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云役
而此时,巨大的圆形斗兽场中,一只咆哮着的西域雄狮被关在一只精钢所铸的大铁笼子里,被五六个士兵一点一点奋力推到斗兽场中央。
似乎也被关的太久,难见天日,这头猛兽全身上下的毛发都有些硬邦邦的。浦一出场,被外头的天光刺激到了,就对着笼外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怒吼!它露出强壮而尖利的爪牙,狰狞可怖,张着大嘴呲着牙四处觅食。显然,由于许久没有投喂,这头猛兽饿到了极致。
然,变化在最后一刹那间发出。
端木凰刚接触到那支箭,就用尽全力借力跃起,生死关头,他不惜逆转经脉,那些钉住他十二道大穴的铁钉,一瞬间全部失去了作用。一如往日,他白衣翻飞,挥洒自如的俊逸,他高高凌空,看准了时机和部位,在下落的一刹那,迎面给了那头吃人巨兽致命一击!
云破月出,翻云殿上灯火通明。
两排明晃晃的刀山剑林,整整齐齐地立在翻云殿外,在夜风的吹拂下纹丝不动。殿堂门口所有的兵器,正对着一个白衣华冠的男子。
“郡主,端木凰无故献上宝剑,定是有诈。依我看,不如将计就计,将他擒住,让瑶山红尘城群龙无首,趁此机会除去心腹大患。”
蓝婆掏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瓷瓶,“此瓶内装的,乃是昔日华夏堂的‘清风悲鸣’,能使人不知不觉间中毒,而后丧失内力,可轻易被擒住。失去武功的人,会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毫无抵抗力可言。”
“好啊,正合我用。”龙城郡主淡淡一笑:“把最好的‘碧云翠色’沏一壶,先呈一盏给殿外的端木城主,再请他进来。”
端木凰在殿外守候多时,却久久不见龙城郡主接见。按理说,他既然是来献出飞瀑凌云剑,龙城郡主不该如此怠慢。
“端木城主远道而来,郡主吩咐先替您洗尘。”
侍女说完,呈上一个翡翠托盘。端木凰借着摇曳的灯火一看,翠碧色的茶水中有点点茶末沉浮,似是舞动的精灵,一看就是最为上等的‘碧云翠色’。然,他深知龙城郡主纵横异域的铁腕手段,以及亲眼目睹其弑亲的狠毒,这茶,喝还是不喝?
显然,龙城郡主心思深沉,希望一切事情都要牢牢在她的掌控之中。如果此时不喝,便无法换取她的信任,接下来的事更是无从谈起。但如果饮下了,那又会是什么样子?
端木凰略一权衡,最终饮下了那杯呈现出翠碧色的茶,搁下茶盏,振衣入殿。
“端木城主竟肯亲自到来,真是稀客,稀客。”高高位于大殿云塌上龙城郡主淡淡的寒暄了两句,语气中并无任何情感,亦无请他坐下之意。
“是啊,距离端木城主上一次与我们郡主会面,可是三年前了呢。说起来,竟还让我们郡主去了一趟中州。那时候谈的是那样的一场大事,您都不肯亲自来一趟破云城,如今却亲自携剑而来,不得不说,是真的很有诚意呢!”蓝婆边在一旁说着,边仔细观察端木凰的表情。
“今非昔比。如今郡主已将大龑余孽一网打尽,放眼整个中原,已无障碍可言。许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率番邦将领东进南下了吧?”即使孤身一人在此,四周虎狼环顾、暗流涌动,端木凰依旧言之凿凿,且一脸镇静,并未显出丝毫的慌乱。
“哈哈哈哈!端木城主料事如神,借我的手大仇得报,番邦一统中原乃是大势所趋,你如今是要携红尘城上下来归附于我么?”龙城郡主锐利如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似乎是要仔细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瑶山归附,也未尝不可。但求郡主,尔后挥师南下之日,切勿伤害我城内一鸡一犬。”
“哦,端木城主何以如此确定,我会与你合作呢?”
“郡主,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得飞瀑凌云者得天下’呢?”端木凰依旧气定神闲。
龙城郡主和蓝婆同时顺着他手中之剑看去,虽看不出到底有何玄妙,却有些心动。尤其是蓝婆,那飞瀑凌云剑的传说,昔日的她已不知听过多少。
昔日大龑为此剑而亡,飞瀑凌云一出,撼动中原。
“你带着飞瀑凌云剑来,不得不说真是艺高胆大啊!”龙城郡主发出细细的笑声,随即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许:“端木城主,请坐下细谈。”
端木凰并无拘礼,从容而坐。
“如果说,我请求郡主与我合作,我今日就此献上这把天下人,皆想得之的旷古神剑,并助郡主在中原一展宏图霸业呢?”
的确,端木凰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诱人,使得龙城郡主不得不仔细斟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是的,如果在挥师南下的时候,没有了瑶山红尘城这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的忧患顾虑,且凭着端木凰的本事和助力,那些残留的江湖门派的抵抗会被大大降低。那么,对付剩余的大龑军民,也就不那么棘手了。
龙城郡主被他说得怦然心动,声音变得有些高昂起来:“那么,端木城主的具体条件是……”
“放过前朝公主,也就是如今我瑶山红尘城的琴首,兰若凌。”端木凰仍在继续说着,并没有注意到面纱后龙城郡主脸上的表情变化:“我不知你为何一定要抓住她,换做以前,我绝不过问,可她现在已入我红尘门下,江湖恩怨江湖了,江湖人有自己的规矩。况且她的往昔记忆都已被我洗去。所以我恳求郡主,日后不要再来为难她。”
龙城郡主面纱后的脸色变了好几变,短暂的沉默后,给出了答案:“如果你就快要死了,但有一种能够解救你的方法,你会放弃尝试吗?”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发问,端木凰一时并无答话。
“你不会。你也是一个把自己生命看得很重要的人,任何人都是。”
龙城郡主叹了一口气,“如果非如此不可的话,我们之间,似乎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很明显,此时端木凰身处劣势,如果一旦撕破脸面,他想要走出困境着实不易。况且,他也是带着试探的,有上一次联手扳倒大龑政权的经历,他深知这个女人的手段。今日之行,对于用谈判来解决问题本就没有抱太大希望,如今,只好使用最初的办法了。
“端木城主,你又何必执着呢?”蓝婆阴阳怪气的说道:“为一个小妮子,弃整个瑶山于不顾,这无异于因小失大啊!况且,别忘了,那丫头还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击破大龑,可有你一半的功劳!若以后,那丫头一旦恢复了记忆,那么……你想她会不会视你为仇人呢?”
端木凰眉头紧皱,攥紧了手里的剑,最终又慢慢松开。
“郡主,其实,我们可各退一步。即使你不放过她,那只要答应我保住瑶山一脉,也可以接受。其他的,生死由命,看个人造化吧。”
虽然端木凰说得轻描淡写,但还是掩饰不住他话里的不悦。
龙城郡主却哈哈一笑:“端木城主果然识大体。日后我统一了中原,你们瑶山就是江湖上最大最盛的一支门派,永受孤的恩惠。”
“如此,多谢郡主。”
端木凰起身朝着龙城郡主躬身,且起身上前一步:“郡主,此把宝剑,乃是昔日我父皇用上古神物轩辕剑的残骸,重命天下第一铸剑师厉乾重铸而成。今日,为表我与郡主再次合作的诚心,特意献上,希望郡主早日一统中原,一展霸业!”
蓝婆迫不及待的伸过手来要接剑,却被端木凰挡住:“神剑通灵,须是手呈正主。”毕恭毕敬的对着龙城郡主鞠一躬:“还请郡主亲自来拿。”
“等等。我们需验明,是否是真的。”蓝婆有些怀疑的站在端木凰身旁,与周围的护卫一起,做出了将他围困的架势。
“锉——”的一声,利剑出鞘,端木凰手持剑柄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银弧,剑光如水,令身旁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少顷,手腕翻转间,一根细长的发丝坠落,在剑刃上滑过的刹那,瞬间被分作两根!极细微的发丝,竟如两枚柔丝般缓缓飘向剑刃两边,毫无停留。
一瞬间,蓝婆脸上闪过黑气,却还是沉声:“那就请郡主亲自来拿吧!”说完退到一边为其护法,眼睛紧紧盯着端木凰的手。
“好。”
从殿上走到殿下只需十五步的距离,然龙城郡主每走一步,都会令端木凰的心中一紧。成与不成,尽在此举。
昔日,有高渐离击筑,荆轲刺秦王。今日,也应有人为此举。
此时剑已出鞘,他的左手静静托着剑柄,将剑锋对着自己,剑背朝外。这个姿势,是最令人放心的取剑姿势,以便博取取剑之人十足的信任。
当龙城郡主走完那波斯红毯的最后一步,终于停留在离他不盈尺许的地方,纤纤玉手缓缓伸过,将要取走这柄剑时,捧剑的人在一瞬间剑眉一挑,猛然抬头间,眼眸中十二分的杀气,已展露无遗。
要退已来不及。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短的距离内躲过端木凰的击杀,龙城郡主也不能。
而更没有人知晓,其实,端木凰还天生是个左撇子。他的左手剑使得和右手一样好,甚至比右手好。
下一个瞬间,大殿之中,血溅五步,龙城郡主就那样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在左右护卫和用毒高手蓝婆这些人层层叠叠的保护之下,被这个持剑的男子一招毙命!
绝杀!
面纱后的脸惊恐万分扭曲起来,带着一脸不可置信和不甘,却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就被割开了喉咙!
“郡主!”
喊杀声响起,端木凰无惧汹涌而来的人,一掌逼退涌上来的敌人后,竟一剑挑起倒地之人的面纱——他要看一看,这位将各种政治势力玩弄于股掌之上,以众生为鱼肉的玉面女罗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然而,倒令他微微吃惊,面纱下的脸平平无奇,从容貌上看,只不过是一个一般的女子。不知为什么,顷刻间,他的头突然晕眩了一下,随即,周身的功力像是散了一样,再提不起一口真气。
蓦然之间,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个退到一边的蓝婆,龙城郡主的心腹,居然没有在主人被刺的瞬间第一时间冲上来和自己拼命!难道……
有诈!
果然,大殿之后响起了一阵拍手声,随即一人踏着轻快的步伐而来,轻笑:“端木城主真是好武功,竟在饮下‘清风悲鸣’这样的毒药后,还能干净利落的一剑刺死我的属下,真不愧是红尘城主!”
随着这一声轻笑,大殿中的一切混乱中止。
红裙委地,黑色披风,一如她刚出现在大龑王宫的紫云殿上,谈笑间就杀死了那么多人一样,这个女人就像是个谜,从开始到现在,裹在红与黑之中,一半像天女般的神秘,一半像魔鬼般的邪恶。
“清风悲鸣?”
端木凰再次暗暗运气,果然,全身真力凝滞,已不能运转自如。
蓝婆森然一笑:“端木城主居然肯孤身一人带剑入城,胆量令人佩服!现在,剑,我们收下了!人,也留在这儿吧!哈哈哈哈!”
端木凰神色一沉,暗自按剑不动。
“虽然你们棋高一筹,但我绝不会束手待毙!有本事,自己过来踏着我的尸体将剑抢去!”
即使此时的他已经内力尽失,但那凌厉的眼神和周身浓得化不开的杀气,还是令蠢蠢欲动的众人只敢暗暗窥伺,暂无人敢上前。红尘城主,一手瑶山“飞花无极十二式”剑气纵横,在昔日为瑶山夺取武林地位的比试中,掩尽日月光华。
左右皆按兵不动,龙城郡主面纱下青黑的嘴唇微启:“凉月弓。”
此时她站的地方离端木凰尚有一段距离,且居高临下。转瞬间,拿到弓的她,对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凭空拉了一记,竟用内力生生造了一支虚拟的“箭”!
只一瞬间,那支“箭”已来到眼前。没有丝毫迟疑,端木凰极力凝起周身力量,脚下踏着七星步,衣袖如风般带起。交错之间,那支“箭”已贴着他的肋下滑过,将离他最近的两名士兵钉穿!只差一毫,便差点将他穿胸而过!而他自己,脚步深陷地砖之中,血气翻腾之下,一口热血喷吐而出,龙城郡主这一击,将持剑的男子生生震退三步!
不过,在内力尽失、面对龙城郡主如此狠戾一击的情况下,端木凰居然没有用手中的神兵去挡,而是用自己的身体!
龙城郡主这一击,更令在场的下属动容。她的智慧和武功都是上上等,而手段又极为狠辣,使得所辖部众绝无忤逆!端木凰心内明了,龙城郡主武功固然极高,但若非他此时内力尽失,也不至如此。
下一个瞬间,龙城郡主手里的弓,搭上了一支极为细小的箭,这次是真正的一支银色小箭,在通明的大殿灯月交辉下泛着耀眼的银光。
满弓,箭如天外流星。
在飞箭到来的一刹那,端木凰居然还是没有用手中的剑去挡!这次,他来不及踏出一步,便立即侧过身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让那支急急重来的箭刺穿了他的锁骨!再偏得半分,那支箭就直直洞穿他的咽喉!好可怕的力道!
即使如此,银箭夹带龙城郡主的强劲力道,仍然将端木凰带翻在地,滚落尘埃的一瞬间,所有的兵刃都架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带他下去!”
蓝婆取了他手里的剑,对着血溅白衣、怒目而视的男子蔑笑道:“此次,请端木城主到地牢中休息吧!”
龙城郡主见大局已定,不再言语。轻轻步入内堂。蓝婆随即取了剑,急急转身跟入。
一到偏殿,龙城郡主还未来得及躺到自己平日里休息的扶撵之上,早已手脚齐齐震颤,面纱下,乌黑的嘴唇显得更为可怖。
“快快服下护心丸!以后切勿轻易运功!”蓝婆抢上一步,将药丸纳入她口中:“震慑天下,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一步一步来,以你现在的心脏,恐怕随时有死去的可能!不过你放心,那丫头,已在赶来破云城的路上了,一切尽在我们的计划当中!”
在这苍茫的黄沙和绿地交接处的破云城,就像是一座界碑,矗立在中原和番邦之间。暗夜中,天风呼啸,苍鹰在盘旋。在这苍茫天地之间,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在渐渐接近破云城。
出关十日,终于来到那条翻着黄浪的大河旁边。据说,过了这条河,就离飞云十二州很近很近了,那里就是最靠近破云城的所在。
彼时,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斜斜的细雨,略带土腥味儿的风迎面拂过,带着一种安神的定意。兰若凌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方处密密的齿痕——这十日来,偶有“幽檀一梦”毒发的迹象时,自己便是靠着坚强的意志,挺过来的。
“船家!船家!我要渡河!”
滔天黄浪中,一艘孤独的船慢慢驶来。待到船走近时,兰若凌耳边飘来一阵苍老淳厚的歌声:
“公竟渡河!
矢志不渝,
渡及彼岸,
为之奈何!”
歌声越来越近,船也越来越近。兰若凌觉得,这些冒着生命危险讨生活的人都十分不易,心绪受到了感染,见他慢慢摇橹靠岸,被风霜侵蚀得破旧不堪的篾帽遮住了脸,身上的蓑衣也已同样破败零落。
“老船家,我要过河。”
“小姑娘,你可知,河的对岸是什么地方?你为何要到那里去?”
不知为什么,兰若凌总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但心急的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求赶快求到解药。
“老艄公,我渡河自有我的道理。若每一个人你都要追问,那么你的生意,大概便做不成了吧!”兰若凌微微一笑,心中暗暗觉得这老艄公有些奇怪。
“生意……”老艄公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自从番邦入侵中原,龙城铁骑踏破大龑皇宫后,整个中原地区,商人流亡,百姓离散,大概就没多少人敢从这里渡河咯!”
是啊,天下大变,狼烟四起,血流成河,苦的是黎民百姓!
兰若凌心中一紧,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跳上破旧的乌篷船,在船尾站定后对着老艄公道:“无妨。可以启程了!”
老艄公摇橹,慢慢驶向宽阔无边的河对岸。小船渐渐驶到中途,老艄公竟尔对着苍天,唱起了昔日楚国大夫屈原的骚赋,一曲既毕,船已至岸边。
老艄公见她秀发飞扬,背负剑,风沙千里迢迢远至,眼里透出赞许而惭愧的目光:“都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如今你只是闺中儿女,竟也如此!”
昔日有荆轲刺秦,高渐离击筑。
今日有艄公唱赋,弱水饯白衣。
——为何我不能学已故侠士,取一人首级而安天下呢?何况,昔年,厉雪南孤身一人入大漠,刺杀千骊王而安天下,亦做过同样的事情呢!
兰若凌心中,这种信念越来越笃定,从而改变了此行的目的,不光是为自己找解药了,何不直接潜入破云城,杀了龙城郡主,令他们群龙无首,说不定就此无力镇压中原、蚕食中原了呢!
“老艄公,如若我不能回来,请你替我将这个东西送到瑶山吧!”
“好!我答应你的请求。”老艄公雪白的须发在风浪中猎猎飞舞,忽然接口道:“庶人之剑,上斩颈领,下决肝肺,于国事无用;士人之剑,排忧解难,救人危困;天子之剑,诛灭逆贼,平定似海,安寰宇内,还百姓公道。小姑娘,无论你去那里做什么,愿你得偿所愿!”
“谢谢你,老艄公。”兰若凌轻盈一跃,回首摸出身上的钱袋,和一件事物一起,交在了这个素未谋面的老艄公手中。
临了,老艄公目送她远去,直到那一袭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紧了紧手中握着的那只钱袋,自怀中摸出那熟悉的半块玉决,竟尔热泪盈眶。
破云城。城如其名。
城楼之高,当世已是少有。
纵然云梯登顶、飞鸟借翅,也很难直接掠过高耸的城墙直接进到城内。
黎明时分,兰若凌站在城下,趁着夜幕还未开启,轻轻登临城头,感受到星空如四海版图一样映衬在头顶。此时,已远至苍茫塞外。
她正在奋力登墙,心中却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和凝重。与其为己,不如为天下人。此行,定要完成夙愿!
城外将士守关难,城内歌舞酒肉香。
翻云殿中,龙城郡主锦衣加身,犹如高贵的女皇一般,正安坐在黄金雕龙的撵椅上静静闭目欣赏着《烽烟入阵曲》。除了道旁弹奏的乐队,大殿中央,八八六十四名华服美女正云髻高耸、裙摆逶迤,使劲浑身解数在尽情挥洒。
炉子里的芙蓉安神香烧得正旺,炭火酥暖,而那些婢女丝毫不敢怠慢,战战兢兢给大殿之上的女子打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她伺候得分毫不差。
“停……”
听到这个字,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停下手上的动作,屏住自己的呼吸,等待着不知是好是好的结果。
“毫无新意……都下去吧。”众人如获大赦,不敢怠慢,纷纷消失不见。龙城郡主微微睁开眼睛,询问屏风后的人:“破晓了,好戏要开场了。我们是否应该过去了?”
屏风后传来一阵阴寒的笑声:“如今天下已定,我们又拿到了那件神兵,只需等待最后一件重要的东西了。”
话音一落,绿衣女人蓝婆自屏风后转出来:“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今日过后,我们一起执掌天下。来,给你戴上。”手一抬,将一顶古朴典雅的黄金琉璃碧玉王冠加在龙城郡主头上。
“多谢师傅细心筹划,日后我坐拥中原万里河山,您就是中原武林的首领,振兴蓝家,扶持苗疆,打压瑶山,尽凭您的决断。”龙城郡主有些气息不足,但这不妨碍她出手一如既往的狠辣。
“好,现在我们就去斗兽场,等着猎物自己来投食吧!哈哈哈哈!”蓝婆森然发笑,与龙城郡主的沉稳狠辣如出一辙。
龙城郡主抬眼看看天,即将破晓,天,微微亮。
“嗯。移驾观景台。”
破云城地处关外,极尽荒芜,要在这莽莽黄沙包围之中,能够用大理石造出一个巨型方圆的斗兽场,显然不知累死了多少人!
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只需静静在观景台上等待,就可以观看那些低劣的人——奴隶、俘虏、苦力、异族,一切受尽侮辱与损害的人,在那个巨大的圆形的斗兽场中,和野兽搏斗,和自己的同伴搏斗;有时候甚至,为了活命,和自己的亲人拼死残杀!这种残酷的杀人游戏,城中将士,乐此不疲。
这一切,都是来自龙城郡主的授意。
“我们先来看两场前戏吧。”
如此残忍的杀戮游戏,在高高在上的龙城郡主眼里,居然如同在欣赏一部赏心悦目的画卷。好像她现在不是在看人流血残杀,而是在看极具审美价值的表演。
而此时,巨大的圆形斗兽场中,一只咆哮着的西域雄狮被关在一只精钢所铸的大铁笼子里,被五六个士兵一点一点奋力推到斗兽场中央。
似乎也被关的太久,难见天日,这头猛兽全身上下的毛发都有些硬邦邦的。浦一出场,被外头的天光刺激到了,就对着笼外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怒吼!它露出强壮而尖利的爪牙,狰狞可怖,张着大嘴呲着牙四处觅食。显然,由于许久没有投喂,这头猛兽饿到了极致。
龙城郡主端坐高台,看着那头凶猛巨兽饶有兴致:“师傅你说,这一头比之上一头,能多咬死多少人,有没有兴趣打一个赌?”
蓝婆阴声道:“上次那头畜生,只咬死三百人就累倒,不成气候!这一头应该会更厉害一点吧!”
龙城郡主微微一笑:“试过就知道了。”
在她点首示意之下,一名将士压着一名劳役去到斗兽场中央。将士掏出钥匙扔给那名劳役:“打开它!否则杀了你!”随即远远逃离到铁栅栏之外,静候。
那名苦役抖抖索索,捡了半天,也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手抖,地上的钥匙依旧停留在原地,离狮笼不盈三尺的地方。
等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勇气去捡起那把钥匙,却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不停抽泣。
栅栏外的将士已十分恼怒,走进场来,拔出刀在他背上狠狠砍了一下:“你再不执行,我马上砍下你的脑袋!”
“啊!”那名苦役伸手摸到自己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背,连话也说不利索:“求……求……求求你……我不……不想死……”
“他妈的!你不死,老子就活不成了!赶快去开!别废话!”
显然,那名将士有些不耐烦了,如果完不成任务,弄不好自己也要小命难保。就当他们在下面惊惧交加、互相倾轧时,观景台上的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带着呼啸声如流星赶月一般,转瞬间洞穿了那名苦役的心脏。
“我……不……想……”
“死”字的音还没发出口,苦役难以置信的看着穿过自己心脏而又自胸前钻出的利箭,又稳稳钉入铁笼的精钢之上,还在颤动不止,胸前的血洞在慢慢扩大,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那样睁大眼睛直直倒在了地上。
台上,龙城郡主将银弓放到女侍手中,结过锦帕轻轻擦了擦手:“真是罗嗦。”
“恭喜郡主!神功又进一步!”
蓝婆在一旁拍掌贺道:“这两个月以来,你卧榻的时间多于练功的时间,想不到武功不退反进,有增无减,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如此甚好!”
所有人都又被重重的威慑到了,把头埋的更低。而斗兽场中,还站着那个吓呆了的将士。等他缓过神来,忙跪在地上,朝着龙城郡主投来乞怜的目光:“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我可以绕你不死,但你还在等什么呢?”龙城郡主的目光投向地上的钥匙,示意他打开兽笼。
“啊?不不不!求求你!郡主,小的可以去打仗、去戍边、去做苦力也成啊!求求你不要啊!”那名将士被吓得抖如筛糠,语无伦次,指着斗兽场铁栅栏外的一干苦役:“那边……那边……还有很多抓来的农民……”
龙城郡主眼一闭,一挥手,示意将其处理掉。
“你又何必呢?造孽太多,担心早夭。”这时候,身后的十余名铠甲加身的将士,压着一个浑身上下都被铁链锁住的白衣男子,已来到龙城郡主跟前。
“啪”的一声,一个急于讨好龙城郡主的将领狠狠煽了他一耳光:“小心说话!不然割了你的舌头!你这个杂……”
猛然转头,男子对着那个谄媚的将领怒目而视,俊眉下的目光中透出森森寒意,四目相对,那个将领打了一个激灵,一瞬间嘴里吐出的浑话被那道目光堵住了。
龙城郡主微微睁眼,望向那名白衣男子:“你来了,端木城主。”
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都是创口、没有一个好的地方,被粗大的铁链牢牢锁住的男子,竟然是端木凰!
“我们同是中原子民,你何苦帮着外族来凌辱自己人!就算你将来真的做了中原的霸主,那又有何用?人心相背,咳咳……终究不过是一场空罢了!”显然,一夜的地牢折磨,令端木凰气息奄奄,但说话仍字字铿锵,神情坚定。
龙城郡主看向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神秘一笑:“端木凰,你不明白。你始终不会明白。若一个人曾遭受过最亲的人,抛弃,甚至杀害,你还会去维护他们吗……呵呵……”
龙城郡主一摆手之下,一声惨叫传来,斗兽场中的那名将士又被杀害。
兽笼中的雄狮闻见了血腥,止不住的躁动,早就把铁笼摇了个震天响,在里面乱窜乱咬,十分可怖。
“好了,接下来我们来看看它到底能咬死多少人,才会满足,好不好?”
龙城郡主拍手,斗兽场四周瞬间被众多的劳役、刺客、俘虏挤满了。以前,在龙城郡主的铁腕手段下,有人起来反抗,还有刺客三番两次的暗杀,但被抓住后,他们都受尽了非人的虐待,活下来的人生不如死。在这些人的身后,是明晃晃的刀剑,向前则是嘶吼咆哮愤怒的巨兽,他们被挤在中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们中,还有年老体弱的病者,还有不盈弱冠的孩童。
其中的七八个人首先被推入斗兽场内,他们聚成一团,站在当地瑟瑟发抖,尽量瑟缩在远离笼子的边角,默默祈求。
龙城郡主远远的射出一箭,它像是索命的魔鬼,在半空中划过后留下一道耀眼的银光,“啪”的一声,铁笼的锁芯断裂,铁门慢慢松动。
高大威猛的雄狮在笼子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番冲撞之后,一个强有力的虎跳,四肢粗壮的利爪稳稳落到地上,血红的双眼注视着眼前的猎物。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在短短的对视之后,有人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跑”,所有的人都纷纷四散奔逃。
然而,体格健壮的野兽行动迅捷无比,轻松逮到离它最近的那个人,张口咬作两截!血红在斗兽场中不停蔓延,死神的脚步沉重而又快捷!
龙城郡主眼睛一亮,坐在软塌之上拍手称赞,笑道:“好强大的咬合力!”
一旁的端木凰,立即向这个变态的女人投去愤怒的目光,然而对方并没有任何回应。
斗兽场内的血腥捕捉与丧命逃亡仍然在继续,没过多少时间,只剩下些断指残腿,血流满地。那头雄狮刚要开始享用满地的尸首,就被铁栏外的卫兵用铁钩把这些尸体勾走,为的就是使它继续挨饿,用鲜血来无限激发它的兽性。
这也是龙城郡主想出来的主意。
进了斗兽场的第一波人已经死绝,眼看又有一波人要丧命。任凭他们苦苦哀求,所有人都无动于衷,那些将士,自保都还来不及,更别说替他们求情。
“够了!”
端木凰忍无可忍地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怒吼:“疯子!你不就是想看表演吗!我来!”
对于他的这个举动,龙城郡主丝毫不敢到意外。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傲视苍生的红尘城主。
“好啊。凡将军,给端木城主打开锁链,我们看他表演。”龙城郡主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心内却是充满了期待。
身上的铁链被打开,然而龙城郡主对着他又是一笑:“善意提醒一下,不要妄动内力。你的内力,被我的铁钉封住,再加上之前的‘清风悲鸣’药力也还没过,如若不然,只会落得个终身残疾。”
端木凰冲她冷冷白了一眼,一字一顿:“谢、郡、主、美、意!”
从观景台到斗兽场只需要短短的时间,但对于端木凰来说,转瞬间却是面临着生与死的巨大考验。
被关押的这些时日,武功犹废,鬓发已乱,白衣已破,然信念犹在。
不信人间无侠义,怒向刀丛寻肝胆。
端木凰闭上眼睛,一步一步走向斗兽场,每走一步,仿佛踏着当年厉雪南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大漠深处,将最锋利的剑,刺入千骊王的心脏。
求仁得仁。
近了,近了。野兽的气息越来越近,那头嗜血的野兽,此时似乎也正等待着这个猎物,然后一举将他咬死。巨兽眼中,当映着的一袭白衣越来越近,激发了那头凶兽对血腥按捺不住的渴望!
而此时,在高山之巅,那座凌驾于群山之上的红尘城中,通过七天七夜的不停换药、诊治,以及那枚灵蛇胆的缘故,身受重伤的人已经再度醒来。
床前站立着的淡紫色人影,在合又开的人眸中,渐渐明晰起来。
“兰若凌呢?她怎么样了!”
阿史那晟雷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身体似乎是被冻住了一般,一股麻痹的味道传遍全身。
他望向眼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女子:“你是红尘城中人,墨首唐潇?”
“难为你还记得我。”即使年华不再,已然逼近三十许的年纪,但这个红尘墨首,却一直是一副淡雅的形貌示人,岁月的流逝,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是你对我做了手脚?”阿史那晟雷暗暗挣扎了一番后,低声。
“别担心,我只不过在给你治伤的药中多放了一点点‘曼陀罗’而已。”唐潇淡淡:“那只会令你醒来后不至于失去自控,做出一些不利的事。”
阿史那晟雷脸色一沉,“说得好听,兰若凌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真是可笑……堂堂琴首,我能拿她怎样啊……”唐潇忽然俯下身来,“有端木凰护着她,我敢把她怎么样吗?”
一听到“端木凰”三个字,阿史那晟雷似乎有些烦躁起来:“少废话!你现在想怎么样?我的命是你们救的,此刻我身不能动,爱怎样全由你们!但只一样,至少让我知道,兰若凌她怎么样了?”
“哟,真是关心啊。咱们的琴首,是那样的有男人缘呢……”
听到那样的讥讽,阿史那晟雷愠怒,“别胡说!”
唐潇收起讥刺,淡淡道:“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忽然,她的目光对上了阿史那晟雷的明眸:“我知道你很喜欢她。”
听到那句话,阿史那晟雷心中砰砰直跳,像是被人猜中心思一般,忍不住脱口而出:“谁……”
“兰若凌。”
唐潇定定望着他,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胸膛,望到对方的心里:“不要狡辩了,你很喜欢她,甚至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被人说中心事,一向不善于说谎的阿史那晟雷,不由得脸上漫起一阵红:“那又怎样?我自喜欢我的,干你何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不过,却关他的事。”
在唐潇接下来的话语中,阿史那晟雷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端木凰,红尘城主端木凰,他同样喜欢着你喜欢的人。”
“怎么样,很吃醋是不是?”唐潇忽然笑了起来,“想不到时隔多年,我竟然也找到了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人呢!”
到底是草原上的儿女,胸襟宽广的人,阿史那晟雷眉头一皱,低语:“就算是那样,也不能阻挡我对她的追求!我阿史那晟雷喜欢的女子,我一定会向她表露心声,把她追到。”
似乎是被问住了,阿史那晟雷怔怔沉默片刻,继而坚定:“既然选择了喜欢一个人,我不在乎她的过去,也不会去问她和另一个人的过去。我只希望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我的时候,为她做好一切。这样,就够了。”
听到那样的回答,唐潇也是一愣。她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莽撞的血性男儿,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样的田地。
时间在沉默中静静溜走,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那如果我告诉你,兰若凌她是大胤公主,是那个刚被亡了国的公主,而联手龙城郡主破了大胤王室的人,正是瑶山红尘城主端木凰,你会怎么看呢?”
灯下,她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似乎想从他的眼里,得出自己的答案。
果然,听到那样震惊的言论,男子黑白分明的眸中出现了一丝惶恐的光:“你是说……兰若凌……她是……她是大胤的亡国公主!”
阿史那晟雷顺着这条线索想下去,目光中流露出的惊慌也越来越盛:“那端木凰和她岂不是仇人……那我和她也……”
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这条路,一开始就会是充满荆棘和泥泞的,但他从未想过,喜欢一个人,竟要排除万难之后,还要跨过那些充满了尖刺的道路,才能与对方相依执手走下去。
然,一旦其中的一个人失去这种信念,或是觉得这样做不值得的话,他们之间这条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而他们呢?他阿史那晟雷和兰若凌,难道还未曾开始,就要结束吗?
一个是中原大胤的亡国公主,一个是番邦狼族的王汗之子,他们……他们之间,恐怕不止有荆棘阻路、险象环生,这恐怕,是一条用尖刀铺就的绝路!
唐潇静静盯着他,心中忽然有一种疲倦的感觉——这个人和自己何其相似!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心中也藏着别人,而他呢,似乎比自己还惨啊……
“怎样?你……”
“她还不知道吧,不知道自己和心中仰慕的人是仇人。”
阿史那晟雷从和她相处中渐渐察觉,他所遇到的这个女孩子,她的天真无邪、快乐满足,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只有着一部分属于自己的记忆,可能那前半生不愿记起的往事,便是她的心痛吧?
唐潇轻轻摇头:“她不知道。”
她若是知晓了,又怎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呢?恐怕,早就对他拔刀相向了吧?那个初到瑶山、在城中地牢里狠狠咬向他手腕的倔强女子,如今,恐怕也已经达另一个地方,说不定,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呢。
阿史那晟雷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试图猜测她的用意、这个女子,她的心,真是如同大海一般深沉哪!
蓦然间,他忽然明白了她那种目光的含义,在谈及往事时,在说到和那个人有关的所有,她的眼神里会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温柔,那是——
“原来如此,你心里的那个人,是端木凰吧?”
似乎是被这个名字在内心中折磨了千百遍,唐潇竟然没有否认,“是。”
“所以我找上了你,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希望你能够带着兰若凌离开,去过好属于你们的生活,而我,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辅佐他治理红尘城,让他在这不染纤尘的世界里逍遥一世,平安喜乐。”
女子平静的声音在耳边传来,阿史那晟雷叹了一口气,道:“你竟然想通过我来达到你的目的,真是一石二鸟。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墨首唐潇微微一笑,“你的兰若凌姑娘,在把你交到我这里之后,独身去往边境飞云十二州,想要到破云城中,寻找能够解除她身上‘幽檀一梦’的解药了。掐指算来,如今,已在城中了吧。”
“什么?她孤身一人去了破云城?”
阿史那晟雷倒吸一口冷气——那个破云城中的龙城群主,那是一个怎样的人,恐怕连当年给她封号的已故父王千骊王,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自己竟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那端木凰呢?他在哪里?”
唐潇重重叹了一口气,目光中透出忧虑,“自从半个月前你们前后从云邱之山回来以后,他受了伤却不肯医治,已消失好一段时日了。”
阿史那晟雷沉吟不语,忽而变得坚定起来:“从这里去边境,如果日夜不休,骑最快的马,最快也需要七个日夜吧?”
他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伤,内伤以及愈合得差不多了,只要解除身上的麻药,就能行动自如。
“你能不能让我活动一下,”阿史那晟雷望向唐潇,郑重无比,“如果我去得晚了,她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当然可以。”
见到那样执着的眼神,像极了当初为了那个人拼命挥剑的自己,唐潇心中却充满了一丝亏欠——此去多时,按时间来算,兰若凌应该已经到了破云城中。而那城中本就是虎狼之地,那两个厉害至极的阴毒女子,又怎会容得她活下去?
她往香炉中添了一把“醒神”香,清香四散开来,解除了榻上之人的行动限制。
“现在,你可以走了。”唐潇望着那个迅速翻身离去的背影,“我已给你备了最快的马,就在外面,会有侍者带你去的。”
“多谢。”
那个离去的背影在最后一刻,忽然吐出两个字,迅速消失。
是的。她不得不这样做。这么多年了,她如同守护一件神圣的物件一样,默默陪伴在他身旁,自十年前在大龑皇宫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她此生,只为一人而活。可不幸的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有“厉雪南”的存在呢?她什么都可以不争,城主的位置,可以让她来坐,厉害的武功可以让给她来学……可是,唯独他,她绝不可以拱手相让!
即使互为仇敌,厉雪南和端木凰还是那样互生情愫,而她,却只能看在眼里,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而已。
本以为,厉雪南死后,她终于可以在他心中占据那么一块小小的地方,她爱得是那样的卑微,低到尘埃里。可是,对于她,端木凰始终还是视而不见。她本以为,那样也好,至少可以静静守护他一辈子。然,又有一个人的出现,打乱了这种平衡。
她决不允许,还有人来与她分享这种“守护”,就算她穷尽一生,不能和他走到一起,她也要永远守在他的身旁,不允许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谁都不能来伤害他!
可如今,在她的背叛、暗中筹备之后,终于是清楚了那些“障碍”。可到头来呢,算来算去,为什么连同心中最后那一点情感,都要渐渐湮灭了呢?人心的力量啊!真的好可怕!
墨首唐潇还在怔怔出神,一名青衣侍者已飞速奔到门外,十万火急:“大、大事不好了墨首!”
淡紫色纱衣的女子皱起眉头,“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不注意分寸。”
“端木城主……”
心似乎漏跳了一拍,唐潇的眼皮猛然跳了几跳,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声音略略颤抖,“他……怎么了?!”
“他已经有消息了!我们派出去的探子说,前几日端木城主在破云城中被抓了!他落入了龙城郡主的手里啊!”
唐潇“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呆了一呆,侍者被吓了一跳——从未见过沉稳的墨首如此慌乱。
然唐潇毕竟是唐潇。心念电转了一番,立刻斩钉截铁地下令:“点齐城中三百精英子弟,立即随我远赴边境,其余人留守城中,加强戒备!”
随即又接着下了一道命令:“给我把‘冲天飞艇’准备好,我要在夜色降临时,去到破云城。”女子忧虑的眸中,闪着笃定的光华:“去把刚刚骑马走掉的那个人追回来,就说我可以令他一日之内赶到破云城。”
——如果端木凰已经落入了那两个女人手里,多耽搁片刻,就会多一分生命危险。此刻,唐潇已完全顾不上什么利益、道义、倾轧、纠葛、手段……统统都抛诸脑后!
紫衣女子的眼中闪现出杀机——既然蓝婆你背弃当初与我的盟约,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伤害我所忠爱的人,那么,我也将要用我的方式来进行反击,必要让毁弃誓约者用十倍百倍的代价来偿!
龙城郡主在高台之上远远看着,一白一黄,一大一小,一人一兽,就那样对立着,默默接近着对方。她忽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这一定是一场精彩的博弈。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面那个人身上独特的气息,连凶猛的恶兽,也没有轻举妄动。等待良久,饥饿的雄狮似乎按捺不住了,它朝后收缩了一下身体,突然跃起,像箭一样携着千钧之力扑向那个年轻人。端木凰倏然睁开双眼,迎上了雄狮咆哮怒吼的身影。
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他无论是速度还是动作,都不及平日里的十分之一,身体向后弯曲成弓形,险堪堪避过这一击,然,白衣已被撕裂,双臂上留下了两道醒目的血痕。
下一回合,不知是怎样的结局。
所有人都捏紧了汗。尤其是那些即将被推上兽口的可怜人们,都在心中为他默默祈祷,希望他能活下来。
一击扑空,雄狮已被激怒到了极点。这一次,它已经完全丧失了动物仅剩的情感——犹豫。它低低怒号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扑了上去。半空中,四爪尽张,露出尖利细长的像钩子一般的利爪。
端木凰咬紧牙关,没有和它正面相撞,尽量避开它的来势汹汹。忽然向后,极速奔跑起来。一人一兽,在宽阔的斗兽场内追逐,他几次三番快要落入兽口,身上的衣已然被咬得碎裂不堪,看得场外的人都惊心动魄。
时间流逝极快,体力消耗也是一样。在最近的一次躲避中,端木凰的左肩被兽爪狠狠撕裂,瞬间鲜血淋漓。疼痛清晰传来,瞬间半身麻痹。
他头上的汗水,混着血水,染红了半身白衣。
剧烈的疼痛换来了他脑海的短暂澄明。命在顷刻,何去何从?
他的目光落在了铁笼上——那里静静扎着一支银色小箭。它是端木凰唯一的希望。
在下一次的进攻到来之前,他奋力向铁笼跑去。咆哮怒吼的巨兽紧紧跟在后面,把撕扯下来的衣衫咬成粉碎。
最后一刻。奋力跃起,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支箭,身后的雄狮已经张开了大嘴,死神在身后近在咫尺,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死亡在这一刻是那么近,那么近。
这一刻,斗兽场外的所有人,包括奴隶、军官、将士、死役,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的人甚至已经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默默的闭起眼睛。
台上的龙城郡主睁大双眼,静静观看这场接近尾声的战斗,眸中闪着激动的光华。
然,变化在最后一刹那间发出。
端木凰刚接触到那支箭,就用尽全力借力跃起,生死关头,他不惜逆转经脉,那些钉住他十二道大穴的铁钉,一瞬间全部失去了作用。一如往日,他白衣翻飞,挥洒自如的俊逸,他高高凌空,看准了时机和部位,在下落的一刹那,迎面给了那头吃人巨兽致命一击!
龙城郡主极尽目力细细察看,那头雄狮的咽喉,已被利箭洞穿而过!
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这一出,包括龙城郡主,也以为这场戏将以那个男子会血祭狮口而收尾。
端木凰剧烈的喘息过后,竟然以残余的零碎的袖子拭去嘴角的血,以手撑地,挣扎着慢慢的站了起来!
龙城郡主瞬间向他投来不可思议的眼光:“端木凰!想不到,我竟低估了你!”
端木凰自然没有听到,但此时,强行运功的痛苦随之而来,他觉得自己全身筋骨都被碾碎,比起牢狱里面的用刑,简直就是千疮百孔!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还有知觉!
“带他上来。”
龙城郡主一发令,不多时,端木凰已被带上了观景台。
眼前奄奄一息的男子,衣衫褴褛不堪,生命垂危至极,然而他还不肯低头,微弱的睁开双眼,眼神里全是怒意和不妥协。
“这么倔强?那可太好了。接下来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我们看另一场更加精彩的好戏。”
龙城郡主的每一句话,都给端木凰带来莫大的压力和痛苦,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忍受不了她的阴鸷:“要杀随便……咳咳咳……不必浪费时间。”
“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呵呵。你可知道,能够主宰自己的性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何其幸运!你不珍惜,自有别人在意!”
“不如……换兰若凌表演如何?”
龙城郡主仿佛在耳边低喃魔咒,端木凰闻言,本来跳动微弱的心脏突突跳起:“你在说什么?!”
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斗兽场中,出现了一名女子,即使相隔有些远,但端木凰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那个和他有着相同命运的、大龑皇室唯一留下的遗孤;那个初到瑶山,倔强不堪、视他为仇敌的女子;那个毁尽记忆、拈花微笑的逗鸟人;那个禀性极高、却又不肯去悟的孩子……
她果然还是来了。
“认得她吧?刚发现她时,她已经潜入我翻云殿后的地牢了,都快要找到你了……真可惜呀!她武功不弱,本想刺杀我的,可是,当我们把你被关押在这的消息透露给她,并且看了证物之后,她竟然放弃了!所以,你看,现在也是我的阶下囚了。”
龙城郡主有些遗憾道:“可惜她却一直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武器,所以现在,只好看看谁先把谁打倒了!”
端木凰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卑鄙!”
龙城郡主斜着眼睛看他:“之前,你飞瀑凌云剑在手,可谓敌手寥寥无几。然你太天真,以为可以作为罢手、交好的条件,求我放过她,求我别动红尘城?现在,悔之晚矣!”她忽然挨近端木凰:“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取出她的心脏!至于为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场外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斗兽场中间赫然站了个白衣飘飘的瘦削背影,而笼中兽已被打倒,难道……还有更可怖的?
“闺女……”
远远地,兰若凌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目光环视之下,之见精钢所制的铁栅栏之外,重重叠叠地站了好多被奴役的人。而那一堆凌乱的人群中,还有她十分熟悉的身影:“叔、婶儿!”
视如亲人的人再次相聚,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无法询问对方的情况,年迈的老李头和李婶儿,只能隔着遥远的铁栏,拼命向里面的女子大喊:“姑娘!小心啊!”
果然,日光照耀下,一身闪着金光的铠甲再次出现。那具铁甲铜尸,经过上次受伤之后,得到了蓝婆重新的医治和改造,似乎获得了更为强大的能力,它甚至毫不畏惧爆烈的日光。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兰若凌并没有放弃。她只是更加懂得了,不能轻易求饶,更不能放弃反抗。昨夜,面对要挟,她不能不妥协,即使她已经用手里的剑指住了龙城郡主的心脏。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而此时对面站的,又是她生平第一次遇到的最可怕的劲敌,铁甲铜尸。
而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胆怯,亦没有丝毫的畏惧。
就算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即使手中没有拿剑,她也会像现在这样,稳稳站定,目光坚定地正视前方。
端木凰远远凝视着她,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变化——那个遭遇不幸世事的小女孩,终于是长大了,变强了。
“飞将军,为我剖开她的胸腹,可不能伤及心脏,一点都不能!”
那个早已不算是“人”的铁甲铜尸,听到龙城郡主的召唤,居然有些微弱的反应,它居然还受召于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坎。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生命的真谛,然,没有比解决生命的难题更为迫切和重要的事情了。
台上的龙城郡主默默等待着这重要时刻的来临,很快,自己就能换上一颗强健的心脏,握着被天下人视为圣物的飞瀑凌云剑,独霸中原,继而调转头来蚕食番邦异域,收天下为囊中之物!由于过度激动,她一向沉稳的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
对于铁甲铜尸,端木凰亦亲自领教过,那时他武功卓绝,手里还握着飞瀑凌云剑,才打败了这个怪物,可眼前,凭兰若凌的武功,要打赢几乎毫无可能!甚至,连逃生的机会都很小!
看着眼前赫然冲过来的庞然大物,兰若凌尽量平复心境,握紧了手中的剑。
“叮!”
短兵相接的刹那间,那具铁甲铜尸依旧力大无比,拿着的一支大戟,险些震飞了兰若凌手中的剑!虎口剧烈地一痛,静脉已断,一股鲜血顺着手掌直流而下。
接下来,更是生死血搏的一瞬间,拔剑的瞬间,诸般往事居然闪电般纷纷涌上心头:庶人之剑、士人之剑、天子之剑……剑不在其本身,而在于赋予它某种意义的人或事。遥想过去,自己第一次面对生命威胁,为自己拔剑,乃庶人之剑,剑意散漫无棱,躲闪多过进攻,又怎会战胜困难!后来,为别人拔剑,即士人之剑,那时为了保护自己身后的两位老人,剑气所及,所挡者折!如今,自己要为天下人拔剑,乃天子之剑,剑气充盈于天地间!剑尖所指,所向披靡!
念及,意随剑走,真气游遍全身,最后汇聚到剑尖,此刻,兰若凌像是变了一个人,凌厉的眼神与凌厉的剑气同时汇到一点,一剑发出!
武功稍微好一点的人都看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静止了,空气中粒粒可见的黄沙,在虚空中作了短暂的停留。然后随着剑气汹涌而来,一剑劈开破碎虚空!
天子之剑,所向披靡!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剑的力量所震慑,就连迎面疾步冲来的铁甲铜尸,在剑气的侵蚀下,还未接近她的身边,身上的铠甲已寸寸碎裂,待到触及剑锋,被清光闪耀的剑,生生劈成两半、一分为二!
兰若凌就僵持在原地,任凭那具可怖透顶而又令人作呕的铁甲铜尸,被自己穿身而过!
令人惊骇的是,被那一剑劈成两半的尸体,依旧速度不减的向前急急冲出十来步,才戛然刹住,停留了一瞬之后,蓦然间化为齑粉,寸寸碎裂,落地成灰!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变化惊呆了!
包括兰若凌自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手里拿着的剑,有些不敢相信。
唯有端木凰感到欣慰——她终究还是赢了的!也只有他,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当日他持剑出走,并没有带走真的飞瀑凌云剑,而是带走了那把暗瞒着所有人打造的赝品。真正的飞瀑凌云剑,已被他调包,留在了瑶山红尘城中。
此时,恰好被兰若凌带到了这里!
命运竟如此捉弄,有时候,由不得人不信!
赖以依靠的最强战斗力的铁甲铜尸已经宣告完结,蓝婆和龙城郡主同时大惊失色!此时此刻,龙城郡主耸然动容,起身在观景台上大声调动:“破城军,弓箭手准备!”
“她手里那把,才是真正的上古神剑飞瀑凌云剑吧!”龙城郡主怒意未歇:“想不到你居然能以假乱真、金蝉脱壳,我倒是小看你了,端木凰!”
端木凰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原有的泰然:“若只凭一腔诚意,与虎狼共舞而不防备,那便才是真的要亡命了!”
龙城郡主重重的一哼:“还没完呢,走着瞧!”
观景台居高临下,所有的弓箭手都围着圆形的高台,所有的弓箭都对准了斗兽场中的那一个人,箭在弦上,弓在手中。
“射伤心脏者,杀无赦!放箭!”
龙城郡主一声令下,高台上所有的箭都在同一时间嗖嗖激射而出,对准了斗兽场中靶子一样的人。却独独不敢瞄准她的心脏。
以兰若凌的轻功,她知晓自己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自己身后铁栅栏外,还站着几百个无力抵抗的无辜的人!包括她视为亲人的李叔李婶儿!她不能,也不愿自己远走高飞、独自逃离。
眼眸中,密密麻麻的箭,如同飞蝗一样极速射来,不迟不早,兰若凌用手中的剑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圈,剑气笼罩之处,筑起一道无形的气墙,把所有飞到近前的箭都挡了一下,就在它们都要跌落的刹那间,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真气充盈的瞬间,随之一招“花飞满天”,那些箭在半空中调了个头,一瞬间全都倒飞了回去。
下一个瞬间,惨叫声在高台上此起彼伏,观景台上,一片混乱。
铁栅栏外的那些人,都趁机把局面弄得混乱不堪,有的甚至趁乱点火,台上场中,一片乌烟瘴气,几百名奴隶一起叛乱,场面已然控制不住。
眼见身后众人没了威胁,兰若凌趁此机会,赶紧飞身离开。她还要赶去做最重要的事情。
龙城郡主怎么也想不到,她以为的“大日子”,居然被这个人弄得面目全非!一行人掳着重伤的端木凰,迅速来到了翻云殿中。
蓝婆心中悔恨异常,巴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但此时,对方手执飞瀑凌云剑,锐不可当,无人敢因其锋芒。连端木凰都感到诧异,琴首的武功为什么在这些短短的时日进步如此迅速!
“怕什么,我们还有一道王牌。”
龙城郡主淡淡道:“静静等她来就好了。”
蓝婆一开始望向地上伏着的的端木凰,但随即一下被点醒,眼神迷离的道:“想不到还是会有这么一天!”
当兰若凌提剑一路砍杀到大殿时,龙城郡主竟然好整以暇等着她。观景台上,她的脸上虽然有过惊慌,但在面纱的掩映下,并无人知晓。对于她来说,年纪轻轻而能够称霸域外和中原的半壁江山,应付这种超出控制的事态,并不仅仅是一两回。
进入大殿后,兰若凌调整呼吸,握紧武器,一步一步走向这个狡猾狠毒的女人。周围欲横加阻拦的士兵,在飞瀑凌云剑的扫**下如潮水般纷纷褪去!这一次,她要为天下人除害!
十步杀一人。龙城郡主的贴身侍卫尝试了多次后,死伤无数,余下的只好都蹑手蹑脚的在原地打转,不敢再正面迎上前去。
“等等。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俩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她笃定心意,剑意将发未发之际,龙城郡主忽然开口,并朝她投来一种复杂的目光。
“妖言惑众。无论你怀着何种目的,有着什么阴谋,今天,我们俩之间,只能活一个!”兰若凌字字铿锵,像极了之前的端木凰。
而此时,躺在地上的端木凰,又在剧烈的疼痛中悠悠转醒:“兰若凌……别听她说话……杀了她……”
“据我所知,你丧失了记忆是吧,真是可怜。”龙城郡主见她脸色有些变化,手中的剑有些犹豫,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你知道么,如果论武功,你是赢不了我的。可我不能和你动手,因为,我的心脏就要不行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休要罗嗦。我不会上你的当!”兰若凌知道她想耍阴谋,但此时此刻,却是怎么都难以出剑。而侧面还站着个绿衣服的古怪女人,她狠狠盯着自己,虎视眈眈,似乎是防着自己的同时在寻找机会,猝然发难。
“其实,我还应该告诉你,你本该是大龑,也就是当朝公主,本该过着波澜不惊、富贵的生活,但因为这个人”,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端木凰:“就因为他,你颠沛流离,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一个低贱的乞丐,过着像疯狗一样被人追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些,你难道,不该知道吗?”
听到这里,兰若凌拿着剑的手微微颤动:“不!不可能!你说谎!你说谎!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是……我是……”她还真一时想不到自己究竟是什么——瑶山红尘城琴首?还是一个在江湖上流亡的孤儿?
端木凰此时清醒着,却说不住半个字。龙城郡主所说,句句都是真的。当初,是他联合了番邦的龙城郡主,借助外族势力,搬倒了大龑王朝,以血还血,报了昔年大龑亡国之旧仇;同样也是他,强行带走了那个倔强而武艺超群的大龑小公主——秋凤宁,在瑶山的地牢中洗去她的记忆,让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还是他,以瑶山红尘城城主的身份,教授她琴艺剑法,为她取名“兰若凌”,令她接任瑶山琴首。这一切,他又怎么能脱离干系呢!他实在无话可说。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兰若凌实在是无法承受,不由得头痛欲裂。
“好了,你别忙着激动。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呢。”
众目睽睽之下,龙城郡主轻轻抬起手臂,揭下了自己的面纱。
这是除了蓝婆之外,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她揭下面纱的样子,包括端木凰。
只一瞬间,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兰若凌的心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端木凰的心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面纱下的那张脸,新月弯眉,眼角却隐隐透着英气,挺拔的鼻梁下,冰唇玉露,美人如玉,只是那双唇却泛着深黑,不同于常人的红润。
她竟张了一张和兰若凌一模一样的脸!
心狠手辣、高高在上、玩弄天下局势于股掌之中的龙城郡主,居然长着一张和琴首兰若凌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的区别,只是龙城郡主的右脸颊上,眼睑之下,还多了一颗黑痣,十分醒目。
“当”的一声,手中剑掉在了地上。兰若凌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已被击溃。
兰若凌在这一瞬间失魂落魄。
龙城郡主在这一瞬间露出了莫测的微笑:“你明白了吧?如果不明白,我还可以说得更直接一点,直到你,明白为止。其实说到底,我还得叫你一声‘姐姐'呢,呵呵!可是昔年,父母不也是选择了你而抛弃了我吗?说到底,我终究是一个外人!”
“不!不可能!不可能!”
兰若凌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飞瀑凌云剑掉在地上,她也毫不在意,却反射般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些回忆,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此时,身旁的蓝婆试图偷偷靠近她,一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她说得没错。你们俩本就是双生的姐妹,只因十八年前,你们的父母听信妖人谗言,说是天现异象,是不吉之兆。而且在游方和尚从旁怂恿之下,他们丢掉了其中的一个,把她放在了漫天飞雪、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你想想,那么小的一个婴儿,在冰天雪地里怎么活得下去!幸亏我恰好路过,捡回了她一条命,却医治不好她那被冻得僵死的心。天命难违,她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难以置信的活到了现在,来向你拿回一切了,这难道不是天意么!”
蓝婆瞧着全身上下都在不停颤抖的兰若凌,继续用充满魅惑的声音接着说道:“她!就是你的胞妹啊!”同时指着龙城郡主:“可是,她从一被生下来,就经受了这世间最痛苦的事!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婴儿,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屠杀!而你却一直享受着荣华富贵的人生,从未尝过苦难,更别说濒临死亡的痛苦!作为姐姐,难道你不该做点补偿么?!”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们一定是骗我的!你们联合起来骗我!你们这些骗子!我绝不相信!”
兰若凌处于即将失控的边缘,但残留的一丝理智驱使她将目光投向地上的端木凰,带着无限的恐惧与祈求:“你快说话呀!告诉我,她们在骗我!”
然,在兰若凌极端而又期待的等待中,端木凰只能低低回答:“对不起。”
在这同时,他一下子也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当年他去找龙城郡主联手颠覆大龑,她之所以毫无条件就答应联手,原是为了向昔年自己所受的不公正对待报复!可是,昔日在紫云殿上,她居然亲自动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而后她没有找到秋凤宁,也就是现在的兰若凌,之后得知她被自己带回了瑶山,便一直向自己施压,一方面想要抓回兰若凌,掏心续命,一方面想要借此机会,拿下瑶山这块极难啃的骨头,继续蚕食中原。这个女人,真是步步为营用心险恶!
“你不妨看看这个。”
龙城郡主不知从哪里,抓出半枚玉决,那弯弯断裂的纹饰,正好和她之前那块,合起来是完整的一个。
“姐姐……呵呵。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叫你一声‘姐姐’,可我也有感情,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想像个正常人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你懂么?可是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要在莫名其妙的诅咒中忍受一切非人的痛苦!你知道我活得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吗!”龙城郡主每说一句话,都会引起兰若凌极其强烈的情绪变化。
“不要听她的!兰若凌,不要听她的!她骗你!她想害你!”端木凰急得连连大喊,然而却被身旁的侍卫捂住了嘴,死死摁住了。
“姐姐。他是你的仇人,而我们,却是亲人,你相信谁呢?”
龙城郡主那带有迷惑的声音再次袭来,兰若凌看着眼前那张陌生而又熟悉到极致的脸,心神恍惚到了极点——她曾经一度赖以信任的人,端木凰,居然是她的仇人!而眼前这个她一心想要杀死的,歹毒狠戾的龙城郡主,却和她有着真正的血缘关系的亲人!
蓝婆见她已经完全失控,再也无所顾忌,迅速滑向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去抢夺那把上古飞瀑凌云剑。
就在她的手指刚刚碰到剑柄、龙城郡主也以为大局在握之际,兰若凌疯狂之下居然一瞬间眼睛充满血红,只一个动作,她对着地上跌落的飞瀑凌云剑招了一招,那把剑像活了一样,自行跃入她的手中!随即一剑挥出!
取剑、运剑、出剑,几个动作在一瞬间完成,爆发出了惊人的武功力量!“控鹤”功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那是昔日在瑶山之上,她出于好奇从端木凰手中学来的武学绝技!
此时离她最近的蓝婆,在飞瀑凌云剑的猛烈剑气截杀下,眼看就要被斩成两截!却又发生了更大的变化!
那样的距离,那样的剑气,任何人都不能幸免于难。然而,随着大殿的高顶“喀哧”一声巨响,蓝婆却被一只从天而降的苍老的手拽住,一把甩出剑气之外。那人竟代替她,承受了飞瀑凌云剑上发出的狂怒剑气!
“是你!”
“闲翁?怎么是你!”
兰若凌做梦也不到,在那个深山偏远之处的小镇,那里的竹坞,赠她飞瀑连珠琴的老闲翁,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在这一剑挥出之后,失去理智的她,混乱的眼神似乎又能聚焦,面对着眼前这个须发尽白、将近花甲之年的慈祥老翁,心中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可她手里的剑,却早已自左至右,齐齐切过他的腹部。
“您是……太师父……雪南的师父无尘尊者?”端木凰发出了惊异的呼声。
身受重伤的无尘尊者居然在此时冲着兰若凌抛出一个神秘微笑:“孩子,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里,握着半块带血的玉决。
兰若凌更加惊魂未定:“绿竹坞外,弱水河畔,都是您……”
“太师父……咳咳……”此时,被凌厉的剑气扫**过后,端木凰身旁的人都退开了,他亦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十分惊讶:“太师父,真的是您……您……”
此时,殿外传来极为喧闹的喊杀声,又一侍卫满脸是血慌里慌张的冲进来跪倒在殿前:“报——”
“番邦千骊王部下,僧屠国师率众前来,令郡主速去迎接!”
“来者不善!”明知对方是来趁火打劫,龙城郡主却不能怒于言表。
蓝婆此时已顾不得这些凡尘琐事!她尚未恢复行走,就一瘸一拐的拖着腿朝着无尘尊者迎上去,眼里充满了一言难尽的复杂感情,既爱且恨:“季展凉!你躲了我那么多年……我还以为……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来见我了!”
话音未落,她却眼睁睁的看着狰狞的鲜血慢慢自腹部渗出,染红了那个老人浅色的衣衫。
无尘尊者朝着兰若凌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管。他亲自动手,一点一点,将那把劈天裂地的神剑,从自己体内抽离出来。每动一下,体内的血就流逝许多。
终于,飞瀑凌云剑被他握在手里,热泪忍不住流下:“三弟……”
这把旷世奇剑得以重铸,全赖十年前就已故去的天下第一铸剑师厉乾。见剑如面,昔日的红尘四友——无尘、僧屠、厉乾、蓝婆。今日,已到了三位。
“展凉……我……我……”
龙城郡主看着蓝婆,这个一向以歹毒诡异著称的女人,她的师傅,这将近二十年来,从未在自己眼前流下过眼泪,而如今,面对着眼前这个白发老者,居然不能自持。
无尘尊者一摆手:“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兰若凌撕下衣角要给他裹伤,无尘尊者却用力对着她一笑:“孩子,不用……自责……”
无尘尊者同样没有责怪他:“昔年,你和雪儿的事,我都已知道了……而且这些年来,瑶山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强太多了!”他的眼光变得暗淡:“从头至尾,我都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可怜虫而已……”
现在整件事情都已远远超出预期,事态已失去了控制,龙城郡主打算做最后的一搏:“别急着叙你们的情谊,要知道,现在,你们可还在我的大殿之上!”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
殿外法号一宣,一行人迅速行至跟前。
“阿古勒国师到!龙城郡主接驾!”
龙城郡主面上虽然不愿意,但却不敢怠慢,只好低下头来拱手道:“臣,恭贺国师大驾!”心中纳闷,从前一直听闻,阿古勒部千骊王座下的国师,神通广大,颇有能力,但向来不问世事,不知今日为何会来到龙城?怀着什么目的?
却不知,为首的国师,竟然无视她的存在,径直走向无尘尊者,朝着他打了个手势:“师兄,多年不见,你可好?”
再转向蓝婆也敬了个手势:“师妹,别来无恙。”
无尘尊者和老婆同时一惊:“僧屠?!”
僧屠双手合十,即使贵为阿古勒国师,他的装束,还与以前无异。只披了一袭陈旧的淡黄僧衣,着一双草鞋,脖子上挂了一串玄色檀木珠子。唯一多出来的一抹不相称的色彩,就是他衣襟下摆上,别着一朵鲜红的花。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和尚,却让阿古勒上至王汗公卿、下至猛将兵卒,都对其毕恭毕敬,奉为天人。
对于他的出现,本该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可数十年不见,自上次瑶山相会后,四人就各自离去,时隔二十余年,三弟厉乾已参商永隔,而面对眼前这个曾经的故友,如今却是强大异族的国师,无尘尊者握紧飞瀑凌云剑,眼中不知是喜是悲。
兰若凌犹沉侵在失手杀伤无尘尊者的悲痛中不能自拔,此时局面变得更为复杂,她的脑际一片混乱,仿佛要想起点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的她脑际一片空白,早已敌我难分,忽然间,她抱着头痛苦万分的向人群里急冲,不辨东西,不分南北。
“阿弥陀佛!世有苦难,我佛慈悲,舍身渡之!”
僧屠忽然出手,却遭到了兰若凌的拼命反抗。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却有着惊人的战斗力。武学也很杂乱,出手却是不俗。僧屠化解了她的数招之后,在她神志混乱之际不及变招防御之际,忽然直直一掌击在她的头顶!
“不要!”
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出自端木凰,另一个出自无尘尊者。
却只见须臾之间,发狂的兰若凌全力打出的掌力,居然被那个毫不起眼的和尚一一化解!一掌过后,兰若凌立即倒地不起。端木凰迅速移向她,为她止住脑后的伤,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兰若凌,醒醒……快醒醒!”
一边说着话,龙城郡主的目光一一从无尘尊者、端木凰、兰若凌三人身上掠过。
僧屠双手合十,不置可否:“老僧于阿古勒听闻,郡主一人执掌中原,劳心劳力,加之素有宿疾,自今日起,破云城由我接管,郡主可先行避忌修养。”
这算是夺权?还是恩赐?眼前这人轻描淡写的宣读,却让自己将近十年的苦心经营废于一旦!龙城郡主知晓,昔日有飞将军在,所辖之部屡立奇功,她才当上如今的龙城郡主,将大权牢牢握在手心,可如今!飞将军已死,自己无异于是被免职!
龙城郡主咬着面纱下泛着黑气的嘴唇,不动声色:“是,那就劳烦国师了!”
红裙委地,渐行渐远。
“大哥,四妹。想不到我们故人今日重逢,竟是这样一幅光景,果然是造化弄人,阿弥陀佛!”僧屠走向无尘尊者,对他毕恭毕敬,望着他手里的飞瀑凌云剑:“却不知三弟身在何处,却是一大憾事!”
“他……就在此处。”
无尘尊者摩挲着手里的宝剑,想起瑶山昔日种种,一时间老泪纵横。
“我,可以看看他吗?”
无尘尊者望向僧屠那双眼睛,和以前一样,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沉。他缓缓将剑递出,僧屠接过无尘尊者手中的飞瀑凌云剑,用手轻轻抚摸,就像是在为新生的婴儿做洗礼。
“你做了阿古勒的国师?”无尘尊者眼眶有些湿润:“你应该知道,他们番邦杀了我们多少人?铁骑屡屡来犯,踏破了中原的山河,纵下了多少罪孽?你……”由于过分激动,无尘尊者腹部鲜血泉涌而出……
“自然是知晓的。我作为国师,少不得为此间出谋划策。”僧屠说得轻描淡写,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变化。
“你居然……”说到此处,无尘尊者又吐了一口鲜血:“放纵虎狼!”
“展凉!”蓝婆焦急万分的替他治伤,然而,飞瀑凌云剑气的创口,越来越大,任凭她用多少的灵药,也是于事无补。
“当初,我们四人,从竹林对酒当歌走来,一路光复瑶山,本想创造一个世外桃源的居所,活在乱世之中的幻境。谁想,世事捉弄,却造下了那么多的孽!”
无尘尊者老泪纵横,他抬头看了一眼蓝婆,轻轻唤了声:“小月,不要恨我……”,而蓝婆却转过眼不去看他,泪珠如断线珍珠般往下掉。
随即,他又望向僧屠,眼中含着不可名状的深意:“我最失败之处莫过于……没有约束好你们……今日过后,我们……黄泉路上见……”
他捂住腹部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戛然,整个人自腹部断为两截。那一剑的创伤,已直直将他切作两段。只是他武功卓绝,才堪堪支撑到现在。
蓝婆手里还半扶着无尘尊者的半截身体,她静静呆立几秒,下一个瞬间,蓦然爆发出惊天的厉啸。
这个羁绊了她一整个青春的人,季展凉,昔年的华堂之上没有与她走到尽头,而今日,却死在了她的怀抱之中!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总是不停地幻想,无数次的演练,自己手中的利剑,一剑刺破这个人的身体,享受那种报复的快感!而如今,他就这样,就这样静静地停留在面前的时光里,永永远远地沉沉睡去!再也不会伤害她,也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
“我杀了你!”
下一个瞬间,蓝婆像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功力,狂风骤雨般的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兰若凌攻去。
“你休想!”
即使身受重伤,端木凰依旧艰难与之对了一掌,生死之际,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可是,到底重伤之后处于劣势,手里又没有任何武器,在面对对方洒出的一道白雾过后,一口鲜血喷出,端木凰已无力抵抗。
透过白雾,端木凰看到蓝婆那泛着血红的眼睛,知道迎面打来的这一击,将是雷霆万钧、必死之举。他心中忽然不忍,在最后一瞬间转过背来,想要替兰若凌挡住这一击。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尽生命去护一个人。
可就在此时,大殿外飞速掠进的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分别挡住了那个疯狂的人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杀招。
转瞬之间,绛紫色纱衣的女子手中琉璃白玉双笔一点,伴随着蓝婆的惨叫,笔端的两点朱砂,已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她暴怒不堪的眸子之中!
端木凰此时看到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和最想看见他的人。
阿史那晟雷。
唐潇。
“她……如何?”
那个异族的小伙子,从一进大殿开始,眼睛的光就落在了倒在地上的蓝衣女子身上。那种关心她胜过一切的目光,所代表的含义,没有人比端木凰更能理解了。
唐潇不管地上打滚而厉声嚎叫的绿衣老妖婆,迅速扶起端木凰:“城主,你没事吧?”随即看到那个一向飘逸出尘的白衣男子,此时白衣破裂,形貌狼狈,破碎的白衣上,血迹斑斑,一向俊秀倾世的面庞,也变得憔悴而脏乱,略微有些惊心动魄,心中不由得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没事……咳咳……琴首她……”
“她怎么了?”
阿史那晟雷惊觉,不等端木凰说完,一把抱起地上的兰若凌:“我要带她去治伤!”
“阿弥陀佛……晟雷世子……所部叛乱,千骊王危矣,你将去往何处?”
默默立在一边的黄衣老僧突然发言,这才让阿史那晟雷发现,贵为阿古勒部族的国师的僧人,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端木凰本想让唐潇拦住他,但在最后一瞬间打消了这念头,本就毫无生机的眼神更加黯淡无光。
唐潇紧紧护着端木凰,心中怒意未歇:“蓝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们做事,就绝不会伤害他!”
可现在,这个男子受到了非人的待遇,数日的牢狱之灾,脸色更加苍白,加之受伤甚重而失血过多,此时早已气息奄奄。
没有来得及顾及身旁的男子向她投来充斥着恨意的目光,怒不可遏的紫衣女子,站起身来就要与地上的老妖婆做个了断。唐潇早已打定主意,趁着她心神不定、悲恫欲死之际,是一举铲除她的大好机会!否则,以唐潇的武功,想要这么轻易的伤用毒高手蓝婆到此种地步,已绝无第二次机会。
女子手中的琉璃白玉双笔已高高举起,就要催发内力之际,却被耳边飘来的一声佛号震住:“阿弥陀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唐潇瞥眼见他,行为怪异,又听他宣号内力深厚,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昔日与无尘尊者齐名的瑶山四友之中,好像有一位厉害人物,是个和尚。眼下端木凰重伤,外面一片混乱,她不想再生枝节,只能暂且作罢:“你这和尚倒管得宽!”随即扶起端木凰,头也不回的去了。
虽然带着一个重伤的人,但外围兵士,实在无可阻拦红尘墨首招招致命的杀手。唐潇携着端木凰,奋力杀出重围之际,已是昏黄。她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但因她穿这绛紫色的衣服,迹象不是很明显。
十年前的情形似乎又一次重演,只不过这一次,陪在他身边的人,终于可以是她。
“驾——”
唐潇一路拼命疾驰,握紧缰绳不敢松手,一边时不时回头地接连打出数枚暗器,以阻挡抢先追上来的官兵。即使路途颠簸,可怀里的男子是如此的安静,虽然伴随着血和痛,可这是在唐潇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茫茫荒原之中,一群黑色铠甲追逐着一白一紫两道身影,将荒芜的大地切割为两半。
龙城将士一直追到弱水河畔,却无功而返。因为那里有墨首带来的,红尘城来接应的百名子弟,终于与城主和墨首汇合。
“师妹,你看那天边的红霞,如同无边的佛光一样。可惜,天道有常,人道有违,人终究不能战胜宿命。你悟到了么?”
即将入夜,僧屠不愧能当上阿古勒的国师,白日里烟尘飞扬、烽烟四起的破云城,已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整理得妥妥当当。翻云殿上,将无尘尊者的遗体已被收敛火化,所有的血迹都被抹掉,黄衣的僧人依旧站着,却在大殿之中龙城郡主之前的宝座上,放了一尊尺许的金佛。
可她丝毫不以为意。她依旧呆呆坐在无尘尊者倒下去的地方,没有丝毫移动。手里紧紧攥着无尘尊者手中握着的那半块玉决,上面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而在她胸前,却紧紧搂着一个小小的瓷坛,耳听背后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将盛放着无尘尊者骨灰的坛子,抱得愈发紧了。
整个翻云殿,空空****,而殿中木然坐立的绿衣女人,双眼一片死寂。
她的眼睛空洞木然,早已看不见了。
“生生死死,因果循环,诸法空相,皮囊本就是空……你还要执着……”
蓝婆没有答话,依旧静静坐在原地。
“阿弥陀佛!”极具出尘之姿的黄衣僧人轻轻摇了摇头,将襟上别的那朵红色的花,用拇指和无名指轻轻拈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坛上,双手合十:“此处血腥味太重,仙花已难入九天妙香佛国!”法号一宣,躬身而退。
空寂的大殿之中,只剩一个绿衣女人孤寂颓然地坐在地上,目无表情的望着坛顶那抹血滴一样的红,在寂静无声的时间暗流中,眼睛里忽然迸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