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天中神门

皇甫圣承接一行人浩浩****,向半隐在云雾中的武当金顶进发。

日头是从未有过的晴好,八月秋高天怒好,晴空一鹤排云上。明明是难得的好天气,秋高气爽,清风微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果香。只是行进的队伍中却静谧异常,除了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衣服摩擦声,饰物碰撞声,林间偶尔的鸟叫虫鸣,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

南天门还隐在云缭雾绕间,不过武当的第二道山门——玄岳门,却已近在咫尺。到了第二门,去往武当之路就只剩一半了。

玄岳门是一道兀自立起的大门,却也只是一道门,门的两侧皆有武当弟子轮流守护,正值非常时期,守护的人数自然也增多了,从以前的两名到现在的十二名。

玄岳门的两侧沿着台阶建造着曲折的游廊,游廊延伸至百米,山下各五十米,供行人休憩,可遮阳避日、挡风避雨。玄岳门后的台阶呈十八弯的层层天梯,那是通往武当金顶的必经之路。

看到近在眼前的游廊,大家的脚步都有些懈怠了,想稍事片刻再前行,却没人第一个停下休憩。一行人过了玄岳门,武当大弟子格帅提出休憩调整,皇上皇甫圣承率先应允。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越来越猛,尽管是秋后的阳光,其炎热程度却和盛夏光景没有二致。一行人不敢怠慢,离午时三刻越来越近,离武当的南天门也愈来愈近,甚至能够隐约看到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三个大字,脚下却还是望不到尽头的长阶。

这一次次的攀爬,就像一场场的朝圣,虔诚着,却不一定能够到达最后的终点。

身在皇宫养尊处优的皇甫兄弟,平日里虽有刻苦修炼功法,却鲜少有这般跋山涉水,随着山势的增高,空气的稀薄,明显现出了吃力,却因着皇族的威严,一语不发首当其冲的走在前面。

少林寺主持渡空大师,虽有臻至化境的达摩十八手,此时也已经没有用武之地。反倒是云游四海的渡离大师,凭着其出神入化的轻功一苇渡江,反倒走得从容不迫。

峨眉掌教和掌教夫人,本就住在高山之上,平日的修炼也多在群山溪水之间,显得轻车熟路。

闲云阁的云闲阁主,那是一个身似浮萍任飘零的主儿,加之得到江湖盟盟主祁君逸的言传身教,来回走个几遭,那都不在话下。

皇甫圣承感到吃力的同时,暗暗将周身的散气运至丹田,再从丹田游遍周身各大小经脉,几个周天下来,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皇甫白玉看着皇兄皇甫圣承的变化,心下升起一丝疑虑,盯着皇兄就是一阵猛瞧。看得皇甫圣承一万个不自在,却无暇分心他顾。

渡离大师微眯着睿智的双眼,几个眼神间,便明了皇甫白玉的疑惑,跨步上前,轻拍上皇甫白玉的肩膀,在其错愕的目光之下,将一丝真气注入皇甫白玉体内。随着体内真气的游走,皇甫白玉似乎领略到了奥妙,轻笑出声道:“多谢大师指点。”

渡离淡淡点头,停在原地,看着皇甫白玉走远,等着师兄渡空大师走近,随性道:“师兄。”

渡空大师只淡淡点了点头,没有搭话,径自跟着皇甫兄弟的身影,一步一个脚印踏上被烈日炙烤过的石阶。

渡离等着众人一一从他身前走过,和走在后的云闲阁主同行,两人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谈论起行过的山,趟过的河。中州大陆的山山水水在他们的只言片语间,纷纷呈现在众人眼前,武当的众师兄弟也一一说起武当山上的种种趣事。

本来枯燥无趣严肃寂静的攀登之路,因着他们的言语之声,变的不再漫长与艰难。

终于,在午时,一行人行至了雄伟的南天门前。

南天门分为三门,东侧的东门,中间的神门,西侧的西门。东门为武当弟子日常出入之门,中门为神门,常年关闭,只有皇帝才可以出入。

看来今日,因着这位九五之尊的大驾光临,要开启这常年关闭的南天中神门了。只是南天中神门从来都只在午时三刻开启,故他们仍需在南天门前等待三刻钟光景。

其实这时间刚好,正好可以平复一路行来的各种疲乏,只是站着歇息略显得不自在。然,入乡随俗,就算九五之尊亦然。不过趁着这个空档,赏赏武当的山山水水,却也别具一番滋味。

当烈日高悬正空,午时三刻的钟声敲响。那雕蟠龙龙绘金凤的朱红紫檀木的南天中神门自里面缓缓向两侧开启,伴随转动的大门响起的声音传出很远,像一曲伴奏的乐声。

神门里,武当道尊带领武当众弟子迎接中州大陆九五之尊的大驾光临。皇甫圣承原地正了正衣冠,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向着神门走去,抬脚跨过神门门槛之际,突然脚底传来一阵针尖般刺痛,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前倾,眼看就要迎面扑向地面,门内门外众人皆瞠目结舌,舌桥不下。

千钧一发之际,道尊舒十一侧身上前,用前倾的身体支撑住摇摇欲坠的九五之尊,送上一缕真气,才免去了一次皇甫圣承与武当地面的亲密接触,门内门外的众人亦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急速跳动的胸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随着皇甫圣承进入神门,神门又在众人的眼前缓缓关闭。

此时门外的众人才向着相距神门一丈的东门行去,那才是武当日常出入的门,皇甫白玉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一一通过算得宽敞却比神门小上许多的东门,进入武当。

终于这一天的首要任务完成,武当五弟子格灵拿出手中的烟火,就着火折子放出去,在武当山脚下的等着的格久格海看到了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的烟火,长舒了一口气,才回去吃起午食来。

一切貌似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去无人能看到暗处蓄势待发的危机。

貌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也充斥着波涛汹涌的海潮,若你被卷如其中,最后也许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顾轻尘复又换上万年不变的藤紫素衣,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略有缺口的长剑,行走在皇城的街道中。

没错,顾轻尘自不归林出来后,就径直向着皇城方向走去。如今已在皇城街道溜达许久,颇有点口干舌燥,向着远处的一个茶亭望去,见得一个妇人,手执一只大铜茶壶,提到半空,略向下倾斜,金黄的茶汁自壶口漏出,如琼浆玉液一骨碌全数注入茶盏。袅袅的热气徐徐升起,升到半空融化在空气中,热气里还带着缕缕茶香,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随风飘散,飘进顾轻尘的鼻中,闭眼深吸一口,四肢百骸亦瞬间盈满香气。

顾轻尘寻着茶香走进茶亭,扫视一周,头发半白的妇人,手提着大铜茶壶快步行来,眉眼间带着温暖的笑意,招呼着顾轻尘落座。一只青瓷的山水盏置于桌上,大铜茶壶悬至半空,略向下倾斜,金黄的茶汁散发着缕缕幽香,缓缓从壶口流淌而出,继而注入面前的青瓷山水盏。

少倾,杯中已注满茶液,妇人道了句“客官慢用”便去退了下去,又给其他的茶客续茶去了。

顾轻尘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一口,专致于研究手上的青瓷山水盏,这茶盏不同于其他茶客的茶盏。

此盏外壁胎质灰白,釉色青翠莹润,盏壁之上凹凸不平,如山水的沟壑般,青翠的盏壁为海,凹凸的造型为山,再加之树叶等雕饰,犹如山水写意画,远近相间,形象逼真。内壁明亮清澈,釉色淡青之中显粉白,含蓄沉着。盏壁凹进来的部分既增加了杯子的灵动性,又能使其更好的与茶汤融为一体。

此盏本就是颇具灵性之物,模样又甚是讨喜之物,加之香气四溢的茶汤,更是让人心旷神怡。顾轻尘连饮数口,茶香顺着喉头滑入,涌向四肢百骸,瞬息间通体舒泰,百疲顿消,神清气爽。顾轻尘又喝了几盏茶水,咂摸了一下嘴角,不禁出口赞道:“好茶!好茶!”

妇人喜笑颜开,脆声应和:“那是自然,这可是‘云梦纤’。”神色间满溢傲然之色,声调却暗暗压了下来,唯有二人能够听得真切。

“云梦纤?”顾轻尘重复着。

“正是,出自云梦山的百年茶王,常年被云梦山的冰雪之水滋养,又得医仙的独家栽培,汤汁金黄,澄澈明净,茶香四溢,生津止渴、消热解暑自不必说,更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等奇效……”

妇人仍在口若悬河的说着“云梦纤”的神奇功效,顾轻尘的思绪却随着云梦泽在缭绕。云梦山?医仙?顾轻尘思忖少许,好像忆起某些过往的某个瞬间,却记不真切,遂出声问道:“您说的,可是云梦泽的百草门?”

妇人所幸将茶壶放在桌上,坐于顾轻尘对面,侃侃而谈道:“那是自然,中州大陆,哪还有第二座云梦山,自然是云梦泽百草门的后山云梦山也。我与你讲,云梦山,那可真是人间福地,集聚天材地宝聚,难怪能成就百草门这一大帮。什么天山的雪莲,长白的人参,到过百草门的云梦山之上,那不过都是些凡俗之物,不值一提……”妇人似身临其境般的向顾轻尘一一道来,那神态语气,就似她眼前所描绘的那便是真的云梦山。

顾轻尘的思绪却被“云梦山”几个字缠住,关于云梦山上的奇珍异宝,没甚兴致。云梦山,那个似曾相识的存在,好像蛰伏的记忆的深处,想要寻找却不得法。每每想到云梦山之种种,脑中便有无数的光影在明灭变幻,脑袋也隐隐犯痛。

顾轻尘用左手侧扶有些犯疼的脑袋,右手执起茶盏又喝了几口,无甚作用。看着面前的紫衣少年面色微微泛着异红,滔滔不绝的妇人终觉异样,起身走开,不多时,换了一个小巧的铜壶来了。

“公子,茶凉了,奴家给你续上。”慢语间,已然注满了顾轻尘的茶盏。金黄的茶汤不似先前般澄澈明净,间或有丝丝红色萦绕其间,却已然喝了个精光。

喝过带着红丝的茶汤,思绪已然从云梦山的泥沼中回转过来,脸色又渐渐恢复如常。

付过茶钱,辞别妇人,走出茶亭。回望茶亭,“茗扬轩”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一个白影与顾轻尘擦身而过,空气有瞬间的燥热,一丝异样涌上心头,不待细想,已经向着白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在熙攘拥挤的街道,白影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女童,穿梭在拥挤的人潮,行得却是极快,顾轻尘追了许久,仍被远远落在后面。

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巷口,追上了白影,一个翻飞,顾轻尘挡住了白影去路。

“让开!”一丝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似来自地狱般的冰寒。顾轻尘心下微凉,脚下却没有动作。

白影着一袭米白劲装,本就白皙的肌肤在米白色的衬托之下愈发白皙,若是女子,当是冰肌玉肤,可放到男子身上,却透出几丝白面书生气。但半方精致的银色狐狸面具,却又让他少了几分书生意气,多了丝诡谲的杀伐之气。

白影手中牵着约莫六七岁的女童,一双略带惊慌的墨黑眸子镶嵌在雪白的脸颊之上,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过长的金色霓裳将一双小脚完全隐在衣摆内。一只小手被攥在白影手中,一只小手紧握成拳,垂在一侧。

正在顾轻尘打量二人之际,外面的街道传来阵阵巡逻士兵的喧闹喊叫之声。白影眸中突现杀意,手中的银丝以迅雷不及掩耳向着顾轻尘射去。

银丝来势凶猛,顾轻尘全力躲避,还是被划破了衣角。就这一会儿功夫,白影已经携着女孩,踏过巷子的墙面,掠上一旁的房梁,向着远方飞将而去。

顾轻尘亦攀上墙面,掠上房梁,却只见得飘忽的身影几个起落间已然无迹可寻。

以顾轻尘今时今日的修为,能在白影手中脱身已是不易,若不是街道的异样,白影绝对会在巷子里解决掉顾轻尘,以绝后患。

想起那金色霓裳的女童,就算不是深宫内苑里的王公贵族,也定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眸中明明带着惧意,却不言不语,多半是被点了哑穴。在这皇城脚下,公然掳走金枝玉叶,白影若不是胆大包天,便是图谋不轨,或是二者兼具。

看着消失的身影,顾轻尘却也无可奈何,罢了,随它去吧,找到屠龙刀才是他眼下的要事。

思索间,欲从屋脊之上下来,不料脚下一滑就是一个趔趄,差一点从屋脊之上倒栽了下来,险险的保持住平衡,方才看清了另一个屋檐之上的罪魁祸首。

“嘿,你个小子,我与你来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莫要坑害本公子的性命呀!”顾轻尘向其出声道。

来者但笑不语,赫然是那御前第一带刀侍卫陈亚,看着疑惑不解的顾轻尘,突然出声道:“莫要以为七年不见,你便可装佯装不识在下。顾,轻,尘,顾,大,公,子。”后面几字一字一顿,犹如牙缝间泄出的音,又是七年,七年好似一个梦魇,犹如一个魔咒,顾轻尘的身边总是很多个与七年相关的东西,可他自己却总是如何也忆不起那所谓的七年时光。想到此处,心绪有些不快,懒懒道:“你都说是七年前了,本公子记性不好,忘了自是无可厚非之事。你又何必总提往事。”

“好一个贵人多忘事,罢了,你且随我走一遭便可。”

“凭什么?”

“去了便知。”

“你这哪是请人的态度。”

“这是命令。”

“你!”

“请吧,顾公子,去了便知。”

看着清一色的堵了满满一巷口的带刀侍卫,顾轻尘放弃了抵抗,颇为随意的掠下墙头,走在一个带路侍卫之后,陈亚紧随其后。

清华宫内,玉枕之上的皇后已经昏迷许久,悠悠转醒之后又陷入昏迷。自望月公主被不明身份之人掳走之后,皇后就被吓晕了过去,每次转醒,得知公主尚未找回,又继续昏迷了。

宫里最有名的太医亦是束手无策,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他们的望月公主一日不回,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便时不时处于昏迷之中。

顾轻尘随着陈亚来到了皇宫,穿梭在重檐叠楼之间,琉璃瓦,朱红墙,翡翠台,清龙泉,景色在不断变化,顾轻尘的脑中亦有幻影飞速的掠过,却如何也无法抓住。这个地方貌似如此的熟悉,却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陈亚带着顾轻尘穿过重檐叠楼,最后带到了文宣王王府。那位温润如玉,才思敏捷的少年王爷,正是此时执掌中州皇族事物的文宣王皇甫翰墨。

“七年未见,顾公子,别来无恙。”温润如玉的声音透着重逢的欣喜之情,唇边绽放的笑意,如沐春风,一直漾向心头,暖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