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卿本是佳人

“顾公子,请止步,前面是古华轩,玄煜王在舞剑,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拦住了顾轻尘的去路。

“你叫什么?”顾轻尘边打量着眼前的太监边问道。

“嗯?”太监迟疑了一下,便低头恭敬道:“奴才孙达。”

“孙公公?是吧。”顾轻尘随口一叫。

“奴才在。”孙达习惯性的回应道。

“王爷宣我,若王爷迟迟不见人,怕是会怪罪下来的。这个罪,孙公公,你可担得起。”顾轻尘缓慢的说着,却故意加重了后面的语气。

“这,王爷说了此时不见客的。”孙公公有些左右为难道,既不能得罪眼前的这位爷,又不能破了王爷立的规矩。

“王爷说了,我是例外。”顾轻尘说完,径自走了进去。独留孙公公立在原地踌躇不前,不知进退。

古华轩是玄煜王平日练武场所,轩内有一弯碧湖,名曰碧波潭,青碧的湖水占据了大半个园子。一侧是杨柳依依的岸堤,适合闲庭信步的游走。一侧假山林立,中间有一方空地,是舞刀弄剑的好地方。

在仲秋之际,柳叶早已变黄,随风吹动纷纷扬扬飘落一地,让清扫的宫女太监们,一大清早便是好一阵忙活。

玄煜王自幼醉心武学,曾拜师多位中州大陆剑客,学贯百家,自创一体。玄武剑法便是玄煜王根据自己挚爱的宝剑——玄武剑,自创的剑法,分为玄剑式和武剑式,玄剑式主攻,武剑式主守,一攻一守之间,相得益彰。

玄武剑法在皇宫中难逢对手,亦名列江湖剑术榜。玄煜王亦是皇族武学造诣最高之人,就连当今圣上皇甫圣承都对其三分忌惮。

七年前,那时的玄煜王还不是玄煜王,只是一个普通的四皇子,一个痴迷于剑术的皇子。

四皇子其中的一个师傅妄念,一个隐退江湖已久的剑客,觅得七星剑谱残卷,献与四皇子。四皇子便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醉心于七星剑法的修炼,却因为剑谱不全,总有瓶颈无法突破。

顾轻尘偶然路过古华轩,听得舞剑之声,遂来到碧波湖畔,瞧见醉心于七星剑谱的四皇子,二人便一同研究那卷残缺的剑谱,互相切磋。

七日后,二人决斗于碧波湖畔,顾轻尘以半招险胜,三次过招均以半招险胜,重重挫败了四皇子的锐气,且发誓他日必一雪前耻。

七星剑法需用七星剑才能发挥其最大威力,玄武剑亦是七星剑,排名第二。

七星剑乃上古神剑,共七柄,很多已经失传,流传在世的有玉殇剑和玄武剑。玉殇剑被历代的昆仑家主所有,后因昆仑派灭族而不知所踪。玄武剑为中州大陆祖皇帝所有,后在先皇在世之时,赐予喜爱舞剑的四皇子,亦即皇甫鸿遥。

因着剑尊无殇之故,玉殇剑位居七星剑之首。玉殇剑还可与半月刀一起,组成七星弯月阵,星月同辉,流光飞舞,天地变色。

半月刀又以屠龙斩位居榜首,现下顾轻尘全力寻找的便是那世间仅存的半月屠龙斩。

妄念曾断言,除非顾轻尘手握之剑为七星玉殇剑,不然以其实力很难打败四皇子,然他们亦无法分辨那炳满是锈迹的破剑是否便是那所向披靡,横扫千钧的神剑。

玄色劲装的少年,舞动手中的长剑。长剑划破长空,发出铮铮的剑鸣之声,凌厉的剑气在空中久久回**。顾轻尘踏入古华轩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谁!”持剑之人一声断喝,玄武剑凌厉的剑锋直击信步走来的顾轻尘。顾轻尘手中的破剑迅速迎上,身体侧旋而过,卸去剑势,主动击出一剑,便将来者震出数米开外。

玄煜王急退立定,待看清来者的容颜,神色变换了几番,才半不信半试探道:“顾轻尘?”

“正是在下。”在这深宫内苑里,上至亲王殿下,下至宫婢太监,谁认识他都不足为奇,故而顾轻尘亦不吃惊,只淡淡应道。

“哈哈哈!”少年大笑三声,继而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顾轻尘,本王不去寻你,你却自投罗网,那便出招吧!让我们一决胜负!”眉间是藏不住的悦色,常年紧抿的嘴角也溢满笑意:“这一次,无论如何,本王是不会输给你的!放马过来吧!”说着已迫不及待的持剑攻向他,每一剑都用尽全力,每一招都现出十足的杀意。

顾轻尘急急避让,却避无可让,只得提剑迎上,且不敢有丝毫懈怠之意。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强大的剑气频频震向假山之上的山石,破裂的山石簌簌滚落而下。

打斗之声,剑鸣之音,四下传开,传出很远,直传到站立于古华轩门口的孙公公耳中,他顾不得玄煜王的禁令冲将进来。

看到在空中缠斗的二人,跑红的脸色瞬间吓了个惨白,双腿在不住的打颤,大张的嘴足以塞下一个鸭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单眼皮下的细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哆嗦着转身跌跌撞撞的跑出古华轩,尖细的声音自口中断断续续的溢出:“刺!刺客呀!有,有刺客!”

玄煜王看到顾轻尘,犹如饿虎扑食般,密密匝匝的剑招全数招呼上来,看似毫无章法,却都招招现出杀机,直攻顾轻尘的命门而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玄煜王的剑招突变,顾轻尘亦有了反攻的机会,只是几招之后,突然觉到了不妙,他被牵着走了。

玄煜王好似布了一个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去钻。出手的剑招,也在有意无意的迎合着玄煜王的剑招,一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好像在许久以前,他们二人亦曾这般对战于此,玄煜王刺出的每一招,他迎上的每一剑,都与过往的某一瞬间的幻影重叠。

顾轻尘渐渐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影,亦或二者兼具,只是在潜意识的出招格挡,迎接着玄煜王狂风暴雨式的攻击。

顾轻尘失去了七年前所有的记忆,现下记得的也不过六七年光景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他是跟随梦的指引,在马不停蹄的寻找屠龙斩罢了。手中那满是锈迹的长剑也多半是个摆设,剑法什么的更不曾细心修炼,轻功倒是不错,不过远没有少林“一苇渡江”的恢弘,亦无峨眉“柳絮飘灯”的轻灵,更无唐门“留影”的迅疾。

身上的一些拳脚功夫,有时自保尚不够。如今对上玄煜王这么一个武痴外加剑痴,还拜过无数江湖剑客为师,更是皇族武学第一人的玄煜王,顾轻尘被打得连连败退,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玄煜王却没有一丝恃强凌弱的觉悟,更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

他一心想要打败顾轻尘,好一雪前耻。

长剑一击快过一击的向顾轻尘袭去,顾轻尘手中的长剑被打得脱了手,斜飞落向碧波**漾的碧波潭。眼看着长剑就要坠入潭中,沉入潭底。顾轻尘一个后空翻,躲过玄煜王迎面一击,身体飞旋着扑向长剑。

在长剑将落未落,刚触到水面之际,顾轻尘右手握上剑柄,空中侧旋转身,足尖轻点水面,长剑向着面前的水面挥去。波光粼粼的湖面漾起圈圈涟漪,掀起层层浪花,犹如潮水一波一波向岸边涌去,一直击向对岸的玄煜王。掀起三米高的浪花,淋湿了玄煜王半身的衣裳。水花落下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顾轻尘的破空一剑,剑尖直指玄煜王眉心。

玄煜王以为顾轻尘在湖面之上难以施展,便放松了警惕,不料他却借着起伏的水波,将玄煜王打了个措手不及,二人又缠斗在了一起,打斗在碧波潭的上空。不过,攻守发生了变化,顾轻尘已不再是一味的防守,而是主动出击,且每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得玄煜王措手不及,形势急速逆转。

碧波潭之上,水花与剑气在不断飞扬,孙公公带着御前第一带刀侍卫陈亚赶到之时,看到的便是:紫色的剑气与玄色的剑气翻飞交缠,两人周身时时溅起丈把的水花,飞溅而起,又忽地落下,碧波潭的潭水都似沸腾了般在滚动着。

“陈大人,你看,王爷要被顾公子刺杀了,你倒是快去救人呀!”孙公公壮着胆子操着尖细的声音喊道。

陈亚细细瞧着湖面之上的情形,不置一词,这可把孙公公急坏了,找不到人就罢了,现下找到人来,却和一根木头似的,不顶用。陈亚接下来的话彻底验证了孙公公的猜想。

“孙公公,不着,我们且先看看。”陈亚一副悠然自得看好戏的神态。

“陈大人,这……恐有不妥,若王爷有个万一,岂不是……”孙公公不可置信的瞪圆了他那细眼珠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后面的话更是在看到湖边的动静之后消声了。

原在孙公公与陈亚说话的功夫,玄煜王和顾轻尘的对决已然结束。两人立在岸边,浑身湿透,还有滴滴水珠沿着发丝滑落。玄煜王的宝剑被打落一旁,顾轻尘那锈迹斑斑的长剑,此时直指玄煜王的咽喉,间或发出铮铮的剑鸣之声。

“努力过后,才知道天赋的重要性。”亦如七年前,犹如咒语般的话语从顾轻尘的口中吐出,响彻玄煜王的耳中。

“努力过后,才知道天赋的重要性?努力过后,才知道天赋的重要性……”玄煜王喃喃重复着,他皇甫鸿遥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天资不足么?似无法置信般,玄煜王失神的跌坐于地面。

皇甫鸿遥浑身湿透,湿漉漉的青丝紧贴在额前,侧脸,身上的衣服,亦滴答着水珠,很快在周围晕出一片水渍,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狼狈。秋风吹过,更是凉透心扉。

能让堂堂玄煜王如此狼狈之人,世间怕是也只有顾轻尘一人了。

“王爷!”这一下可急坏了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孙公公,忘记了所有的礼数与恐惧,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跑到玄煜王跟前,还在微颤的双手想要扶起跌坐地上的玄煜王。

“王爷,地上凉,我们去亭子坐坐?”孙公公说后半晌,玄煜王也没有出声,他又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一侧静立的御前第一带刀侍卫陈亚。

陈亚会意,抬头遥望拂袖离去的顾轻尘,其身影很快走过古华轩的门口,隐在红墙绿瓦的后面,消失不见。又俯首看着跌坐不起的王爷,心里叹息着才慢慢声道:“王爷,望月公主……”

“公主怎么了?”玄煜王在听到“望月”二字之时,眸中突然一闪,全然没有了先前挫败的神色。

“王爷,我们换个地方说。”

“好!”玄煜王速速起身,拍了拍玄衣之上的灰尘,然而拍到的是湿冷的衣物,不由吸了口凉气,继而说道;“本王先去沐浴更衣,你随本王来。”

王妃带着鱼时七去游园赏花了,王妃因文宣王的宣见欲走,小白却赖在鱼时七怀中不想离开,只得暂留鱼时七处。

王妃离开后,小白安静了片刻,便从鱼时七怀中跃出,向着王妃离去的方向跳跃着奔去,鱼时七急急跟上这位多变的猫主子。

顾轻尘因着和玄煜王的一战,许多尘封的往事片段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全然沉静于组织那支离破碎的影像,而忘了看脚下的路。

正到转角处,忽地窜出一个雪白的身体,在眼前飞速的掠过,还没看清是什么,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来人速度极快,撞上顾轻尘之被后反弹后退而去,却不料被后面的台阶绊个正着,身体不可逆转的向后倒去。眼看着后脑勺就要砸向地面,与之来一个亲密接触。

顾轻尘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握着长剑的右手揽住来人的脑袋,左手去扶他的腰,想要把人拉住。无奈心中一急,脚下一滑,也被台阶绊了一下,如此,双双向着地面倒去。将欲倒向地面之际,顾轻尘硬是调转了二人的身体,把自己当做肉垫垫在下面。

身上的阴影遮住了顾轻尘的视线,唇边却传来温润的触感,还带着淡淡的甜香,好似**着你去采撷更多的美味,顾轻尘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头舔上。

紧贴的双唇离开,身上的阴影淡去一些,顾轻尘看到一双水波潋滟的美眸,盈满水雾,溢满惊惶与无措,却也无端惹人爱怜。

大眼瞪着小眼半晌,在这静谧的一隅,唇边呼吸之声变得急促,胸口心跳亦如擂鼓,温热甜香的气息渐渐消散,眼角余光里却还能窥见身上人红透的双颊与耳根,好似一直从头发根红到了头发尖儿。

“小七?!”顾轻尘终于看清了身上人,是那在雍州遇见的鱼小七鱼公子,只是胸膛异样的心跳,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年。

鱼时七略带兴奋,却又有些羞赧,软声细语道:“顾公子。”然后不再言语。

顾轻尘示意性的推了推压在身上的鱼时七,出声询问着:“小七,伤着哪里没?”言语中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心与温柔。

鱼时七曲肘半撑起身子,怔怔的看着身下之人,眉眼还是温润和煦,脸庞犹似刀削般俊美,却不显凌厉,让人望而却步,难以亲近。眸中倒映着自己的惊惶的影子,那双灿若星辰的明眸里,只有自己。胸中涌起热潮,带着丝丝温暖,好似珍宝,有种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错觉。

鱼时七呆住了,直到顾轻尘再次喊出声,他才眨巴着眼睛,抬手揉一揉有些酸的眼角。

鱼时七忘了二人的境况,刚抬起手,失去了支撑的半个身体又向下倒去,重重的砸在了顾轻尘身上。顾轻尘很不幸的第二次成了肉垫,闷哼一声,两人的唇又一次相接,只是这一次偏了一些,稍稍错开了少许,却更有利于看到彼此的神色。

鱼时七很想看看此时顾轻尘的神色,却紧张的紧闭着双眼。顾轻尘又一次闻到了那淡淡的甜香,想要说出的话语刚到喉头就往回吞下去了。两人都屏气,收敛着呼吸之声,生怕过大的声音惊扰了这带了丝丝暧昧气息的时刻。

可是那两颗一左一右的心脏,却不甘寂寞般的奋力鼓动着,一会儿砰砰乱跳,一会儿扑通扑通鸣响,最后成了咚咚咚……

顾轻尘找回了一丝理智,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该死!这怪异的氛围让他不适,这莫名的心跳让他不安,却又生出一丝留恋之感。

双手收回放到鱼时七的肩上,将人推离自己,继而双掌推向他的胸口,好让他起身之时少费些力气,不料却带来了新一波的冲击。

当掌下传来异常柔软的触感,顾轻尘愣住了,双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中蓄满不可思议的表情,嘴中机械的说着:“对不起。”

鱼时七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此时呆愣着,继而急红了眼眶,带着颤音喊道:“你!”嘴唇蠕动了许久,却仍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女子一个耳光打在男子身上,口中骂道:“流氓!”

鱼时七刚想到此处,“啪!”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已然落在顾轻尘的左脸,脸上已然浮出五个红艳艳的手指印儿。看着自己的右手,又望了望顾轻尘满是手指印的左脸,结结巴巴说:“我,我……”

“啧。”顾轻尘却故作镇定道:“那个,那个小七,男女,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快起来。”故作镇定中带点结巴的话语逗得鱼时七灿笑出声,顾轻尘眼角扫过由阴转晴面庞,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却也被那灿笑的面庞惹得失了神——原来小七是女儿身,原来小七也这般笑靥如花。见惯了他男装的样子,心中不由幻想起他女儿装的模样,是娇俏可人,亦或风姿绰约。

两人手忙脚乱的,互相搀扶着从挨着台阶的地上起来。顾轻尘的衣服上带着的一丝水气,不可避免的沾到了鱼时七的卵色锦衣上,显出一些印子来。

“小七,我的衣服是半湿的,所以你还是快去换一身干净衣服吧。”

“好。”鱼时七点点应道,快步走出三步又回过头来说:“那个,我的身份?”

顾轻尘一时没想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看着他愈来愈红的脸颊,突然顿悟:“哦,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密的。”

鱼时七才终于放心般,沿着来路往回走,消失在转角处也没想起来那只被她遗忘的猫主子。

顾轻尘看着鱼时七走远的背影,想象着与他,此时更应该说是她,与她相遇的各种情形,嘴角牵起一抹微笑,灿若星辰。

一侧的房檐上,小白目睹了方才的一幕,懒懒的伸了伸有着厚厚肉垫的前爪,长长的叫了一声:“喵……”,便抬起前腿,轻轻跃起,矫健的身影就向更高的房檐跳去,几个起落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