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

夜色重重,黑暗仿佛吞噬了整片天地,唯有偶然刀刃的光芒一闪而过,映射出鲜红的四周。

唐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银色的面具,他的肩膀与后背都有负伤,但他知道,面具下的那个人伤势也同样不轻。只是如果干耗下去,难保不死于对方刀下。唐余伸手往腰间踹去,摸到了一个冰冷之物。

那是鹊桥。只是这鹊桥通的不是那一年一度的团圆之路,而是黄泉路。

唐余感觉心跳得微微有些快,鹊桥制成花了他许久的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来制敌,不知用来效果会如何。

这鹊桥原本是……

“嘶……”一阵巨大的疼痛忽然从手臂上传来。他强忍着痛,才在对方砍出第二刀之前后退抵挡,只是这一行为让他手臂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大了。

看来这只手是暂时用不了了。可以现在这个处境,光凭握着武器的右手,他能有把握赢得了对方吗。答案是否定的。

唐余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档格着对方来势汹汹的攻击。疼痛从伤口处的肌肤向全身扩散,但这疼痛却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起来,他努力将注意力从伤口移开,使自己的呼吸逐渐平缓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那银色面具背后的眼睛,那是一种嗜血的眼神,像是猎人看着猎物一般。猎物的下场只有死,可唐余知道,自己还不能死,至少不是在此刻。他细细品味着从手臂处传来地阵阵疼痛,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一息之间,他就将想法转为了实际。唐余猛吸一口气,双脚一蹬,提着匕首便冲上前去。那人冷笑了,嘴里嘀咕了一声,也挥刀上前。

他听到,那人喊了一句“找死”。

一道白芒闪过,紧随而后的是一声沉闷的声响。

是武器落在泥土上的声音。

不知何时,月亮从厚重的云层里微微探出了一角,微弱的光芒照拂在唐余的右手上,那本握着武器的手现在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伴随着对方的冷笑,唐余只觉得鼻尖微凉,是那人的刀带着巨大的劲风像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唐余整个人向后一仰,那人并不作罢,第二式袭来比先前更加迅捷,唐余退无可退,眼见对方刀芒逼喉,他忽然举起空空如也的右手。可那手上真的什么武器都没有么?

唐余手指一驱,一枚细若弦丝的针芒射出,直指那人咽喉。不仅如此,第二根,也很快离手。这是淬了鹊桥之毒的暗器,不管是哪一根至少稍微刺进皮肤,即刻就会中毒身亡。

“叮,叮。”两枚银针直直的落地。

唐余却并不意外,他知道对方是个一等一的高手,第一次是试探,第二次便是诱导,第三次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双眼精光一闪,方才他用两根银针封锁了他的移动位置,对方现在人还在空中尚未落地,绝无改变方向的可能。乘此绝佳机会,他右手一探,银针如电般射出。这一次唐余没有特意射在那人的死穴上,而是故意往右偏了一点,因为他料定,对方在空中势必是往这个方向而落的,并且这一回,那人握刀的右手就算再快,也不会比他的银针还快。

“叮。”

这轻微的声音却像重锤一般,狠狠砸在在唐余的心上。他的目光顺着微弱的月光看去,那人的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他心中大惊,这是唐门的秘宝之一,开极罗,他预判到了右手,只是没想到唐家为了杀他,连这种秘宝也给了人……

唐余此时却没有时间惊讶了,他的身形一动,三步连走,提拳向前猛挥,与此同时将银针再次射出。这是他手上最后的银针了,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准备,同一种招数就算再精妙用多了也无益,更何况此时不中,之后便更没机会了。他故意作出穷途末路之状,露出一处破绽,就是不知对方……唐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

“叮。”

这声音再次宣告了他的失败。

唐余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是那人的刀快,还是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快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死到临头却没有什么恐惧的,他本就一无所有,自然不害怕会失去什么。只可惜的是,鹊桥终究没有交到谷星寒的手里。

他看着这漆黑的夜幕,忽地感觉到了一丝寂寥。生时独来独往,死后也是独自一人,在这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对于这世间,不过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对于亲朋……他已然没了亲朋。浮生长恨欢娱少。用古人的这一句诗形容他这短暂的一生,再贴切不过了。可什么是才算是所谓的欢娱?回忆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他能想起来所谓的欢娱,不过也只有几个短暂的片刻而已,他甚至不能确定这那些片段算不算得上是幸福。

他忽然想起了父亲,父亲名唤唐砚生,从小天赋极高,受尽长辈宠爱,青年时不仅闻名于江湖,更是与心中所爱共结连理。生活可谓是一直花好月圆,顺风顺水。只是这圆满一直到他出生时候为止。唐余的出生杀害了父亲此生的挚爱,他的母亲。他小时候长长觉得奇怪,父亲究竟是多么爱母亲。后来他便能明白了这他爱的程度。他被父亲整整厌恶了十七年。幼年时他也曾经不甘,分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降生于世,难道这就错了吗。这不甘夹着恨意像是被埋进深壤的种子,缓缓地在他灵魂深处生长着。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没有星光的夜晚的不是谁的拥抱,是这种子。帮他拂去隐藏于黑夜中泪水的不是谁的手掌,还是是这颗种子。

恨吗?其实到了如今,也谈不上了。这一年的变故何其之多,等他变成了像父亲那样的人之后,也逐渐明白了他的心境。

恨也不过尔尔,爱也稀松平常,死字临头,只下了几分孤独。只是,唐余忽然想起了阿曼,那个在茶铺给他沏茶对他笑的小姑娘。他翻越千山万水来只为来喝一杯她的茶,他把自己做的最好的暗器送给她,他提着灯在花树下等她。想必她现在已经见到了谷星寒,凭他给的玉佩为证,谷星寒一定会收留阿曼做百草堂的弟子的。

若是此刻他就此死去,那远在天边的阿曼姑娘,是否会有一丝感应呢?应该不会了吧。毕竟在他得知自己前途危险重重之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还初之术,将他的姓名从她脑海中抹去了。从那时候起,他们便是彻底的陌生人了。

风迎面而来,不是秋天的风,是刀刃破空的风,是死亡的风。

罢了。唐余心中低低叹道。

他没有闭上眼睛,反而是紧紧握起了拳头。他是一个江湖人,死也要用一个江湖人的方式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