,却无知己同品啊——”李不随不由摇头叹息,望着手中的茶水却也学着男子牛饮而下,随之望向男子道:“罢了,这般倒也别有趣味。敬之,少而聪惠,可能猜出我因何事寻你一聚?”
那男子眯了眯笑成弦月的双眸,扯开他那件绣花彩衫,露出如同白玉的肌肤,放浪形骸,往后一仰靠在栏杆之上,带着一脸温和的笑,道:“莫非你家老爷子又训你了?”
“哈哈,嗯!”李不随大笑,指着那男子接着道:“那你再猜猜,他又训我什么了?”
“左右不过那红尘事,怕是你家老爷子担忧你的前程,劝你科举入仕了吧!”
“哈哈哈,果真你程敬之聪明过人啊!”李不随闻言大笑,撤下桌案上的茶具却换上了两壶美酒,引得那程敬之眼睛一亮,抱着酒壶就不送手,“来,咱们喝酒!不过敬之你说,我家那老头子怎么就偏得让我这么个闲散人做什么劳什子官啊!不懂!不懂!”
那程敬之先也不搭理他,唯有猛灌了半壶酒,唱了声好以后才回过神对李不随说道:“嗝~你与我不同,我是个山间散人,而你啊,则是个心怀天下的小君子!”
李不随拿起酒正欲喝下却被程敬之拽了起来,忙跟着走到窗前就听程敬之对他说道:“你这般情景有何感悟?”
李不随低下头,望着窗外,思索良久而不语。
此刻正是清晨时分,街上的小贩也都活跃起来,一眼望去,一阵热闹喧嚣的景象迎面而来。
宽阔可并行数辆马车的青石板大道上,行人稀稀疏疏,只有着些遛鸟的、耍狗的大爷在街上瞎逛着,但是两边的小店鳞次栉比,走货郎沿街叫卖,在小贩叫卖中有着一股子格外的热闹,显得这里分外繁荣。
“百姓安乐,商贾富足,郡县之中无有战乱之祸,但观之于却是粉饰太平之态!”
听得李不随愤声而言,程敬之不由得点了点头,却道着:“自然往复,天下分合,道之理也!你见之愤而不平,欲匡扶济世,而于我却不过烟雨拂面,一场幻梦罢了!我是个山间散人,自可以秋斗蟋蟀,冬怀鸣虫,钩鹰逐兔,挈狗捉獾,做个富足的浪**子,我家那位也瞧准了我的骨子,自然不会逼我!你家老爷子不也捏准了你的骨子吗?”
“济世安民!匡正救国!这不正是你欲做的吗?江湖虽大,却无处可容一副救世安民的赤胆心肠!”
李不随脸上阴晴不定,看着一旁簸箕模样瘫坐的程敬之,张着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只道了声,“你怕是喜了这酒,不欲与我分喝,故意气我夺门而出吧!”说完也真的就告退而去,见他那急急火火的模样,怕是他也真的要寻一地冷静冷静了!
“哈哈哈!都是我的了!”程敬之见着李不随转身离去,分外大喜抱着两壶酒瘫在那桌案上,唱道:“若得风月与作伴,谁恋浊世一壶酒!”唱着唱着,他便也好似哭了,望着李不随渐渐远去的身影,轻声道:“你也是,我也是,终是逃不离这红尘浊网!”
程敬之在这边放浪形骸,李府内却是鸡飞狗跳了,就见李不随风风火火的回来,又匆匆忙忙的把熟睡中的李老爷从床榻上拽了下来,道:“我去科举!但是……”
“好!我儿科举就好!没有什么但是,我儿只要去了,做甚都可以!”李老爷哈哈大笑,红光满面,忙叫来管家,“来,我要大宴三日,快去筹备!”说着就搂着李不随往外走去,扯着手说着话!
李不随话没说完,也不想再说,只是在心里念着,“但是若是朝堂百官心邪太重,积重难返!我自弃官不做,纵横江湖,以手中三尺青锋刃,再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李老爷子自然不知道他儿子心中所念,但是就是知道他又能如何呢?匹夫一怒,况且血溅三尺,何况碧血丹心之君子呢!
李不随他们在前方走着,自然不会回头瞧瞧,也不知院中那株梨花树后飞起了一只从未见过的鹞鹰,和一道一闪而过的白衣翩翩。
风月也作伴,谁贪浊世酒?难言此中苦,唯乐避山谷……
人世如棋,个个都是黑白子;人生如戏,谁又是台上的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