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
淡淡的花香在林间弥漫着,让人不禁沉醉其中。忽而一阵雨下,少顷间便湿了一树的杏花,原本苍劲有力的树枝在风雨中轻轻摇晃着,玉雕似的花瓣如同冬日的雪轻轻飘落,落在了树下躲雨的那人头上。
他拾起一枚落在发梢上的花瓣,放在手心里,只静静瞧着,看着那水珠在花瓣上一滴一滴的汇聚、又一点点的四散滑落,恰如他握不住的命运。无奈的勾起了嘴角,却逸出了一声叹息,周身的酒气熏得他觉得头有些疼痛难忍,只好靠在树边,静静歇息。
谁知这一觉方醒,就过了一日。清晨时分,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唤着他的名字,却又不知那人又在何方,只觉得这林子之大只能容身他一人而已,只觉得这天地苍茫唯他一人罢了,忽而一声雁鸣响起,他望向天,笑了。
“哥哥!你在哪呢?”
“不随!不随!”
“大哥!搁哪呢!快些出来啊!”
这一声声呼唤宛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他已然听见这声声呼唤,却也不挪身,就坐在那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喊道,“在这呢!快些来!这好美!”而后,他望向这一林杏花不禁笑了,仰头看天,心中默默道:“本想我孑然一身、零丁孤苦,可终究还是会被人挂念起”。
众人闻声而至,却见眼前尘烟漫卷,落花轻绵,清辉霞光悄然落在了那一片片旋转飞舞的花瓣上,那花儿在风中轻颤,几番挣扎却一片一片无奈的在风中飘散,恰似迟暮美人万般无奈盈盈带泪的一回转,凄婉的眸子里是满是是深深的无奈的唏嘘,就在这红尘走了这么一遭后又跌入落花粉碎的残梦中,一般凄凉,几种无奈,落花水冷;一缕晨光透过空气中飞舞着的花与叶,照在那倚在树边的白衣公子身上,却也是一般的落寞萧萧。
“不随……你——”一女子快步走来,原是面容姣好的脸上却带着几分焦虑几分愁绪,目光紧紧盯着那道已有些形销骨立的身影,看得心疼,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天与人的和谐静谧,轻声问道。
白衣公子却轻转过头,将食指凑近嘴边,发出一声轻嘘,示意他们安静些;而他则依然抬头看向那落花飞舞,一言不发。
只在他回首凝眸间,见到了他的面容,正是那公子李不随。
女子万般无奈却又心领神会,拉过正欲叫喊的熊家兄弟只静静立于他身旁,由着他痴痴地盯着花瓣,而这女子自然是苏沐雪,也只能是苏沐雪!
花落成雨,人守若伤,时光仿佛定格在了此刻。尚且还带着几分醉意的公子,举首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良久又好似须臾,李不随终于动了动身,却是将手掌放在耳边做倾听状,贴着身侧的树,同那一旁立着的三人说道:“你们听!风在哭呢,花——”话还未说完,就被冲上前去的苏沐雪一把拉起,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苏沐雪怒目而视,眼中泪光盈盈,轻喝道:“李不随!这都三年了,你日日如此,夜夜如此,没一日不是这般!你究竟想要如何?!难道你就准备这般伤风悲月的过一辈子吗?!”
李不随抬起头来,却是反身一勾单手抱着苏沐雪将她反压在了树上,怒言:“你以为我想如此!?我想如此?哈哈哈哈,我的家亡了,父亲也死了,而我却无能为力,你还要我怎样!要我如何!”
苏沐雪本欲用力将他推开,狠狠揍他一顿,揍这个不争气的堕落子一顿,可就在她回身抽手的瞬间却又听见李不随对她说道:“隔墙有耳,二皇子!”她被他这言语惊得一晃神,想转过头瞧瞧四周,却又强强板住,又想起这般定然漏了馅;但是她瞧着他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睛,不禁想笑,又努力忍住!
只见她狠了狠心,一把将李不随大力推开,站在跌落一旁的他身前,看着他,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的神情昭然显露于脸上,一时之间心情之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表达,则又一顿拳打脚踢,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强做遮掩。
就在他们厮打之际,李不随对着熊家兄弟摆了几个手势,熊海见此顿时了然,只见他与熊山冲了过来一把将他们拉开,两人站在李不随与苏沐雪之间,好声好气的央劝道:“哥哥,嫂嫂!好不容易寻着了这般却又为甚?!”
“你们且让开!”苏沐雪与李不随却同时怒喝出声,又同时冲了上去,这一回却是连着熊家兄弟一同遭了殃。
原是热战正酣之时,忽然,原本万籁俱寂的树林中于北方与东方两处似有树叶沙沙作响。李不随他们的耳朵好似也随之一动,就见熊山与苏沐雪同时发力,李不随与熊海一个奔北、一个奔东,速驰而去!
“嗖!”却有一箭忽的射出,直冲李不随命门,所幸李不随早有警觉,暗自猛一加速,堪堪躲过那突然出现的箭簇。
两人飞身上树,唰的一声,就见他们各自从树上拽下一人,那两人臂膀上还绑着小弩,想来先前那一支差点要了李不随小命的箭就是由此射出的吧!
李不随上前刚欲审问他们些什么,就见那二人嘴巴一抿,头一偏,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竟是死了!见着傻了眼的李不随,苏沐雪见怪不怪地轻笑出声,走上前去说道:“这是皇家豢养的死卫,你呀想问出些情报却是异想天开了!”
说着,她将一名死卫的嘴巴掰开,指着一处变了色的牙齿,对着他们说道:“你看这见血封喉的毒药想来之前就藏在此处,一旦咬破,几秒钟内便是毒发身亡!”
看着一脸得意洋洋,宛若做了好事等待表扬地孩子似的苏沐雪,李不随也是一笑,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被她这么一说却是冲得一点不剩,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本欲说些什么来称她的意好好夸一夸她,却又见着那死士口中一方还未消融的字条,急忙借了丝绢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又小心翼翼的将字条裹着拿出。
等待着表扬的苏沐雪果真小孩似的瘪起了嘴,一脸幽怨的瞧着李不随,可又见得那方字条知道此刻并非玩闹之时,也就伸手将那条子接了过来,隔着丝绢仔细瞧着。
“这是大内传讯用的密文,未有相应暗语对应一时怕是难以解读!”苏沐雪认真琢磨着这张纸条,眉毛微微蹙起,显出几分担忧的神色。
“无妨,解读不了,就不读了!”李不随突然伸手将那纸条夺了过去,又撕了个粉碎了,看也不看苏沐雪略带愤怒的眼神,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差不离也就说我些近况罢了!还能有甚?”
苏沐雪一想也是,也就不再怒目而视,嘴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抹笑,是一抹淡淡轻轻的笑,就像玉兰花开一般雅致,又如雪梅盛放一般冰凉,只见她笑吟吟的站在树旁,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却勾出一弧弦月,清清淡淡的却慢慢冲散了他心中的点点阴霾。
就在李不随沉醉在这一笑之中时,却听见熊海道:“不好!”
李不随回神一视,只见方才已悄无一人的林间忽的闪现出一黑影,弯弓搭箭朝此处射来,箭势沉力大,迅如奔雷,转瞬即至,李不随连忙转身,一把将苏沐雪搂入怀中,侧身闪过那擦着他左肩飘过的箭矢,脚尖又从地上一勾,手向下一递,拿起了那张上了箭矢的弩,用牙一拉弓弦,箭矢就窜射而出,正中那人心头!
但一声鸟鸣却又将众人的心思凝重起来,熊山挽着弓弩强射几下,只见树叶飘落,鸟兽惊林,却未见到半个人影,自是无功而返,不由气急将弓弩一把摔在地上,唉声叹气起来!
李不随却一笑,道:“无碍!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我防了他三年,也该我做一回贼了吧!”他回身拥着苏沐雪的腰肢,对着漫天花雨道:“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城足今古,白骨乱蓬篙。早已定了生死一决,又何必在意早晚?!哈哈哈,如此这般也好,我也迫不及待想要用他的心头血祭奠我的至亲了!”
众人看着突然之间意气风发,却又有几分疯魔之态的李不随,暗自叹息一声,还是苏沐雪走上前去,对着李不随道:“不随,你何日成了熊家哥哥的哥哥?我怎不知?”
“是极!是极!当时太过匆忙,之后又太过悲痛,这一事儿竟然拖了三年!若非雪儿提起,我竟差些忘了!”李不随一拍头,朝着熊家兄弟走去,揽着熊山的肩膀道:“二弟,我曾与你等言,我等拜作义兄义弟,使我父见证!然而今我父已亡,我等兄弟却也一般,不过我父坟茔尚在,且趁今日杏花尚美,让我父在天之灵见证,如何?”
熊家兄弟自然是无不可,连声道好,也就随着李不随朝着远处的一方青山走去。
只剩苏沐雪一人瞧着李不随故作豪迈的背影,长叹一声,她知道当初的他回不来了,在那天的那场废墟大火后,那个意气风发、洒脱自在的他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