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沐月陵

【brain and bone】

夏衣榛皱眉。他们没坐电梯,直接从楼梯上去的顶楼。他一度以为那个杀人犯会蛰伏在黑暗中袭击他们,可事实证明没有。遇到陷阱就要乖乖下去,因为谁也不知道躲过了这一着后面还有没有更心狠手辣的圈套等着他们踩。这一点他和巽的想法一致。做人飘惯了也会惹出祸来,老老实实地走每一步别人设计好的陷阱,不该躲的时候不要躲。不耍阴谋诡计的人从来都不是弱者,而是真正的强大,那些绞尽脑汁耍小心思的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了。他们也懂这一点,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疯子的思维从来都是捉摸不透的,从他踏进那顶楼的大门那一刻,身后的三个人都不见了。这个房间没有门,墙上用鸟类的羽毛拼成了“BRAIN AND BONE”,下面有四盏小灯仰头照着,羽毛边缘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夏衣榛没有贸然接近那面墙,他迈出一步,停在那里。身后白墙的缝隙里发出幽暗的光,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里穿透而来。这栋公寓的顶楼是一个巨大的房间。

“第71页,化形。”

他轻点速写本,一团云气蒸腾而出,迅速分裂,升高,移动到头顶大约半米的距离,停下。它照亮了夏衣榛周围约四平方米的空间,从晦暗变得清晰,这样就不至于被突然的攻击而丢掉性命。

他弹了弹灰色速写本的硬纸板外壳,抬起头。

空****的房间,脚步声都被放大了好几倍。他伸手去摸背后的画夹,舒了口气。接下来不知道还要不要解谜题什么的,这个杀人狂也是够狡诈变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他们一一分开。不过零散的小羊羔最容易被人掐断咽喉,这个他知道。

总是待在原地也很不利,于是夏衣榛向前走了几步,那团云气跟着他,在头顶泄下光亮。

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远处突然传来手摇小铃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人在一摆一摆地跳舞。那铃声很有规律,不是数学或者物理上面的规律,而是一种节奏,让人忍不住跟着频率点头。那铃声十分耳熟,耳熟到头疼欲裂,让人回忆起什么东西的斑斓暗影。黑色淹没一切,那里没有光,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动。夏衣榛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两下,起,伏,起伏,心跳平稳。他刚冷静下来,空气中叮的一响,仿佛用针刺穿耳膜般尖锐。那小铃声忽然停了。

“153页!”

巨大齿轮的声音呼啸而来,吱吱呀呀,在黑暗中扭结拼装翻转合并。夏衣榛抬起头,他的左半边身体完全被黑色的金属所包融,巨大的铁爪一直垂到地面。他的眼睛变成了暗红色,反射着头顶云气的光芒,似鬼魅魍魉。

一个东西骨碌碌滚过来。夏衣榛低头,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后退一步。

他捂住嘴。

那颗头颅本来有着美丽的白色长发,已经悉数剪掉,有的地方甚至血迹斑斑。她淡紫色的眼睛,也被烙铁挖去,只剩两个透着寒风的窟窿。但是她临死的那一刻还在笑,于是这头颅就这么淡淡笑着,不偏不倚,滚到夏衣榛脚边。

夏衣榛闭眼再睁开。再闭眼。

用力闭眼。

世人皆道那人生的日月不可侵其貌。

罗妙衣是菩提川叶月按照一个三岁小童的样貌制作的情报网,凡是有墙的地方皆可探知,但是有一个地方除外。只要有遮风避雨的房屋,他就能知晓一切,从此他制作的器械人偶等机关千金难求。人们提着礼物去找他制作稀有的物件,或者精致的零件,会生长的人偶。他是当时最有名的缈神制器师,师从鹤先生。人人都传菩提川先生手法精妙,传说有幸见过他一面的人,手中的石头都会开出七彩色的花朵。

可是菩提川先生爱上了一个人类,还是一个有着白化病的女子。

缈神。

人类。

人类被那些人认为是低贱的种族。缈神的外貌和人类的大相径庭,他们没有统一的特征,有的头顶生角,走路或奔跑的时候会带起黑色的闪电,有的长有四爪,身边拢着云雾,面孔是青色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寿命很长,能够存在很长时间不泯不灭。而人类大多软弱易死,脆皮薄骨的,似乎一眨眼就消散了。当时还没有十三个坊,那些缈神们只是各立政权,各分地界。但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想要与人类繁衍后代,人类死,缈神斩。

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可是他不久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如果一个缈神用真心爱上一个人类,当他们的后代成年时,缈神就能变成真正的人类。”

“真心”什么的,是什么呢。

与人类相爱不是不允许,就像养了宠物一样,心悦彼此是可以的,但是繁衍这事就不同了。就像人与宠物结合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忍受。这不是观念腐朽,只是缈神的内心无法接受,这等级差距如此之大,思想和身体都低好几等的人类,怎么可能和缈神在一起呢。

夏衣榛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条条框框。他只知道,妈妈有长长的白色头发,像月光下的露珠一样皎洁,而已。

直到那天那些人来到他家,把他爸爸带走的时候,他才知道,弱小的种族是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的,因为他们自己的性命,都不能完全由自己掌握。

他看到清楠被炽铁制的箭矢刺穿胸口,做这一切的是一个组织,名字他不记得,只知道那些人头上都带着红色的花朵。清楠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类,因为这样他父亲才得以隐瞒了许久。最后不知道被谁告发,事情败露。他母亲的头颅被割下的时候有人将他的眼睛死死蒙住把他带走,于是他也没有看到那个制器师痛苦的呼喊却发不出声音的表情。缈神被斩之后并不会死去,只是会失去所有力量,像人类一样苟活着。所以菩提川叶月并没有死。但是他再也没找到他,在很多年之后看到罗妙衣的那一瞬间夏衣榛就明白了,那浑身漆黑的小孩子和他长得如此相似,那个最伟大的制器师纵然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据说最后对那个制器师进行制裁的人,是一个拥有很庞大地方的领主,名字叫做嘲风。

他讨厌菩提川叶月。恨砍掉清楠的头的人。他去找那个领主,那时候他太小了,人类和缈神的后代虽然比普通人要强一些,但是他大部分是遗传清楠的,连头发的颜色都是白的。

他没找到那人,却在半路昏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一片红色刺入眼睑。那个女人温柔地叹息着抚摸他的脸颊,说出的话却像毒蛇浸入身体般冰冷刺骨。

“你最好明白你是谁,菩提川谛宴。”

那女子派了人来接他,偶尔过来瞧一眼,没有任何言语。他一开始以为柯洛是杀掉他母亲的人,然而仔细一想并不是。别人再蠢也不可能养一个仇家的孩子在自己这里,更何况他不是一般的三千舍。

“之前我是逾界不扰,但是现在我念情分,该救还是得救……你就当我闲的发毛吧。”柯洛淡淡地笑。

罗妙衣说菩提川叶月曾是柯洛的学徒,那么从这个角度也解释的通。之前他母亲被杀时她去哪了?柯洛冷眼旁观之后终于大发善心,留他一个席位,不至于饿死。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有关自己的事一概不理,很符合鹤先生的作风。

只是这情分……倒也是虚晃的东西。

夏衣榛轻笑。什么世间纷纭情深意切,当真是利益为先。

他不明白。柯洛那样做,是真的担心他的。

这次校园霸凌事件是柯洛让他做的。那间教室,三个人都是画出来的。他遗传了叶月的能力,造物。只不过他父亲是用思维,而他就必须得画出来了。他没有对这件事很抱歉,他知道那女人什么都向着她的学徒,他也知道宋嘲巽就是失了忆的嘲风。然而他不甘心,想要努力一把,说不定可以见到叶月,说不定可以复活他母亲。

他不怪嘲风。他不怪这世道。

他谁都不怪,就怪自己。

那个杀人变态看起来似乎很强。然而那人不知道,有些事物是无法改变的。强与弱,宇宙与飞蚁,火海与水滴。或明或灭,在出生的那一霎那就决定了生死,看起来瘦小的女孩可以掐死一只强壮的狮子,这不是传说,只是恰到好处的训练,内心的信念带上那么一点勇气而已。那个女人没有收他作为学徒,但告诉了他一件事。这个世界早已经被规则圈养,失败的人都有着外露的骨骼,他们情绪波动很大,很容易就被别人一眼看穿。真正强大的人不需要对比,因为他们明白,你很强,但是在这里,你赢不过我。

夏衣榛睁开眼睛。

―――――――――

【heart and eye】

“这个孩子还有救么?”

“看他自己的意识了。如果他不想活,谁也救不了。”

“我们能做什么?”

“替他安排好一切,然后等。”

“等?”

“不然你能做什么?这孩子先天心脏就不行,手术只是辅助健康的一种措施罢了。如果他不想死,只能努力醒过来。”

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叹着气离开了。他靠近那个孩子,发现他脸色苍白,胸部很艰难地起伏着。旁边的监视器一声一声的响,缓慢的,是疲惫心脏的沉默呻吟。

他有点失望的撇嘴。

还是去找下一个人吧。

他向门口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后面有咳嗽的声音。他回头,那孩子好好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费劲,咳什么咳,大白天的怕是要见鬼了。

他舒了一口气回头,却被一个问句吓得浑身一哆嗦。

“你是……?”

他眼角瞥到那个坐在窗边的孩子,透明透亮的,阳光一照仿佛就散了,像简笔画似的单薄。问完之后他没等回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病床,又看看他,倒是不害怕,用手饶有兴趣地在自己的肚子上开始表演大穿活人来。

……不是活人,是灵魂。那孩子怕是快死了。

“……”

“你是来接我走的人吗?你是西方的死神还是东方的判官什么东西的?你认识天使小姐姐么?天仙小姐姐也行哇,我是去地府还是地狱还是天庭还是天堂……不对我又不是人类,那三千舍有什么死后的世界吗……咳……!”

那孩子突突了一长串话冷不丁开始咳嗽,一边咳一边举起一只手:“我感冒了你离我远点别被传染上。”

他挑起一边眉毛,还是笑了。

“我谁也不是。我是来吃你的。”

他看不清这个孩子的脸。灵魂是没有明显的轮廓的,手和脚就是一团雾气分离出来的小枝。虽然那些人都看不见他,但他不是死人也不是灵魂,无法看清这个孩子的真正样貌。这一点总是很烦,一个人灵魂的模样和他的躯体完全不一样,这代表了一个人内心的性格种种,看不清灵魂也就意味着认不清这个人,单凭语言和行为是无法窥得这个孩子的全貌的。

他静静说完那句话,等待那孩子尖叫或者逃走,或者被这一吓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面。活过来更好,他也不是坏人,不一定非得要找这个羸弱的孩子的。

可是那孩子愣了一下,突然兴奋,把那一团雾气(大概是胳膊)递到他面前:

“大飞狼?要不然我让你咬一小口尝尝?”

他眼前一黑。

“我败了。”

“原来你是吓唬我的噗。”那孩子和个小傻子似的乐个不停:“我还以为三千舍死掉就会消失,没想到还能碰到你这种人。”

“你为什么不回去?想死么?”

“不想呀。可是有个小东西对我说,它受不了了。”那孩子把两只小手放在左胸前,比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它和我说,它很累,跳了几亿次了,想要休息。”

“你就这么听它的话?你不想活下来么?”

“我爸爸妈妈也不想让我死。”那孩子好像笑了,雾气拢成一个向上的弧度:“我也不想。是身体把我推出来的。你体会过没有?那种手也不是你的,脚也不是你的,血液和身体甚至心脏都不是你的,什么都不是的感受?我感觉我就是个陌生人,和自己的身体互相不认识,才刚刚打了个招呼,还没捂热乎呢,就要拜拜了。”

风吹过来,那孩子坐在窗户边的身子晃了两晃,雾气飘飘的,让人担心他当真会掉下去。

他犹豫了一阵,还是说话了。

“如果有个人能够治好你,只是治好你的躯壳,代替你活下去,你愿不愿意?”

“嗯?”

他有点胆怯,这还是第一回。面对食物的时候他从未有过犹豫,虽然他不像其他同类那样扑上去就啃,那样不利于健康。他习惯细嚼慢咽,与猎物闲扯一通然后吃掉,这样的食物心情大好,入口都捎带着那么一丝甜味。这才是他的风格。

但这一次,他费了好大劲才说出那句话。

要是失败了就算了,他想。

“我来吃了你,我替你活下去。你的身体我帮你修复,我将完完全全的代替你,直到这个躯壳再一次死去,那时候我将脱离开已经陈旧的你,重新寻找崭新的躯体。”

不是,不是这样的。面对猎物应该甜言蜜语的哄骗,使他们落入美好的幻境,这样才会肉质鲜美,利于消化。

他完了。他想。一下子把真话说出来了,这下怎么可能逮到兔子。那个灵魂没有吓得接着逃跑已经算他的幸运,但是这个小孩的躯体也肯定会泡汤。

他悔的猛拍大腿,等着那一小团雾气在他眼前消散,然而好几秒钟过去了,那孩子并没有反应。怎么回事?他探过头去看,那孩子把头低下去了。

吓傻了么?他把手在那团雾气前面晃。

那团雾气猛地颤抖了一下,把他吓一跳。

“哎哟我刚刚睡着了……这几天老是有穿白大褂还超级罗嗦的人在我面前晃,害得我都睡眠不足。”那孩子抬起头看他,还伸手挠挠头(在他眼里看起来就是雾气去拨拉雾气一样),仿佛是不好意思似的歪头:“你刚刚说啥?”

“……没事了。”

“唉。”那孩子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仿佛把几年积攒的怨气都吐出来一样:“我妈妈说病好了要给我一只小猫的,我可喜欢猫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嗔。”

“这个名字多不好啊,生气啊愤怒啊,怪罪他人什么的。”

“不是不是,你想啊,就是那个小毛球把负面情绪都吸走了,嚼两下咽下去,然后我们就会变得中二又快活,多好啊。黑黑的多漂亮,傲娇的小王子什么的……”

“中二?”

那孩子摆手:“不是不是,你听错了。”

“爸爸妈妈希望我活下去呢。活下去就得写作业啊,活下去有很多痛苦等着我呢。”那一小团雾气抬起头,他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但是爸爸妈妈他们只是普通的三千舍,又没有能力,需要我来保护他们,再苦再累也要想办法活下去,没了我的话谁来拯救世界呀嘻嘻。”

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先那孩子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如果宿主本人不愿意的话,那么他再努力也不行了。他叹口气这就准备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那孩子求生欲望强烈的话,他的灵魂根本不可能出来……

他回头看。

那么……

“喂,你有梦想么?”那孩子突然换了一个蛮横无理的口气问他,从窗户上跳下来,走到自己的病床前。

“我?没有梦想。”他摊手:“我不需要梦想。”

“啊……这就无趣了。”小小的雾气绕过病床走到他面前。那雾气那么一小团,他害怕自己挥手带出来的风都能把他给吹散了。

“我们做个交易吧?嗯?你照顾好嗔,照顾好我爸爸妈妈,照顾好这个世界。我呢。”

“我把我的身体交给你。”那孩子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抬起头。

“喂你可别嫌弃啊,虽然又瘦又小还有心脏病,但是你也没得挑不是么?”孩子歪头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什么,窃灵者,吃掉别人的灵魂,侵占躯体而生存。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呀,和杜鹃似的,谁没个生存的手段呢?这交易对我们双方都不是很有利,不过我们扯平了,不是么?”

他愣住,然后笑。

“我会把你治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后退两步,看了看这个雪白的房间,然后咯咯笑着向他冲过来,他吓了一跳,但是没躲。

“封印的封!心绪的绪……!唉我天你肚子里也太黑了平时喝墨水的吗……”

“你刚刚说,你有什么梦想?”他低头看病**面的男孩,他长的并不好看,脸上瘦瘦的,顶多算有一点点可爱。找到这么一个皮孩子的躯壳也算他吃亏啊,虽然性格有趣,但是这心脏病真的是血亏啊……

“我这么厉害当然要吃遍全世……”

声音消失了。心电监护仪上面的示数猛地变成零。他被一股力量扯到病**,机器突然响声大作,大夫们冲进来手忙脚乱的检查他的身体,却发现男孩只是心跳的慢了些,并没有大碍。

他抵挡不住疲倦睡着了,心里还暗戳戳地竖着中指:封绪你这个家伙给我等着刚刚那一下差点没把我呛死……

然而他知道,没有以后了。

“原来你是这么恶心的家伙吗?以窥探别人的秘密为乐的变态狂?”封绪不满的嘟嘴,看着远处用血写成的“HEART AND EYE”。这是一个白色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头顶的紫外线灯外壳有点脏,一切都完全的还原了那时候的场景,熟悉的令人作呕。那个淡淡的影子从拐角处跑过来,小小的躯壳,小小的手和脚。

封绪心下一怔。

那个人,和他长的分毫不差。

准确的说,是和封绪长的分毫不差,虽然他现在就是他。

“我知道你喜欢Cosplay,也用不着这样吧?我长的多不讨喜啊,cos我您还真是受委屈了。”封绪双手插进兜里面,歪头:“您有什么想说的一肚子倒出来可以吗?我着急回学校呐。”

那孩子没说话,他平视前方,眼睛里面没有光芒。

“你不是他。”

那孩子抬手,一只巨大的怪物轰然降临,它身长12m,宽5m,像一辆卡车般大小,黑色的毛皮泛着污泽的光,它的头顶长着三只耳朵,尖锐的金黄瞳仁一缩,锁定了封绪。

是“嗔”。

“虽然我平时笑嘻嘻的,但惹我生气的后果可不太好。”封绪眼神一暗,拿出一块两个巴掌大的钢板来,那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缝隙。他轻轻掰下一块碎片,摔在地上,然后踩了上去。

“那个孩子和我约好了,从此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虽然我没有很好的负起责任,但是这心脏病我还没治好,我俩之前还欠着债呢。什么我不是他,我当然不是他,Cosplay你不也玩,我只是永久的扮演这么一个角色而已。但你这个样子我可要生气了。”

封绪的身影在踩上钢板的一瞬间消失,巨大的猫发出难忍的呻吟来。转身扫尾,那个力道足可以拍碎一辆重型卡车。封绪躲闪不及,被尾尖的风力扫到,摔到地上。那只猫伸爪攻击,封绪翻身消失不见,下一秒他突然出现在身后,一块锋利的钢板插入那孩子后脑。

钢板像刺入虚空,没有血液或别的东西涌出来。

“啧啧,真心疼。你再不认输我就要把你咔嚓咔嚓咯。”

那孩子没有动。黑色的巨猫嘶吼一声,金黄的眼睛里混浊一片,瞪的浑圆。它冲过来,露出尖利的牙齿,封绪在最后一秒消失不见,下一秒却被一只手掐住脖子。

那力道软绵绵的,却让人挣脱不开。

封绪喘不上气来,大脑缺氧。可能是走马灯晃过眼前还是什么,他想起目前种种,睁大眼睛,脑海浮现一个人。

“你难道是……?”

那孩子回头,封绪在这个瞬间从手里消失。钢板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却看不到封绪的身影在哪。那孩子被绊倒了,胳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抬头,上方影子一闪,封绪的运动外套在空中猎猎,他拿着匕首从空中落下,愤怒的大喊:

“身为猫控就要有猫控的自觉啊!你这个假货给我滚开……!”

―――――――――

【lung and stomach】

“你很幸运~”

光线太刺眼了,问月一下子捂住眼睛,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巽,封绪和夏衣榛不在身后,她没听到任何声音。这里太亮了,和外面寒冷的夜晚很不相称,她没适应过来光线的突然变化,差点瞎掉。

“你超幸运的~这个房间的危险指数为0,你要做的只是等待就可以了~”

问月挑眉,抬头寻找着声音的出处,发现是那边的通风口里面传出来的之后,她掏出特制的虫茧塞到小手枪里面,对着通风口毫不犹豫的开了一枪。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气浪回**,问月扔下枪捂住耳朵。

“啧啧,暴脾气的女孩子,不讨人喜欢~”那个油腻的男声又响了起来,问月甚至想象出一个长着胡子穿着芭蕾天鹅裙的中年大叔在翘着兰花指说话……还好晚上吃得少。那通风口挨了一枪之后没有任何变化,连虫茧爆炸之后留下的印子都没有。看样子有些麻烦,毕竟这里是哪都不知道,还是暂时别轻举妄动。

问月没搭理他,看着这个粉色的房间。四面都是灯,光线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没有影子。有一处灯少一些的墙上用节日装饰的小彩灯拼了个“LUNG AND STOMACH”。那小灯欢快地一闪一闪,旁边还有一个长着尖牙的小盒子一张一合的在唱生日快乐歌。

“解释下什么意思,嗯?”问月踹开挡路的灯,揪着那一条条的彩灯问通风口。那“STOMACH”的“H”被她几乎要拽下来,拉成一条直线软软的瘫在地上,问月听到通风口那里传出心疼的“嘶……”声。

“你能不能温柔些!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拼好的,都是艺术品啊,艺术品!”接下来问月又听到那里絮絮的小声说着什么,从只言片语里面似乎能听到什么“早知道就不让你来这里了还以为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来着……还不如那个白毛小哥……”

问月用力微笑,手上一使劲把整个“H”都扯了下来,然后满意地听到那个娘炮的尖叫声。

“给我解释一下,嗯?”

通风口里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问月站的偏了一些,以防等会真的滴下水来砸到身上。

“你们……唔,你们在踏上这片区域的瞬间一共进入了四个房间,分别是心与眼,脑与骨,手与血还有你的肺与胃。这是一个危险系数为0的房间,你可以随意提问题,进入心与眼还有脑与骨会遇到自己内心最深刻的回忆,而进入手与血房间的人,会遇到“走马灯”,看清自己的过去,而代价就是死。”

“什么……!”

“不要担心啦,你是最安全的~所以我说你的运气很好嘛,就是脾气爆了些,不讨人喜欢。不过我喜欢~”

问月踩上地上的蘑菇灯把枪指向通风口。

“再说一遍啊,我没听清。”

“……没事了没事了。”

“那我怎么才能出去?”

“这个简单,只需要等就好了。”

“等什么?”

“等那三个房间各自结束使命,该死掉的人死掉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问月沉吟了一会。

“我问的问题你一定都会如实回答么?”

“是的呀~”

“那么……谁在‘手与血’?”

通风口顿了一下,换了个不太高兴的语调:“是那个黑头发穿着斗篷的男孩子呢。他太聪明了,我不喜欢。”

“这栋房间到十二点就会消失么?”

“是的呀~”

“你留下的那些密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让我们来这里?”

“因为无聊啊。”通风口听起来很委屈:“想找几个人和我一起玩游戏,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无聊的要疯掉了。”

“变态。”

那声音嘻嘻的笑起来:“谢谢~”

“那个在‘手与血’房间里面的人,怎么才能救他?”

“没有任何办法,除非杀了我。”

“好,最后一个问题。”问月“咔啦”拽了一下枪栓,抬起头。

“怎么才能杀了你?”

通风口静了好一会,然后低沉地笑起来。房间里面的灯突然都灭了,只剩下墙上的小彩灯拼成的“LUNG AND STOMAC”在一闪一闪地亮,生日快乐歌的音调越来越扭曲,最后变成诡异谙哑的嘶嘶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一刻问月以为自己要死了,在黑暗中突然出现什么猛兽扑过来将自己撕的粉碎,或者有什么人把冰冷的刀横在自己脖颈。然而这些都没有,现实的情况只灯灭掉了而已,她找到了那个小盒子背后的开关,把跑调的生日快乐歌关掉了,于是房间变得漆黑又安静。空气中安静的出奇,甚至幻听到类似胶片颗粒般的杂音。问月紧紧靠在“C”的旁边,贴紧墙壁,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个通风口甚至认真地清了清嗓子。

“咳,嗯。我要开始啦。”

“……”

“安逸的森林一角,有只从没见过猎人的小兔子有一个亲哥哥。兔子在普通的家庭长大,她不聪敏机警,家人对她都不好,只有她哥哥是真心疼爱她。她堂妹看起来很柔弱,可内心十分妒忌她,妒忌她的哥哥,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欺负她,但是大人们都不知道,仍旧偏袒那个柔弱又心机的堂妹。”

问月抬手:“等一下,你……”

“听我讲完好么?甜心?”那声音一沉,瑰丽如暗夜丝绸:“我真担心我会杀了你。”

问月握紧手里的枪,缓缓点头。

“堂妹在心里什么都和她比。小时候是新衣服,新玩具,新发卡,长大了是学习成绩,朋友的质量,家长的评价。堂妹为了和她作比较和她考了同一所学校,那时候她已经交了很多新朋友,堂妹觉得自己输了。堂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能力:在睡梦恍惚的时候可以到达任何一个地方。堂妹一开始并不知道,因为那里的人都看不见她,没有人能够感知到她的存在,除非她主动去触碰别人。在晚上的那几个小时里面,她可以拥有任何她想象出来的能力,像梦一样虚幻。每天早上在自己的**醒来,她都会把晚上的经历飞速写下来。她觉得这样很好玩,以为自己每夜都在做一个离奇又真实的梦,直到那天她第一次尝试杀人。”

问月捂住嘴。

“堂妹从后面掐死了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有些好笑的把面具摘下来,然后愣住了。那个人长着她姐的亲哥哥的面孔,难过地扭曲着窒息而死。她吓了一跳,在自己**醒过来,浑身冷汗的发抖。她松了口气,这只是个梦而已。她正常的去上学放学,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直到她妈妈告诉她,那个人死了。”

“她堂姐的亲哥哥,她的堂哥,死了。”

“堂妹去找别人忏悔自首,说这件事是自己干的,没人相信。堂哥在千米之外的第拾叁坊工作,她当时被同学看着在宿舍就寝,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到达那么远的地方。她在学校碰到了一个冷着脸的白毛小哥,那个小哥说,陪他演一出戏,那个人就可以复活,于是,她照做了。”

“当啷”。

问月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讲完了~有所不周到请多包涵,毕竟我不是小说家。”

“你怎么知道漆纭出事了?!”

“我只是讲了一个小兔子的故事,并没有特指哪些人喔。”那通风口里发出戏谑的笑声,空****的回音撞进没有门的房间,震裂心脏般的疼痛。

“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吧?”问月一边喊一边后退,撞到了硬梆梆的墙壁,被惊的一抖。她反应过来,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枪,指向通风口。

她的手指发白,微微颤抖。

他在撒谎。问月想。她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通风口在撒谎,他的目的只是吓唬自己,扰乱心神,好让她永远迷失。

“我问的是,怎么才能杀了你,不是让你讲故事。”问月用力握住枪,力气之大到她感觉听到了物体咯吱咯吱形变的声音。她一动不动地举着沉重无比的枪,胳膊酸了就换一只。问月盯着发出声音的通风口,有一滴**从她脸颊至耳侧滑落下来,不知道是汗是泪。

“杀了我你们可就出不去了。在下的命不值钱的,哪像你们其中的那位……”通风口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正是因为在下柔弱的不堪一击,所以才瑟缩的躲在暗处看你们玩游戏啊。”

“我就喜欢看着你们无助又可怜的楚楚模样,小小的三千舍们。”

问月用力一锤身边的墙壁,黑暗的房间顿时亮起一个萤蓝色的光,显得墙上的彩灯都黯然失色。问月头上的角猛地显露,暴长到之前的好几倍长,在末端留下一缕光。

“给你三秒钟考虑是否出现在我面前。”

通风口那边好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才“嘻嘻”的笑起来。

“我说过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房间,不要把我惹毛变了心情,甜心。”

问月甩出三枚虫茧,在落地的同时带来巨大的烟雾。她用力抛出一根带有钩爪的细绳,在烟中准确无误地勾住了通风口,借力**了过去。那细绳一边滑过一边收紧,问月整个人吊在了通风口下面。她掏出吸盘用力向天花板上一拍,顺着向上的动作将虫茧塞入缝隙中,松手,翻身,落地。

轰!

烟雾散去。问月睁大眼睛。

通风口被炸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墙壁一点也没坏,缺着牙嗤笑着她无用而幼稚的行为,像一只不怀好意窥伺着的眼窝。那眼窝冒着丝丝的寒气,在无门的房间里毒蛇吐信般蔓延。洞里掉下来一个足球大小的黑色球体,蠕动挣扎着迅速变大膨胀,变成一个人影,头顶伸出反着光泽的漆黑的角。

那是她自己。

那个人头上长着一只长角,反射着所有的光。它的头发长长的披散下来,眼睛是白色的,转过来,锁定了问月。

问月向它开了一枪,子弹没入身体后竟然消失了。那孩子抬手,空中突然出现许多黑色的丝线,它们穿透了问月一只手臂,她吃痛,不敢妄动,举起右手中的刀。那丝线与匕首切割,发出刺耳的金属相击声。

割不断。

问月惊恐地睁大眼睛。

那孩子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在她面前乖巧地跪坐下,仰起脸来看她。黑色的线穿过身体又离开,它的身体像一团粘稠的**,完全不受线的影响。那双白色的眼睛里是一片风雪呼啸的灰原,里面肆虐着晶莹的冰霜,藏进无数的哀伤。

她突然觉得它长的很像漆纭。问月伸出右手去,想去碰那个孩子,她觉得眼角很酸,鼻子很酸,脑袋里面混沌一片,那孩子的黑色渐渐褪去,变成健康的红润肤色,它的身形抽高,穿着她哥最喜欢的那件墨绿色运动卫衣,眼角微微耷拉下来,眉心有颗痣。他哥长得不好看,但是却是唯一对她好的家人了。

“漆纭”对着她笑。

问月的手被锋利的黑线划伤,她的脸上还是那个心疼的表情。没有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没有吸鼻子。漆纭不让她哭,不让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可爱又柔软,她没有特殊的能力,只能靠强化训练和千奇百怪的小道具保护自己。每次问月和他诉苦的时候,漆纭就静静听着等她说完,从来不插一句嘴,不说一句指责问月的话,和她爸妈还有三姑六姨不一样。漆纭眼里有个小太阳,他笑着去拍问月的肩膀,给她买抹茶味的鲷鱼烧,带着她去街上漫无目的乱转一通,问月就会慢慢好起来。

现在没有了。太阳被打碎了。

问月缩回右手。她从口袋里拔出匕首,扔掉刀鞘,用力的锯插进胳膊的那根细线。漆纭就这么微笑地看着她,不声不响,没有任何动作。手臂很疼,头很疼,膝盖很疼。问月用力割断了那根黑色的细线,线崩断在胳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发出“嗡”的振翅声,震的她耳膜疼痛。问月愣了许久,突然低低笑起来。

“这么低劣的把戏,你还真以为我相信了?”

问月丢出一个白色的球,在甩出去的那一刻膨胀变大发出微光,一瞬间细线都不见了。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又在那孩子背后出现,问月咬破手指,隔空一拍。从她的手里发出光芒,那块菱形的封印石映射出彩虹一般的光,碎裂在它头顶。

那孩子吃痛,猛地一颤,接着一点一点缓缓转过头来。它还用着漆纭的脸,黑色的眼睛和短发,墨绿色卫衣,眉心有颗小小的痣。它的脸上是一个没有血色的笑。

问月心一颤。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甜心。”

那孩子不见了,问月被不知名的力量栓住不得动弹。通风口那边传来兴奋走调的嘻嘻笑声。

“开始表演咯~”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一边的墙角出现了七个大小不一的孔,一个穿着红黑两色长袍的孩子闭着眼睛一点一点浮出来,银色的锁链在四周穿梭盘桓,他的头顶悬着一轮弯月。

―――――――――

【hand and blood】1

绿缈转变的那一个瞬间,他不在场。

柯洛的红雀撞碎了两层窗玻璃,和碎片一块摔落在放满书卷的檀木桌上,挣扎着站起来抖羽毛。他刚想训斥那只不懂事的鸟,突然发现它嘴里叼着一个黑色的纸卷,一下子变得惊慌起来。

黑色的信是最高级别的危险。深色的血迹散落在信纸上看不真切。他拿下鸟喙中小小的纸卷,展开,愣了很久。那上面的字混乱焦急,根本不像老师平时的笔锋。这下是连老师也有生命危险了。

老师居住的那个地方可是……

他扔掉手里的书,冲出门口的时候用力拽系着细线的小铃,礼鸟像云气般冲出匍匐在身下,他闭眼回想黑色纸卷上的内容,心脏一阵阵的抽搐疼痛。

“斩月桥下绿缈有难,速来。”

斩月桥还是因为菩提川而得名的,那个不守法理的制器师,被折磨拷问的失去了一个缈神的尊严。他实在看不下去,在桥下斩去他的一切力量的时候给他留了一部分能力,让他的寿命延长了一部分,不像人类那样短暂,在几十年的瞬间就湮灭死去。他总是忍不住心善,柯洛嘲笑过他很多次,说一个领主像老婆婆一样心慈手软,没有冷血的手腕,表面上装作冷漠无情,实际上心里早就有所松动。他垂眼笑笑,手指抚着扇骨不说话,或饮一口茶掩盖过去,案间的气氛宁静又诡异。这时候柯洛就岔开话题,有意无意的提起绿缈,那个头发长过脚踝,像夜星一样的女孩。

他当然和菩提川叶月不一样,因为绿缈是缈神,虽然不是出自名门望族,但他是领主,没有人敢踩在他头上。那时候他是真正的小孩子,没有成年,没有[破茧]。他那时已活过一百多年,换算成人类也就是十二岁左右。他总是偷偷跑出去找绿缈,那个头两侧垂下长长黑色羽毛的小姑娘。绿缈一族不能剪掉头发,因为他们的能力来自头发上面的羽毛的增长。她在破茧之前不能出去,因为这个时候力量还不完全,不能自如控制羽毛的长度,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诱导或带走。绿缈一族的体质很特殊,他们死后会转化成巨大的能量,对于窃灵者来说,是极好的养分。虽然一般没有力量强大到能够与缈神抗衡的窃灵者,但还是要万事小心。

他的礼鸟叫做蛮蛮,是两只一直在一起飞的小鸟,平时封印在门上的小铃里面,等到拉铃的时候会化作一团云气冲出。落地是两个小童的模样,一男一女。蛮蛮很喜欢绿缈,他去找绿缈的时候它俩就安心的趴在屋檐上说悄悄话,一边小心的压低声音不被长老们发现。缈神们没有父母,由天地化生而成,以地势为聚。他所掌管的领地叫做风向界,这里万事万物以风为因,以风为果,缈神们大都生性自由,快意洒脱,不随意动嗔动怨。

只是这风向界,也越来越不太平了。

他刚冲到桥下,看到的是一双巨大的灰绿色昆虫翅膀。绿缈跪在桥上,背后的裂缝中发出神祗叹息的声音。她的脸埋在手里,每抽搐一下就会释放出无数无形的刀刃,切削开皮骨,长长黑发上面的羽毛悉数消失。柯洛被一根长长的黑羽钉入左肩,浑身环绕着黑色的绸带,有血从伤口处一点一点溢出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师狼狈的样子,也是最后一次。柯洛面无血色却动弹不得,被无形的绳索困住,在远处声嘶力竭的喊。

“嘲风,杀了它!它是窃灵者的王,离月真!”

他下不去手。实际上也没有等他开始行动,已经变成离月真的绿缈收了翅膀和气场,缓缓地飘起来看他们。少女微微低头,背后是夜星与惨红的天色。绿缈看着他和柯洛,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

“谢谢你喜欢我,嘲风。可是我想要他们死,你会同意么?”

老师回去之后一句话也没说。他什么也没问,为什么离月真会侵占绿缈,为什么柯洛在场,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去了不空绢索的小木屋里面,去那个全是兔子的书阁,坐一整天,疯狂地查离月真的资料。它一共侵占过四个躯体,第一次是一只猫,第二次是碧落宫的摄政者涅悠悠,在那个地方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第三次侵占了一只被封印的怪物,杀掉了一整个国家的人。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从没有窃灵者的寿命能撑到一千年不灭,他们不断的更换躯壳,自身受损,不可能活很长时间。传言它极恨缈神,所到之处,一定会带走心中最爱的人。

他去找绿缈的族人,那些人都露出无措的表情,闭口不言。后来他再找不到柯洛,老师突然消失,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等他再次看到老师的时候,浩劫已经开始了。绿缈,或者是离月真一把火烧了宫殿,她带来无数的黑影,无声无息杀掉还在睡梦中的缈神。他们奋战了两个月,离月真的目的不是杀掉缈神,而是毁灭一切。柯洛在灼烧的漆黑的废墟上出现,血迹在赤色的衣裙上晦暗成悲伤的泪痕,她的鸟雀贯穿了离月真的头,可是黑色长发的少女并没有倒下,窃灵者的能力使绿缈的头部瞬间愈合,而她只跳了两步就来到了他身前。

他知道那已经不是绿缈了,心脏却仍然感到疼痛抽搐。离月真在杀死他之前,用绿缈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瞥来一个冷漠到冰点的神色。她的半边脸已经出现裂纹,另外一只将死之人的眼睛浮出了绿缈的悲怆与离月真的不屑。那把刀横着劈了过来,他的手还悬在半空,风无力地围绕着他,柯洛化作赤色的鹤猛地俯冲过来,尖利的叫声响彻天地。一切都被无限期拉丝放慢,嘲风的动脉汩汩的流淌着鲜血,他听到心爱的少女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永别了,嘲风。”

那把长刀切开他的左半边发丝,延伸到皮肉骨骼,巽仍然不为所动。冰凉的黑玉和温热的血,爱意与哀伤,刀刃与玫瑰,人类与缈神。灵魂与尖锐相碰,发出吱吱的刺耳笑声。

房间中少女轻叹。

“要是……不用杀死你的话,就好了。”

血液像喷泉一样洒满地板,碎砖石瓦砾都被染上了妖冶又纯净的颜色,刀尖轻点地面粘腻的鲜血,这是一个青墨色的房间,有一整个宫殿大厅那么大,木制的粗柱子,木制的各种家具摆设,木制的地板踩起来吱呀呀的响。远处的画上面用花瓣拼成突兀的“HAND AND BLOOD”,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少女甩了一下长刀上面的血,她的眼睛里是个冷漠的悲伤。巽一直静静跪坐,眼睛紧闭,任凭黑色的刀刃在身上砍出伤痕。长刀像暗影一样滑落,正面劈下,梦境里话语柔软的少女正轻轻走近,碧水清影落花无限,可实际的世界却是噬血长刀,命悬一线。那把影子切开脖颈处柔软的皮肤,一寸寸吞噬,深入皮骨,大量的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少女的脸上狂意更甚,那双手没有任何犹豫,那把刀没有丝毫的怜悯,空气中响起无声的哀嚎,血涌出的声音与筋腱断裂的声音,挣扎着交织,而跪坐着的巽仍然耽溺于美好幻境,走马灯带来的诡秘梦乡。

湖绿色眼睛的少女做惊讶状。

“你居然能在走马灯里面醒过来,比我想象中的强。”

巽抬眼看了一下她,垂下眼眸并不说话。他用右手触摸自己的脖子,那个地方仍然流着血,只不过速度慢了很多,他的整个头险些要从整个身体上面掉下来。不过他依然没有死,那把刀依旧横在他的脖子里,像是在变一个血腥的魔术。巽用已经疼得麻木的大脑思考自己为什么没有昏厥休克,血从他的手上滴下来,握住长刀的左手微微颤抖,然后他一顿,扶住自己的头部,手上的颤抖缓缓平稳。

少女欲抽刀,却发现动弹不得。她在那瞬间做了一个决定,松开刀柄翻身后跳,风组成的刀片劈天盖地袭来,无处闪躲。他的攻击比之前快了数倍,房间里面的空气被全部压缩成锋利的薄片,压力与风刃一起袭来,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青色的墙壁被气浪冲击颤抖着发出胆怯的絮语,少女不停地跳跃,动作快的看不清,却依然闪躲不及被剐蹭到手臂大腿和脖颈,上面出现丝丝的切痕。她吃痛,看向那边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孩,巽依然低着头跪坐在那里,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他的四周蜿蜒着腥甜的血迹,一厘米一厘米缓慢前进。

少女一甩手臂,空中出现又一把黑色的长刀,她用它抵挡了几次风刃的攻击,风撞碎在金属上嗡嗡的响。

“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没有回答。

少女用力皱眉,拎刀上前,跳上一旁的墙壁,借着反弹力向他飞速冲来。巽猛地睁开眼睛,空中五彩霓虹斑斓,湖绿色眼睛的少女撞上一个透明的结界,被狠狠地弹开。

巽低低的开口,声音变得沙哑沉沉。

“你说错了。”

“什么?”

“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一直梦见最后的那场浩劫。绿缈烧了我的宫殿,杀了领地上很多人。我知道她一直是不喜欢我的,我知道她恨这个世界,我知道那是离月真,但是那个表情,是她的。她并不是要和我永别,她知道只要在有空气的地方就无法将我杀死,现在我终于明白那只是离月真的缓兵之计而已。她一直觉得我软弱又无能,所以在杀掉我之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真是错看你了。”

“咚。”

在巽开口说话的时候少女没有闲着,长刀破碎了斑斓的结界,黑发的少女猛冲向前,停了短暂又漫长的一秒,看着低着头说话的巽,模糊的叹了口气。他的头因为脖子断了一半而无法抬起,手握着沾血的长刀,血还在缓缓的滴。“绿缈”险险停在巽前面,点头听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手起刀落,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伤了你的话,不知道柯洛会怎么想?从没见过她那么保护学徒,真是令人心生好奇……”

雪蹲下来,掀开斗篷,看清巽手里握着的东西之后,震惊的迅速起身后退。他皱眉盯着巽的手,那里面有一枚捏碎的红色羽毛,正缓缓的发着最后的光泽,一圈一圈旋转着赤色的光芒。

原来他说那些话,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么?

“只是,可惜。”雪摇头叹息。红羽是柯洛身上的羽毛,在塔里面巽捏碎第一片红羽的时候放出了惊天动地的力量,在已化为废墟的风向界里面,直接撕碎了那只长着翅膀的老虎。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一位被放逐囚禁的缈神,他的名字是禁忌,不能被任何人提起。然而这次红羽的力量还没发动,巽就身首分离,红羽对已故的宿主不能发挥作用,已然没有什么威胁了。

雪弯了一下嘴角,向前一步。他的手里多了块黑色的石头,微笑着缓缓走过去。

下一秒,脚步停下。

斗篷之下,巽的头部和躯体,连同他身下流淌的血液一起,凭空消失了。

不对。

雪迅速转身,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过。一团云气迅速膨胀,有金色的光降下来,曲婉与雄浑的歌声交织着回**。那女子盘了两束头发,皮肤似淡色的膏脂,唇间含一点朱砂,眉黛是远山朦胧。她身上绘着秋菊春松,五彩飘摇。游龙裙裾在空中如云般翻涌,每走一步都带来房间里面光线的瞬时变化,仿佛有日月一同照耀下来。

女子身上的碧蓝淡色披帛化成泉水,里面游着五彩的锦鲤。她轻柔抬手,锦鲤纷纷甩尾游散,雪手上的石头瞬间出现被腐蚀的斑点,像是哭泣的斑痕。那是吸收灵魂所用的封印石。雪迅速收手后退,躲开那腐蚀性的光芒,一个白色头发的男生从巨大的画夹后面走出来,他的额头上面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川”字,发梢被无形的风吹起,在空中兀自飘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愤怒或悲伤,都没有。

夏衣榛只是看着翻涌云团上面那个垂眸的女子,嘴角以极细小的幅度**了一下,接着又恢复平静。

*绿缈:浣羽族,头发是长长的羽毛,不可剪断,。他们是能量与意识的结合体,破茧之前没有性别,寿命比一般缈神要短,四肢修长,头发在破茧之后渐渐变成正常的黑发,也有个别个体变为金色,红色或者墨绿色。绿缈在嘲风登上领主之位的第二年与其相遇。

―――――――――

【hand and blood】2

《洛神》是菩提川的最好的画作,那上面女子的头发本该是白色的,她没有这么华贵美丽,她更适合穿纯色的衣裳而不是绣满花瓣的锦服,她从未到达过洛水河畔,但是叶月却把这一切不合时宜画了出来,让人们都觉得,那上面不是一个人类,而是真正的缈神。他在里面加入了各色花瓣磨制成的颜料,于是那幅画变得芳香袭人。因为叶月独特的手法,那上面的游龙惊鸿都像是呼吸一般一明一灭,像是把生命封印了进去。他画了一辈子,从认识她到死前,托人把画交给了小儿子谛宴,让他在危险的时候保住性命。

那幅画的上面是夏衣榛他妈妈,夏清楠。

那女子身上的游鱼带来腐蚀性的光泽,雪侧身躲过,听到角落有女孩子抽泣的声音。他转头看,那个长着角的女孩跪坐在地上正捂着脸颤抖,她是那个最安全房间里面的,雪回想,但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想要杀掉她的想法。而在一旁的那个小胖子……

那是……

雪从容不迫地闪躲,女子依旧垂眸,表情分不清是慈悲还是冷漠到极点。她手上的泉水发出铃铛般悦耳的声音,锦鲤却像活着的箭一般飞速穿梭,分开又合并,轨迹狡猾又灵活,碰到的一切事物都像历经了历史沧桑一样,被腐蚀上斑驳的褐色斑点。

“[罗妙衣]是么?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那块石头做的小孩还有如此用途,带你们逃出房间。”雪哈哈大笑,突然甩出匕首,破空音嗡的向那个黑色的孩子刺过去,封绪从问月身边消失,单手抓住飞来的匕首,单膝跪地,时间刹那定格。

罗妙衣头上的弯月淡淡亮着,低头不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封绪放下匕首,抛出一个陈述语调的问句。他皱眉盯着一直给他药物的雪,有黑色的潮水从脸上一点一点浮上来。他直直盯着雪,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消失,匕首抵上雪的脖子。他瞥了一眼夏衣榛,后者点了下头,轻点画布,房间中响起怒吼,金色的龙游了出来,光芒暴涨,清楠身上的云气变成了金黑相间的刀刃,她依旧垂眸,手微微抬起,有意无意的指着封绪和雪所在的位置。

“因为有趣?”雪神情不变,甚至还有一丝戏谑:“你,还有那边那位的过去,都令人好奇。毕竟是我的职业病,总想了解你们这些小白老鼠的经历啊。”雪瞥一眼夏衣榛,眨了一下眼睛:“鹤先生警告我不能把事情闹大,让你们有性命之忧,可是我并不想听她的。领主大人可是百年难遇,陪你们讲过去的故事太浪费时间,嘲风和我老相识,我只是想让他和我一起叙叙旧而已,并无他意。”

“你把宋嘲巽怎么了?!”问月的一只胳膊已经被衣服细细捆绑好,但仍然有血从缝隙里渗出来。她和封绪同时开口,互相对视一眼。封绪闭上嘴,问月怒吼,雪讶异的挑了下眉。

“不清楚。刚刚他的头还在这里的。”

“什……”

封绪刀尖贴近一步:“你要是敢动他一下……”

“不敢不敢,我只是让他身首异处,并没有动什么手脚。不过他死不了,除非是在没有空气的地方,他都会恢复的比原来还健康。怎么,你要杀了我吗?你敢么,封绪?”

封绪犹豫了一秒钟,雪哈哈大笑,匕首突然挣脱,从封绪手里震飞,旋转着钉到墙上。雪伸出手虚空一握,封绪心脏一紧,扑通停跳一拍,他睁大眼睛手捂胸口,却还是腿一软跪坐下去。

“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你的力量本来就不完全,本来应该康复的身体,现在却心脏病都修复不了。”他怜悯的看着痛苦的封绪,眉毛像是疼惜一般撇成八字:“不好意思,这几天的药效不强了吗?我应该多给你送些来的。你要是死了的话多没趣,我去哪里捉弄像你这样顽强不易坏的小鬼?”

闪着金光的箭矢分裂成数根齐刷刷刺将过来,雪抬头微笑一一闪过,那光芒到了尽头竟转了个身,柔软的回头,化作金色鳞片的龙甩尾嘶吼,雪身影消失,化作黑白两色的巨兽,头生一角,身披长长的鬃毛。他甩尾怒吼,金色的龙瞬间化作烟雾消散,夏衣榛头上的印记炸开,险些倒地。他一惊,在雪的力量到来之前挡到那幅画面前,被气浪撞到地上,那张画夹被甩到一旁,封面喀的裂了一个角。

夏衣榛迅速站起来,他蹲下去抚摸那幅画的边角,原本冷静的眼睛里面出现了惊恐,愤怒与不甘的恨意,又渐渐消失。他皱眉站起来,猛地甩出速写本,白色的纸在空中翻出哗啦啦的响声,夏衣榛昂着头,伸出左手。无数的柱子在房间里面出现,深红的颜色仿佛来自地域。它们穿过一切物质,仿佛是全息投影一般降临在地面,每一个上面都雕着或胆怯或狰狞的恶魔,它们挣扎着扭曲着,想要喷薄而出。

封绪睁大眼睛,身影在原地闪了两下,动弹不得。

“姓夏的你要干什么……!”

夏衣榛没说话,他的眼睛全部变成红色,白色的头发卷上漆黑的光泽。他举起左手。

“出阵。”

猩红色的肮脏翅膀与不合身的黑色西装,满是皱纹的侏儒,长有五个脑袋的巨婴,拎着钱袋的老人……无数的魔鬼向雪冲过来,拎锤或持剑,或赤手空拳留着诞水。它们发出的声音不像嘶吼,更像是痛苦的尖叫呼救。问月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臂捂住耳朵,另外一只却依旧能听到那刺入灵魂深处的声音,像是在用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大脑。雪皱眉,用力一踏前爪,他的身上发出光芒,那些恶魔在遇到光的一瞬间呲着牙退缩起来。

“是吗?那这样呢?”

那些恶魔化作黑色的铁砂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影子,它有四五米高,头上画着猩红色的倒五芒星,长着像山羊一样的双角,血红色的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它手持一把黑色的利斧,那上面缠绕着一只双头蛇,慵懒的睁开四只金色的眼睛,吐着深紫色的信子。

雪瞥了蛇的眼睛,突然觉得脚不能动弹。

“虽然我不喜欢西方的那些神话,可是用来练习线条的话还是很好的素材的。”夏衣榛的眼睛依旧是红色的,他变成黑色的头发垂在头两侧,长至胸前。现在他的长相有点像叶月,夏衣榛不耐烦地拨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随意的束起来,眯了一下眼睛。

“平时是我太收敛了,导致他们都觉得我太弱,很好欺负,于是把我当做他们同类,甚至更低一等。实际上我比他们大很多,总是扮演小孩子的角色也容易迷失自我,变得不能冷静思考,变得愚钝或者慌张,容易看不清事实,热血一股脑冲到头顶,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来。可实际上我不是这种人,总是陪小孩子过家家我也倦了,张革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一边的,其实我谁也不帮。”

夏衣榛微微昂起头:“我身体里流着最强制器师的血,以前是,现在他死了,也依旧是。”

那把斧子缓慢地劈过来。它的刃斩过每一丝空气,划开每一寸灰尘,握住它的手青筋凸起丑陋无比,站在恶魔身后的少年环着双臂,他的眉毛因为回忆而微微蹙起,那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哀伤。

斧子在到达雪头顶的那一个瞬间,停住了。

速写本被捏住,书页在空中停止翻动,被一双手轻轻合上。持斧的猩红恶魔瞬间消散,化作一团黑沙流进速写本里面,一个清冷又带一丝好笑的声音响起来。

“白泽,没有长进啊。”

“因为很久没有热身。教堂里的工作太过于清闲,大脑都迟钝了。让您见笑了,嘲风先生。”

那人摇头微笑。

“这次我们接到的任务和你并没有关系吧?为什么伤了我朋友?”

“鄙人总想提醒一下他们不要忘记某些事情,结果因为过程太过有趣,把自己也牵扯进来了。”雪又变回人的样子,银灰色风衣一丝不苟:“鄙人这次乱掺一脚,是想提醒您,不要再意气用事。为了恢复您,鹤先生费了不少心思,把菩提川家的人都拽进来了。”雪看着角落里面青色的衣袍一角,那人仿佛从雀鸟幽鸣的竹林里面缓步走出来一样,青色的眼睛旁边缠着青黑色花纹,里面是风谙云翳波澜不惊。嘲风的头上垂下长长的白色翎羽,佩环和佛刹利的叶片在腰际若隐若现。他身边的夏衣榛浑身一震,眼前的人和几百年前的人一模一样,那张脸,那个表情,他不是和他同学三年的宋嘲巽,而是那个很久很久之前,制裁了他的父亲的,据说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风向界领主。

夏衣榛愣着没说话,嘲风微笑着转头看雪,伸出右手摊开手掌。那里面是一枚破碎了的坚硬羽毛,被攥的失去形状,端口处还残留着疑似血液的深色痕迹。

“要不是之前捏碎了这个,我也不会醒来了。你这招做的真绝,直接把那个我杀了然后让我醒过来?我们本是一个人,要是我真的死掉了的话你们怎么办?老师那边不好交代吧?”

雪眉毛抽了一下:“您的缈神力量就是复生,在空气里面是杀不死的……杀您是下策,为了逼他捏碎红羽……”

封绪咳了两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宋……嘲巽?你还是宋嘲巽吗?”

嘲风摇头,又点头。

“我在被绿缈杀死之后,灵魂溃散到各处的风里,过了很久才凝聚成三岁小童的样子。宋嘲巽是嘲风,现在的我也是嘲风。只不过巽最终要变成我。我虽然站在这里,但其实并没有出现在你们的世界,这个身体是一个幻觉泡影,一触即散。一个不清楚自己过去的人格,一个用于躲藏的帷幔,一个自以为是的三千舍。我们是一个人,但我们是不同的。封绪。”

封绪打了个哆嗦。问月张嘴却说不出话。巽就这么死了?她不明白。缈神这个词对她来说太过遥远,现在身边一下子多了两个缈神,而她还沉浸在哥哥去世的沉痛中拔不出身,大脑一时空空如也转不过弯。她盯着那个人看,他很高,比巽高很多,他的眉眼之间有一点巽的影子,但又不是那么熟悉。不是那个带她去糖水店的人,不是那个给她复习资料的班长,不是那个看到她泪痕只是递给她小镜子不说破的少年。有什么在岁月涟漪里面被截然翻转,红色与青色交织的梦境太过于沉寂,欢歌与哀曲一同改变一个人,脑海里的脸和现实中的那么相似,但是重合不了,眼前人的笑更虚假,更像水上浮萍一吹就散,那个人更加鲜活真实,虽然有时候有点不靠谱,但是问月认为,他是可以被托付的。

“我希望您把身体还给他。”问月的胳膊还在抽搐剧痛,她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疼痛使她稍稍转移了注意力:“不管您是谁,巽都是和我们一起的,他有自己的生活,还有个任务等我们去完成。我不知道您身边这位是什么来历,但是只要和连环杀人案有关系,我们就要把他交到管理司,然后带宋嘲巽离开这里。”

嘲风盯了她很久,雪轻轻笑起来。

“我和杀人案没有关系。这座公寓本来是他的据点,被我给改造了。倒是你,哥哥去世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

“白泽。我知道你是受老师之托而来,但是你如此手段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嘲风头上的羽毛被什么东西轻轻托起,青色的眼睛里面染上一丝愤怒:“见即通晓过去的能力不是做此用途的,看着他们徒增痛苦也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你的出现必将带来悔恨,你帮了我的同时也造成了伤害,所以……”他的身影抖了一下,闭上眼睛。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可……”

“给你三秒,从我眼前消失。”

雪踌躇了一秒,然后用了一秒在墙上拉出一个本应不存在的门,最后一秒走了出去。嘲风在雪出门的瞬间瘫倒在地,青色的衣袍旋转撕扯变成血迹斑斑的黑色斗篷,白色羽毛消失化作黑色的短发。少年脖子上面留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封绪和问月愣了一秒,不约而同地猛冲过去。问月捂住受伤的一边胳膊,一颤一颤地跑过去,跪倒在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旁边,捂住嘴。封绪掀开巽的斗篷,那里面的运动卫衣上面都是半干的血,正发出独有的金属味道。巽身上全是伤痕,正在缓慢消失,封绪闭了一下眼睛,抽抽鼻子,捏着斗篷一角的手缓慢放下。夏衣榛走过来,罗妙衣还跟在他身后,他已经变回了白头发的样子,只是眼眶还是红红的,没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不着痕迹地颤动了下嘴角,左手搭上封绪的肩膀。

本应该躲开的封绪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问月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夏衣榛向她伸出手,问月装作没有看到,于是罗妙衣上前,把问月扶了起来。

“几点了?”封绪盯着巽的脸问。

“我的表停了……”问月诧异地抬头:“停在十二点。”

“十二点恐怕早就过了。”夏衣榛走到那边把已经变得脏兮兮的速写本捡起来,里面的画都染上了一层灰白,变得年代久远。

“这栋公寓到了十二点还没有消失,应该有什么人改变了时间的流逝,而我们现在就处于这个漩涡里面。”夏衣榛面无表情的收拾背包和画夹:“一旦漩涡重新恢复流动,那时候我们会直接从8楼上掉下来,就没有现在这么悠闲了。”

封绪深呼吸几口气,发现能力恢复了。他眨了眨眼,突然出现在夏衣榛的背后,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喉咙。封绪垂下睫毛,想起了什么,舌头打了个弯,要说的话还没出口,咽回去变成了另外一句。他皱眉,似乎是在对刚刚没说出的话表示厌恶,手臂一紧,匕首贴的更近。

“你认识雪?”

“雪?”

“白泽。”

“刚刚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雪。”夏衣榛没动,问月挣扎着要过来,差点摔倒,罗妙衣扶了她一把。

“听口气,你们好像很熟?”封绪假装没看到已经伸到自己身后的巨大铁爪,继续问:“很多年以前,巽,你,白泽,还有巽口里那个老师,你们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夏衣榛转头看他,被视线所挡,只能看到瘦弱的手臂。

“我不清楚。那个时候我还很小,记不太清。”

“好。”封绪点头:“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我不想也不愿意招惹你们缈神一类的人物,家族恩怨什么世纪之仇也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学生,只想平静的毕业然后活下去,懂吗?”

“但是看起来白泽似乎和你更熟。对于自己身世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刚刚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是由于胆怯不敢询问么?你放心,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确实活了很多年,来君山上学是为了找一个人。我父亲被他制裁,但是我不恨他,只是想见一面,聊聊天而已。我本身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做事虽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但是都是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目标,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你在这里口口声声说不想惹麻烦,却和‘我们这些缈神’走的很近,不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么?我不知道白泽让你看到了什么,你想掩盖什么,你害怕胆怯什么,但是我知道,负罪者自有天收。”

封绪皱眉,那铁爪猛掐过来,他扔掉匕首从原地消失,在巽身旁落地。夏衣榛背好画夹和背包,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然。封绪蹲下去看巽的伤口,他瞥了一眼问月,突然想起什么。

“对不起……”

封绪没解释这声道歉,他看了女孩一眼就垂下头去。巽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呼吸并不是很均匀,他的手指微微颤动,眉头皱起,像是做了噩梦的孩子。

问月摇头,没有说话。

重心突然下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下落了。问月的手表咔哒走了一步,整栋楼直接消失,封绪甚至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夏衣榛去握画夹的手还悬在半空,罗妙衣还扶着问月,四个人加一个石头小孩从20多米高直直地掉下来,所有人都懵了。封绪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抓住还在昏迷的巽的手,拽过问月,移动到夏衣榛那里,时间定格。封绪心脏扑通停跳,四个人齐齐在十二点零一秒的夜空中消失,风轻轻地落地,打了个回旋吹向天际,沐月陵的小溪在远处汩汩流淌,胖胖的月亮跳进溪水潺潺,好奇的看着说书人打开折扇,里面是无数血泪欢语的平凡人物,匕首与私语,毒药与星辰。声光寂影,单曲循环,机械迷阵隧道里苟且着混沌的无形列车,C调的钢琴曲,星球的一角揭开黯然的绒布,路灯一亮,偶人们嬉笑上场,大戏开演。

*红羽:与柯洛的真身有关。她身上的细碎羽毛有封印与增强能力的作用,当年封印离月真也是如此。巽的复生丧失了大部分能力与记忆,柯洛一直在恢复巽的身体,不过没人知道她真正的想法。红羽被柯洛交出的一瞬就确认了作用的对象,直到对象死亡都不会消失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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