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犟山封印破

现下的皇宫,众人都夜以继日,通宵达旦的忙碌着,然望月公主仍是音讯全无,皇后娘娘仍半昏半睡。玄煜王加强了皇宫各处的守卫,紧锣密鼓的布置着各地的搜寻工作,文宣王日夜埋首在望不到头的奏折之间。年仅五岁的太子被严密的保护起来,除看护的嬷嬷婢女之外,任何人不得探望接近。

文宣王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亦难得有空闲前往流云宫闲坐,顾轻尘落得一个清净。

顾轻尘刻意与唐三娘保持距离,唐三娘又不愿出宫,玄煜王既要保证皇城的安危,又要寻找失踪的望月公主。故唐三娘便去了玄煜王处,在外发动唐门的势力助玄煜王寻找失踪的公主,在内守护皇城安危。一时间成了皇宫中的贵人,就连文宣王都对其另眼相看。

七年前的赐婚一事,身为皇子的他们就算不明了个中缘由,自也知道那最后的结果。为了补偿赐婚一事的闹剧,先皇欲收唐希芸为义女,册封其为昭芸公主。只是都被唐门一一谢绝,最后只要了一个可随意出入皇宫的令牌。

皇城的宫宇,以金銮殿为中心,以东西和南北为轴线,向四周成网状散射,位于东西南北四方的是与金銮殿齐名的四大古殿,分别为:青龙殿、白虎殿、朱雀殿和玄武殿。

四大古殿从不住人,传说在始皇时期封存了圣物,关乎社稷兴亡,历代子孙需尽心守护。

高祖时期,守护不利,有白鼠入青龙殿,啃食殿内供奉燃烧的灯烛,烛火倾倒,引烧了殿内的物什。待发现,大半奇珍异宝已然葬身火海,自此,中州大陆经历了罕见的三旱三涝的天灾。

三年来,滴雨未下,禾苗枯死,地面龟裂,连江河湖海的水位也迅速降低,最后只剩满布淤泥与海石的大坑。无数生灵在烈日中消失,无数黎明百姓也被渴死。

又三年,天降大雨,瓢泼而至,昼夜不曾停歇,汹涌的波涛席卷了剩余人畜的生命,中州大陆人畜所剩无几,曾经繁华的皇城满目疮痍,百业萧条,败井颓垣。

传说是因为白鼠觊觎青龙殿的贡品,而高祖却不察,犯了大不敬之罪,故触怒天神,天谴之。

后高祖命人按照建造图纸,将青龙殿恢复为原样,那持续下了三年的大雨才停歇。自此以后,中州皇族对四大古殿就如天神般的敬畏,丝毫不敢懈怠。

说来也奇怪,从此以后,中州大陆便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业兴隆。但重创根本,仍用了百年时间才恢复了以往的辉煌。

又百年,昆仑一族顷刻间全族覆灭。中州大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封印之力骤衰,却也安然无恙的度过了百年。只是封印之眼的封印之力渐渐衰弱,至今,几乎快要阻止不住那欲从暗影之州蠢蠢欲动的黑暗之力。

鱼时七本就无事,却也不出宫去,白天陪着王妃游园,夜晚夜探流云宫。许是曾有出生入死的经历,他对她一向爱护有加,如今得知其为儿女身,也未刻意疏离。

两人相处极其自然,像是挚友,却又多了些暧昧,若说情人,却还差了点缠绵。就这样似友非友的相处着,却也不觉尴尬。

“顾大哥?”在二人独处之时,鱼时七换了对顾轻尘的称呼,以前叫顾兄,颇有些江湖豪气,如今喊顾大哥,就带了丝丝儿女情长。顾轻尘也都一一应承着。

白日里,二人便去古华轩的碧波潭畔舞剑,在流云宫的落花轩里对弈。夜晚,宫灯全灭,就只能在影影绰绰的月光下翩翩起舞,或低语浅唱,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人。

这日,二人对弈于落花轩。

“顾大哥,这……”鱼时七看着棋盘中的云子,黑子已将白字团团围住,没有一丝一毫绝地重生的机会,鱼时七不免有些泄气道:“你欺负人,你居然诱敌深入!”

“兵法有云:诱敌深入,杀之而后快。”顾轻尘又落下一子,胜负既定。这已经是他们今日的第九局棋,鱼时七只在中间险胜了一局,看样子那也是顾轻尘故意为之的结果。

“不玩了,不玩了,那是哪里的兵法,是你胡诌的吧。咱们去舞剑吧,你的剑虽破旧不堪,却仍无往不利,我的刀,那是所向披靡,不如我们刀剑合璧,自创一套功法如何。”鱼时七对刀剑的热忱超过了琴棋书画,故而对自创功法**无限,顾轻尘见她这般上心,便也一起研究起来。

顾轻尘虽记忆缺失,却也在与玄煜王的交手之中想起了一些七星剑法,且先前在打发闲暇时光之时看过许多江湖趣闻轶事,自有秘籍功法之类,现下却对自创功法颇有裨益。

妙绝山庄最多的便是天下功法,鱼时七贵为三宫之首逍遥宫宫主,除了庄主可见的秘籍之外,其他的秘籍都有权限一览无遗。自幼看惯了那些功法秘籍,平日里自己也自创一些融会贯通,颇有成效,如今更是信手拈来。

半天功夫的探讨,前三招的剑法已然出来,却遇到了新的问题,如何为二人合创的剑法命名一个霸气的名称。二人合创须有二人之名,那便是“尘”、“鱼”——顾轻尘的尘,鱼时七的鱼,之后便是剑法、秘籍之类的。备选有“尘鱼诀”、“尘鱼剑”、“尘鱼刀”,甚至还有“尘鱼恋”之类,后都被顾轻尘一一否决。而后提出“尘鱼赋”,说是剑法刀谱,却更像诗词歌赋的名字,可鱼时七却也欢喜得紧。

尘鱼赋分为剑法和刀谱,剑法为顾轻尘所练,刀谱为鱼时七所用,最后是刀剑合一,大有星月同辉、称霸天下之气概。

如果说在二人相遇的时光中,有什么值得特别怀念的,那便是这段在皇宫里练剑的无忧时光。在往后的许多年里,他们都不再有这般闲暇时光舞刀弄剑了。

玉虚宫的前殿,是武当道尊会见武当贵客之所,现下将要加固封印之眼的众人,都坐在了玉虚宫的前殿。

武当大弟子格帅同二弟子格智和三弟子格竹,将那封存已久的封印古籍带到了前殿大厅。在硕大屏风之上,类似地图的古籍被铺展开来。

古籍之上是一个五行八卦图:一个巨大的圆,中间是一个小圆,一条“S”形的曲线将其一分为二为黑白两部分,呈太极之形态。

太极之外是一圈圈雕刻繁复的图腾,如树的年轮一般,每道年轮有一个莲花状的凸起,相间排列,错落有致。莲花有不同的颜色,从里到外分别是:金色、银色、绿色、青色、蓝色、灰色、红色、紫色、黄色、茶色,分别对应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

很明显,古籍之上便是那封印之眼“刹”的图像,只是尺寸缩小了许多。

初见其真实模样,厅中在坐之人都无不称奇叹绝,毕竟以现下中州大陆各门各派的发展,虽说百花齐放,但想要创造如此完美的五行八卦图,却仍是有些难度的。就算是以五行八卦阵法见长的武当,也未必会有如此才能之人。就更不得不感叹于始祖皇帝与开山道尊的智慧与强大。

“众位侠士,舒十一先代表武当,代表中州大陆黎民百姓,谢过在座各位豪杰,此次封印之事意味着什么,想必在座的众位已然明了,吾便不再赘述。下面就来说说这五行八卦图以及其对应的阵法。”道尊说完向格帅投去一撇,格帅起身关了前殿大厅的大门,点起了烛火。

在不断摇曳的烛光之中,这位武当道尊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封印之眼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这一说便是三天三夜。

等众人从前殿出来之时,已经是八月十四清晨,离八月十五的封印之期,仅仅只余一日。

封印之眼的诡异离奇,远远超出了所有人对其的认知。

这一日是众人休憩调整的日子,毕竟需要有充沛的精力要去面对明天的封印之战。所有人的神经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又经过三天三夜的封闭,需要彻底的休息,才能保持以最佳的状态应对封印之战,难怪需要提前五日来到武当,所有的一切都是精确考量之后的结果。

平日里,扶桑台是武当弟子修炼的场所,如今武当弟子都把守在武当的各个要塞档口,已经鲜少有弟子前去修炼。曾经略显拥挤的扶桑台,如今却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武当山下的梦江湖客栈里,格海从天还未亮便将武当食神梦江湖主厨格一从被窝里拉起来,两人在厨房一阵捣鼓,这一捣鼓便是一整天。

今天,格久心神不宁的,在吃饭的时候都掉了好几次筷子,心思全然飞到武当山上,无奈只能驻留在山下。

格海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磁盘,脚下却蹦跳着出来,走到在菊园赏月的格久面前。

格海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向着望月格久喊道:“小九九,这是我自制的饼,叫月饼。你看这圆圆的模样,多像天宇之上的那轮圆月,我还雕刻了玉兔,那个月宫中的玉兔精。嗯,虽然看着有点不太像,不过你看那可爱的眼神,一看就很美味。小九九,你快尝尝看哪。”

说着从侧面绕到了格久正对面,举着那个雕刻着兔子的圆饼,睁着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啊”伴随着声音张大了自己的嘴,“小九九,你快张嘴,要掉了。”格久仍是看着天空的那轮明月,没有动作。

格海满心欢喜的情绪,在面对久久得不到的回应中慢慢低落了下来,眼神里也集聚了些许晶莹的**,似祈求般的说:“小九九,你就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说着腾出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

然一心只扑在武当山上的格久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习惯了格海的死缠烂打与不依不饶,便顺其自然了。只是心情沉重的说着:“明日,师尊他们生死难料,我可记得历届封印的道尊,都未曾出那万象阁。你说,师尊他们也会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们……”

“可是,那是明天的事情。我早已猜到你明日定无心情吃劳什子冬瓜饼西瓜饼的,所以特地在今天做了月饼来。小九九,你多少尝一口呀。”看着不为所动的格久,格海又喃喃自语道:“你吃或者不吃,也改变不了事情必然的发展与结局。为什么一定要还没发生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不痛快,难为自己呢。”

格海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事实上,他本来也便不怕天不怕地,只怕眼前的这位九师兄不高兴,不开心。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烦。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尊他们冒险,而我什么也做不了!你不会懂这种感觉的!”格久少见的泄气道,说完抬起右手,却正好将格海递至眼前的月饼打落,盛有月饼磁盘应声落地,摔成碎片,月饼也滚落得到处都是,杯盘狼藉一如格海此刻的心。

格久愣神了一会儿,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定定看着眼前的总是围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好久没有细看,原来已经长高了,甚至都比自己高出一截了。

格海心中不悦,却牵起嘴角,强自欢笑道:“一个月饼罢了,九师兄不喜欢,那便不吃罢。”说完看了眼支离破碎的盘子,零落一地的月饼,潇洒转身。“谁说我不懂,我懂,我比谁都懂。正因为如此,所以不愿师兄你一直处在这样的境地里,可是你却……”

两个从来不曾红脸的师兄弟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争吵,或许也算不得争吵,只是格海单方面的不痛快。却也成了他们最后一次的争执。

吃过晚饭,舒十一并将大弟子格帅和二弟子格智叫去交代一番。

“师尊。”师兄弟二人进到师尊的书房,齐声喊道。

“你们都坐吧。”而后细细打量了一阵眼前的弟子一番,才缓缓出口道:“封印之事,从小就说与你们听,你们当知其重要性。”

“徒儿明白。”

“如此甚好,不过以防万一,我仍需做最坏的打算。”说道此处,不由得顿了顿,喝了一口茶复又缓缓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未能出来,那格帅便是武当的道尊,如果格帅也未能出来,中州大陆却幸免遇难,武当尚存,那武当便交给格智你了。”

“师尊。”格帅只喊了一声。

格智却急忙道:“师尊,你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似感觉不够,补充道:“要不我替师兄去,师兄一定会比我更适合当武当的道尊。”

“没有用的,封印之人都是天命之人,不是谁都能被选为封印之人。是命,非命,全看自己造化。我们自当完成封印且保全自己,只是世事难料,需做两手准备。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做好准备,好好休息,明天我们都需要打一场硬仗,一场性命攸关的大战。我也累了,你们退下吧。”

“是,师尊,师尊保重。”师兄弟二人向着门外走去。

“师尊。”

“小帅,还有何事,不是让你退下了吗?”看着去而复回的大弟子,舒十一微皱眉头道。

“师尊,是皇上要见你。”

“这……”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舒十一需要去见御驾,这让他有些不快。

“朕已经来了。”说话之人是皇甫圣承,此时已经踏入了书房。

“参见皇上。吾皇……”舒十一躬身想要跪地行礼,虽然一生都未曾入过皇宫,却也知道皇室的那些繁文缛节。

皇甫圣承快步上前,扶住了想要下跪的舒十一:“道尊免礼。”两人坐定,皇甫圣承才继续说道:“道尊,深夜叨扰是朕不对,不过朕……”说着看向立在一侧的格帅。

“格帅,你退下吧。”舒十一对着大弟子道,看着其离开才对皇甫圣承说道:“皇上可是睡得不习惯?”

“非也,朕有事拜托道尊。”

“嗯?”

皇甫圣承不答,反从袖口拿出一个六面雕龙刻凤的双龙戏珠紫金匣子,递给舒十一。

“这是?”

“遗诏的秘钥。”

“这……”

“朕已立下遗诏,需用三把秘钥方可开启,这是其中一把。”皇甫圣承郑重的说了一番。

皇甫圣承从舒十一的书房回来已近子时,走过后殿通往卧房的路上,心绪还是有些不宁,遂改道去往东南方的一处高台。

高台之上,举目眺望,入目之景,本该是万家灯火灯饰城的繁华都城,此时却只剩清幽月光之下影影绰绰的暗影,全然看不真切。

皇甫圣承看着遥远的皇城,心思百转千回,心下暗想:明日已过,希望封印成功,解除宵禁,恢复往日的灯火辉煌……想到了明日种种,思绪便一发不可收拾的飞扬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类却总是试图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然。值不值得都不再重要,是肩上的责任,亦或胸中的爱恋,都留给时间去定论。

“皇上。”一个轻悦的女音响起,打破了皇甫圣承的思绪,原以为是格灵,毕竟这偌大的武当,只此一名女弟子。待回头看到来人,却难掩眸中的讶然之色。

那是一个拥有天人之姿的女子,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飘逸的青丝,绾成飞天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斜插着三翅凤羽珠花。一袭紫衣罗裳,飘逸灵动,随风飞扬,飘飘欲仙。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看似月宫中的仙娥,不食人间烟火。

看着皇甫圣承不言语,女子又淡笑道:“看来小女惊扰圣驾了。”

皇甫圣承看着眼前飘忽的身影,就算竭力克制着自己,紧握的双拳还是在宽大的绣袍中微微颤抖,强自镇定着道:“你是人,是鬼?”

女子轻笑出声,轻描淡写道:“是魂。”

“嗯?”皇甫圣承瞪大了双眼,眸中爆射出一束犹如实质的锐利眼神,紧盯着女子,怔愣着没有言语。

“皇上不必吃惊,亦不必惊惶,小女伤不了皇上。”女子徐徐道。

皇甫圣承壮着胆子问道:“那,你现在是?你想……”

“小女子不过是个幻影罢了。”言毕,犹如一阵风在皇甫圣承周身飘来**去,觉着玩够了才又落回地面。

“你是何人!”皇甫圣承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慌忙出声道。

“伊人。”

“伊人?”

“故伊人。”

“顾伊人?”

“故伊人。”

“故剑情深伊人断,剑断人亡两不知?”

“你果然知道。”

如钟乐之声的笑声响在满是星辉月华的夜晚,如山涧清泉,咚咚欢畅;似雾中荷香,暗香浮动。

“朕知道什么?”

“那个百年前的传说,昆仑一族的传说。”

“不错,父皇离世前,是曾提昆仑派。”顿了顿接道:“还有昆仑派的覆灭。”

皇甫圣承所知道的关于昆仑一族之事,其实和道尊舒十一说与格帅的相差无几。只是皇甫圣承是真龙天子,身上带着可用以引魂的龙涎香气,引出了封存画中百年之久的顾伊人的灵魂。当然这种事情,只有顾伊人一人知晓。

“你找朕,所谓何事?”看着故伊人不言语,又道:“不会是要朕为昆仑派平反吧。”

又一阵笑声响起,许久才说:“皇上的心意,伊人心领了。”

“那是?”

“你不会想知道的,你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为何?”

故伊人手指武当西方,说道:“看那里!”

武当的西面,那被视为禁地的犟山,此时正散发出阵阵黑气。

“这是?”

“正子时,世间将陷入一片黑暗。所谓天狗食月时,犟山封印破!”

“那不是明天么?”

“本该如此,不过唯有变化才是永恒不变的,你看天上。”

不用看,皇甫圣承也感受到了月华的暗淡,一个黑色的巨影正向皎洁的圆月袭去,圆月正不断的被巨大的黑影吞噬。

犟山的黑气亦遮天蔽日而来。天上地下,被黑影和黑气袭击,迅疾的,月光淡去,星子隐去。中州大陆顷刻间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

“如果,你能逃过此劫,你会知道原因的。”这是陷入黑暗前,皇甫圣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只是他不曾想到,此生他已没有机会知道那所谓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