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枯园

第二天天色还未亮起,两个人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不空绢索。大家都还没起床,他们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就离开了。穿过小亭,那几盏会呼吸的小灯还在亮着,巽和封绪笑着和貔道别,石狮子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让他们走了。

经过市集的时候巽顿了一下,回头看。

“怎么了?”

“哈哈,我以为会有人偷偷出来送别呢。”巽对着远方笑,风里卷着谁的丝带,吹过二人脸颊。

“谁会来送你啊,成天绷着脸又给人家添了一箩筐的麻烦……”

“对,然后为了救你还差点丢掉命。”

“喂喂,我那是为了……”封绪说到一半自知失言,缩了一下脖子。

“为了什么?”

“哇……巽爷,你这是套我话是不……”封绪紧紧张张地快步走了几步,然后回过身来看巽。他倒着走路,向下撇着眉毛,露出一个苦笑。

“是第一天我们到的时候,那僧人嘟囔了一件事令我很在意……他一直奇怪小僧人如何溜进去玩。你想想,那石门那么沉重,两个小孩子怎么推的开呢。”

“……”

“于是我就问僧人,明天我可以来这里看一下吗?僧人就答应了。”

“那里面……之前一直是这样的么?那之前为什么没有人受伤?”巽扶了一把封绪,使他没有撞上一个低着头的青年。

“是,我也很奇怪,所以问僧人的时候,他们说的是,这座塔之前还是好好的,但是在我们到这里之前一个星期,塔里面出问题了。”

巽意识到了什么,他颤抖地睁大眼睛。

“封绪……我们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抬起头,黑发被风拨开,露出额头。“小僧人是在朔月节清晨进塔的,但是我们接到的任务通知,是在孩子出事的一个星期之前。集讯者又不会预知,他们怎么能知道,这里出事了?”

封绪愣住。

“一般的任务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那么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巽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一,小僧人出事是人为策划的,至少从一星期之前就开始了,很有可能就是学院做的。在朔月节当天,有人实行了这一计划,推开门让小僧人进去。二,有谁让那座塔变成了那片领域,有着巨大怪物的地方,可能是形成了某种连接。”

“然后我们被引到这里来,昙心老狐狸就正巧来接我们。”封绪抿嘴:“然后第二天你们出去的时候还正巧能遇到芒炽,带你去宴会。同时我偷偷进塔里面差点死掉,把你也扯进来了。唉,你是怎么打败那个和天一样大的怪物的啊,我当时听见你在嘟囔什么就昏过去了。”

“不告诉你。”

“喂喂,不带这样的,我们之间还有兄弟情义不是吗……虽然质量不怎么好……”

“不管怎样,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安排好一切让我进那座塔……后来又让我去危险的万灯宴。”巽没接他话。

封绪昂起头,眯眼。

“为了杀掉你么?”

巽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如果昙心真的要杀我,他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给我徽章和斗篷保护我。荔桥要杀我就不会告诉我那个童谣。韩先生要杀我的话……我可能连幻境都走不出来。”

“哎呀呀,乱了乱了。他们又把你往火坑里面推,又费尽心思的保护你,真是搞不懂。”封绪揉乱棕色的头发:“总之我们还是活下来了,走了。”

两个人穿过木屋,和守卫的兔子打了个招呼,把灰色的通行证交给它。那兔子把灰色的小猫放进旁边的小箱子里面,拿出红色的纸鹤交还给他们。两人坐公交车回到了熟悉的枯园,封绪叫巽来自己家吃午饭,巽笑着给了他一拳,回家写作业去了。他看着封绪向他招手然后转身走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即使是最亲的人,也有不愿意揭露真相的时候。可能是怕你受到伤害,也可能是根本与你无关。人都是有惰性的,并不是什么事都需要你知道,即便曾经一起共患难过,也不用告诉你所有事情。并不是没有存多少善心,很可能是因为,与你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事情,他就懒得告诉你了。

所以巽没有告诉封绪,刚刚他在集市上差点撞到的那个人,是从他们出来时就一直跟着他们的,不空绢索的社长韩清鲤。巽对着他点头微笑,韩先生在封绪身上放了什么东西,于是巽扶了一把封绪的肩膀,拿走了那张纸条。

巽缓缓展开小小的纸片,那上面用毛笔写的是:“柯洛”。

于是少年转了个弯,假装轻松地向公寓的反方向走去。他心里渐渐复苏了什么东西的睡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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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咔嚓咔嚓收拾完驳,那大怪物竟然还不死心,紧追着我们不放,于是我就一个帅气转身然后瞬移到那大怪物背后,拿剑猛然刺将下去,那大怪物就嗝屁了。”

问月微微笑着鼓掌:“哇。那你好胖胖喔!”

巽也笑,他坐在地毯上,一个膝盖支起来。他没有转头看封绪在那边瞎扯,把试卷搭在膝盖上,想一会往上面写一个答案。

“封绪可英勇了。拿自己的胳膊作为诱饵,最终单手撕恶龙,把我们救了出来。”

“哇巽爷竟然这样不给我面子咿呀……”问月哈哈的笑,封绪原本是盘着腿的,他蹲着扑过去掐巽的脖子,弄乱了试卷,被巽踹开了。

回到枯园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松了一口气,一个补作业一个打游戏。吃货三人小队重新结盟聚在一起,对枯园去进行全方位地毯式扫**,偶尔待在封绪家对邻居造成大功率的人体噪音困扰。气氛看起来和从前一样热闹欢脱,但其实埋下了巨大的阴影:还有不到两周就开学了。

“世界上为什么诞生学校这种东西……如果一定要在开学和去死之间选择一个……”

“那你去死好了。”

“什么?”封绪唰地坐起来:“问月刚刚是你在说话吗?我的天问月也被传染的无情无义了,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一点温情……”

“再吵的话我就把我的作业加密,让你受到因开学和没写完作业而去世的双重打击。”

“好的巽爷,小的这就闭上嘴。”

叮咚。

“啊,我妹来了。我去开一下门。”问月站起来去玄关处。一阵衣料拂动的声音,长孙寄鹤怯生生地走进来,紧张的眼睛不知道盯到何处。问月看了一眼她,有点好笑地介绍:“长孙寄鹤,我堂妹,刚考完试不久,马上就是我们的小学妹了。”

“哎呀,欢迎。我去拿水果。”封绪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寄鹤惊了一下,想伸手去拦他,刚刚伸出一点又赶紧缩回,顿了一下,在喉咙深处嘟囔出一个“不用了……”。

然而封绪早走了。

巽对着寄鹤点头微笑:“哈喽。刚刚那个是个大笨蛋,你想说什么无妨直说,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寄鹤的脸一点一点的红起来,点了点头。

趁寄鹤在看别的地方时,巽把桌子上的饮料递给问月,给了她一个眼神。于是问月跳着走到寄鹤面前,一把把饮料塞到她怀里,眨了一下眼睛:“喏,给你的。”

“啊,谢……”

“说谢多生疏。”问月直直地坐在地毯上,封绪端着果盘归来,于是她直接拿了一个桃子,顿了一下,递给寄鹤。

“封绪他爸妈人很好的,经常把大客厅让给我们闹腾。你第一次来……比较认生?以后就知道了,这两个家伙人都很好。那个洗桃子的小哥是封绪,这个是宋嘲巽,就是那个……我们班长。”

“嗯。”

“问月大姐我想问你一下,为什么我名字前面的定语是‘洗桃子的小哥’!”

“我说的有错么?”问月拿了一个桃子咔嚓咬下:“你就是去洗桃子了呀。”

封绪挑了一下眉,寄鹤怯生生地拉问月的手。

“姐,我是来找你的,想问事情。”

两个女孩子在卧室里面谈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巽已经把数学卷子写完了,正在给封绪讲题。巽指指点点比比划划了很久,封绪一直嗯嗯嗯,眼神却空泛迷茫。讲着讲着巽把卷子一甩:“不讲了你直接抄我的吧。”

封绪委委屈屈:“早让你这样你不听,非要给我讲这么难的题……”

寄鹤先从门里出来,她一直没停,走到玄关处,转身站着。问月出来倚在门框上,冲寄鹤干脆的点头:“那你走吧。”寄鹤撇着眉毛,嘴瘪瘪像是要哭出来。她没有往沙发上看一眼,回头直接开门走掉了。

哐当。

“唉?”封绪惊讶的站起来:“这就走了?”

“嗯。她说有事就先走了。”

“你这是把她怎么……”封绪还没说完,巽一扯他的手腕,问:“寄鹤惹到你了?”

“她说什么,以后就在一个学校了,该收敛的事要收敛一点,别和以前一样。”问月气鼓鼓地坐下来,狂按封绪的游戏手柄。

“什么?她说的吗?”封绪正把巽的卷子和自己的卷子叠在一块塞到书包里,惊讶地抬头:“她看起来挺……”

“柔弱,文静,胆小,怕生。”问月放下游戏手柄,向后一仰。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寄鹤她……”巽开口,想了想什么又闭上嘴。

“怎么?”

“没事。”巽站起身来。“我只是想说,只要你还在这里,就没人伤的了你。”

封绪大笑不语,转头撕开那包脆弱的薯片。

问月常常想小时候的事情,但是大多数都模糊不清。那些泛着微黄,陈旧又腐朽的记忆,像坏掉的走马灯,声音变质,图画晦暗不清,人物带上颗粒状的噪点,说着灰色的话语。

她是那种很老实的孩子,不会撒谎,有错认错,有时候被恶意栽赃也辩解不清。她小的时候和家人出门旅游什么的,每次都差点走丢。家人都认为她是一个不聪明的孩子,只有他亲哥长孙漆纭真的疼她。她哥比她大九岁,等到她长大她哥已经成年了。漆纭是属于那种工作的时候严肃的不要命,吃喝玩乐的时候能忘记自己是谁的人。有时候带她出去,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聊,问月什么都和他说,考砸啦不想学习啦隔壁班的小哥哥很帅啦,漆纭就听着,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却每次都能把问月感动的发誓重新做人。他在一个能够改变外貌的地方工作,负责设计外观什么的。那里的人大多都显得快乐活泼又聪明,问月喜欢隐客局的产品,却不是很喜欢那里。

她一直觉得自己单薄无邪的像一张纸,还是黑心厂家生产的宣纸,一揉就烂一泡就坏的那种。直到她认识寄鹤,她才发现自己的抗打击能力是真的强。

寄鹤是她堂妹,长的很好看。怎么说,是那种楚楚可怜的好看,是那种,眼睛里面水光一上来就让人想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的好看。问月家里面有一个玻璃制的娃娃,挺大的那种,也算不上是特别漂亮吧,寄鹤第一次来问月家玩,就“不小心”给打碎了。

问月还愣着呢,寄鹤先抽泣起来。大人们纷纷围上去说没事了就是一个娃娃,还有人训问月说,快和妹妹说没关系。

问月什么都没说。

她也没说,那个娃娃是她特别喜欢的一个老师送给她的,现在那个老师已经去世了。

从此之后寄鹤只要一去她家问月就想办法出门,实在躲不了的就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全部藏的严严实实的。寄鹤来了之后两个小女孩子就坐在沙发上面,捏着廉价的塑料玩具假装欢快的聊天。

想什么呢。想别人看见你安安静静不浸世俗就不来欺负你?别做梦了。自己只有铸起铜墙铁壁,才有开心活下去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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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闲散惯了,开学这件事也变得艰难起来。早上起的太早,脑子里会长出一块秤砣,许多事情都变得昏昏沉沉起来。漫长的上课时间被拉成细丝,悬在每个人头顶,尖儿上吊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仿佛就能听到那匕首顶端摩擦头皮阵阵发麻。封绪他们组提交了这次“异端渗界”的评价,是S,鞠老师赞许的点头,对巽的勤劳能干知错就改提出莫大表扬。于是搞事二人小组正式成立,记录在册的名字是巽取的,叫无相亭。

四年级的学生只剩最后一次“异端渗界”可以做了。封绪问过一些五年级还有毕了业的学长学姐,纷纷表示最后一次任务都是难得吐血。去年那个去鸫翊鸟巢穴少了一条胳膊的学长今年升入五年级,如果他提到那个事故不精神失常说不出话来的话,或许还能给他们描述那长着三个头,全身的羽毛都像钢铁一样坚硬的大鸟是怎么把他四个同伴和他的一个手臂吞吃殆尽的。也不知道巽在那大鸟的巢穴是怎么活下来的,依巽的性子怕是互瞪一眼看不惯就二话不说开始动手,还是慌里慌张四处逃跑?

不过(但愿)学校吸取教训了,今年的任务(或许)会简单一些。

封绪是这样想的。

再进一次塔里面找个怪物赶紧把身边这个猪精一口吃掉是最好不过了。

巽是这样想的。

学校里面有些人在拍合影,是一些毕业的学姐。办公室那边多了刚入学的小萌新们跑来跑去,抱着文件或者一大摞作业,眼睛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没被这里狡黠的气息所沾染。那天开学典礼上放了几百只白鸽子,和气球一块飞到天上去,大礼堂里面人头攒动,每个年级里面选出最受欢迎的老师上去讲笑话和鼓励的话语,一年级新生的眼睛里面有着憧憬和不由自主的激动,被气氛感染,笑着鼓起掌来。

“真好啊。”封绪双手抱在脑袋后面:“年轻真好啊。”

问月笑着戳他的后背:“你是个几百岁的老头子了么?说的自己好像活不了几天了一样。”

“嗯,他要是天天嬉皮笑脸的迟到还真可能活不了几天了吧。”巽假装努力地回想:“我们新来的变异兽行为分析的老师是谁来着?是刚刚在台上讲话的那个大叔么?听说他特别喜欢迟到的优秀学生,每次发现一例就请到校长办公室促膝长谈喝茶聊天……喔,我想起来咯。”巽笑眯眯地看着蔫了的封绪:

“新来的老师可是变态校长。”

问月眨眨眼,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来。

“封绪迟到的第二分钟,想他……”

“哇我打死你们啊!!”封绪大叫着去追早已经跑远的两个人,自己却也憋不住地大笑了出来。

在那之后一个半月很快过去了。学校的事情步入正轨,天气也渐渐变得凉爽起来。君山学院里每一个学生的能力都不同,但是有一些课程是公共的,比如之前的百物学是讲物质与能力场地的联系的,三千舍居编年史就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历史了,变异兽行为分析是一些自卫与收服野兽的课程。每个班里面学生并不多,因为每个学生资质特殊,有些老师经常会关心一下自己班的学生,单独给来问问题或者渴望变强的学生讲讲课什么的。原来教变异兽行为分析的小乐老师做手术请了几个月的病假,有老师自告奋勇提议代课却意外的被校长否决了,域决定亲自来管四年级四班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他考过这方面的博士,对付教科书上的难题也算手到擒来,但是他忘记了他的学生们都是培养出来的“生性自由”的好苗子,比变异兽还难管。

“封绪……!”

域看着下面有什么东西哆嗦了一下然后瞬间恢复平静,被点了名字的人接着精神抖擞神情专注的望着他。

域强压心中怒火。没见过一个人困到睡着把自己传送到教室外面的,过了一会趁他不注意偷偷回来,然后抵挡不住困意又点着头趴下。他皱眉,敲着书页:“课本第55页,我刚刚讲到第几题了?”

封绪眨巴眨巴眼:“第四题。”

全班大笑。

“封绪同学请你出去吧。我是讲的第四题没错,可我手里拿的根本不是课本。”他微笑着向门口一指:“请你出去冷静一下。”

封绪在心里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上去了。同桌只告诉他是第四题,根本没说是练习册上面的第四题……

他出了门,在教室外面徘徊了一阵,突然听到教学楼那边的角落,有什么隐忍呼救与悄声谩骂的声音。

中午的饭堂总是像春运一样挤。

“所以那天你到底听清楚没有。”巽伸手敲封绪的脑壳,后者正在吃东西发呆想事情,被他这一吓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我绝对听清楚了!”封绪把手里的鸡肉卷举起来:“这种声音不可能是别的,就算用了什么方法把声音屏蔽了,嗔的耳朵也超级敏锐――”他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趴得低低地接着说:“是学妹,有可能是霸凌。”

“很稀奇的事情了。”巽慢慢地把嘴里的午饭咽下去,勺子在米饭里戳着:“我以为过了几年现在学校的治安好了很多呢。现在还是有这样的龌龊事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

巽放下勺子:“我不吃了。”

“你先走吧,我去书店。”封绪没有抬头,收拾好了东西背上背包,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都没有问,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

早晨和中午的温差不算小,秋日的火球躲在云后都晒得地面发慌,中午的校园没有一丝凉风。学校里走动的学生越来越少,角落有些植物甚至自顾自的燃起蓝色的火焰来。

巽去了一年级区。午饭时间,教室基本上都是空的,有几个学生还在写着作业。

有个人在背后叫他。

“嘲巽。”

巽惊讶一秒回过身去,发现是域。

“校长好。”

“去执行任务之后觉得新搭档怎么样?”

“笨手笨脚的,不过倒是合得来。但如果是要换搭档的话,还是免了吧,校长。”巽后退一步,露出礼节性的微笑:“目前就好了。我这个灾祸体质可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我受伤了。”

“那倒是。”域意味深长的拍他肩膀:“以后的任务更加了不得,要加油啊。”

巽点头,域与他错身走过,向一年级区外面走掉了。他的背影有种青年的欢快,和一个年过半生的三千舍的沧桑。两种气质却在他身上相得益彰,像是混迹孩童圈子,老成富有心机又可以很快接受新事物的大人。这种人见过大风大雨,心思老练,却依旧可以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的条条框框,容易理解接受崭新事物,易于看清人事脉络,并用可怕的经验来分析。他是孩童又是老人,是凉水和滚水突的一下倒在一起,漾出腾腾的雾气来,看不真切。

巽想起来之前他和封绪讨论过的问题。

如果是域给他们布置了任务,那么就是他策划的这一切了。可是他有什么权利,触及到一个坊的贵族势力那里呢?巽想起来韩先生给他指了柯洛这条路,那么假设一下,如果柯洛老师认识域的话……

空气静了两秒,然后巽大笑。有穿着校服的一年级生们笑着跑过来,发现巽,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回到教室。少年捂着肚子站在原地,脸上因为大笑,都迸出眼泪来了。他一面笑一面弯下腰去:“真是……何必花那么大的功夫啊,老师……”

―――――――――

墙那边的,荒地。进不去了。

从喵葵屋回来后,他犹豫地试过一次,没敢从正面,用了肩膀和后背,被砖墙狠狠地反弹了回来。两边的墙壁依旧画着碧山清水风云流转的纹样,进入密道的方式也没错,可是有什么东西悄然的改变了。

巽看着尽头那面墙,它不发一言,沉寂,冷酷,傲慢,静候多时。像人类笑着看误闯进家中的鸽子,关上了玻璃窗,然后看它惊慌地不辨来路。

很多东西逆反了他习惯的规律,就变得陌生如同从未见过。

比如,他找不到柯洛在眠镇的宅子。

比如,他打电话找昙心问青青罗的事情,昙心却开始遮遮掩掩。

比如,封绪在荒地深处究竟看到了什么,每次问他的时候他都一脸问号:“巽爷,我没去很深的地方啊。”

巽嗤笑。

灵魂,躯体,壁垒,人心。

只有他坐在原地。看着棋子的轨迹从头顶划过,平静或者惊慌的吃掉他人,接近真相。柯洛给他的那枚红羽用掉之后,他莫名其妙的做了很多梦。梦见人群,梦见繁华的市街,梦见晶莹剔透的宝石和女孩子。梦见大火和长刀,梦见泪水和微笑。

没有梦见他自己。

墟说的那番话不可能是假的。他说自己是几百年前不空绢索的前社长,在那种情况下,自己快要死在他手下的时候,墟不会说假话。那么那些就是真的了,自己曾经认识渊尺墟,后来还创立了不空绢索与他作对。更大胆一点的猜想的话,那就是昙心也是原来自己的手下,而貔在他们进门时大笑的原因是之前的社长毫不知情的回来了。巽想起来他刚刚进门涣言下意识的说“嘲……”,那是在喊他曾经的名字,嘲风。荔桥假装开着玩笑让他演戏的时候,他也忘记了面前这个人是极为狡诈,而且不得说谎的“荔先生”了。

我活了几百岁?

我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故事?

荔桥不让我在宴会上讲故事,是不是因为我存在的本身,就有着无数的伏笔?

巽的头开始疼。他想起柯洛的红色长裙,白色长羽,珍珠与云气串成白鹤环绕,袖口轻摆拂过梦魇一片惶惶。

他想起奶奶,灰色的楼房,暖色的四季和人心。如果自己走过的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话,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让他安安稳稳的生活,遇到什么再失去?

放假的时候昙心带着巽去第叁坊的意大利语区旅行,那里的颜色明亮,人的发色和瞳色却偏深。建筑物都是庄严而宁静的。昙心带他拐进一家店,七十多岁的人类老板娘亲切可爱,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褶子像皱巴巴的苹果。昙心叫了两份意面,给巽叫了果汁。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其实基本上都是巽在说学校里面的事。圣马可广场的地砖映出对面建筑的影子,灰色白色的鸽子扑棱棱地飞过去。巽还不会用叉子吃面,昙心给他示范了无数遍。有一个实习的娃娃脸服务生打碎了一个盘子,昙心捡起来已经变成完好无损的盘子,笑着递给不知所措的男孩。服务生惊讶的说:“incredibile!”他把昙心当成来吃午餐的街头魔术师。当时两个人只是微笑,并没有说什么。那时候的阴谋是太阳下面的雪娃娃,一晒就融化进海里。而那时候的海,是清澈透明的,像枯园五区小铺子卖的水晶薄荷糖。

现在的海是灰色的。因为融化和刚刚冻好的雪娃娃太多,把海都污染了。

提灯者柯洛曾带着他去荒野里面训练。那里风声很吵,野兽在一人多高的凄草里面,冷漠地蛰伏着。

柯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要去打败他们,用你的牙齿与爪子。接近猛兽的唯一方法就是与之同化,从现在起你就是恶魔,把心疼的表情给我丢掉。”

巽没有动,于是柯洛拍了拍他的肩,在他背后的空气里抽出一把青色的刀来。她拿着刀柄,颠了颠,反手慢慢地在巽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来,男孩疼得皱眉,却没出一声。

柯洛把刀放到他手里,沾血的长刀亮了一瞬,接着又暗淡下去了。

“你的刀。”一只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伤口处,柯洛的声线也是冰凉的,巽不喜欢。

“也该还给你了。”

巽闭上眼,耳旁是风的歌谣。从那之后他就决定,等到强大了之后,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

你打着什么算盘呢,老师。

你在对抗什么人,你在疏离什么关系,吞吃哪些棋子?

他想起白玉般的手轻点棋盘,真想上去一把掀了黄花梨木的棋案。

下什么棋,好好活着不好么?

过了那么多年了,大家也都该累了吧。

封绪猛地坐起来。

己经很晚了,嗔却喵喵地叫了起来。

他翻身下床穿好鞋子推开门,动作利落又干脆,和平时一身白肉的懒散胖子判若两人。

父母还在睡,他又轻轻把门关上。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到街上了。他沿着街走,现在已经是两点,大部分的商店都关门了,有一些24小时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封绪拐进去买了一杯关东煮,热气腾腾的捧着,坐在门口玻璃旁,一手托着腮看着半黑半亮的小城市夜景。他听到门口有大笑的声音,一只狗颠着前肢路过,背上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残肢。他闭了闭眼睛,把目光转移开了。如果是人类,是不会看到那个滴着血的残肢的,但也许他们会看到一个长的奇怪的狗,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走着奇怪的步伐,慢悠悠地经过。

包括这个夜晚天上飞过红黄两色的龙,长着会呼吸犄角的旅店,悬在草坪上方的球状物体……都没有人类能够看到。他们只是以为天上飞机亮的灯,装修怪异的店,和鸟类飞过草坪时轻巧的拐了一个弯。

这个世界从不存在着明晰的界限。也不接受任何一个看不清所有事物的种族混乱的指责。它只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尽职尽责地运转,如此而已。

封绪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他带了一副银蓝色的耳机,听着里面嘶吼着的电音,闭上眼睛。他微微低着头,灯光在桌上照出清晰的光影。他的表情严肃又认真,眼角因为听到喜欢的歌而温柔的下垂。封绪只有在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有雪面前露出这副样子,在其他人面前则是昏庸混沌的宅胖子模样。他习惯了演戏,钻进不同的躯壳里,只有独身的时候才能脱掉懒散邋遢的伪装,露出真正的没有伪装的自己来,他黑白分明,灵魂和骨骼明亮锐利,对任何事物都专注不移。

雪的白色长发松松的束了起来。他今天带了一副单片眼镜,穿了白色的外套与灰色长裤,里面是一件衬衫。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配合着他的装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着精神与物质双重洁癖的执业医。

封绪放下杯子站起来,被雪笑着按回去。他转身用德语和店员说话,买了一瓶胡萝卜汁坐下。

“那个店员是德国人?”封绪问。

“不是的。只是他待在汉堡两年,比较喜欢用这种语言打招呼的人罢了。”雪用英语和封绪对话,从他笑容的程度来看,那个店员应该是不懂英语了。

“喜欢探人秘密的变态。”

雪只是笑着,轻轻拧开瓶盖。

“那颗小心脏还好么?我给你送药来了。”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问?”封绪接过药瓶,上面是一片看不懂的文字,他也没有多问,塞进口袋。关东煮的热气渐渐消失,冷掉的汤上面浮了一层浅浅的油脂。有着蓝色眼睛的店员在那边打着哈欠,两个人之间静默无声。

到最后还是雪先说话了。

“如果他知道你是个……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封绪捏着纸杯子:“和之前一样呗。要么我离开他,要么他离开我。只有两种结局。”

“我虽然能窥伺人心,但是你的想法我还是捉摸不透。”雪饶有兴趣地看着封绪:“选了这么一个羸弱的躯壳,没有药物根本活不下去的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你帮我如果不是出于你的想法的话,就别再来了。”封绪皱眉,躲开了雪的手指:“你们这些缈神,是无法体会我们这些弱小种族的心情的。”

雪大笑。

“当然,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很好玩罢了。”

他站起身,将那杯子还没动过的关东煮快稳准狠的丢进了门外远处的垃圾桶,桶盖翻转杯子落下,汤汁一滴也没有撒出来。

“东西凉了就别吃了,对胃不好。”

男人走进茫茫夜色,身上的白色外套亮成夜晚的一道模糊裂痕。

“心凉了就治不回来了,人死了也一样。”

他抬手,看着黑色的嗔从他身后窜出来扑到封绪怀里,然后转身离去。封绪坐了一会,起身走出便利店,门口的电铃叮咚叮咚的响起来,看不清颜色的鸟贴着地飞过。他对着天上歪斜的电线杆呼出一口凉薄的气,并不知何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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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儿呢?

一座一座的小屋,角椽展开犹如鸟翅,层层叠叠蔓延到看不见的远处,坍缩为一个点。青黑色的水墨,白色耀眼的小花团团着拥簇,砖石砌着岁月缓歌,糖的香气从小摊上面轻松自在地飘出来。走过一个小庭院,是一丛一丛的树,和开着像飞鸟翅膀一样的蓝色小花。这里后来被建上了一个种着荧光常青藤的走廊,放了几盏会呼吸的小灯。

这里是哪儿呢。

昙心换了一件薄薄的长衫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白色的卷轴,里面的文字松劲有力蜿蜒一片,但是他看不懂。

“墟气坏了,有些贵族甚至搬离了山顶。您的方法很有效。”

“是么。再让他吃点苦头也无妨,毕竟他伤了我们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的。”

他看不清四周了。谁在说话?浅绿色,翠绿色,墨绿色。视野之内的物体被模糊又扩大,扩散成许多个色块,不均匀的分布。那灯光流火如星棋斗转,似无数的线丝丝将他捆绑,挣扎不能呼吸不得就要晕眩。他耳目皆失聪,往来都是混沌之感,踉跄出去,触手一片石质的冰凉。

石狮子貔关切的看着他。

“嘲风大人,您没事吧?”

他抬头,却是入目一片明亮。红与黄,白与黑,湖绿与霜白,长刀温柔的落在他脖颈,那个长长黑发的女孩子微笑,她身后是无数人哀嚎的火葬宫殿,他又闻到那灵魂燃尽的灰尘气息,作为香料的木头被烤出熏烟,黑色的巨兽痛苦地嘶吼。

一只手拂过他头顶。

“我好像认得你。你叫什名字?”

他张口声音喑哑,转头看身旁,却突然赶来一匹马悲切长嘶,一抹红色长裙氤氲,飞鸟如箭雨一般带着火焰坠下,烧融进视野。

柯洛摘下头上的红羽放到他手心里面,跪下来。她的眼神是真真实实的悲伤,干净澄澈的世界,倒映着远处的红。那个少女在不知什么地方用那只将死之人的眼睛看着他,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哀惋,就好像看着自己的死亡。她张口,声音和柯洛的声音重合到一起。

“杀了绿缈……杀了离月真……”

“我真是错看你了,嘲风。”

光线刺痛,他睁不开眼睛。他感受到身下的触感,有点硬,不是家里面的床。巽没反应过来,伸手习惯性地拿自己的杯子,扑了个空,手臂撞到铁质小桌子上哐当一响。

“哎呀你醒了。”穿着粉色衬衫的小护士走过来:“我还以为你要睡上一天呢。”

巽一惊,呼吸一滞睡意全无,他猛地坐起来,血液的流动让他眩晕了一阵。这里是白色的小房间,旁边半拉着帘子,左边有一个大窗户。他后脑莫名的疼痛起来,仿佛有锐器在头上敲。巽去按自己的太阳穴,艰难开口:“这是哪……”

“同学,你忘了自己一脚踩空了吗?”小护士用大号烧杯递过来一杯子水,巽摇了摇头,没有接,于是她又放回去了。

“得亏你命大。要不是有人及时把你送到医务室来,我觉得你可能活不了。”

“是谁?”

小护士摊手:“我不认得。不过其中有一个白色头发男生的能力挺有趣,他和我说你是自己踩空的,我就开了个玩笑说不信,他就在纸上飞速的画,画完后在桌子上接着出现了一个楼梯的小模型。”

不觉木衣!

巽在头脑里和自己斗争了一阵,翻身跳下床,拨开帘子向门外跑去,也不管自己还头疼了。里面的小护士惊讶地喊:“等等,同学你别激动……!”

巽越过一年级区,向转角处跑去。

那打斗的声音应该很大,为什么没有人听到?只能是人为屏蔽的。而他只认识一个有声音能力的人,在暑假里,蛮横无理的和自己打了一场。

淞。

学校不存在什么隐蔽到没人发现的角落,进行霸凌有一定难度,而能够徒手建城且不留痕迹的人他正好也认识。

夏衣榛。

巽心里暗骂一声。之前封绪提起这事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现在学院里没有什么心思不良的人,大多都被笑眯眯张革和铁腕校长收拾的服服帖帖,但是这两个人可以完全无视,因为他,是校长的儿子。单字,淞。

现在什么也听不到,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声音。那天他和封绪分头去学院里面调查了一番,发现两个很适合的地点:一年级区拐角走廊尽头那个上了锁的废弃教室,和校长办公室窗下盲区,楼梯缝隙。虽然这两个地方都有可能是夏衣榛制造出来的假象,但是他们既然还会再来,这些场所就一定会出现。

刚刚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不觉木衣有可能就在他身后……他不知道真相是怎样,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故意而为之,总之他们救了他,然后走过四年级与一年级相连的楼梯……

巽气喘吁吁地跑到那里,发现了一扇有点生锈的大门。夏衣榛就喜欢这样的写实主义,每次画的东西,无论是塔还是什么,总有些微微做旧的感觉。他拽开上了锁的大门,从缝隙里钻了进去。跑过走廊,脚步声在空**的墙壁上反弹数次,又撞上耳膜。巽放慢了脚步,他的听力不如嗔那样敏锐,但还是比正常人要好。他走近,听到的却是李莞尔的声音。

巽抬头,那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窗。没想到里面也会有这种东西。这附近没有桌子,他感受身旁的风,微一用力,踩着压缩的空气一点一点爬上去。稍微松口气就有可能造成能力不稳,掉下来被人发现的话就有好戏看了。

他把耳朵贴上墙壁。

“……她说的这些话吧,就很气。”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说出去。等等,你别往那个地方打,会被人看到的。”

“真是……罗嗦。”

哐!

声音没有多大,墙壁传过来却震的耳朵发麻。淞应该布了很强的结界。巽握拳。这个振动的话,应该用了很大的力道,只是一个小学妹的话……

他抬头看,教室外面是有监控摄像头的,不过在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是否还开着。巽从口袋里面掏出录音笔。自从那天封绪告诉他之后就一直带在身上了。他按下开关开始录音。

“哇,这个小妹妹好坚强,到了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掉。”淞的声音。

“是不是一点也不疼啊?李莞尔你到底有没有让她那破防御失效?”

“我有啊。”

巽有点焦急。他不能贸然闯进去,如果一对三的话他没有任何胜算,只能闹出巨大的声音吸引老师来,然而对方是个能够控制声音的高手……

里面突然静了一会。然后一个冷漠的声音传出来。

“够了,淞。我们走。”

巽愣了一下。是夏衣榛。

“无聊。你总是这么快泄气。真是……”

“现在不早了,一会可能会有小老鼠路过,被发现了就不好了。再说我的画也维持不了那么久。”

“好好听你的。行了吧。”

巽皱眉,慌张落在地上发出了声音。他立即跑到走廊深处的一个突出的墙壁后面,紧紧贴着小心藏好。

门开的声音。

三个人的脚步声纷纷的传到耳朵里。一个是轻佻的,走路都带着一定的节奏,这个是淞。还有一个要轻一些,应该是女生的步伐,是李莞尔。还有一个脚步声落地均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听起来声音的主人就像是一个常年绷着的扑克脸,这个应该就是夏衣榛了。

那个属于夏衣榛的脚步声停顿了两秒,又接着响起来。

“没事。”似乎有人用眼神在问他,夏衣榛轻轻地说了一句。

巽等了很久,等他们走远之后,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一口气跑到教室门口,用力的拽开大门。

眼前的人让他的浑身血液上涌至头顶迅速凝结。

地上凌乱不堪,作业本还有纸团什么的撒了一地,桌椅都是翻的,还有断掉的金属残肢,切口锋利整齐,像是用什么东西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切断。坐在尽头那个低着头的小羊羔,听到声音,微微抬起了头。

长孙寄鹤。

巽踢开废弃的桌椅。

“你怎么……我先带你去医务室。”他抓起寄鹤的手,寄鹤疼得一缩,小小的脸皱成一团。

“不行……”

“你都这样了还嘴硬,想死是吗?”巽因为问月的事对她没有什么好感,语气强硬了些。他也自知失言,没有再说话,伸手拉她起来,寄鹤踉跄了一下,站起身。她垂着头慢慢地走着,头发一点也不乱,神情木木的,身上看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巽估计淞那个禽兽都打在看不见的地方了。

寄鹤的脸苍白,她一只手抓住肩膀,虚弱的对巽笑。

“我杀了他。”

“……什么?”

“我杀了他,我杀了那个人,他……”

还没说完话,女孩软倒在地上。巽皱眉,将她抱起来。寄鹤很轻,然而有什么东西却沉甸甸的,挂在巽心上。

医务室的小护士不停的冲着巽撇嘴。

“这孩子在这里治不了了,叫车去医院。”

“好。”

巽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拿出手机点了第一个联系人的号码。他眼睛微微睁大,是一个冷静明亮的愤怒。

巽打电话告诉了鞠秋岩和校长,于是病房里面更满了。一个人类小护士不停地欲言又止,想把这群无关人士统统赶出去。然而他们一声也没吭,静静地站着,也不好意思开口。

到了最后还是域先说话了。

“巽是说,看见淞,李莞尔和夏衣榛一起,三个人欺负长孙寄鹤同学的?”

巽点头,想了想又说:“也不算看见……只是听到了声音。”

校长的脸沉了下来:“这事还是问当事人吧。”

“您这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而是有人提供了相反的证词。”域的眼镜片反着白光,冷不丁一闪。

“说这事是你们三个干的。”

“什么?”封绪露出惊讶和难堪的表情:“校长,我是刚听说这件事就赶过来了,完全的不知情啊。这屎盆子也太大了吧,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揍人……”

问月推了一下封绪,于是他闭上了嘴。

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从域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盯着他:“是谁说的?”

“是我。”

一身黑衣的夏衣榛走进来,白色碎发微微遮住眼睛。

“我看见他们三个对那个女生进行了霸凌。”夏衣榛点头看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有什么证据?”巽皱着眉盯着他,上前一步,就差点要挽袖子了。

夏衣榛面不改色:“是我看见的。要其他人证也可以。”他向门外挥手:“你可以进来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生,脸上写满愤怒:“我的确看到宋嘲巽走到那里,推开门进去了。”

“喂,我是在救人……”

“没道理。救人?你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夏衣榛冷漠的脸形成一道尖锐的刺,刺的巽后脑阵痛。

“长孙问月是那个女生么?我看到她和那个人一起过去了。”男生指了一下封绪,接着说:“他们三个不是一起进去的,但是我觉得这和罪名成立没有什么关系吧。”

封绪和问月一起愣住了。

“当时是有人叫我们……我才……”问月愤怒地喊:“寄鹤她是我妹!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小护士冲进来:“你们不要再喊了,全都给我出去!病人怎么受得了!”

那个男生推着人类小护士一块出去了,砰的一声关上门。

“你当时在哪里?”巽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神逐渐锐利清晰起来,他看着夏衣榛,眉毛像被狂风切割后的海岸。

“刚刚我在图书馆,和淞还有莞尔一起。不信的话可以问当时在场的同学。还有监控器,我想监控器是最好的证明了吧。”

“哇,你想的是真妙。”封绪笑起来:“人证死心的为你洗白,努力把锅扣在不知情的我们脸上,良心真的过得去啊夏衣榛。”

“嘿,长孙寄鹤同学,你还好么?”

鞠老头喝道:“封绪你干什么?”

寄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的肋骨断了三根,浑身伤痕都被衣服遮住,此时已经抹上药裹了纱布。其实她是疼痛到睡不着的,但是闭上眼睛在装睡。

“长孙寄鹤,你被霸凌的时候是清醒的吧?犯罪者是谁?”

夏衣榛淡淡的看向这边。

寄鹤愣了一下,像是忍受不了光线的强烈,闭上眼。她虚弱的,颤颤的声音从她嘴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流出来,像一剂强酸,浇到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是宋嘲巽。宋嘲巽,封绪……和我堂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