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梦梦江湖

皇城,那个集天下所有欲望的中心,那个权利的制高点,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琉璃瓦筑就的重檐层楼,犹如琼楼玉宇,朱漆门,同台基,捆住了多少历代君王,引得多少王朝倾倒颠覆,使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王败寇尔,改朝换代,天下为之改姓乎。

是夜,曾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而今,舞殿冷袖,风雨凄凄。只因君王不在家。

正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篆刻着三个大字——望月宫。这便是中州大陆最年轻最尊贵的女子——望月公主的居所。

七年前的中秋月圆之夜,皇后娘娘正赏着那轮照亮世间黑夜的明月之时,高高隆起的腹部微痛,紧接着便是有规律的阵痛。在一干太医稳婆的合力之下,在一群太监宫女的忙碌之中,千秋殿中传出一声婴孩的啼哭之声。至此,中州大陆皇室迎来了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子嗣,虽是公主,却也极尽奢宠,享着万千尊荣,更为着因缘际会,便赐封号为望月。

公主时值七岁,有着清丽脱俗的容颜,类似同龄女孩的童真与烂漫,但却怕黑,平日里,望月宫的彻夜灯火通明。如今正值千年封印关键之期,万事小心为上,因此灭去了一盏盏华贵的灯烛,只余一盏微弱的宫灯在明明灭灭,照亮公主榻前的华美空间。

巡逻的护卫也没有往日般大张旗鼓,只在关键几个地方来回走动。

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一道白影飞掠而过,径直向着望月宫的方向飞去。当值的护卫在迷瞪着双眼,打了一个瞌睡,便没有瞧见一闪而逝的白影,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摆手示意身侧的护卫,向着皇城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白影瞬息间已至望月宫前,几缕银丝划破空气,射向门口的护卫。在护卫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已经向阎王爷报道去了。继而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了重重宫门,向着公主的卧榻无声的行去。

此时已是三更之时,望月公主早已酣睡,就连守在公主榻前的两名宫女也摇晃着脑袋昏昏欲睡,白影出手如电,点了两个宫女的睡穴,就算方才没有熟睡,现在已然睡死了过去。

缓步行至榻上酣睡的公主面前,金丝楠木的床架,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图,中间朱红色凤眼在微弱的烛光中熠熠闪光。上等天蚕丝绒的鸾凤锦被覆盖在少女稚嫩的娇躯之上,一双藕白的胳膊交叉置于胸前,露出一节瓷白的皓腕。蒲扇般的长睫毛微微颤动,樱桃似的小唇稍稍抿着,吹弹可破的玉肌在微弱的烛光中渡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不同与屋内摄人的熏香,少女周身萦绕着独有的淡淡体香。明明是一个七八岁的稚子,却粉妆玉琢,仙姿佚貌,处处透出惑人的气息,皇室血脉,果然不凡,真乃人间极品。

白影伸出双手,想要抱起酣睡中的人儿。似是感觉到了周围陌生的气息,纤长的睫毛下的眸子微微张开,迷瞪的明眸赫然圆睁,紧盯俯身在前的白色身影,“啊!”,一声悦耳的惊叫之声划破静谧的夜空,传出很远,传到了夜巡的护卫耳中。

“快,望月宫方向。”领头人一声令下,暗夜中的护卫向着望月宫的方向急急行去。

这厢,望月公主出其不意的一声惊叫,唤起了兀自沉静的白影,出手迅疾的点了望月公主的睡穴,**的身影又陷入了沉睡。白影双手伸向大床,抱起陷入沉睡中的少女,看到其身上略显单薄的亵衣,四下张望,瞥见一侧的金色霓裳,一把扯过,裹在了女子娇小的身躯之上,向着门外快步行去。

由于宫宇巨大,各殿相距较远,白影做完这一切之后,闻声而来的护卫队还未赶到望月宫前。白影一个翻身掠上宫墙,提步运气几个翻飞,带着怀中的望月公主,向着宫门的方向飞掠而去。

当护卫到来之时,白影早已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之中,无迹可寻。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在指缝间一天天溜走,今日已是初九,离中秋只余六日。那些收了五行令的门派之人,都已经行至武当山脚下。每次的封印仪式,封印之人都需提前五日至武当,做全方位的准备,演习封印之事,以确保在封印之时万无一失。

午时刚过,皇城的皇上皇甫圣承、逍遥王皇甫白玉,少林的渡空住持、渡离大师,峨眉掌教叶小寰、掌教夫人独孤凌波,江湖盟闲云阁云闲阁主,都已经入住在武当山脚下的唯一客栈——梦江湖。

梦江湖是武当一处山下置业,设在武当山脚下,为那些欲往武当或途经武当之人提供一个歇脚住店之所。客栈雇有长工,武当弟子亦偶尔下山照看。

正值千年封印之际,武当对此客栈亦是格外的重视,舒十一特意派了九弟子格久和十弟子格海前往照拂,全掌客栈诸事。格海虽是十个弟子中入门最晚年岁最小的弟子,却天资聪颖,天赋异禀,不仅拳脚功夫了得,还拥有经商头脑,且善于交际,将梦江湖交于他管理,舒十一自是可以放心的。

今晚的梦江湖与昔日大相径庭,因着里面住着的都是整个中州大陆的个中翘楚,对中州大陆的千年盛世有着举足重轻的作用,重要程度非同小可,故此这些人的安危也成了格帅格海两兄弟的头等大事。

“小海,晚宴备好了吗?”因着众人都在午后陆续入住,故梦江湖就备下了这盛大的晚宴,以尽地主之谊。晚宴由九弟子格久、十弟子格海代表全武当迎接两位皇族和五位侠客,晚宴的菜肴和糕点皆出自曾经的武当食神,如今的梦江湖主厨格一老前辈之手,色香味一应俱全自是不在话下,甚至还多了一些讨喜的花样。

“小九九,放心吧,有我小海在,没有搞不定的!”只要一在格久身边,格海就有无限的精力去完成在常人看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一次亦不例外,看着宴席之上七位大快朵颐的模样,格久向着格海露出会心一笑。

所有的溢美之词,也不及格久的微微一笑,格海的心情愉快到快飞起。如果有一双翅膀,它一定在扑棱,如果有一条尾巴,它一定在摇晃。

宴席之间,互相作揖问好一番,自是难免,全是江湖庙堂的客套之词,别人都是两人行,只有闲云阁的云闲阁主独身一人,像极了闲云野鹤般自在悠闲。此时的他,正慵懒的踱步至后花园,园中有几株桂树,花圃里是怒放的各色秋菊,在盈盈月光的映照之下,泛着冷冷清香,桂花香与菊香萦绕身侧,周身也带了淡淡冷香。

“云闲阁主。”格久见来人,忙问候道。格久待人总是礼貌而又疏离,不过对着眼前的俊逸少年,他却有了少有的亲近之意,言语之间也带了些与至交好友畅谈才有的闲适之感。

“格久少侠,云闲闲来无事,便寻着花香行至此处,原是后花园,冒昧打扰了。”云闲稍稍向这个东道主做了一番解释。

“无妨,若是阁主欢喜,随意赏玩便可。”话匣子就此打开,继而接道:“白日里,才是这些花儿的天下。红的妖娆,紫的矜贵,蓝的忧郁,黄的灿烂,只可惜,现下天色已晚……”

格久的未尽之语被云闲接过:“不可惜,此时月光之下,它们又会绽放出别样的风采。”迎着格久略带疑惑的眸子,云闲悠然说道:“不信,你且随我看看。”一只手指向近处的一簇殷红,接道:“红的不再那么妖娆,多了些丝丝魅惑,紫的不再自持矜贵,少了分冷漠威严,蓝的不再那般忧郁,更富有一腔柔情,黄的不再天真灿烂,亦透露出点点庄重……”

云闲一边行走在那方满是秋菊的花圃,那是由一米见方的小田圃组成的花圃,每一块都被种上了不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相间着。云闲每说到一种颜色,就用手指着同色的秋菊,格久亦步亦趋走在云闲身侧,时不时点头示意,或微笑言语。

宴毕,格海一头扎进后厨,指挥着如何收拾宴会的残局,明明是可以高高在上动动嘴皮说道说道的主,却因着格久不喜他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便毫不顾忌的自己也投身进收拾的行列。

当他换下被水渍溅湿的衣裳,擦干被泡得有些红肿的双手,走向后院格久常去散步的菊园,看到的便是云闲与格久在花圃里恣意畅谈的欢乐场景。

心中五味杂陈,脑中掠过许多思绪,最终只是紧握双拳,无奈的牵起嘴角,退出了后院。

次日鸡鸣头遍,格久就起来吩咐厨子准备早食,天将明未明之际,一切准备妥当。

在梦江湖吃过早食,一行人就要向着金顶之上的武当山进发,弯弯曲曲的小径,数万级的台阶,都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上去。千百年来,武当山上,上山下山只此一条道。

武当大弟子格帅在众人用餐之际,已带领武当众弟子来到梦江湖,前来接应今日前往武当的众位封印之人。

武当道尊舒十一座下的十名弟子,就这样聚集在了武当山脚下的梦江湖客栈,熹微的晨光为他们周身的浩然正气渡上了一层金黄,这些都是武当的翘楚,武当的希望,武当的未来,舒十一倾注于他们之上的鲜血让他们长成了根正苗红的江湖青年才俊。

格帅作为首席大弟子,常伴师尊身侧,举手投足间颇有舒十一的风范,周身的气质也已有半个舒十一的气场,武当上下对这位师尊身前的首席大弟子,那都是极为尊重敬仰的,就像对待另一个师尊一样待着这个大师兄。

格帅在偏厅里细细的和格久格海两师兄弟一番交谈,除了关心武当大业,他同样重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这些是那年迈的师尊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关切,他这个做大师兄却能一一道来,毕竟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或看着他们长大的,不是亲兄弟甚似亲兄弟。

“此次事关重大,小久小海,你们当懂我之意。”格帅最后郑重道。

“是!明白!大师兄。”格久和格海立正站定,声音似誓言般响起,透过稀薄的空气,鼓动敏感的耳膜,最后敲打在格帅胸口跳动的地方,莫名安心下来。

收拾妥当的武当师兄弟门在听到自家九师弟十师弟的声音,也向着偏厅走来。众师兄弟一番简单的问候,就投入了现下紧张的备战中。

“小久,小海,就你们两人可以吗?大师兄,要不我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说话的是武当唯一的女弟子格灵,她总是担心面前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方寸大乱。大师兄格帅亦向两个小师弟投去关切问询的目光。

“大师兄,五师姐,你们就放心吧,我和小九九能搞定。”每每此时,格海总是在格久之前回答,格久便也只能附和着应道。

“嗯,我会留下十二个看门弟子同你们一道守护山门,武当的第一道关卡就劳烦二位师弟了。”格帅的声音更严肃了,也更显出事情的重要性。

“是!大师兄。”格久格海齐齐喊道。

格帅将右手伸出,掌心向上,格海立在格帅正对面,立刻将自己的右掌覆上,掌心相对,格久靠近格海,亦将右掌覆在格海手背之上,众人迅速围成一个圆,纷纷将掌心覆在另一个人手背之上。格帅最后把自己的左手放在五师妹格灵的手背之上,至此,他双手之间握着的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十个人,亦是武当最大的希望。

“武当!”格帅喊道。

“武当武当!风雨同舟!”众师兄弟齐齐喊道。

这也许是舒十一座下的十个弟子最后一次聚首,下一次再见,已是碧落黄泉生离死别。这便是世事无常。

众人用过早食,准备了行装,将要出发,一匹快马飞奔而至,扬起阵阵沙尘。马上的行人在马儿未站定之际,就从马上一跃而下,站在距皇甫圣承三步之遥处,马儿在继续奔出三米后,轰然倒地,口吐白沫,不多时便咽了最后一口气。

来人未顾及马儿的情况,向着皇甫圣承,“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波澜不惊语出惊人道:“皇上,公主失踪了。”

比皇上更先一步反应过来的是同行的逍遥王皇甫白玉,他急急道:“陈亚,你再说一遍!”,声音中透着无法掩饰的怒气。平日里这位皇叔对公主那是极尽宠爱的,宠爱程度甚至超过了皇甫圣承这个生父,自然听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何况是莫名其妙的失踪。

“启禀皇上,启禀逍遥王,望月公主失踪了。”陈亚一字一句的又说了一遍,皇甫圣承才终于反应过来一道:“欺君之罪,你可知晓。”寥寥数字,却显示出上位者独有的威严。

“事关重大,属下不敢妄言,这是皇后娘娘让属下交于皇上的。”陈亚说着从左胸口掏出一块黄色的巾帕,双手托举过头顶。

皇甫白玉迈开步子,上前两步,右手拿起黄色巾帕,轻轻一抖,巾帕上的黄底红字,便赫然映入眼帘:皇上,救救吾儿。

那是一封血书,一封来自当今皇后的血书。

皇甫白玉欲将巾帕递给大哥皇甫圣承,皇甫圣承却只是在皇甫白玉打开之时瞥了一眼,现下看着其递过来的黄色巾帕,只摇了摇头,出声道:“向武当山进发,务必在午时之前过南天门。”

没有人看到当听到公主失踪的消息之时,皇甫圣承眼底划过的惊骇之色,亦没有人看到皇甫圣承看到血书之时眸中隐匿的痛心,更没有人知道这个中州大陆的主宰者在下达向武当进发的命令之时在想什么。人们只看到身着黄袍的男子毅然决然的转身,向着武当金顶的方向走去。

“陈亚,此事按文宣王和玄煜王旨义照办便可。”皇甫白玉代替哥哥皇甫圣承给这御前第一带刀侍卫陈亚下了命令,思忖间又补充道:“还有,不要再来烦扰皇上。”言毕,向着哥哥皇甫圣承离去的方向走去。

看着皇城中人已走,少林的渡空住持、渡离大师,峨眉掌教叶小寰、掌教夫人独孤凌波,江湖盟闲云阁云闲阁主,五人也才迈步跟了上去。

一场惊天风波就如泥牛入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浪,也许曾经惊起过,只是没人察觉罢了。比起一个公主的安危,中州大陆的千年之计更显重要。在面家国存亡之际,任何人,不论你有多高贵的身份,也不能相提并论。因为,没有国,就没有家。

众人走后,格久带领武当的十二弟子封锁了通往武当的唯一道路。

原来武当山脚的那方摩崖石刻是活动的,利用千斤顶将那矗立于崖上的巨石放倒。一声巨响过后,是一阵漫天的尘土,少许,尘埃落定,武当山的摩崖石刻正好挡住去往武当的必经之路。

以刻有武当山的巨石封路,任谁也不会再想着一探究竟了。

用摩崖石刻封锁去往武当山之路,梦江湖亦就此歇业,长工们都告假回了家,不论能不能度过此劫,月圆之夜都是他们难得的团聚之时。曾经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的梦江湖,就此只剩格久格海留守,十二个武当弟子分守在武当山可能的入口处。

这还是梦江湖初次只剩两人,亦是格久格海共同主持大局,封住去往武当之路,远远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防止一切可以通过的力量,二人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随之而来的一切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