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唤醒京华梦,邂逅与青山
随意在繁闹的大街上徜徉着,脚下一片轻盈。
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肆意生长的绿瓦红墙之,一方突兀横出的飞檐,一张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一行粼粼而来的车马,一路川流不息的行人,一旁的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是对这盛世帝国最美的赞扬。
风吹起柳叶翩翩,李不随一行随意走进了路旁的一家酒肆,喝上几壶寡淡的酒,配上一盘久吃不厌的炸花生,然后默然坐在胡凳上,耳边聆听着酒肆中酒客们那带些市井谈笑的调戏声,还有那些下等歌姬趺坐在席上的俗不可耐的唱腔,眼望着酒肆敞开的大门外那悠闲而来又悠闲而去的行人;又从窗口瞧着路上的人头攒动,杂乱无章,淡然一笑,独自欣然。
窗外是热闹的,不同行业的人,从事着不同行业的活动。
那边的大桥西侧有一些摊贩和许多游客,在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有杂耍的;许多游客凭着桥侧的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
大桥中间的人行道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也有驻足朝酒楼上瞧着的……
大桥南面则是和李不随所在酒楼的大街相连。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的商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座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这城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
李不随在窗边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却在回眸转瞬见与那桥上的一位瞧着酒楼的人儿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嘿然一笑,李不随遥遥举起酒杯示意,那男子也举起手中的茶盏回礼,一同饮下,多了些许趣味;然后他回头看着酒楼之内,却见一人快步走了过来,他不禁有几分疑惑问道:“不知兄台所来何意?”
那男子躬身施礼道:“酒楼已满,无处容坐;而见兄台此处尚有余地,不知可可否容我来与兄台相交,共食饮酒?”
李不随定睛瞧了瞧他,又看看了喧闹异常的酒楼,再回身看了看这只有他与苏沐雪的酒楼宝地,嘿然一笑,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男子也是一笑,坐了下来也不瞧那一旁的苏沐雪和李不随,只是盯着眼前的菜,直咽吐沫。
李不随见他如此,感觉甚是好玩,但也不愿他这般狼狈,方才出声笑道:“这位兄台可是饿了?这饭菜我等还未食,不知口味如何,不容兄台与我等一同吃饮?”
男子怕是饿了许多日,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连声叫好,趁着李不随他们不备,抄起两只鸡腿就吃喝起来,边吃还边吮着手指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般美食!这般美食,嗝——我可好些日子,没吃着了!嘿嘿,补补!补补!”
李不随见到这般放浪形骸、不在意仪态,只顾着狼吞虎咽的人儿却觉得他好像当初的小安子,不由得眉目紧锁,眼中含泪。
那男子忽然抬头见着李不随这般神情,突然呀的一声叫喊出声,道:“兄台是不是我吃得太多吓到你了!莫慌莫慌!我赔你!赔你钱哈!”说着他就朝着身上摸摸搜搜一顿,却是表情顺着搜索一顿变幻起来,最后竟然比那戏曲里的黑脸还黑。
只听他小声嘀咕道:“早知这样,当时给那小乞丐钱时,就不该全给他!唉——现在可如何是好……”忽然,他眼睛一亮对着李不随深施一礼,道:“兄台有赠饭之恩,我愿结草衔环以报!”
李不随瞧着眼前这人,挠了挠鼻头,却也是哭笑不得,慌忙起身将他扶起:“兄台一顿饭,不至于如此啊!”
那男子任李不随怎般扶,都不起,执拗地弓着身子,道:“古有淮阴侯一饭千金,今有我张明月以身报饭!也是妙谈!”
见他如此,李不随也自是知道眼前这位放浪形骸、举止怪异的公子却也是个好面子之人,唯有换了个说法,举起酒杯道:“今日遇见张兄乃是不随之幸事,这顿简陋饭席便仅为祝我两人相遇可好!张兄若在如此,不随可不认张兄这个朋友了!”
看着板着脸、神态万分认真的李不随,那张明月朗声大笑,接着捧起一个酱肘子,笑骂道:“你看你如此多好!方才面露沮丧,我还以为你不满我吃得多了,我又无钱付你,啧——好生无趣呀!”
“哈哈哈,得遇张兄这般佳友,不随还有甚么不满呢?只是想起某些伤心事儿,罢了!不提也罢,喝酒,喝酒!”李不随举起酒杯,对着张明月笑中带泪说言着。
张明月瞧着这故作潇洒豪迈的人儿,也不点破,将酱肘子放在一边,完事儿还留恋不舍的瞧了瞧,又拿起啃了两口,方才痛快用着那双满是油腻的大手,捧起酒坛就一饮而下,饮罢又将手中的污油往身上一抹,混着那先前的酒渍,画出一方油莲花,他也不在意,顶着一张红脸,拍着李不随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说兄弟,你要是早跟我这般说,不就好了!害我这般出糗!你得喝!喝!大大的喝!”
“好!我喝!”李不随此刻是真的笑了,好些时日没有如今日今时这般开心畅快了,他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像现在这般放下仇恨畅快淋漓了,他不由得解下了多年养出的多疑“天性“,对着这来历不明的张明月放下了心防。
不一会,他也醉了,张着一双醉眼惺忪,对着眼前的人儿问道:“我说张兄,我观你也不像寻常人家,怎会为了几两银子如此?”
“哦——”张明月趴在桌子上,一手自由摇摆在桌下,一手拿着酒壶倒着,闻言,转过头拿着那双微红的眼睛瞧着李不随道:“若非迫不得已,我可不想骗一顿饭吃!要不是——”
“什么?”
“要不是那个小乞丐太过可怜,我也不至于钱都给了他!哼,那可是好些银钱呢!”说着,张明月就忿忿不平起来,骂骂咧咧地叫喊着:“那小子还不乐意!对我还是横鼻子瞪眼睛的!要不是看他有帮手,小爷不打死他!”
“还有乞丐挑钱多的?”李不随闻言甚是不解,忙出声问着。
“可不是!小爷那可十几文呢!他还嫌弃!娘球的!”张明月越说越是心中不平,最后还骂出来个脏话!
李不随暗道瞧你这话说得,那乞丐明显就是骗人的,你还傻呵呵的凑了上去,十几文对他们来言自然是少的,但他却如此说:“那倒是他们的不是了!”
“谁说不是呢!”张明月抓了两把花生米,捡出一颗色泽饱满、颗粒壮实的抛进嘴里,边嚼边说道:“兄弟,你是不知!我家家教甚严,每月也就给我个三五两银子,这都月末了,我能剩个十几个铜板已是不易了!”
张明月本是打算和李不随抱怨几句,却见着李不随板着脸,一本正经又压着火气地对他说言着:“张兄莫要如此,父母亲欲要管你,也请听话。便是打你骂你,也是好的。莫要等得人都去了——想”
张明月不欲怒发冲冠跟他一决生死,这大好年华诅咒自己父母双亡是什么意思,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李不随面露惨然戚戚之貌,就听他说道:“莫要人都去了,想听他唠叨、想被他打上一顿都求不得了!人世间最苦便为——子方懂而亲两亡,子欲养而亲不在;明月兄,我羡慕你呀!”说着他眼角的泪止不住的划下,又被他狠狠蹭去,补了句:“抱歉,明月兄,是不随不是了,还请见谅!”
张明月张着嘴,话在嘴旁却无法言出,望着这眼底藏满了忧伤的人儿,他不知劝说些什么好,又看了看一旁为李不随整理衣衫的苏沐雪,叹了口气,想着:也只有暖然如玉的女子方才能将他心的伤抚平吧!如此,他也不再言语,拿起酒杯就直饮而下,然后才开口道:“冒昧相问,不知兄台来京都有何事儿?”
李不随望着窗外,不语。
张明月望着他,不言。
良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还是苏沐雪轻轻拍了拍李不随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道:“无事,不过家中琐事罢了!”
“如此——”张明月想了想,接着言道:“若是有事,不妨来张府寻我,一般小事,在此地我还能解决一二的。”
李不随躬身施礼:“如此多些明月兄了!”
“还未请教姓名”张明月弯着一双眼眸,笑道。
“哦——却是糊涂了!”李不随一拍额头,整了整衣衫,退了一步,施礼正色道:“清水李若李不随,见过明月兄!”
张明月也收起了笑,也是往后退了一步,施礼道:“关内张昱张明月,见过不随兄!”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彼此,又同时大笑,又相继挽着彼此的手,对着窗外已然升起的明月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欢声罢,两人又彼此对视一眼,又同时拿起了酒盏,对饮而下。
李不随方才戏谑说道:“明月兄日后可别再被那乞儿骗去钱财了哦!”
张明月嘟囔着嘴道:“这不是瞧那人无钱无粮无衣,心生怜悯嘛!”
“明月兄不知那是骗子?”李不随接着出声问道。
张明月望着天边明月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我欲救得是一无钱无粮无衣,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乞儿,我又何须知其是否骗我!”
“可——”
“可我不过有十文钱,若我有千万银两定当散尽天下,让天下再无这般乞儿,再无这般惨剧!”
苏沐雪突然出声道:“但那是骗子?!”
张明月指着自己和苏沐雪说言着:“我知,你知,天下人不知!你知,天下人知,我不知!天下人知,我知,而你不知!若有万一,其真为乞儿,我若视而无堵不就罔顾了一条性命,即便他真是骗子,我这十文钱也能省得他被头目一顿毒打,如此不好?于我,只是求那万一罢了,但凡有万千之中有一人是被我所救,也就足矣!”
李不随道:“明月兄之胸怀真如天上明月一般!高义!仁义!”只不过他又突然戏谑道:“只是明月之后说‘要不是看他有帮手,你不打死他’是何意?”
张明月尴尬的笑了笑,又被酒呛住咳嗽个不停,指着李不随道:“好你个不随兄,就揭我短!咳咳,我呀平生最讨厌背叛,何况骗人乎!若他没那几个膀大腰粗的帮手,小爷定要让他瞧瞧桃花是如何开得艳!”
李不随大笑出声,眼泪都笑了出来,道:“明月兄洒脱自然,不随不及矣!”
“不随兄说笑了!”张明月又言道:“良辰美景,岂可辜负与美酒?”
“哈哈,是极!是极!”
明月当空,长风依旧,青山不改,故意长流,江华如梦,邂逅山风。
酒楼上,两人肆意欢歌,只听得其唱着: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但今夜过后,他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