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围困

眼看石门就要关闭了,当其中一名子弟刚要把最后一只扶着石门的手伸回来时,却发现自己触到了一件极其惊恐的事物,那个东西触手滑腻,带着腐烂的气息和骇人的气味。在他准备缩手的瞬间,腕骨竟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卡住了。

她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堵在小道上,她的举止有些奇怪,早已没了往日孤高冷傲的作风,整个人只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头发散乱、浑身是血,深深低垂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

端木凰曾亲眼目睹他们对端木家族的疯狂屠杀,他们曾是自己最应该血刃的敌人!然而今日,身为红尘城主的他,却背负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与道义,拼尽全力要去拯救曾经是仇敌的人的生命!多么可笑的宿命!

黑云压城城欲摧。

任谁都想不到,狠厉冷傲的龙城郡主,此刻正躺在塌撵之上,任凭病弱之躯拥着冰丝蚕被,即使再上好薰香灵药,也减轻不了她此时的痛苦。脸上的面纱早已摘下,露出一张出尘的容颜,尤其是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更为她增添神韵。然而,美丽的面庞此时却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你们谁都要死!都要死!啊啊啊啊!”

满地碎裂的奇珍异宝、古玩玉器,静静地横陈在地,却无一人敢去收拾。五步之外,侍女战战兢兢地分成两列,在旁边默默低头伺候着。十步之外,又有许多暗中守护的护卫,这里是整所宫殿最安全的地方。

大家虽然不敢问,但隐隐感觉奇怪。长久以来,郡主武功绝顶,但每每有时候,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爆发一次病情,先前还不甚严重,但这些年来似是不停地加重。可除了那个神秘而令人惧怕的绿衣女人,郡主不许任何人靠近她、查探她的病情,是以每次发病,若绿衣女人不及时赶来,所有的人都会战战兢兢束手无策。

甚至有一次,郡主竟然在发病的时候把伺候她最得力的丫鬟小梅一剑刺死!并连杀三十名医者!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

“都给我滚出去!一群没用的死东西!”

听到这一声爆喝,大家都如获大赦的迅速散开了。蓝婆疾步上前,扶起奄奄一息的龙城郡主:“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若非亲姐妹的心脏更有令你活下去的希望,也无须等待这么多年。你放心好了,我们安插在瑶山的探子传来消息,那丫头已经回去了。端木凰自不量力,螳臂当车,居然还想把她藏起来,以此来搪塞我们。哼!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不管躲在哪里,我都有办法叫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乖乖被我们擒到手中!”

“我……咳咳……我还能等到那一天吗?师傅……”龙城郡主气息奄奄,混不似昔年叱咤风云的战场女修罗,蓝婆也从未见过这个像男人一样智勇双全、智谋百出而君临天下的女弟子,能虚弱到这样的地步。

蓝婆暗暗心惊——这个还未满一岁就被冻坏了心脏的婴儿,生命力竟然顽强如斯!若非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她苦心将武功练得炉火纯青,已有了相当的造诣,恐怕很难活到现在啊!

“不妨事的,铁甲铜尸已被我召回,此番前去,定能给瑶山的那群人一个大大的‘惊喜’!我的“追魂笛”,想必瑶山那人也已收到了吧!此番一石二鸟,既能为你抓来药引,又能打探到那把神剑的下落。那把消失了那么多年的飞瀑凌云剑啊,我敢肯定它仍在藏剑于瑶山!瑶山红尘城是么?哈哈!我要我的铁甲铜尸把那里变成人间地狱!”

莲华灯下,蓝婆妖异的眸子里闪着激动而邪异的光。似乎穿透山河望向远方,在苍翠的瑶山红尘城周,一道暗影在激**的电闪雷鸣中,迅速向高山之巅的城中靠拢。

“咯吱——”

兰若凌推开逝雪堂,自己“离开”了这么久,这里久久无人居住,恐怕,连那只能说话的翠鸟也不见了吧?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笼子,隔绝着一切。

“主人!主人!有客!有客!”

”扑棱棱”地一声响动,兰若凌刚进屋就看到,那只翠绿色的鸟儿竟然在屋里四处飞腾!而且,它居然学会了说人话!无论如何,这应该是兰若凌最近遇到的一件最令人开心的一件事了。

“啊啊啊啊啊!你居然学会了说话!太好了!我们以后,就是生死与共的亲人,嘻嘻。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放心好了!对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叫…….樱仔?好不?嗯,你不反抗呢就是同意了……”

“樱仔?樱仔!哈哈哈哈!”

那只翠色鸟儿扑棱了几下,居然学着她的话:“樱仔!樱仔!”居然说得像模像样的,可把兰若凌开心坏了。

有了这只鸟,她的快乐心情又很快回来了。在兰若凌的孜孜不倦教导下,这只原本就极具资质的绿色鹦鹉,居然很快学会了说一些日常用语。甚至偶尔,它还会把看见的东西说出来,比如“年糕、蒜蓉、梨子、五珍烩……等等好吃的。

余下的日子,兰若凌除了偶尔会悄悄的混到地牢去,躲在暗处查看阿史那晟雷的伤,就是在一旁观察端木凰,却觉得,那个人清瘦的面庞上,终日布满了愁容。贵为城主,灵山仙境,琼浆玉液不能解其忧,珍奇异兽、琪花瑶草不能解其忧,甚至那只学会了说话的鸟儿,也不能为他解忧。

“她在你心里,是那么的重要么?”

皓月下,白衣男子剑眉紧锁,似乎在等待。听到耳后的询问,头也不回,却沉声回答:“唐潇都和你说了?”

“是啊。她告诉我,你和厉雪南,你们……你们以前是仇敌。你是大龑的皇子,她是铸剑师的女儿,你们俩本来没有什么仇恨阻隔,就因为世事倾轧、命运捉弄,你们…….”

“好一个‘命运捉弄’。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命运捉弄’。兰若凌,你知道你最初是怎样来到红尘城的吗?为什么我要把你留在这里,教你琴剑,却又将你赶出瑶山,现在又再度收留,并奉你为琴首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人既有恩于你,却又是你宿命里注定了的敌人,你会怎么做?杀了他?还是放着血海深仇,任凭内心深处的恨意凝结成冰?若是你,你会怎么选呢!”

“……”

兰若凌语塞,一时竟不知怎么回应。在她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算经历生死,也不过咬牙坚持而已。然而,刀剑能解决的问题,却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事,莫过于选择二字。

“那……阿史那晟雷呢?他不过是身份迥异,流着的血不同于我们而已。你……何以震怒如斯,还要将他囚禁于此?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做?你要……关他一辈子吗?”兰若凌问得结结巴巴,就算她竭尽全力,也不能和他站在一个高度进行对等的谈判。若是对一个人产生了那样的感情,注定是要卑微到尘埃里的。

“异族?哼……我不杀他已是莫大的宽容!你绝不要妄想我放了他,红尘地牢,是他此生应得的归宿!”端木凰说得不容置疑,兰若凌已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沉默。

他竟然想要囚禁他一辈子!画地为牢,终老于红尘城。那个人,既是我带来,便不会让他被囚于此,了此残生。那个如朗月般的男子,生长于辽阔的北方,生于斯长于斯,他已习惯了那里自由自在的生活,如果一辈子被关押在这,估计他会疯了吧?

阿史那晟雷并没有疯,却也离疯不远了。

他的手和脚都被铁链锁住,除了吃饭时分会被解开双手外,并没有其它活动的可能。阿史那晟雷心中暗暗摇头:自己目前的处境,还不如草原上被圈住用来挤奶的牛!

地牢阴湿,位于瑶山山腹之中。他的余毒已被清除,却满心惆怅。她把自己带来这里求医,然后就消失不见。整整十天,除了那个铁闸门开启时,青衣侍者送来的饭食和清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阿史那晟雷心中疑惑不解,却无人问津。转眼又到了送饭食的时间,“哐哧”一声巨响,铁闸门起落间,一名青衣侍者如约而至。

就当他端着手里的托盘向阿史那晟雷走来时,却发现那个手和脚都被铁链锁住的人,头颅低低垂下,如同一具尸体般静静靠在那堵石壁上,毫无动静。

青衣侍者靠上去拍了拍他的脸颊,疑惑道:“喂!醒醒!喂!”

当再三确认对方已然晕厥过去,侍者连忙打开他的手拷,把他放到地上平躺,凑上去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急速缩手,转身就要去禀报城主。

然而,就在这瞬间,青衣侍者眼前一花,却发现自己眼边多了一张笑嘻嘻的脸:“朋友!何必走那么快,坐下来聊聊天吧!”

双手恢复自由,阿史那晟雷只一招就封住了对方的穴道,青衣侍者不得不委顿在地,陪着阿史那晟雷箕踞坐地,心中叫苦不迭。

“不要用苦瓜脸对着我嘛……我有那么不堪入眼?喂!老兄,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兰若凌呢?噢……就是那个穿蓝衣服的小姑娘啦!”

阿史那晟雷要连连发问,然而对方的神色却始终冷淡无比,绝不吐露任何一个字。用尽全身解数对方也没有反映,阿史那晟雷有些不耐烦了:“我看你舌头也好好的长在嘴里,怎么就这么不爱说话!你们这些有嘴却不说话的人,都很无聊!”

停留片刻,略带棕色的眸子一翻:“既然你执意不肯和我说话,那就一直陪着我好了!反正我也很孤独,嘿嘿。”也不管那人同不同意,顺手拉起他的一小撮头发,开始专心致志的编辫子,这样不仅可以打发时间,顺带还可以活动一下久久被缚的手腕。

青衣侍者冲他瞪着眼睛,一翻白眼,整个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无奈而沮丧的气息。

暮色降临,端木凰临风站在观月台上,俯瞰整个红尘城脚下。但见苍山如墨,残阳如血,端的是一幅大好的锦绣江山。但如今,番邦犯我,龙城郡主为其爪牙独掌中原,屠戮渐生,已不再是昔时盛世。

不知为什么,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尤其是今日,右眼跳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不同于这些年来他夜不能寐的心病,而是一种真正的征兆。到底,要发生什么?离龙城郡主昔日之约不盈三日,莫不是她真的要携龙城铁骑来犯?

“传我飞羽令,加强巡逻严守瑶山四门,从今日起,杜绝一切人口从此地经过,红尘集中一切商铺都闭门不做!普通人不许四处走动!命全城子弟枕戈待命,不能有丝毫疏忽。”

“是!”

青衣侍者答应着去了,虽然心头有诸多疑问,但对于这位还算年轻的城主,他的决策就是一切,是以速去执行,不敢多问。

“记住,传令七杀手,分位执守四山门,速去,不得有误!”

青衣侍者动容,如若连红尘城中不轻易露面的王牌七杀手都要召出,若不是城主近日疑心病发作的厉害,便是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夜阑人静,晓风渐起。

负责东门的七杀手老大,王一,早已关闭了城门,静静盘膝等待月亮升起。瑶山上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武功有多高。他的身份和他的剑术一样神秘,但无论何时,他永远是最谨慎的——自有这个组织起的四十九场刺杀中,他从未失过手,甚至,连受伤都极少。

而此时,南山门的张环和李友,北山门的钱诚和赵六,也已经按照之前的部署,完全做好了防御,静静而谨慎地捕捉可疑迹象。只剩下西山门的杜斌和燕夕,却在发生争执。

作为七杀手组织中的唯一女性,燕夕毫无疑问是出类拔萃的,尤其是她的武功,在她加入七杀手组织之前,得到过传说中的“武当一剑”卓梵的悉心指导,可以说甚至犹在除王老大外的其他几个人之上。而她的傲慢,却也和她的剑术一样厉害。

“有什么好担心的,依我看,城主就是疑心发作得愈来愈厉害罢了!去他的什么龙城郡主!我可不怕她!这时候让我们几人来守山门?亏他想得出来!且不说瑶山子弟三千,怕他什么!不如直接让我潜到破云城,杀了她不就完了么!”

燕夕兀自喋喋不休,不肯去帮忙杜斌和其它人关石山门的机关,甚至还阻止他们:“有什么好在意的,大哥他们就是太谨慎了,所以咱们七杀才会一直龟缩在这方寸之地,而不是逐鹿中原武林!”

“七妹,你不帮忙就算了,何苦打击!城主一向英明果决,你若不相信他,总该相信咱们的大哥吧!”

杜斌语毕,眼看两扇巨大的石门还未完全合在一起,不由得有些焦急:“你们几个,赶快使点劲,不然会误事的!”

燕夕兀自坐在一旁树杈上,轻蔑地闭起双眼,不去瞧这些在她眼中被认为是“蠢货”的人。

那些瑶山子弟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无礼傲慢,都不当一回事,也不敢惹她。之所以排杜老二来盯着,就是怕燕夕不执行城主的命令,果然王一的决策正确极了。

眼看石门就要关闭了,当其中一名子弟刚要把最后一只扶着石门的手伸回来时,却发现触到了一件极其惊恐的事物,触手滑腻,带着腐烂的气息和骇人的气味。在他准备缩手的瞬间,腕骨竟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卡住了。

“啊啊啊啊啊!”

在他爆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尖叫声后,杜斌意识到事情不妙,飞身抢上前去,挟住他的身子往后一拖,一股血肉撕裂的声音清晰传来,那名瑶山子弟断了一臂,在地上滚来滚去撕嚎了几声,居然就此一动不动。

“快!关紧城门!”

大家一拥而上,本想迅速把石门关个严丝合缝,却没想到,透过石缝中看到的一幕景象,令他们心惊胆寒:对面并非有千军万马,却是一具令人作呕的铁甲铜尸!他全身上下都被恶心的东西缠绕,体型高出常人一倍,狰狞的面相令人胆裂。

“使劲!见鬼!”然而,力量对比实在悬殊,毫无僵持的可能。

“砰”的一声巨响,尚未完全关闭的西首石山门节节碎裂,巨石裹挟着滚滚烟尘一齐砸向前来抵门的几名弟子,连同七杀里的杜斌一起,全部被那股莫名可怕的巨力抛向半空中,随即巨石落下,将一众瑶山子弟砸得溃不成军,满地打滚,顷刻间血肉模糊。

燕夕惊觉,从树上一个鹞子飞身落下,等双脚踩上地面的瞬间,她才意识到对手非普通人类可比——那个迎面走来的怪物,更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腐朽气味,更可怕的是,早已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那张被毒物腐蚀的脸,透露着骇人的杀机。

他朝燕夕抬起手来,巨大的手臂横扫过去。受到某种诅咒般的指令,所有看见的一切,他都要毁灭。

“走开!”

杜斌不愧是七杀里排行第二的人,即使受到剧烈震**,在半空中早已扭换方向,不似其它人一样如巨石坠地,而是一剑刺向那个半人半兽的铁甲铜尸。

然而此等危急关头,燕夕竟然改不了一如既往的自负和骄傲,不退反进。

电光火石之间,两把剑同时刺到,一上一下,攻击那具混不似人的怪物。

尤其是燕夕,对于自己的剑术是极有信心,多少人曾在一招之间死于这奇快无比的剑法之下,她出招之迅捷,难以想象,而后发先至。然,剑尖扫到的地方,却如同触碰到厚实的铜墙铁壁,一下子折弯,饶是她应变奇速,却还是被折断的剑尖刺入肩胛,鲜血顺势流下,痛彻心扉。

杜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剑后到,眼见燕夕如此,却也收不住去势,“啪”到一声应声而断,剑尖折回后贴着他的脸颊划过,割出了一道血痕,且割断了一大丛头发。

杜斌与燕夕相视一望,心胆俱寒:这怪物竟然刀枪不入!瞬间都凉下心来。

前赴后继冲上来的瑶山子弟,被那具铁甲铜尸一手一个拎起,纷纷抛到石头上,有的竟被摔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见他悍勇残暴如此,杜斌急急下令:“退!大家快退!留下十人与我善后,其余人都快离开!”

燕夕急红了眼,此情此景皆因她的疏忽大意至此,她知道杜斌留下来的后果是什么,是以一把截住杜斌:“二哥,我留下,你带他们走!”

不等杜斌回答,早已腾身上去,顺手抓起地上一把把遗落的剑,打算死拼。临走最后望向杜斌一眼:“替我向各位兄长道别。”

杜斌含泪,却也无法。他一向是个顾全大局的人,若不速速将此地的情况传到城主那里,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只得转头向众人挥手:“快跟我走!”

瑶山子弟节节败退,迅速向其他方位的防守人靠拢。面对这样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大家都束手无策心有余悸。

留下来的人愈发少了,铁甲铜尸步步上前,凡是被他抓在手里的,都会被像抛尸首一样抛出去,燕夕身上带着七把剑,狠狠注视着它:“来吧!你这丑陋的怪物!”

一剑,两剑,三剑……一连刺了它七剑,但那铁甲铜尸依旧没有什么异样,燕夕的身上,却多了七道伤痕。

身为杀手,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那种莫名的恐惧感,然此时手里的利剑,却再也不能保护自己,燕夕第一次感到绝望。可她绝不会放弃!

就在那个怪物再次袭来时,她站立不动,准备着以身作剑,做最后的拼死一搏。但当她的力量再次和铁甲铜尸相遇时,燕夕很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此时她身在半空,咽喉已被牢牢卡住,余下的寥寥几人,竟无一人敢上前去营救她。

燕夕心内一凉,此生杀人无数,这大概就是因果轮回的报应了吧!就在她以为她的生命就要终结于此,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哨响,似是笛声!

本来只是大肆杀人的铁甲铜尸,听到这笛声后,起了更加可怕的变化:他忽然弯下头颅,照着燕夕的脖子就是一口!

“啊!……”

燕夕就算是死也不会发出这样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作为一个杀手,就算是多于断手断脚十倍的痛苦,也不会嘶嚎如此。其它幸存者皆大惊失色,纷纷拖着断臂残腿,一点一点向后挪动。

然而,事态的发展一步一步超出了控制!

就当端木凰已经坐立不安时,刚出清风堂却正好碰上了拼命飞奔而来的杜斌。

“城主……大事不好!”

端木凰皱眉:“这么快就来了?多少人?”

“只有一个!是……是一具穿着铁甲的尸体!可它刀枪不入啊!”杜斌自问已使出了全身的武学才尽快赶来,而此时还未喘息均匀:“它从西门来……现在……燕夕她们在那!快增援哪城主!”

“你说它……刀枪不入?”

“是啊!凡是砍向它的刀剑,一律会被折断反弹回来,伤到自己!普通的兵器对它根本没用!”杜斌满脸是血,表情扭曲,显得各位狰狞。

端木凰略微思索,心中已有了计较。

“不能再耽搁了!燕夕他们……就快被它杀死了!”

“传我命令,城中所有子弟,无论男女老幼,所有人都退到后山的华清洞,关闭石门机括,待在原地不许妄动。”此时此刻,只有那个地方能够作为抵御外敌以及藏身之处了。

“那……要弃他们于不顾吗!”杜斌红着眼:“我此生杀人无数,虽知此去必死,愿陪城主义无反顾!”

端木凰冷冷回答:“我去。”

白影一闪,惊鸿般的身影略出,转瞬远去。

红尘七杀。

那个曾经毁灭了大龑皇室余脉的可怕的刺客组织。端木凰曾亲眼目睹他们对端木家族的疯狂屠杀,他们曾是自己最应该血刃的敌人!然而今日,此时此刻,身为红尘城主的他,却背负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与道义,要竭尽全力去拯救曾经是仇敌的人的生命!多么可笑的宿命!

一路上,端木凰负手狂奔,脑海里却回想着昔日的仇杀,道旁的花草树木飞一般远退,转眼间他已来到了西首山门。然,眼前的所见令他更加骇异:满地横流的血证明了这场战斗的惨烈,而除了一些残缺的尸体被零零碎碎的摔在一旁,和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外,竟空无一人。那些被铁甲铜尸打死的人,都去哪里了!

侧耳倾听,那种风中夹带着的血腥和叫喊,端木凰似乎又回到了那种血淋淋的凶杀场面。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眼神坚定地望向远方,心随身动。

钱诚和赵六才收到传令之人的命令,刚要率领一众人等撤走,却在狭窄的路口碰到了燕夕。

她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堵在小道上,她的脸上,早已没了往日傲慢无礼的神情,只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头发散乱,浑身是血,低垂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

“七妹?你伤得重不重?”

赵六一向对她关心,早已暗暗倾心多时,此时忍不住急急跑上去扶住她询问。

然,女子抬头的刹那,他看到的是一张完全没有见过的脸,眼睛还是燕夕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但她的眼神却像来自地狱的修罗!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之而来的是一柄快如闪电的断剑,它就那样被那个女人握在手里,毫无征兆的,插进了他的心脏!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她接下来已抬手狠狠掐住了赵六的脖子,一口咬下!

“啊!”

赵六使劲挣扎,但那只手像是长了吸盘,他做梦都想不到眼前的变故,对于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将其砍下!心脏的血顺着断剑层层流下,颈上血肉撕裂的痛感清晰传来,他从未体验过这种生命在体内一点一滴流逝的感觉,他的身体已渐渐不受控制。

其余人都被吓呆在当地。尤其是钱诚,一向以心狠手辣号称的他,此时亦手足无措。最终,他还是一剑挥出,想要砍掉燕夕的手臂,却被残余一丝神志的赵六看在眼里,他,明知燕夕已不是燕夕,还是挡了这一剑——用他的头。

“老六!啊!不!”

剑招已发,纵横天下的七杀手,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兄弟砍下了半边脑袋!钱诚的剑上已鲜血淋漓!

趁着钱诚失神的瞬间,燕夕照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啊啊啊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剩余的瑶山子弟不明所以,但看眼前的惨状,都吓得腿软难行,更加一步都走不动了。

更为可怖的是,小道境头,一群摇晃着的尸体纷至沓来,一遇活人就狠命咬下!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那些之前被咬过的人,竟然纷纷站起来!对着身边的活人又是一阵撕咬!这种可怕的行为就像瘟疫一样,瞬间在瑶山红尘城里蔓延开来。

等端木凰感到的时候,这些人早已失去了控制。他们不分敌友,不辨真假,对着人就是一阵狂咬,看得端木凰两道剑眉紧紧纠结在一起。

白影在人群里迅速闪过,出手如风,一连点倒了无数的人。然而,转瞬间那些人又站起来继续撕咬。普通的点穴手法已经对他们没用了!只是这样,又怎能控制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呢?要赶紧寻求解救之法才是。

为了防止被拥挤的尸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端木凰纵身掠上树梢,足下点点残雪坠落,引来了下面一阵剧烈的**。

“城主!我们的人已经按令撤到洞中去了!”

张环和李友一路狂奔,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端木凰,作为接应。

“但是……我们一路上遇到的活死人太多,那种毒是会像瘟疫一样传染的啊!城主!我们也快撤走吧,再晚就走不掉了!”

张环、李友一路上遇到那些被咬了的瑶山子弟,为了求生,一路砍杀而来,虽为杀手多年,已习惯了流血和死亡,但这样惨烈诡异的情形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禁都心惊胆寒。

“好!我们撤!”

端木凰带着张环和李友,一路杀出尸群的重围。

“琴首以及墨首知晓了么?撤走了么?”端木凰一路奔杀,一路询问。

“禀城主,琴首我们已护送至华清洞了,只是……不见墨首其人。”

“嗯,我知道了。”

端木凰略一沉吟,并不再说话,只是带着两人一路施展轻功赶往瑶山的顶端华清洞中。

好不容易到了华清洞口,三人形容都已略显狼狈,兰若凌一脸疑问的迎上来:“发生了什么事,要我们到这里来?”

“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所有人不得离开,也不得妄动,直到……事情平息为止。”端木凰依旧一脸的冷漠,除了授琴剑的那一个月外,他总是对兰若凌十分冷漠。

兰若凌一赌气:“你既不肯告诉我,我自己去看总可以吧!”

“回琴首,敌人前来报复,此时城中危机四伏,到处都有伏尸,去不得呀!”张环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忍不住说话。他实在不愿意看到,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下面的尸群咬烂。

“啊?这也太恐怖了吧!”兰若凌一听,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把迈出去的一只脚悄悄往后缩了一缩。只一句,她也猜到是那具恐怖的铁甲铜尸来此处报复了。

“那只是一种毒。那些人被咬到后,神经麻痹后会失去神志,见人就咬,用此毒的人,当真居心叵测,歹毒无比!”端木凰的语气一瞬间转为严厉:“在没有找到解救之法前,任何人都给我乖乖呆着,否则,各安天命!”

“城主,除了已经被咬的百余弟子之外,其它的人大部分都已安全撤到洞中,且不说此处仗着天险地势极高,还有那华清洞三十六道机关,谅它们也没奈何!只是……大哥他们,还有墨首,都没有回来。”李友说完,不禁有些神色黯然。

“我在此处。”

唐潇踏着碎花鞋,一步一步侃侃走来。墨首之姿,纤妍如故。

端木凰嘴角微微一翘:“回来就好。”并不追问方才她身在何处,随即清冷如常:“王一还未到,但我们不用管他,凭他的能耐,还不致有恙。”

虽然不明白城主为何在这种危机关头作此说,但张环和李友,是绝不想再回到刚才那种险境之中了,他们此时宁愿去做最危险的刺杀任务,也不愿意再返身去和尸群搏斗。

“啊!糟了糟了糟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此时他还被关押在山腹的地牢之中!”兰若凌惊恐万分,哀求般地望向端木凰,有些急躁:“阿史那晟雷!他……他还被关押在山腹之中的地牢里!求你……救他!”

听到那样的请求,端木凰睥睨:“我从不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人身上!亦从不做于我无用之事!”

兰若凌轻轻走上前去,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延伸望着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争取:“你答应过我的,不伤他性命……”

“我已经解了他的毒,并没有杀他,也算是履行了诺言。此时他遇险,乃是天命,与我无关!”端木凰依旧未曾动容。

兰若凌望向墨首,然而一旁的唐潇也同样沉默不语。

“好!既然如此,我自己去!”

兰若凌打定主意,虽然还是畏惧那些如同僵尸一样的东西,但为了被困在地牢中的那个人,她还是鼓起勇气大步向前,竟然再不回头。

身后的端木凰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未吐出半个字来。

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而山腹之中的地牢,却依旧平静如常。

地牢之中,阿史那晟雷还在专心致志的给那个青衣侍者编着辫子,在他的坚持不懈下,那人满头的青丝,都被他捆成了一缕一缕的小辫——那是他们族人特有的标志,算是审美的一种。然而此时这个青衣侍者身着汉装,配上这样的辫子实在是滑稽搞笑。

阿史那晟雷一边摇晃着脑袋得意洋洋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找茬儿和那人说话,青衣侍者十分无奈,但也肯偶尔和他说几句话了。

“我说老兄,你别老绷着脸行不行?这样会变很丑的!”看着眼前木然的脸,阿史那晟雷不依不饶:“别看我现在锁住了你,待会儿你们的人看到了,也会放了你的,我只是太寂寞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你何必一副凛然赴死的样子!我知道你身上没有打开脚镣的钥匙,也懒得逼你,哎呀!笑一笑嘛!”

阿史那晟雷的耳力极佳,听得外间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咧嘴微笑:“老兄,你的伙伴来了,你马上就可以解脱了!”随即又闷闷不乐:“你走了,谁陪我说话呀!唉!又要孤独一人了!”

话音刚落,长廊尽头果然摇摇晃晃走来一人,模糊中看上去和身边的这个青衣侍者是一拨人,阿史那晟雷郁闷地转过头,不想看见这些人。

果然,被他锁住的那个几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青衣侍者看到同门,忽然放声大喊:“快过来帮我打开手拷!我被这个疯子铐住了!”

那名青衣侍者似乎被声音吸引了,摇摇晃晃地过来了。

但直到他走近,却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就像是喝醉了酒站不稳的人,也不说话。这让那个被锁住的人很是郁闷:“九章!是你吗?别给老子装孙子,老子没心情陪你玩游戏,快来给我开锁!”

然,那个人晃着脚步走到他面前,一下子扑了上去!

尖利的牙顺着脖颈咬下,血肉撕裂的疼痛感从一个点传遍全身。

“啊啊啊!九章!你狗日的为什么要咬我!”

闻声惊觉,阿史那晟雷始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

那个从外面进来的青衣侍者,正歪着脑袋咬住了被他锁着的那个人的脖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牢中。

阿史那晟雷惊呆了,如果说外面发生了变故,那么这里也不安全了——何况这地牢的门还开着,自己的双腿依旧被铁链牢牢缚住!不由得大声骂起来:“见鬼!”

果然,不到一刻钟,那个咬人的人连同被咬的人,一起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朝着阿史那晟雷摇摇晃晃的挨近。

虽然只有双手能动,但阿史那晟雷还是一招毙敌:面对这样诡异恐怖的场景,他总觉得似曾相识,那天晚上在那个边陲小镇上,不也是这样的情景吗!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两人的脖子,这样才不至于被咬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两位老兄,我实在不想伤害你们,但不这样你们就会咬死我了,所以我只好,对不住你们了!我以后会帮你们烧香的!”阿史那晟雷一边磨磨唧唧的念叨,一边满头大汗的找东西——就算不能打开脚镣,至少有防御的武器,还不至于束手待毙。

果不其然,一大批的活尸,已经拥到了长廊尽头。他们像这地牢里的老鼠一样,成群结队的向一个方向进发。

阿史那晟雷心中一凉:看来今日,自己是要交代在这了!转念一想,兰若凌那个死丫头,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此时……唉!但愿她能安好就是!

命在顷刻,他居然想到这个,阿史那晟雷也是很服自己的。

尸群摇摇晃晃,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来到跟前。阿史那晟雷先前心急如焚,想着各种各样的解脱之法,但此时注视着眼前一大群的活尸,棕色的眼眸中透出一股笃定的澄澈,死又何惧?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的大干一场!

他的掌心已被捂热,准备着第一波袭击。那些首先涌上来的活尸,已被他的千钧之力分筋错骨,纷纷头颅落地,血流如注。

这样的抵抗进行了好大一会儿,但涌上来的活尸何其之多!再加上他的双腿无法移动,渐渐被堵在了尸群中,施展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再这样下去,不被咬死也要被挤死!阿史那晟雷心中暗叹,“我已尽力了!”

“小心身后!”

话音与琴音齐至,身后与身前的活尸,都被琴弦上发出的剑气截杀!

阿史那晟雷惊喜抬头,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你来了!你来救我?”

一击即中,拨琴的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这些时日来我夜以继日的反复习练老闲翁授予的琴剑之技,否则,此时此刻,这个人恐怕就要遭遇了!

兰若凌一边拨琴一边朝他靠近:“那当然!我岂是那种贪生怕死,弃人于危难之中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现在真是开心得很呐!”阿史那晟雷不顾眼前还未解决的难题,一脸兴奋不已。

兰若凌闻言,收敛快要崩溃的内心,专心运气于弦,剑意琴发,活尸连连倒下,瞬间杀出一条路来。

“我的双腿不能动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阿史那晟雷看到自己被锁住的双腿,刚被点亮的内心瞬间暗淡下来。按照这种阵势,如果不能解开束缚,是万万出不去的。况且那些活尸层出不穷,剑意琴发的招式极耗功力,这样耗下去,兰若凌也支持不了多久啊!

“我没有钥匙啊!”

兰若凌知晓这些锁链都是玄铁所铸,一般的刀剑是砍不开的。那怎么办,任由这样下去吗?等功力耗尽,尸群不断涌来,那么到最后,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阿史那晟雷自然是明白的。在打倒了身边的一个活尸后,他冲着兰若凌大喊:“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连朋友都不是!你又何必为了我这样一个外族人失掉性命呢!走!”

然,任凭他怎么吆喝,怎么说道,那个人就是不肯离去,反而一步一步,打散尸群走到自己跟前来。

对上那个倔强的眼神,阿史那晟雷不在该说什么。她紧紧贴着自己,杀死每一个靠上来的活尸,眼神决然而专注。

“臭丫头。现在你也被困在这里了,后悔吧?”

“有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是战到最后力竭身死,被尸群咬死,也总比不遵从自己内心强啊!但凡做发自内心的事情,死又何惧?死也无悔!”

阿史那晟雷一呆,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似乎又成长了许多。她的笃定,她的内心,正渐渐强大起来。目光一瞥,竟发现她身上有伤:“丫头……你……你受伤了?”

“去逝雪堂取琴的路上,遇到了伏尸的袭击。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兰若凌不再说话,专心御琴,打退了尸群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身旁的人盯着她,比之初遇时的纯真无邪,此时的她更像是浴火重生后的另一个人,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心智坚定的女战神。

人本就是为自己而活。

疲累的感觉袭来,但她强打精神丝毫不敢松懈,直到,再次见到那具令人恐怖的铁甲铜尸。

只一瞬间,似乎这**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地牢之中,所有的尸群都为它让步,阴森的长廊尽头,它踏着潮湿的地,一步一步向两个被围困的人走来。

兰若凌早已不再害怕,只是她没想到,也想不通,死神的脚步来的那么快。阿史那晟雷盯着这个怪物,目光中陡然充满了惊惧,然他却微微侧身,只要一发力就能挡在兰若凌身前。

猝然之间,琴音忽止。

兰若凌停下手中的击杀,积攒着最后的气力为作最后的凌厉一击,心中还存有活下去的幻想。

十,九,八,七……还有三步。这样的距离,足够搏杀!

然而,那具铁甲铜尸先发制人,还未等剑气从琴弦上发出,就已经闪电般的来到两人身侧。忽然抬手“啪”的一声,将兰若凌打得向前飞出!重重摔在石墙上,又擦着墙壁急急跌落到地上。

阿史那晟雷惊呼,同时对着这张凑到跟前的“脸”,不尽想要呕吐。手中之拳已经打出,却也只是听见“邦邦”的两声响动,以血肉之躯对抗非人之物,力竭,意失。那双重逾千斤的铁拳,却双双颤抖着流出血来。

“不要伤害他!”

兰若凌忽然极速向前掠出,顾不得擦去嘴角残余的血迹,瞬间已去到铁甲铜尸旁边,侧身而过的瞬间,一记凌厉的剑气发出!周围的空气似乎为此停留了片刻,那一记拨弦过后,她竟生生扯下一弦,“唰”地一声,呼啸的琴弦带着凌厉无比的剑气,一下割破了铁甲铜尸刀枪不入的铁甲!

那身铁甲应声落地后,它的主人也跪落在地,低头不动。与此同时,发剑的女子也倒在地上。

“兰若凌!”

阿史那晟雷扯动着地上的锁链,把手伸得最长限度,却还是够不到她,焦急不已:“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然就在此时,那具刚刚寂静下去的铁甲铜尸,抖落身上被卸掉的铠甲,又发动了。

而他的目标是倒在地上的兰若凌。擦着自己的身子走过,任凭阿史那晟雷怎么狠狠用劲刺激它,它都置之不理,直直向着目标走去,显然,它是冲着兰若凌去的。

“不要!你冲着我来!”

任凭他怎么呐喊,那具铁甲铜尸都充耳不闻。阿史那晟雷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撕心裂肺和无能为力。

铁甲铜尸一手擒起地上的人,闪开后,其余的尸群便会一拥而上,终结这场战斗。

阿史那晟雷迎面看去,一袭白衣的男子缟冠束发,飘逸除尘的姿态中隐隐透露出一丝贵气,五指的彼端,正握着一柄清光泠泠的长剑,剑柄雕龙,剑光如水,似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严霜。而那持剑的人神情泰然,宛若天神。

铁甲铜尸虽然没有什么意识和辨识能力,但是对危险的预判,令它停住了脚步。

“端木凰?”阿史那晟雷虽然一直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关于这位城主,他多多少少从侍者那里也听到过一些。即使是解毒陷入昏迷时,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此时危急万分他能现身此地,此等气势,除了城主端木凰,还能有谁!

端木凰并未答话,剑指对面的铁甲铜尸,目光中透露出浓烈的杀机。他手里执着的这把旷世奇剑,不是飞瀑凌云剑还是谁!

只一瞬间,飞瀑凌云剑的清光在黑暗的地牢中亮起后,所有的尸群都伏地不动,铁甲铜尸忽然嘶声怒吼,一下子冲了上去!它竟想越过那剑的人,逃离这里!

端木凰凝神御剑,只一招“飞花乱坠”,身形交错间,那个刀枪不入,无惧兵器的怪物身上,竟“咕噜咕噜”冒出了森森绿液!

“小心!”

兰若凌急急坠地的刹那间,阿史那晟雷情不自禁地大喊,却见端木凰身形微微一动,却终究没有伸手接住她,任由她贴着剑背滚落尘埃里,铁甲铜尸身上流下的绿液,一滴一滴落到兰若凌身上,顺着她先前所受的伤口,融入了血液之中。

就在端木凰要终结这一切时,那奇异的笛声再次响起。

铁甲铜尸不再和端木凰战斗,它竟纵身一跃,将严紧的岩石顶了个穿,再次落下时,已在长廊尽头,倏然消失不见。

漫天灰尘模糊了视线,端木凰不再追赶,亦不理会满地横斜的尸群。他径直走到阿史那晟雷面前,两双同样俊逸的眸子相对,似乎要看穿对方的内心。然,却一个沉稳厚重,冷若冰霜;一个情绪澎湃,眸如火焰。

端木凰举起飞瀑凌云剑,朝着他一剑劈下。

阿史那晟雷眼都不眨一下,却发现顷刻之间,自己竟恢复了自由。

“你不杀我?你放了我?”

他有些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情,不由得追问。

“我为何要杀你?我们无冤无仇,囚禁你,只因你来自异域番邦,是一个我所讨厌的外族人而已!”随即一字一字道:“我讨厌番邦的人!”

“就因为我们夺了你们的天下?你应该明白江山更替,日月无恒的定律……”

“够了。”端木凰冷冷道:“不要让我改变主意。你速速离开这里!”手中的剑似乎是感应到了持剑者的心绪,一瞬间发出凌厉的剑气。

他走后,端木凰忽然觉得自己莫名的难受——那种近在咫尺的温暖,为什么自己不能给她,以前做不到,现在也同样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

他忽然很嫉妒那个外族人。

当这场混乱被彻底平息,已经是三日后的正午。城主端木凰精研医书,并时时外出,终于在瑶山之巅的绝壁上,找到了一种叫做“碧雪”的药草,可以解除百毒。那些被铁甲铜尸咬到后中了尸毒的人,只要没死,都被一一解救,只是,那些被杀死的人,却再也救不回来了。

墨首唐潇静静站在百草堂前,手里捧着一盏莲子银耳羹。为了找出解救之法,他将自己关在这里三天三夜,时时劳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而他的心血没有白费,现在,除了两个人还处于异常状态中,其它人终于都得解救。其一是疯了的燕夕,她被救后得知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赵六,在过度悲伤自责中竟失去了神志,变得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其二便是琴首兰若凌。她在浴血奋战后,被那具铁甲铜尸的毒液侵蚀,体内正发生着不知名的变化,一直昏迷不醒,脸上青黑不断。

“呀——”

端木凰终于推门而出,迎来了久违的一缕阳光。

唐潇惊喜地迎上去:“城主!你终于出来了!”随即满腔热情的奉上手里的羹汤:“几日未曾进食,赶快喝一点提提神吧!”

其实,自他闭关寻找解救之法起,她已连续在此守候了三日。

然端木凰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停滞在略带轻柔的天空中,想是疲累过度,有些失神。

随从而来的紫衣侍女忍不住插嘴:“城主,我们主人已在这等候多时了,您就喝了吧!”

似是才缓过神来,端木凰终于向身旁的女子投来目光:“劳你费心,多谢你了,唐潇。”顺手接过那盏羹,一点一点喝下。

唐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属下的使命,无需言谢。”

“唐潇,以后不用自称属下。昔日的瑶山四友,到后来的红尘四首,本就是平起平坐的,不存在从属地位。对了,琴首的症状,好些了没有?”

听到这里,唐潇有些不自觉的收敛了笑意:“琴首……还在昏迷不醒,而且……似是加重了。”

“喔。我去看看吧。”

唐潇一直以为,端木凰闭门三日不眠不休,是为了寻找解救众人的办法,直到现在,看到这个男子询问到兰若凌时目光中的急切,她才明白她又自欺欺人的不愿去相信。

是的,有了之前帮阿史那晟雷解毒的经验,端木凰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两者之间的奥秘。闭门三日,只是为了那一人而已。

只是四月尾音,瑶山虽属高寒,雪却也不再飘扬而下,只剩下满地的残雪未融,想来应如往年一般,直到六月,残雪才会消尽吧?

“我找到了解救之法,但是,需以身试险。”

“以身试险?!”唐潇一脸惊异:“不!你不能那样做!”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命令他,赶忙改口:“我是说,如果实在要那样,也应由我来。你是红尘城中唯一的领袖,不能有任何差池,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由我来吧!”

端木凰皱眉:“不行。且不说你的内力恐中途不继,单是过穴这道,便已是千头万绪,十分复杂。稍有差池,两个人都会逆转经脉,成为废人。”

唐潇还欲说什么,却被他下一刻不容置疑的行为打断,白衣一翻,一枚“飞羽令”斩钉截铁地落在她绣花鞋边,斜斜插在地上:“为我护法!”

话已至此,焉能如何?

端木凰出手如风,一连在兰若凌的身上埋下了七七四十九枚银针。随即盘腿而坐,让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小周天,才慢慢过渡到兰若凌身上。

唐潇在一旁沉默不语,甚至连一个轻微的举动,都没有。因她知道,这时候任何一个不恰当的举动,都会造成不可弥补的大错,是以小心翼翼地为他护法。

可她那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波涛汹涌:自己那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仅是她,连专心运功的端木凰心中,也在处于焦灼的挣扎当中:那个人能够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舍身成仁难?看是为了谁吧!

由于将她体内的毒素引渡到自己的体内,莫约两柱香的功夫,端木凰脸色已现青黑,头顶上云蒸雾绕,眉间沁出细密的汗水。

终于,在唐潇连续蹙眉两个时辰之后,端木凰手势回收,“唰唰唰”的数声响动,初时扎入兰若凌体内那七七四十九枚银针,终于被最后一波功力震得全部倒飞了出来,纷纷跌落在地。兰若凌“哇”的一声呕出墨绿色的血液,随即转红。而地下那些闪亮的银针,早已变得乌黑。

唐潇怀着复杂的心情,暗暗松了一口气。

毒一拔出,兰若凌竟然迅速转醒:“我……我在哪里?”随即看到身旁的端木凰和唐潇,心中一暖,但看到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冷酷面孔此时竟虚弱无比,还挨靠得那么近,不由得百感交集。

“兰若凌,端木城主亲自为你拔毒,耗功甚过,需要精心调养,你也先休息吧。”唐潇说完,伸手扶起端木凰,而他居然没有拒绝,两人一同离开了逝雪堂。

才走到离逝雪堂不远的地方,端木凰竟忽然挣开了唐潇的手,摇摇晃晃的自行走回清风堂。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唐潇静静站在那里,尽量睁开双目面对着满天的繁星,注视着最亮的那一颗,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唐潇握紧了拳头,任由修长的指甲陷入肉里。她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这一次,一定要成为最闪亮的那一颗!

回到映楸苑已是子夜。唐潇刚刚踏入,就觉得房内充斥着异样。果然,那具战无不胜的铁甲铜尸,此时正虚弱的委顿在她的翰墨桌脚,奄奄一息。

她厌恶地走到跟前,打开柜子,拿出一支短短的玉笛,抚摸着走向那具铁甲铜尸。

这跟玉笛,是御使它专用。此时它虽然虚弱不已,唐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步步谨慎。

“咕……”

窗外竹叶潇潇,一声清晰的鹞子啼鸣,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新。

她迅速走到窗前,打开窗棂,那只魔的信使熟悉的飞入。

她取下鹞子腿上的笺,就着月光拜读:

依计而行,协议继续。

此事不成,吾已知悉。

限三日内设计将其遣出,于醉仙楼前。

否则——空白处画了一只凤凰,头上却悬着一把刀。

唐潇幽幽地收回目光,顺势将玉笛插回腰间。她转身去箱柜里翻出一瓶治伤灵药,走到铁甲铜尸面前,朝着它的创口倾倒而下。

——你若是走了一条路,便再也回不了头。无论对错,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直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天。

兰若凌受伤本就不甚重,只是外伤较多,体内毒素一拔出,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神采,活蹦乱跳如常。

端木凰却因拔毒用功过度而沉浸在半睡半昏迷的状态中,兰若凌肩上站着一只绿色翠鸟樱仔,蹑手蹑脚走到清风堂外,门外侍者正要说话,却被兰若凌竖起中指,示意禁声。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那人跟前。

眼前的他虚耗内力,再加上连日不休不眠的折腾,愈发显得清瘦苍白。不知为什么,兰若凌忽然又不记恨他了,反而莫名的心疼起来。

她看到他身上盖着的褰被有些斜斜坠地,忍不住上前去,轻轻拉起,想要把他包裹得更温暖些。却不料,她的手才触碰到褰被,却被他潜意识中一把抓起,狠狠擒住。

可是,他即使是在睡梦中,却还是那种紧张惶恐的表情,眉间微皱,似乎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他的梦,都是那么冷漠无情吗?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雪南……宿命让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可是……咳咳……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付出那样的代价……”

“不……我要报仇雪恨……我要报仇……”

梦呓般的,他总是在颠三倒四的重复着这些话语。兰若凌默默叹气,这个被仇恨和感情牵绊的可怜人。即使他有着多么强大的外表,也填塞不了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终于,他悠悠转醒。

“你,什么时候来的?咳咳……”

“我……我才刚来的。”

在这个人面前,兰若凌一开口就结巴。

“那就好。”端木凰依旧很有距离的看着她:“看你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门外的侍者送进一壶清茶,樱仔快嘴快舌:“看茶!看茶!”兰若凌接过,顺手到了一杯捧到他面前:“给。”

端木凰轻轻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地对她说:“咳咳……你也喝一杯吧。”许是为救她运功过度,肺腑中吸进了少许的尸毒,端木凰时不时便会止不住的咳嗽。

兰若凌于是自己坐到桌前,自斟自饮三杯,又拿了一杯在手里,心中有千言万语,嗓子却如鲠在喉。

就在此时,端木凰坐到她对面,自顾自品起茶来。

终于,兰若凌还是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和我讲讲她的事情。她是怎么死的?”

“谁?”

“厉雪南。”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端木凰苍白的脸显得更无血色:“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一个人若是藏了太多的心事,便会抑郁成疾。不若痛痛快快的讲出来,反正我也是不相干的人,前些日子,唐潇姐姐已把你们故事的前半段和我说啦!反正你若不说,我迟早也会晓得!还不如找个人倾诉一下,说不定你会因此变得开心一点呢?”

端木凰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忽然不忍再用那种几近薄凉的眼光去看她,难道这竟是天意?同样的轮回下,在那关头自己别无选择,而眼前这个人,却能幸运地遗忘。但如若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也要做出选择时,不知她会如何选呢!

“好。你既那么想知道,我就……咳咳……成全你。”

一盏热茶,一炉清香,一段陈年往事,就这样一点一滴的完整清晰重现。

十年前的瑶山,除了风景和现在一样好,人心,却一点也不比现在简单。

尤其是在厉雪南重掌红尘城主之后,她的心病却越来越重。

在联手了大龑王端木培的得力助手右将军秋梦鹤颠覆了靖朝王室之后,天下由如今的大胤王秋梦鹤做主。

即使瑶山远在尘世之外,独立于朝廷和武林之间,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看着这样的局面,厉雪南不仅越来越担忧,而与此同时,她手里握着的神兵利器飞瀑凌云剑,也为她招来横祸。连续三个月来,明抢暗杀不断。明知飞瀑凌云剑威力无比,而且持有此剑的瑶山红尘城主厉雪南更是武功卓绝,但前来试水的人依旧连连不绝,搞得她旧怨未除,又添新忧。

这天,天空飘着如飞絮般的小雪,腊梅开得正艳,她一人在梅树下练剑。

轻盈的如同一只鹤,在自由自在的伸展,更像是一朵迎风绽放的雪莲,摇摇摆摆傲立于世间。飞花无极十二式。六年前,无尘城主第一次在雪地里教她这一套剑法时,总不忘谆谆教诲:“雪儿,日后任凭江湖浪急,你的初心不能忘!亦不能罔顾民族大义!师傅朽矣,此生空空,无志无为。你勿学我,切莫为一己之私,弃大义于不顾!”

一闭眼,师傅无尘尊者的话仿佛历历在目,但那时的她,一心想着为母复仇,救出父亲,哪里管得上什么大义不大义的!因此无论剑法还是琴艺,她都十分下得苦功,无尘城主那套“飞花无极”的剑法和琴发剑气的绝技,她一样都没落下!可如今,大仇得报,她得到了什么呢?她的内心,只剩下虚无!而且端木培一死,秋梦鹤坐上了江山后,整个中原,反而都处于番邦的狼环虎伺之下,社稷垂危!这些,是她想要的吗?

还有……儿女私情。他和她之间,终是隔了一条永不能渡过的河,那条河叫做“仇恨”。

昨夜,墨首唐潇的话依旧清晰在耳边:“如果当初不是为了你的一己私利去刺杀了大龑王端木培,如今的中原,也不会落入那个骄奢**逸而毫无作为的大胤王秋梦鹤手中!再这样拖延下,番邦一旦整肃了内乱,就会攻入中原。到那时,百姓流亡、生灵涂炭……”。

“在想什么呢?”端木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见你练得正好,怎么忽然停下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噢……没……没事。”连他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都未曾发觉,是他的武功进境太快,还是自己过于走神?厉雪南连忙收敛心绪:“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次教你的剑法,你练得怎么样了?”

端木凰微微一笑:“我又不指望着靠武功天下第一来名扬天下,练得再高作甚?”

那微笑好似一泓清泉,厉雪南一脚跌落进去,竟然有些晕眩。

“喔……也对、也对。”厉雪南停留良久,任凭雪花落在眉间,终于下了个决定:“我三日后要出去办一件事,如果……我回不来,瑶山红尘城,就由你来接管!我会和七杀他们交代,也会诏告城中其他人。你,能答应我吗?”

“因为,我要去刺杀一个人,要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要刺杀的人,是阿古勒部的千骊王,如今番邦最大族群的领袖是吗?你想挑起番邦内部的争斗,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向自身,从而减轻番邦对中原大龑王朝的倾轧吧?”

没想到他竟说得分毫不差,厉雪南也不否认:“对,只要千骊王一死,番邦内部必起争斗。我不想看见中原大好的江山,落在外族人的手里!”

“然而你却肯为一己私利,联合叛乱,颠覆朝纲是吧?”即使再怎么掩饰和不去回忆那段往事,端木凰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原来你一直是记恨我的。”厉雪南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本不该以为你已经忘了。仇恨有时候,的确比感情来得持久呢!”

端木凰紧紧抿住嘴唇,不再吐出半个字,也任凭雪花落在自己眉间。

浩瀚苍茫之间,一片雪白的映衬下,两颗年轻的心挨得那么近,却又离得那么远。看似漫长的一生,这样肩并肩的看雪,似乎也成唯一的一次奢望了。

腊月初八,她带剑远走。

腊月初九,端木凰一个人赏雪;

腊月初十,雪大,压断了梅枝;

腊月十一,雪大封山,飞鸟绝迹;

……

直到腊月十五,雪逝,天清,带剑远走的女子终于回来。

似乎已成了习惯。但凡她出去一次,回来了之后,一身雪白的衣衫总是会被染成绛红。而这次所不同的是,端木凰一看她,几乎是遥遥的最后一眼,她踉跄的脚步早已不能支撑她的身体,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最后一点念力消解,她如一片雪花坠落。

“雪南……”

端木凰奔到近前,她满面潮红,两片薄薄的嘴唇却惨白如纸,脸上充满了释然的欣慰:“我……刺杀成功……千骊王已死……”

“不要说话,我马上救你。”

“不……我已断了十一根肋骨……心脉早已被震断……这次……不要勉强了,就让我静静地看看你吧……”

端木凰瞧着她,心中闪过一丝哀恫,心弦似乎在一瞬间被人抽离了,但却没有撕心裂肺的冲动,他心内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雪花旋舞之际,厉雪南忽然有了一点精神,似乎是回光返照:“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拿飞瀑凌云剑指着我,却始终没有下手杀我……后来,我们一起患难,一起……共渡难关,我以为你已经放下芥蒂……呵呵……我真是天真啊!竟忘了我们两人之间,永远隔着那条仇恨的鸿沟!你要永远记住……我厉雪南,不仅是你端木凰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是……是……喜欢你的人。”

怀里抱着的人渐渐如冰雪般冷却,端木凰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崩溃,多少往事注到心头,仰天悲啸,声音在空寂的雪地上传出多远。风渐渐扬起微微的雪,像极了她刚离开的那一日,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裘子,阑珊的背影突然在道路尽头转身一笑:“再会。”

昨日种种,如花永谢。空无一人的雪地上,白衣男子喉头凝噎许久,热泪终于汹涌而出。

他和她,这一世都奔波在“爱恨”与“情仇”之间,上一辈的恩怨,如同牢牢缚在二人身上的枷锁,至死方休。命运对他们是如此的不公,爱一个人,同时也要去恨一个人,面临生死,对着自己的仇人也是情人,是杀或是救?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明白。

放下和执着,都一样难以抉择。那些伤痛,铭心刻骨,只能随着时间的洪流去淡忘、去趋避。

从此后,厉雪南以前居住过的“雁回堂”便被更名为“逝雪堂”,屋外两株梅树,其中一株被端木凰齐根斩去,将那把剑深埋尘土之中;而他接任了瑶山红尘城主的位置,一直勤勉有为,护佑众生;第二年,他孤身远赴异域取植,在逝雪堂外,亲自手植了一株红梅,直到如今。

可是,那场奔袭万里、以生命为代价的刺杀,却终究是以失败告终。塞外传来消息,千骊王竟然没死,只是受了重伤,而在不久后,又重振旗鼓,再次出兵席卷中原大地。

“怎么样,你一定认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吧。”端木凰的眼神木然空洞,不知道是因为功力未复而精力不济,还是忆及往事,勾起旧日心疾。

兰若凌全程安静聆听,恍惚之间,仿佛自己走进了这个故事,感受着那个人的悲欢离合。他和她,亲近却又疏离,那些遥远的记忆,却又在一瞬间清晰。兰若凌忆及瑶山往事,不禁心中酸楚。

原来,逝雪堂是为了她而纪念;

原来,授艺琴剑的那一个月,他对她偶尔露出的笑意,竟是对厉雪南的追忆;

原来,瑶山城中集市上,他肯买下一串糖葫芦赠与自己,也是因为厉雪南;

原来……

竟全是因为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死!你明明可以救她不是吗!”兰若凌控制不住自己,有些嘶声力竭的朝他吼。

“你……不明白。不过,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若喜欢上一个原应被你仇恨的人,或许,你也会这么做吧?”端木凰瞧着她,说出了这一句充满机锋的话,然兰若凌并没有放在心上。

见他这副模样,兰若凌不忍继续责备他,却又不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该何以为继,只好起身告辞:“我走了,你养伤吧。”樱仔在她肩上跟着学话:“好好养伤!好好养伤!”

她走后,留下那人,对着空空的翡翠盏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而走出去的那个人,才走到屋外,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打湿了衣襟,搞得青衣护卫一脸莫名其妙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