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首望曾经,世事已无常

大日西沉,天空淡金色的浮云好似逐渐燃成了血红的火,而那一朵朵微薄的云彩上好似漂浮着几只离家的雁子,正一头扎进血红的火焰中,随着一声突兀传来的由远及近的凄厉哀怨的声音——蝉叫了,太阳无力反抗,被黑夜的大手按向深渊,天色渐渐暗了,只剩未燃尽的火焰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宛若盏盏闪烁的灯光;远处望去人烟稀无,灯火阑珊,有一道狼狈身影跪伏在地上。

“出来吧!”

一个男人跪坐在地上,双手捧着废墟之中的焦土,焦土从指缝间不住渗漏掉回地上,男人将脸埋在双手间,突然他抬起头,转身对一个阴暗的角落,低声喝道。

“不随——你还……好吗……”一位女子慢慢走了出来,她身材纤美修长,腰肢款款,盈盈而立,眉目如画,不施粉黛,风姿优雅,一身素白若雪的长裙,长发及腰,分一股挽在脑后以簪子束之,其余搭在双肩,潜藏里一股冷清清、娇柔柔的冰凉香气萦绕四周,而此刻她眼中更是带着哀伤痛惜,更添些许娇柔。

“无事!”李不随泪满双颊,他松开了手里的土,用手擦了擦眼泪,灰泥污秽涂满了脸庞,起身后深深地看着她,说道:“此时,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一切了吧!”

“我……”女子呆呆地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似难以言语,最后只传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如何说起?”李不随嘴角向上,嘲讽的笑了一下,声音平和地问她,瞬间又突然爆发开来,嘶声怒吼,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你又究竟是什么人!啊,流雪,我的流雪教习!你告诉我啊!”

看着对她怒目而视声嘶力竭的李不随,女子捂着嘴,眼中好似闪过一丝委屈,一滴晶莹的珠花摔在地上绽开,她也倏然平静,微微躬身作了一揖,强忍住心中的悲意,故意用着一种冷冷的音调说道:“巡察司金鹰卫苏沐雪,见过李若公子!”

“呵——我果真猜得对了!”苏沐雪眼神一缩,脸色微变。李不随是惨然一笑,看着惊愕失色的苏沐雪:“只是不随不知,大人来此究竟所为何事!为何我这一家老小,一县乡亲何德何能招惹了什么,尽皆死于非命!”

“我——”苏沐雪望着他的眸子,望着那双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的眸子,低声说道:“我也不知!”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来,因何来!可否?!”李不随吼叫着,冲到苏沐雪的身前抓住她的衣领,用一双燃着火的眼睛瞪着她,用那双流着血的双手染红了她的衣领,然后怒喝着。

苏沐雪看着自己身前这个正瞪着自己发疯了的男子,嘴角扯上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的笑,她知道这个曾经微微打开她心房的男人为何如此,她也能理解、也是怜惜,可却还是有着难以言说的失望。

苏沐雪见多了他足智多谋、淡然洒脱的模样,再见着他此刻这般疯癫欲狂的样子,苏沐雪有些难过,不禁后退一步出手挣开李不随的手,一把将他摔在地上,李不随狠狠地抓着苏沐雪的衣角瞪着她,依然不撒手,苏沐雪喝道:“你想知道这一切?你想报仇?可你看看你现在这般模样,你拿什么去报仇!我不知这里因何如此,但我也能猜得一二!更知道今时今地,此时此刻的你对复仇无能为力!你只能见他高高在上如骄阳临空,而你则低落入尘埃卑微不可见,你只能远远地望着他的不可一世,连剑都不拔出来!”

李不随眼神凝了凝,松开了那双紧攥着苏沐雪衣衫的血手,看着苏沐雪那双满含失望的眸子,李不随下意识转移视线不再看他,眼帘低垂看着焦黑的土地,惨然一笑,跪坐在地上,双眼渐渐无神,他好似思索了一阵,又好似没有,他踉踉跄跄地向远处那具焦黑尸骸爬去,将身上的衣衫脱下,包裹住那具焦黑的尸体,又摸了摸那尸骸手指上的一枚衔花玉扳指——那是一枚雕琢简陋的扳指,就如同孩提戏画所做一般,但却是他唯一送给他的礼物。

摩挲着那枚扳指,李不随又忆起了就在父亲死前自己还在与他吵了一架,离家出走;而在父亲遭遇不测之时,他也不在身边。又忆起了整个县城过往种种——笑声、哭声,乐声、骂声,打声、劝声,一幕幕竟然失了颜色,失了角儿;怨憎会,爱别离,都似泡影一般破灭,只剩下那一道道声音不住传来!他突然抱起头伏在焦尸上,失声痛哭。

苏沐雪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把他揽入怀中,温声道:“你想知!我便告之与你。而你想知吗?”

李不随闻言抬起头看着苏沐雪,倏然还似失了感情般的,眼泪不在流淌,带着一抹冷冷的笑,看着残骸废墟,道:“我可能不想知吗?我又怎能不想知呢!”

苏沐雪,笑了,如同春日繁花盛开一般,轻声对他娓娓道来:“你祖父本名徐枫,原本乃是帝国的骠骑将军,但因屡获战功、又几次救了先皇性命,所以赐以国姓李,改名李封并授皇义弟之称,而你祖母更是先皇的亲妹妹南阳公主淑宁。你们家族本该是家世显赫,但是却在先皇崩殂之后,整整消失了五十年。若非杀官案上报之后,几次派人前来调查,牵扯出了丝丝缕缕,想来至今也无人知道当年的平肩王、长公主竟然流落在这么一方偏僻之地。至于这一切的原因,为何会有今日这般情景,是因为明皇帝年近花甲,早感命不久矣,膝下却只有二位皇子,皆无治国之能却擅于一些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按陛下的话说来,这两位皇子也就有个内斗的能耐!也就这时,陛下想到了你们这一脉与皇室血统相近,为宗亲。”

“陛下动了心思,想查探一番你这一脉之人如何!陛下乃圣明之人,你们这一脉中若有治国之才,将大宝传于你们对于陛下来说怕是也无不可!但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犯了两位皇子的忌讳,他们知道后恨不得食你肉,啃你骨!自然也就有了今时这灭门之祸!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称你为李二,我所知、所猜俱皆于此。那玄武卫受命于二皇子!”

苏沐雪说完后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眼李不随转身欲离开,却被李不随叫住,苏沐雪转回身只听他言说道:“飞来横祸,这一县百姓的惨死,他们又会怎么书写?”

“地龙翻身?天雷降世?还是忽降瘟疫?”李不随一字一顿,用这一种平静的声音,压制住心中的悲痛,他言道:“我曾有言,欲与父亲言说,但却未能如愿,今日对着父亲的尸骸,该是说一声了”

李不随跪在地上对着那具尸骸,叩首道:“父亲,您想我入朝为官,我曾不解为何出人头地,偏要入了那朝堂!今时今日,我懂了!但是父亲,当初我有话为跟您说,若是朝堂百官心邪太重,积重难返!我便弃官不做,以手中三尺刃,除世间污秽,扫尽天下不平事,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李不随又重重地连扣了两下首,接着道:“可是父亲,今时今日好似不是百官心邪了,而是皇家的骨子坏了。您说人身有病,有道可医,您想我匡扶社稷,但是父亲,这皇家的病我该如何医啊!”

苏沐雪看着这般模样的李不随心中好是心疼,伸出手想要扶他,却又暗暗收回,想要劝说他,话到嘴边又咽下,此时此刻一切安慰是如此苍白无力,只能瞧着他孤独的背影,这个男人已经一无所有了。

李不随站起身,望着眼前的一片断壁残垣,看着已然熄灭的大火,数着那只剩零星火点的屋子,双眼有些失神。片刻,他回头眉眼低垂,看着苏沐雪的袖口,轻轻地对着苏沐雪说:“不要走,可以吗?我只剩下你了。不走,行吗?”

苏沐雪愣了一下,用着袖子擦拭了下脸,捋了捋耳畔的发丝,温润地一笑,“好!”

李不随弯腰抱起父亲的尸骸,唤来一直立在一旁浑身沾满血与尘的熊家兄弟,苏沐雪跟在李不随的身边,一行人趁着黑,往着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走去。

此时,黑夜凄凉如水铺满大地,明月已经高挂天穹,驱不散这寂静的黑,万里无星月独殇,只有缕缕浮云,戏弄着月的影子,又被风吹散;而这静谧月光下的红尘浊世,则只听见这一句诗文,又归入了静谧。

“奈何世事总无常,花儿谢去叶无声。徒剩婵娟今时明,往来回首问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