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此刻月将明,奈何草木枯

阳光温柔地洒进了屋子,又在透过窗纱的一瞬间被窗棱散成了一缕又一缕更加柔和的绸缎,金黄光泽在洁白的布匹上蔓延出一种比星月更美的色彩。

而这一切却都及不上那倚靠在床前的素装女子的一分一毫,只见她黛眉轻皱,却好似把世间所有哀愁都夹在眉间,盈盈秋水不及那眸子中的万分之一的明透清澈,只是此刻那双眼眸中多了些许幽怨,但竟然没有将这份清澈损耗一丝一毫,反而这添了许多情愁得眸子更显得生动迷人,仿佛是从那无情的仙人回到多愁的小姐,分是欢喜。

“唔——”

痛呼传来,寻声而探,原是一青年公子平卧榻上,此刻挣扎着正要苏醒,却好似受了什么伤,就见他扶着额角慢慢支起了腰,又晃了晃自个的脑袋,想是欲甩去那暗中折磨自己的头痛!

女子则只是瞧着他,只是眼眸中泛起了一丝波澜,嘴角则好似微微翘起,也好似没有,然而不论如何,她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好似过了三五刻,又好像过了两三时辰,这公子好似才察觉身旁有人,他回头一看,那表情却是一个精彩——从懵懵懂懂变作呆若木鸡,又突然好似难以相信的长大了嘴巴,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放在女子眼前晃了晃,见着女子眸子随着自己的手晃动却不曾变幻,又有些失落,直到他好似不甘心的掐了下自己,嗷的一声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张大的嘴也随之夸张地上扬变作一场疯狂的大笑;所以,这是欣喜若狂了吧!

“流雪!你没事了?没事了?!”这公子疯完了,又突然一惊一乍的跳到了女子身旁,把着女子的手不住问着。

女子点了点头,他则又疯了忙伸出手准备探向女子的伤处,却忘了那伤口是长在右胸上的,这李不随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女子衣服上那缕薄纱之时才将将忆起,脸蛋则如同变戏法似的一瞬间从面如白玉变成了面似关公,手指与轻纱仿佛此刻就隔着一道天堑,跨过也不是,退缩也不是,手指呆了那,人也呆在了那。

瞧他这傻样,女子却是笑了,柔柔的一笑却比往日那些大笑来的真实自然,又好似极富有感染力把那公子也带着笑了;不过,一是浅浅的淡笑,一却是傻傻愣愣的怪笑。

幸而这公子是个厚脸皮的主儿,笑了一阵,他也就偷偷将手指收了回来,不待半分尴尬地问道:“流雪,却是过了几日?你又可是被所谓的山下和尚救醒的?”

他这般激动地问询,却被女子一个微带怒气的眼神瞪了回来,就听他浅浅弱弱地补了一句,“教习……”

“叫大师!”

李不随有气没气的应着,张着嘴不出声:“奥——流雪大——,诶!”,说到这他突然一顿,轻咦一声,目瞪口呆地抬起了头,望着流雪。

“怎么?”流雪眨着眼睛,却掩不住一抹藏不住的笑,唯有压着声音轻声道。

“没,没事!”双眸在不经意间打了个相逢,却是李不随败下了阵来,就见他闪躲着、羞红了脸道:“那,那位大师在,在哪?”

这人一紧张,自然就磕巴,张着嘴啊啊一阵子才把话说得明白。

流雪笑了,若优昙花开纯洁甚美,一瞬间仿佛入了梦一般,李不随自是痴了,又听她道:“傻子”,清脆脆的声音就像夏日的清泉,沁入心脾,一般宁静而又安心。

李不随仿佛想要随了流雪的话似的,不住地傻乐,而他眼眸子又是一转,呼喊道:“安子!安子!小安子快他娘的给本少爷滚进来!”

他兴奋地喊着,却未发觉流雪脸上的笑不住的越变越淡,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流雪的眉又皱上了,见得分外让人心痛。

“怎——怎么了?”李不随见她如此,就知不妙,就知他那从小玩到的伴儿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他的手悬在空中放不下来,眼睛一点一点的突出,慢慢瞪着一双圆眼,嘴唇也变得煞白,脸上也无了血色,“流雪,你告诉我,安子怎么了!他怎么了!”

突然,他窜到流雪的面前,捏着她的手嘶吼着问道,而流雪只是见着他又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别过头滴下了一滴泪!

“啊!”李不随双手抱头,不住的敲打着身后的土墙;头好痛,怎就不及心痛!怎就这般疼痛难忍!

就在这时,熊家兄弟推门而入,却是抱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走了进来。

刚进门,李不随就感觉那熊大怀中之人是小安子,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就见那人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见着了他就道着,“少爷……”却从口中涌出一股子血,顺着已经被鲜血洗就个通透的衣服流淌下去。

李不随握住小安子的手道:“安子,安子!你放心,放心,你会没事的!没事的”说着他又去拽紧熊二的衣领,嘶吼道:“熊二兄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会没事的,对吗?是不是啊!”

熊二一眼不发,闭上眼睛,牛大的眼中流下豆大的泪珠!

李不随瘫在了那,良久回不过神来,却见小安子朝他笑了,他爬了过去,握着小安子的头,又为他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小声道:“安子,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啊?”那声音低得连蚊蚁都听不清了,可李不随还嫌声音太大,他怕声音再大一些这满身伤痕的人儿就没了,就裂了!

“公——公子,小安子没,没给您,丢——丢脸!”

“嗯!”

“公子——快走!”

“嗯!”

“他们是奔着——奔着您和,和大,大——”就见小安子伸着手好似在抓着什么,突然带上了一抹笑,小小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可却头一歪,就那么一歪,人就没了……

“啊!小安子!——”

李不随抱着小安子的尸体,嘶声力竭的哭喊着,一时之间,众人竟不知如何劝他,唯有流雪走上前去,跪在他的一旁默默地陪着他,也不出声,就见着他,就一同留着泪……

良久,李不随抱着小安子的尸体走出了们,冷漠如冰的面容根本见不到他的柔弱,只有那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才证明着他曾有过的伤痛;他缓步走着,流雪慢步跟着,等走到寨子中间的那一堆柴火床时,一滴泪还是顺着眼角静静地淌下了。

大火焚烧着其中的两具棺材,棺材里是两位从头到尾没有姓的“低贱人”,火不住地烧着,烧着世间的乌黑,却又融入了那烧不灭的黑暗之中。

人,没了;只剩黄土一抔。

火,在一双冰冷的眸子反射出,令人毛骨俱悚的阴寒杀气,他望着两堆坟茔,扬了把手中的纸钱,冷冷转身而去,不带走一丝风尘,也好似没有一丝的伤感,只有一直伴在他身边的流雪才体会的到他心中压抑不住的悲伤与愤怒,她悄声将手伸入他颤抖的手中,默默跟随着他走远了,又在某一刻,回头瞧了瞧那两座坟。

“李府二少爷——李安,兄李若立”

“莽山三当家——熊悟,兄熊山,熊海立”

烧不尽的火,燃不完的山,终有一日会从敌人的心中烧出,带着无边的怒火,造就一片血海!

恨,是忘不掉的;怒,是熄不灭的;若欲止休,唯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草木将枯,血月将明——

“安子兄弟,小五子,你们不讲义气,俺们可不能!这仇得报,必须报!你们且等着!俺们去去就来!”

……

1937——2017

12月13日,30万同胞

无数张笑脸消失在那场的战火纷扬中,

80年前的一场血雨腥风,化成了一道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伤痛!

那是每每念及必会泪水盈眶的哀伤!

那是每每想起必会怒火中烧的悲愤!

那是——捏紧拳头,想要奋力打去的冲动!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我强汉之民者,虽小——必灭!

但今时只希望,这些已是满心伤痕的老人,可以安享晚年!

可以见到带给他们悲痛的那些连畜生都不及的东西,深深地鞠上一躬,

道歉!认错!

此刻,只想——

怀抱,那些老人,愿他们可以老年安详,

怀抱,那些灵魂,愿他们来生再无灾难!

怀抱——南京!

2017.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