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胡骑犯边埃,风从丑上来
踏踏踏,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的传来,一声声富有节奏的急踏就如同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纷至而来,黄沙在一道一望无际的黑色马队身后追随,宛如一道黄龙漫卷袭来!
“驾!”
“驾!”
“驾!”
路边的风景飞速倒退,马上长鞭飞扬,马后烟尘四散,马队裹挟着漫卷黄沙疾驰而来,却见领先的那人一身青玄鱼鳞甲,胸前别青龙明光护镜,头戴獬豸武弁,脚踏银鞍玉镫,残损的猩红披风随风而舞,**踏雪乌骓马,通体乌黑宛如乌墨雕成,毛皮油光放亮,浑身上下唯有四个马蹄子部位白得赛雪,奔驰在路上就宛如雪花轻盈的飘落晨间!
此刻,那人正低伏于马背之上,手中马鞭狠抽不停,身后的猩红披风迎风而展,一条盘曲恶龙正卧在其上,宛如张目欲择人而噬!而那马也好像奔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背上鬃毛也已打卷弯曲布满了灰尘,但那将却依旧催促不停,怒喝道:“驾!”
见他如此,他身后之人实在按耐不住,急催坐下白马赶至那人身旁,低声吼道:“明公,歇歇吧!”
那人闻声也不言语,依旧催促着马儿向前奔驰,他身后那锦衣文士见状也忙催促坐下马匹跟随而上。
“踏踏”
两匹马在疾驰中又比邻而行,只听那文士道:“明公,君今为一军之将切不可这般惊慌焦乱!尤其我等今为溃败之军,更不得如此!君乃一军之魂也!兵法曾云:凡与敌战,若彼胜我负,未可畏怯,须思害中之利,当整励器械,激扬士卒,候彼懈怠而击之,则胜。法曰:「因害而患可解也。」”
那人回首瞪向文士,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血色密密麻麻的遍布在那双充斥着仇恨的眼眸,就如同林间饥饿多日的恶狼一般射向文士,就在那一瞬间文士就觉得仿佛被一头猛兽盯住,就如同一个婴儿一般的无力,气氛是压抑的,仿佛连风都被凝固了一般,文士不敢直视那人的那双猩红眸子,但他依旧强忍住别过头逃避的欲望,直视那人,低声喝道:“明公,将士们都累了!歇歇吧!”
那人血红的眼眸泛起了微微波澜,双眼中的愤怒也是也是一滞,他回首瞧了眼面带木然跟随自己奔行了一天两夜的军队,就见他们面色惨白,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血依旧沾在青黑的盔甲上,**的战马也都气喘吁吁、难以为继,见到他回头,那些坚毅的将士也都默默将头抬起,抿了抿因为干渴而变得煞白的嘴唇,眼中虽然坚定但也都透露出一个信号——他们需要休整,需要一个英明的将军!
看着这景象,那人的愤怒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起来,一道怒吼宛如惊雷一般响彻天穹,他低声怒喝道:“停——!”
文士跟着怒吼道:“将军令:停——!”
传令官听着,立时奔走队中,嘶吼道:“将军令:停——!”
这一声令下,方才急速奔行、卷起漫漫黄沙的军队,就在那一声令后,由动及静,由前及后,眨眼间竟然如同树木一般静止在哪,若非身后黄沙尚未散尽,怕是会认为这军队本就停在这!
那人勒住马,转过身,立在马上,抿了抿干裂煞白的嘴唇,望着那本该五千整的骑兵,却因一场不该有的战都而变得只剩两千余的残兵,心中的话就在喉咙之中却被堵得根本说不出来;良久,风沙卷过他早已散乱的青发,战马也嘶鸣个不听,他才从牙缝挤出两句话来,那声音沙哑低沉,他道:“原地休整!谨防敌军!斥候出!”言罢,他就跃马而下,走到一方青石旁,盘坐其上。
传令官自然听到了他的言语,就听他略带喜意的从前到后吼了一遍道:“将军令:原地休整!谨防敌军!斥候出!”
又听传令官从后到前的吼道:“将军令:原地休整!谨防敌军!斥候出!”
最后又站在最中间嘶吼了一遍:“将军令:原地休整!谨防敌军!斥候出!”
“诺!”将士同时而应,同时下马,同时饮水,同时喂马,同时席地而坐,军姿严整,虽是败军但半点也无败军之象,除了有几人淅淅索索地将包扎起伤口以外,再无别声,只有默默饮水,马嚼饲料之声!
就这时,文士引着一位将领打扮的将士走到那人盘坐的青石之前,施礼道:“将军!明月有事相禀!”
那将领也施礼道:“将军!青龙卫青五有事禀告!”
那人起身,瞧着默默休整的队伍,眼中满是复杂,他回头瞧着眼前的二人,又将他们领入林中,方才淡然道:“讲!”
先是那青五施礼应道:“将军已然查出于定襄埋伏我军的就是玄武黑卫与朱雀羽卫!”
闻言,那人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点了点头,对那人吩咐道:“劳烦青五将军传讯京都,查问此事为何!也劳烦将军安抚军中,不随愧对诸位将士!”
青五将施礼,淡然言语道:“诺!”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出了林子,瞧他这模样想来对了这李不随兵还未出就折损过半的将军,心中满是怨念!
待得那将离去后,李不随方才虎目落泪,无声的怒吼着,他攥紧拳头,奋力捶击着一旁的古木!
此刻怕是只有那拳头上阵阵的剧痛,才能让他的心情稍稍平静一些。
果然就见他在张明月担忧的目光中,慢慢收敛了愤怒,脸上挂上一抹温和的笑对着张明月道:“不知明月又有何事?”
“明公——?”张明月还是不放心,试探似的出声问道。
“无碍!”李不随转过身,强忍住身上的颤抖道:“说吧,何事!”
张明月张着嘴,他知道眼前这个年不过及冠的男子正在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可他不知如何劝他是好,也无法劝他,那就不劝了,与其将他表面的坚强戳破、狼狈一场,还不如叫他自行舔舐伤口、默默成长,男儿不都是如此的吗?如此想着,他便也不再开口询问,只是说道:“明公,此事怕有蹊跷!那八百里加急来的太巧!也来得路线不对——”
张明月本要继续说言,却被李不随伸手打断,只听他道:“那八百里加急是否为真?”
张明月道:“是!”
李不随一笑,转过身摆了摆手道:“那便好!”
张明月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是呆立于那望着李不随,然后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这天地突然寂静下来,宛若什么都不曾来过一般,唯有鸟雀欢叫,风声摇曳,就见李不随张开双臂好像想要拥抱这青山绿水,可却只抱住了一缕风于怀中,万化皆空虚,大事惟一得,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不动,他身后张明月也久久不言,忽然他出声道:“那个位子就那么重要吗?”
张明月幽幽说道:“明公应知,您不也在攀登这位子的路上吗?”
李不随忽然回头,就见他的半张脸掩盖在散落而下的发中,腮上落着稀稀疏疏的胡须倒显得甚是狼狈,但是那双锐利的眸子闪耀着犀利的光芒,宛若最锋利的剑刃,让人不寒而栗!
张明月打了个寒战,抿着嘴不敢再说言,却是李不随发出了一声朗笑!
“哈哈哈!是极!是极!极位在前,谁人又能静而处之!我只是不晓得为何他们可以枉顾百姓安危于不顾!漠视将士浴血而只为诛我于路途!百姓何苦?将士何苦?未死于战场,却死于同胞之手!他等何敢如此!何敢!”李不随本是畅快言语,但说到最后却是怒吼而出,他攥紧了拳头,指尖已然狠狠插入手掌,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了脚下的绿草,他扬起手,挥洒着热血对了张明月嘶吼道:“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为何那些惨死的将士却连外敌军阵尚未看见,就已埋骨青山?!”
张明月皱着眉,吟诗道:“老大从军几人归,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青山依旧埋白骨,绿水有幸照忠魂。血染青天泰山祭,不作称孤也道王!”他方吟完,又望着李不随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明公,自古为了这人间紫薇之位,子逼父,弟杀兄,叔戮侄这般种种的事儿还少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却生生被他们做成了——成大事者,当不用其极,不顾小节!而生民自是那小节之一,将士又如何?于他们而言,不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蝼蚁吗?即便是杀得多了,杀得狠了,但只要写一封罪己书、说一句“朕辜负天下百姓!”不照样有人称他仁慈吗?”
李不随面色复杂的看着面目扭曲嘶吼的张明月,又听道:“所以,今日他们为除明公,杀些兵又如何!延误战机又如何!皇位若在手,天下任取任舍!其人还会在意这些?明公,这世间尽是污浊!这世上称皇封帝总是反复无常、两面三刀的假小人,伪君子!为达目的有何不能为之!明公不懂?”
李不随神色如常,瞧着张明月深施一礼,道:“不随受教!”
张明月哈然一笑,望向青山流水道:“明公懂了!但明月不懂!欲得其位,相互盯梢、勾心斗角而终日不敢安眠!父子相杀、夫妻相残、手足杀戮、官相互殴,此真须如此乎?此真足至这般?又可有人为惨死之魂申冤乎?明公之后亦当如此乎?”
李不随深吸一口气,望着张明月道:“明月之心自如天上明月!不随不如!且为之前画舫之言而愧然,不随不敢许一生将生民安危系于心,旦不随可诺终身不负黎民,亦不负明月”
张明月嘿然一笑,仔细瞧了瞧李不随,好似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丝毫毛都瞧一个遍,可他却突然深施大礼道:“治政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望明公始终如此!明月大幸!生民大幸!”
李不随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远处奔来一斥候道:“边关大急!雁门将破!”
“甚么!”李不随扶起浑身是血的斥候,问道:“雁门如何?”
斥候有气无力但却将话嘶吼而出:“突厥势大,半日将破!此为城中射出求救信笺!”说完便就昏迷过去!
李不随忙将那信笺展开,就览片刻他头上青筋暴起,手中的信则被他手中渗出的血渗个通红,只听他低吼一声,问张明月道:“此地距雁门关还有多少里程!”
“至代县十五里,至雁门三十里!渡河则至!”张明月早已拿出地图比对,此刻李不随方问,他就答道。
李不随怒吼道:“即刻出发!”
张明月与突然出现的传令官同时应道:“诺!”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旌旗飘扬,战鼓轰鸣,马蹄乱打,大风歌起!战!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