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错过了那个爱我十年的男孩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2015年的冬天,北方的空气干燥而刺骨,我站在中央广场呵着气把何小远的微信拉入了黑名单,我看了他最后一条朋友圈,是和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并肩站在泰山顶峰的合影,配文:晚点遇见你,余生,是你。

何小远,如果不曾相遇,我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遵守了诺言,当初要求你做的,我全部做到了。

六岁那年,我的生命里多了一个何小远。

我们同住在北方一个偏僻的村子,四面环山,没有湖光粼粼,也没有绿波**漾,一个字,旱。黄河几字弯巧妙地躲过了这里,河套平原也避而远之。

所以,那个燥热的夏天,我看见坐在树杈间舔着冰棍的何小远很是羡慕,奶白色的冰棍化了流在手指他慌忙塞进嘴里吮吸。舌头嘶拉作响着仿佛能把这燥热连同甜蜜素吸进肚子里。

“你要吃一口吗?”何小远晃了晃手里的冰棍,又迅速塞进嘴里。

我站在那棵不高的杨树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穿着蓝色对襟小衫,圆头圆脑的何小远跳了下来,把冰棍给了我,自顾舔了舔嘴角。

“谢谢你。”

我已经好久没尝过冰棍清凉而甜腻的味道了,因为明年要读书,妈妈说家里要攒学费,我连吃零食的资格都被抹杀,夏日时只能拿白水冲白糖解馋。而那根冰棍无疑成了我那个夏天里最美好的回忆。

我和何小远的革命友谊建立在那根三毛钱的冰棍上。

到了七八岁的年龄,村里大部分孩子开始读书,我和何小远也跟着进了学校。

学校是附近几个村子联合办的,老师少得可怜,所以我们的班主任一人多职,语文课能说文解字,数学课能算术解题。班里一共十几个学生,我是少数的女生之一。

开学那天,我远远看见了站在校门口的何小远,新换了藏蓝色的牛仔长裤和白色的运动衫。

“林杉,我们以后能一起上学了呢!”

我抿嘴笑了笑,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姜黄色外套。

村里聚集过来的家长站在校门口熙熙攘攘,有好事的妇女调侃说:“吁,何家小子给自己找好小媳妇儿了,这以后可得孝敬你婆婆。”从未听过这种话的我顿时觉得耳朵根发烫,推开人群进了学校里。

班里孩子少,座位都是自由组合,何小远和我坐了两年同桌。

印象里他依旧是初见时那般模样,个子差我一个拳头高,眼睛圆圆的闪着光。

因为教育条件有限,我和何小远在三年级的时候要到城里的学校寄宿。

大巴车穿过村子载着我们进了城,何小远挨着我的肩膀说:“林杉,我们还能做同学,真好。林杉,去了那里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那时候我们都天真,都把相遇当成永远,都以为好朋友就应该是一辈子的。

“何小远,谢谢你。”

来自乡下的插班生在班级里受到排挤是我意料之外的。当我站在明晃晃的教室里做自我介绍时:大家好,我叫林杉,来自新乡小学。

什么名字,真土。

台下传来一阵笑声,我看着衣着鲜艳的同龄孩子们,委屈得想哭。

大家好,我叫何小远。何小远站在台上掷地有声地把小远读成校园的发音然后又说:我是林杉的哥哥。

他就在那时候,我觉得何小远好像长高不少,像个英雄。

五年级那年,班级里要组织秋游活动,每个人交200元。那时候我一天的生活费只够吃饭,不敢和家里面要钱。

班长收钱时故意路过了我的桌子,没钱就别去了。

他精致的手表磕在我的课桌边上:不懂得把座位对齐吗?这表磕坏了你能赔得起吗!

我攥着拳头想揍他,却看见睡梦中的何小远从我的侧面蹿过来:“你嘴巴放干净点,再欺负林杉试试!”

很多东西,只有何小远懂我,比如扎在我后脊梁骨上那根刺,因为贫穷而贫瘠不堪,自卑而维诺。

我们都没去参加秋游。

何小远把我带到升旗台边的台阶上,从书包里掏出很多零食,薯片,可乐,果冻,都是我不怎么吃得到的。

“林杉,你放心吃,以后我还给你买更多的。”

眼泪穿过时光,打湿了年少彷徨。何小远,如果我们一直是这样该多好啊。

除了何小远,我人生中第二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我把所有负面能量都储化成学习的动力。

初中那年,我考在了重点中学,成绩出来那天我给何小远打电话,他笑着说:真不巧,看来又要和你同学了。

何小远作为体育特长生进了三中。这是在后来我才知道的。

他背着黑色的书包在校门口等我,恍惚之间我才发现,这个曾和我朝夕相处的男孩长大了,褪去了婴儿肥的脸颊有了线条,留了细碎的斜刘海,我站在他面前,头顶竟然到他鼻尖。

林杉,你怎么矮了呢!他拍了拍我的头顶,递给我一杯柠七。

我这还没开始长好不好。

果汁很好喝,像当年那根融掉一半的冰棍,冰凉而甜腻。

何小远会在训练期间隔三差五来班级里找我,给我带早点或是画课本重点。

“嘿,小远,又来了,小心老师抓你们早恋。”班里调皮的男生调侃。

“哪有,还不准好朋友之间来往了吗?况且,我和林杉可是一起长大的。”何小远冲我挑了挑眉,我回了他个不正经的眼神。

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粉红的颜色不难猜出信里的内容,随手塞进书包。

晚上上晚自习时,何小远把物理练习册摊在一边自顾看漫画:“怎么连串联并联图都分不清,这是闭合回路吗?”

我有些气恼的抢过他的漫画册,何小远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说自己不需要考太高分。因为把书塞进书包的动作,那封被我胡乱塞入的信掉了出来,信封敞开,薄薄的纸掉了出来。

“林杉,这是什么?”何小远声音清冷,失去了吊儿郎当,捡起了地上的信。

“这个,大概是给我的吧?可我都不知道。”我眨了眨眼以示清白,其实那时候我才发现我那么急着证明自己和那封信没有关系。

对方不说话,正要打开信。

“何小远,你会不会管太多了,我已经说了没有关系。”

何小远顿了顿动作“好啊,没有关系,以后你的事情我不管了。”

我和何小远的冷战僵持了一个多月,他会看见我走廊背英语单词的样子,我会注意他在操场训练的身影,可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打破这沉默。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给我写信的男生,是隔壁班的一个乖乖男,学习很好,他在那封信里说:很久之前就注意到我了,他想认识不那么爱说话的我,想保护我。

这大概是第二个和我提起保护这个词的男生。我没有回他信,这件事,因为无人知晓和自己的冷落渐渐被淡忘了。

升高三那个暑假,我在纠结该不该告诉何小远一起结伴坐车回家,在汽车站的候车厅我见到了他,垂着头在玩手机,脖子因为弯曲在阳光下泛着绒绒的白光。

“你,要考哪个学校?”

何小远接过我的行李回了句:可能直接读体校吧。

空气隔着漫长的沉默,然后被司机的急刹车声打破。

“何小远,我们家要搬家了,我以后,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搬去哪里?”

“可能是城里,我爸在那边比较好找工作。”

何小远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纸盒,是一双好看的女式运动鞋。

“林杉,给你。那天逛街看见觉得挺适合你的。”我想起了自己行李箱里那双在集市上买的四季都穿的灰色运动鞋。突然心像被尖刀一样扎了一下,他总会看穿我的沉默不语和敏感自卑。

“以后,不要再给我东西了,等大学毕业,我就能过上我想要的好日子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接过那根冰棍。”

声音里没有质问没有情绪,我不敢直视那双鹿一样的眼眸。

“林杉,你一直都很好。”

青春的长风划过岁月,我们一边迷失一边分离。

高二那年的冬天,平安夜,我接到了何小远的电话,声音不稳,声线沙哑。

见面地点是学校后面的一个小教堂,却因为西方节日而人潮拥挤。何小远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鼻尖翘在衣领外像个调皮的小丑。

见到我时,他大手揽过我的肩膀,一件温暖的围巾掺着他的气息环在脖间。

“带你去看个东西。”

其实就是一棵被装饰了的圣诞树,闪闪的黄色小星星里有写着我的名字的发光灯。

很少被这种小情调暖到的我,竟然红了眼眶。

“林杉,小时候村里那些阿姨说的没错,从我给你递冰棍那刻起,我就想着要把这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孩娶回家,我不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在你身边小心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继续了。”

何小远环着我,透过松松软软的羽绒我感觉得到他有力的双臂,抬头才发现,这个当年总差我一拳高的男生竟然已经高过我的头顶,他青涩的胡渣抵着我的额头。

心里荒草遍野,野火燎原。

我平了平自己的情绪:“何小远,你不逗我会死吗?”

我从他的臂弯里钻出来,径自走到人少的小路边:“何小远,你知道吗?你的存在就像是我人生的势在必得,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是,当一种感情变成空气,也就失去的奢望的意义。”

何小远离开了,去外地上了体校,我在高三的洪流里如愿考进了省会城市里。

我终究欠他一个解释,那年搬出村子的原因我怎么开口,因为贫穷而被迫漂泊。

我永远记得何小远他妈妈那时候站在校门口怒怼那些说闲话的妇女的表情,她说:

我们才不要这样的媳妇呢,林家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这位村长夫人趾高气昂地领着他的儿子进了校园。

当年那个接过冰棍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女孩儿,看着心酸而狗血的过往,那些深扎在骨肉里的刺,自从何小远走后,再没有人挑起过,我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开始帮家里还债。可是,再也没有一根冰棍,让我如此恋恋不忘。

我记得,那日我告诉他,如果无法得到,就忘了吧。

我在看到何小远发朋友圈的前一天晚上收到了他最后条消息:“如果离开我能让你舒服,那就忘了我吧。林杉,这么多年,不敌你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