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
“熊大哥,熊二哥?”李不随冷着脸望向眼前的一方地图,却在回身时见着熊山熊海两兄弟望着窗外,发着呆,良久之后也不见他二人有个言语,他则忍不住地出声问道。
“啊——”
“哦,是李家哥哥啊!”
熊山楞了一下,方才回过神,转过脑袋看了眼李不随,只是那双虎目无情般的眼睛中却噙满了泪水,难得这头山间老熊还会害羞,一张乌黑如碳的脸上挂着一丝半点的红润,却都不及那眼中猩红的半分,他见李不随盯着他看,也就只是揉了揉眼睛,傻呵呵地笑道:“俺——俺,没事,俺没事!”
这一向雄豪奔放的熊大当家的,此刻竟然连说话都得磕巴起来了。
李不随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也知道若非因为自己在此、若非担忧自己的安危,熊家兄弟又怎会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于此刻、于此地陪着自己看着这所谓的地图,而不是全身披挂,绰刀上马去厮杀个血流成河、尸骸累累,将那恶贼扭跪在他兄弟墓前一刀枭首以祭英灵;所以,李不随看了眼一旁不住磨刀的熊海,又走上前去拍了拍熊山的肩膀,嘶吼道:“拔刀断贼,刳心设祭,古来刃仇不共天,而今杀贼不过夜!”
熊家兄弟目光炯炯地看着李不随,那两双溜圆锃亮的眼珠子此刻满是复仇的火焰,熊大更是张着嘴想要吼着什么,却被抿着嘴唇的熊二拽住,示意他少安勿躁,且听李家哥哥说言。
就听李不随缓声道:“但是两位哥哥,不随想请两位哥哥暂歇雷霆之怒!”
“李家哥哥甚么意思!难道小安子兄弟和小五子的仇就不报了!?”熊山站起身来,对着李不随怒目而视,就差没上前一棒子打死丫的了!
“自然不是!”李不随不惊也不恼,沉声道:“仇,自是要报的!但怎么报,咱们得合计合计!”
“这丫的合计个甚,他娘球的——老子,!”
“大哥!”一旁默不作声的熊海突然喝道,熊山则不情不愿的又坐了下来,不过那眼睛直瞟着李不随,想是若是这小子不给这熊彪子个满意的答复,即便李不随是他的恩人,这混账能把李不随也敲个半死!
李不随朝着熊山熊海两兄弟一鞠躬,起身问向熊海道:“熊二哥,不知寨中此刻有多少兄弟可以一战!那骑兵又有多少人数?”
熊海一皱眉,寻思了片刻,道:“寨中原有八百兄弟左右,除却一些老旧伤员,外加今时损伤,怕还有五百人左右;至于那骑兵怕是有三百左右!”
“唔——这几日那军可曾攻寨?”
“倒是不曾!”
李不随沉吟片刻,眼睛一亮,道:“那就是了!熊家哥哥,不知这东西北三处悬崖可有缓地?”
熊海略作思考,疑惑道:“西坡倒是稍缓,东坡次之。不知李家哥哥何意?”
“有缓地就好!”李不随点着头,对着熊海道:“熊家哥哥还请这几日多张明火,安排兄弟夜时多往东西坡逃窜,且必须要被对面的斥候发现,然后在每日丑时再遣多人往西坡驻扎,要在三日内藏两百兵于西坡!若诸事定矣,咱们就在三日后,定与其决一死战!”
“李家哥哥,这是何意?”熊海还是不解只有出声问道。
李不随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身问熊海道:“若你是对面的将领,见着我们突然多张明火,会如何思虑?”
“此中有诈!”
李不随面带欣喜,点着头慢慢解释道:“‘凡战,若敌众我寡,敌强我弱,须多设旌旗。倍增火灶,示强于敌……我可速去,则全军远害’”
“此为兵书讲弱战之纲领!”熊海接言道。
“是极!但敌军已知其强我弱,此刻我等多设明火,那将领又会如何思虑?”
熊海略作沉吟,沉声道:“我等欲逃!”
“然也,其又见我等亲信往东坡而去,定会思虑我等欲从东方而逃,又不确定我是否于此队伍中;若见我未在队中,其必分军向追,而留大队人马守在寨前!”李不随顿了顿接着道:“熊大哥哥埋伏于东队之中,我观此骑皆为洛阳骑,定不熟悉山路丛野,熊大哥哥可引其入林野之间图而杀之,再穿其衣其甲头戴翎羽埋伏于敌军后路,待其中军大乱之际,冲杀进来,只大呼‘将军已死!将军已死!’则我等大仇报矣!”
熊海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应是想透了李不随的妙计,嘴角带上一抹笑呆在一旁,不再言语了!
熊海舒坦了,但熊山没有啊!这不,他就嗷嗷地闹着:“兄弟,你说甚么报仇我懂!但你这云里雾里绕着个甚啊!照俺说咱就一路冲杀出去,看他娘球的!痛快!哈哈哈!哈——”他这正兴奋笑着,但却被熊海李不随两双鄙视的眼神中慢慢低下声来,只剩句:“那你们告诉俺,你们到底想做甚!”
“李家哥哥,这是化敌强我弱为我强敌弱,将敌众我寡化为我众敌寡!分而图之,又有攻心之计甚是厉害!”
“我知道他厉害!这绕来绕去的能不厉害吗!老二你就告诉我,哥哥这么做到底为个甚么!?”
熊海面带鄙视的瞅了眼熊山道:“敌军三百,我军五百本该是我强敌弱之势,但敌军一则为骑兵,二则兵甲俱全,反观我军兵甲不齐,战阵不成,若与敌军正面交锋,怕是十人难抵对面一骑啊!”
“娘的!有老子呢!”熊山听熊海这般数落着他俩的家底,登时就是不干了,挥舞着手中的熟铜棒,就呜呀呀地叫喊着,两人是好顿劝说才将这汉子说服!
“大哥!寨中兄弟并不都是你!而且即便是你若被百八十骑围而攻之,又能如何?!”熊海冷言道。
熊山听言本欲发作,可仔细想了想了,只得挠了挠头,坐在凳上,装傻胡笑掩饰着尴尬。
“李家哥哥本意就为将那三百骑兵分开,我军人数本就多于其二百有余,所以即便引一百兄弟诱其五十而走也是赚得!而后,李家哥哥怕是要我伏兵于西坡攻其左翼,李家哥哥再趁机攻其中军,大哥再于其后搅乱其军心,其必当全军覆灭于此,而我等之仇自然报矣!”
熊山听闻砸吧着嘴,良久不语,一愣神下意识说道:“果然你们读过书的就没个好人!老子杀人用刀,一刀一个人头!你们杀人用嘴,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伏尸百万啊!这娘球的太他娘的狠了!”
熊海也不理熊山的卖弄疯傻,而是对着李不随询问其不解之处:“但哥哥如何确信其定会追我等疑兵,又如何能使其中军大乱,要知只要主将、大纛无忧,其不会自乱的!还请哥哥解惑!”
“熊二哥哥,我且问你若是一饱读兵书之人,遇见一个你瞧不起的但又在你面前卖弄兵法之人,你若败他如何败他?”
“自当以兵法!”
“是极!那将领自是瞧不起咱们山寨的!我又多设火灶、故布疑阵,其自知我这是卖弄兵法,他自然要想用兵法败我!西坡缓,东坡陡,骑兵不涉山林险阻之地,若我等东西尽有撤离,我又先前卖弄兵法与他,他自会想得我等知兵法骑兵不涉险阻,自是要往险地而逃,其自然会派兵将多往东而去,少往西而去!”李不随意气风发,摇着羽扇,铿锵有力地卖弄着智慧:“至于如何使其中军大乱,到时不随自然给哥哥一个惊喜!”
“好!但李家哥哥为何笃定其定会按兵法而行?”熊海抱拳施礼道。
李不随摇着脑袋道:“我不笃定他定然如此,但我赌他九成如此!”
“为何?”
“自我等逃入山寨以来,已然三日有余,其兵精士壮,竟围而不攻!而只是据守于平易之地,其——”
“骑兵不正应当如此吗?”熊海疑惑道。
“谁言之?”
“兵——法……”
“是极!其知兵法而不会用兵法,所以我赌他如此!不知两位哥哥可敢与我赌上这么一遭?”李不随灿然一笑,露出几颗雪白的大牙,虽然很傻但又让人觉得很安心。
“娘的!老子还是听不懂!但是有人杀,能报仇就够了!”熊山手中熟铜棍往地上一顿,一双眼睛中,仇恨如有实质,让人胆站心寒,就见他舔着那张血盆大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怒吼着:“老子若不杀了那些个狗娘养的为俺兄弟报仇!老子他妈的就是狗娘养的!”
熊海略作沉吟,突然问道:“若是哥哥是那将领,又会如何处置!”
“莽山多桐树!寨子周围更是密集!一把火,烧不尽也烟熏尽了!”李不随冷冷一笑,道。
熊山熊海却是一愣,良久才回过神来,望着李不随走远的背影,熊山道:“看不出李家哥哥慈眉善目的竟如此心狠!”
熊海却是哈哈一笑,道:“慈不掌兵!慈不掌兵!如此正好!哈哈哈”说着就朗笑一声也随着李不随走远了。
只留熊山一人待在那,挠着头,嘿然一笑:“娘的,这读书的怎的比俺这混刀板饭的还狠!惹不起,惹不起!”说着好似浑身一冷,打着哆嗦就往自己个的窝里一钻睡去了——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夕阳似血,染红了那一尺尺雪白的长布,风一吹,带起往生经文,却是别一样的号角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