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水任侠客,男儿好义名
刚至清晨,校场上就有一道身影,往复纵横,腾转挪移,身形变幻间就见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倒有几分泼水不能入,矢石不敢摧之态;再定睛细细一瞧,原来却是李府少爷耍起了他那杆丈八紫金枪来!
想来他已是练了个把个时辰,**的上身遍布着细密的汗珠,阳光照耀下,则泛起了迷人的七彩光芒,蜂腰熊背,筋骨扎实,持枪傲立,威风凛凛,就宛若九天神王降世一般!把一旁捧着衣衫、端着熏香立着的小婢子们迷得人儿都痴了,就连嘴角流下了口水都不曾感觉到!
突然,他手中大枪一动,这方停片刻竟又操练起来,只见其势如疾风,其勇若惊雷,挥舞间似有朵朵梨花凭空而开,玉树琼葩堆雪,花落明月又西,银光闪烁间却无战场厮杀里那腥风血雨的凄厉,倒有几分悲春伤秋的凄凉之意,忽然梨花片片飘落,只见晴空好似浮现出一条白龙,驾风云而出,踏花瓣而舞,掌弄惊雷,尾扫玄英,发出一声虎啸象嘶般的龙吟嘶吼,直冲九天艳阳而去,消失在碧空白日之间,只留那李家儿郎枪指苍穹,傲然而立!
良久,方才从婢子手中接过绣花素白衫,披着,小跑着凑到将将从游廊步入校场的姑娘面前,傻笑着,“教习,你看我练得如何?”
“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额——还没有雪儿说得那般严重吧……”
这话音未落,那姑娘眼睛一眯,散发出一股子血雨腥风的杀气,就见她眯着眼,捏着手,皮笑肉不笑的轻笑道:“你唤我何?”
李不随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逃到了一旁,边逃边作揖唤道:“教习,教习!流雪教习!”
“嗯,乖!”流雪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只见她在那连声呼唤中,脚步轻轻地走到他的面前,一步一步的挪着,生怕步子大了些,吓到了这位小主儿,就见她宛若母亲轻抚乖儿般摸了摸不随的小脑袋,却又突然转身对一旁的家奴轻喝道:“拿枪来!”
“喝!”的一声,就见校场上多了位白衣飘飘的美女子,见她玉软花柔,就好似那闲静时如皎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深宅大小姐,此刻擎起那杆丈八大枪来好生奇怪,外人若是见了定要奇了声,“乖乖!谁家弱女娃儿这般力大!倒也颇见飒爽!”
校场内,流雪持枪而立,虽明眸皓齿,容颜娟好,但眉目轻皱间自有英武之气,映得那模样中浮现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概!
只见她右手擎抢,左手抚缨,又听她轻喝一声,枪动了!一拦,一拿,一扎,一刺,虽都是些浅显招式,但挥舞中却自有韵味,宛若浑然天成!
“好!”李不随见着,面色涨的通红,就像腊月天喝足了辣酒一般,眼中满是激动,一双满是骇然的眸子紧盯着校场中流雪的身形,连眼睛也不带眨,生怕错过了那每一招、每一式!
听了这声叫好,场中的人也没了舞下去的念头,收枪而立,只待气息平和就把枪往架子上一放,纵身飘至不随身前,也正好被无处献殷勤的李不随逮了个正着,就见他拿着一块绢布凑了过来,伸手就要给流雪擦一擦额头渗出来的细汗。
流雪退身一步,从一旁的婢子手中接过另一方绢布,自行擦拭了一番,倒是转眸略带戏谑的瞧着李不随,这可就惹得他好生尴尬,无奈下唯有自己笑着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道:“今天还是好生的热啊!”
“呵呵~”流雪对他报以最诚挚祝福。
“对了,教习你是军伍出身吧,一招一式都有些战场厮杀的意味,可不同江湖枪法呀!”李不随突然转身笑呵呵的问向流雪。
“祖上军武相传罢了!”流雪也是笑了笑道:“你呀,还是好生练武吧!莫要让我这个教习被老爷赶出家门了!我可指着您家这口饭过活呢!”
“得~我这就练去!”
说者好似无意,答者也似无心,只是擦肩而过,转身相别之际,却都凝眸若有所思的望向的对方,笑了笑,恍若无事!
待见得流雪走远了,李不随停下了手中的枪,步入一旁的小凉亭,哑了口将凉的粗茶,望着泛起清雾的荷花池,碰了碰那朵就在眼前的荷花,轻声笑语,“军伍出身,还是捕头,不是宗府出身的巡察司,便就是皇帝亲军的羽林卫,不过军中少有女子,如此想来该是巡察司的大老爷来了!不过——我这小小李府,何苦让她这般的大老爷上心?”他独自念叨着,念着念着,就想起了什么,朝着府内深处望了眼,道:“有趣!”,便唤来了他的贴身书童,想要出门同一干江湖豪杰吃酒去了!
两人刚迈过大门,就被应老叫了回去,说是老爷找他有话要谈!
得,李不随是知道今日这酒是吃不成了,只有随了应老去书房见了眼他那霸道专横的爹爹!
入屋就见李老爷子侧卧在睡榻上,闭目假寐,一位名为唤秋的婢女侧身坐在塌边为他擦拭着鬓角的汗滴,见得李不随走进屋子,那位婢女则起身去到一旁,李老爷子也就醒了过来,望着床帏笑声道。
“若儿来了?”
“嗯——何事呀!”李不随没好气的,有力没气,有气没力的不耐答道。
“吙~皮猴子馋酒了?”李老爷子拿眼睑瞥了眼李不随,就知道这小子在心底如何编排自己,也不在意就道:“老头子就想见见你,也不成?”
听着李老爷子这般说来,李不随就知道这人儿啊怕是有点生气了,忙收拾好那一副不耐的嘴脸,扯起春光灿烂般的笑,爬上榻给他老爹捶肩揉腿去了!
“嗯——这,这!”
“诶,舒服!”
“好了,起来吧!你也不小了,今日叫你来,也就想问问你欲如何?”
李不随闻言沉默了,低着头若有所思,却又好似若无所感。
“若儿,喜文,喜武?”
李不随摇了摇头,并不作答。
李老爷子也不在意,接着道:“若儿,欲出将入相?”
李不随还是摇了摇头,眼中有着几点精芒。
“那我儿欲往何方?”
李不随凝眸望着李老爷子,沉声道:“任侠豪杰,江湖四海!”
“哦~为何?”李老爷子也不像其他员外老爷一般,听得自己孩儿这“不争气”的说法,就要打要罚的,只是笑着疑惑问道。
“大学曾有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孩儿本欲治国天下,可又恐家不齐、身不正!但若仅此孩儿自然不会忧虑,但孩儿恐的是若是入朝为官,十几年后孩儿一腔热血怕是不在,一颗丹心怕是污浊!孩儿不能保证自身出近乌墨而不染,所以唯有敬而远之。任侠江湖,铲除不平倒也不错!”
“哦~天下黎民皆苦,吾儿只欲救一二之民?”李老爷子收了脸上的笑,严肃地同李不随应答着!
“非是不愿,而是无力!”李不随涨红了脸,怒目圆睁,带着几分火气低声喝道。
“为而未为,已知矣!吾儿圣人乎?”李老爷子好似也怒了,带着几分嘲讽喝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吾儿若以仁而终,以义而变,父幸而快哉!若惧未有之变则择仁义而弃之,父耻而愧矣!”
“任侠江湖,锄强扶弱!打抱不平!不也为仁义?”李不随急了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指着李老爷子就吼道:“地理乱,百姓苦,律令不通,天下灾劫,此朝堂百官又为之何?!吾又凭何与之为伍!”
“所以你便欲行走于江湖之间,义士豪侠之内,除不平,报良善?”
“是!”
“笑话!”李老爷子也站了起来,与李不随平视,怒吼道:“一方不定,你平一方;一地不定,你平一地;若天下皆不定,你欲何为?平天下,造反?”
“若天下糜烂至此,反了又如何!”李不随梗着脖子,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嘶吼道!
“你若如此,可曾想过天下百姓!你反之则民苦啊!”李老爷好像平静了下来,走下了床榻,饮了一口茶水,温言说道。
“吾不反民亦在苦!何不如反了!”
“可他们终究有粮有田,衣够蔽体,食够饱腹,乐在其中!”李老爷子望着窗外,眸中深邃。
“你不是他们!你怎会知道他们…!”
李不随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李老爷子打断。
“你又怎知我不知道,起码不会流血!不会死人!”
李不随还是气不过,可又说不过他家老爷子,他眼中好似燃起了火苗,怒视着他的老父亲,却见李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出了门外,只留一句话在他耳边绕着,终是若有所思!
“少则好侠名,老则求天下平!非朝堂法制已污,实乃百官心歪!既是人心不正,则可治!此事汝不欲为?又或怯于为?若夫不敢为,又何言匡正,何言仁义?”
东风吹过,飘落几丝雨,点在心头,化在眉头,人心各有事,具在思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