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听者有意

第二天清晨,山谷还残留些许黑夜,刺骨的寒风不断袭来,直往人的脖子里钻,似乎寒风也在找地方取暖。山上云雾缭绕,不见阳光誓不散。辰良坐在哈弗后面的台阶上,他在等一个人。

佳仪正准备踏上哈弗时,看见辰良坐在台阶上低头玩手机,心想辰良不太正常,莫非他是想换回座位?于是她走过去,小声说道:

“辰良,要不咱俩换回来吧?”

辰良是希望换回座位的,可他在抬起头那一瞬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受不了佳仪此刻让人心疼的表情,严肃地说:“不用着急,你坐吧,我在看别人发的图片。”

佳仪机灵地转动着眸子不安地说:“那好吧,你快起来,别坐地上了好不好,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辰良顿觉心里好温暖,站起来拍拍屁股道:“好,我这就上车。快去坐着吧,你还是个病号呢。”

佳仪笑着走了,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

没等过桥,一茹便把头垂在膝盖上,佳仪和承宇对此心照不宣。快到检查站时,她才抬起头来。

这里除了山还是山,盘山公路呈“S”型缠绕在山崖间,即使偶有云雾飘来,风景却大不如前。早上,人的精神最饱满,但如果气氛沉闷,也会渐渐庸散。荷花姐感受颇深,她说车里没有人唱歌,讲笑话,安静得有些不习惯。佳仪不说话,她知道荷花姐是无心之言,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决定最迟在明天和辰良换回座位。

一茹没想到那么多,她对承宇说:“你怎么不说话?”

承宇犹豫道:“要我说什么?”

“你真是没趣,要不你给我们讲讲辰良的故事吧,反正我们没事干,何不拿他开涮取乐呢?”

李叔笑道:“哈哈,你也太坏了,他要是知道了可不得骂你哟。”

“他敢!”

荷花姐回过头,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他不敢,你总是欺负他,而他总让着你,你俩闹不起来的。”

“我才没有欺负他呢,我哪敢呀。”

佳仪始终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既不动弹,也不出声。

“那就不知道了。”承宇说道。

“你快说吧,比如他有哪些糗事啊,谈过几次恋爱呀,你都爆料一下嘛。”

承宇不从,一茹拉着他胳膊撒娇道:“你就说说嘛,让大家开心开心。你看佳仪没有高反了也不说话,闷闷不乐的,难道你不想逗她笑一笑吗?”

佳仪立刻装头疼,手捂着额头,表情痛苦。

“你给我放下来,别装了。”一茹拉着佳仪说道。

“轻点,我真的还有点晕哦,你看,我们又准备往上爬了。对面山上的马路就像一条小沟,等会我们也得经过那里,好恐怖。”

“你别看就是了,承宇,你快说。”

承宇慌乱,他没想到一茹会纠缠不放,这难道不是故意的吗?不过,自从昨天一茹挽过他和辰良的手后,他对一茹的好感徒增不少,觉得她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女孩,反而愿意和她走得近一些,也许这就是美女的魅力吧。

没等他张嘴,佳仪插话道:“我可没有不开心,只是没力气说话,听你们说话我好想笑。”

承宇心想,这难道不是佳仪在暗示自己无需讨她开心么,他心中不禁悲凉,可转念想到她刚刚说‘听你们说话我好想笑’,何不继续让她开心呢。

于是,他清清嗓子道:

“他的事,也不是不能说。我们拿他开玩笑,是他的荣幸,他的糗事太多了,说出来会笑死你们。”

“别罗嗦,我好想听听有多好笑。”一茹说。

“但有的可能有些不适。”

“那没关系,我们都是成年人,你尽管说。”

其他人都笑了,似乎猜得到承宇要说的内容,他安静几秒后,却未说先笑。

“你笑什么,快说嘛。”

“我一想到那画面就想笑,容我冷静冷静。”

经他这么一说,其他四位更加感兴趣了,佳仪仍然笑而不语,但她是真心笑了。

“高一那年,辰良有天去同学家做客,晚上留宿。饭后,同学先倒了一盆热水给他洗脚,他洗完后,两脚踩在盆边缘晾着。这时,同学给他扔来一条毛巾,然后出去了,他接住毛巾,是热的,想都没想直接包住脚擦起来,擦完后就把毛巾放在身边的靠椅上。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后来,他上厕所回来时,看到同学的爸爸竟然正在用那条毛巾洗脸!他被吓坏了,捏紧拳头悄悄溜上楼,结果摔了一跤,赶忙爬起来钻进房间里,不断揉着膝盖。从那以后,他有很多年都没敢再去那个同学家。”

说完,同车人大笑不止,像是空气在炸裂。

“你们觉得很好笑么?我怎么突然不觉得好笑了。”

一茹捂着肚子说:“因为你笑过了,我觉得很好笑啊,他怎么这么有趣,难道分不出来么?”

“同学把毛巾扔给他的时候没有说是用来干嘛的,谁会在别人洗脚的时候给一条洗脸的毛巾呢?他理所当然认为是擦脚用的,所以直接用了,心里还说同学服务周到呢。其实,他同学当时是把泡过热水的毛巾拧干后扔给他擦脸的!”

“哈哈哈哈,先容我喘口气,我快要高反了,哎呀妈呀,受不了,我受不了啦!”一茹说时,咳嗽不止。

大叔笑了两声,继续开车,倒是荷花姐,仰头大笑,总觉得天窗随时会被她震破。

“你们那都是共用毛巾的么?”一茹又问。

“那是以前,我们那里是农村,有的家庭比较困难,如果有客人来住一晚,又没有新毛巾提供,那么洗脸的时候就只能凑合一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几乎没有这种情况了。”

“这倒也是,辰良也太搞笑了吧。”

“好啦,你别太激动了。”佳仪憋着笑轻轻拍着她后背道:“你俩就知道取笑人家,有本事说说自己的糗事啊。”

承宇笑道:“当然可以,但你得忍着啊,因为他的那个同学,就是我呀!”

佳仪瞪大眼睛道:“真的假的?你俩也太会玩了,我的天!”

“承宇,你要死了!不行,我快不行了,太搞笑了,我得缓缓,你别说了,你俩就是逗逼,想到那个画面,我就忍不住要笑。”一茹左手捂着肚子,右手不断拍打承宇大腿说道。

“是你自己要我说的,怪我咯?我还有关于他的其它糗事,你们还要不要听?重口味,更搞笑。”

“别,你等等,我受不了了,好累。”

佳仪看了一眼承宇说:“你别说了,没看她都喘不过来气了么,她要是得高反,我和辰良都饶不了你!”

一茹随即转过身来抱住佳仪,心想佳仪不会无缘无故把她和辰良扯在一块的,说:“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佳仪皱皱眉,用力推开她说道:“行啦行啦,压得我好累,知道我对你好就行,快坐起来。”

一茹咯咯地笑,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真得了高反,辰良真的会在乎自己么?没有确切答案。

承宇为他燃爆气氛得意洋洋,原来拿别人的糗事来当笑话讲,效果超出想象,以后就用这招打破沉默吧。

“也行,我下次再给你们说别的,千万要替我保密呀。”

一茹说:“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好人。”

承宇愣了会,摆手道:“随便,你们开心就好。”

车里恢复了安静,安静得让人局促不安,就像学生在自习课上唧唧喳喳吵闹不停时,老师突然闯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一样。

一茹忽然面带微笑地看着承宇,承宇心里七上八下,他很不习惯被这样的眼神关注,还从没有女孩子这么盯过他,急忙说:

“干嘛?”

她不慌不忙地说:“你和辰良那么熟,你应该了解他呀,他谈过几次恋爱?”

承宇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原来是为辰良的事,虚惊一场。他气势凛然地说:“想从我这打听他的感情故事?你觉得我会出卖他吗?你自己去问吧。”

一茹嗖一下凑过身子,一只手搭在他肩头,咬牙切齿地说:“你已经出卖过一次了,到底说不说?”

承宇不敢和她对视,她的眼睛太能勾人,坚决回道:“不说!那不算出卖,除非——”

一茹很快接住话问:“除非什么?”

承宇心说为了朋友,自己必须豁出去了,狠下心道:“除非你当着我们面说你喜欢他,或者说你要做他女朋友,我可以考虑略透一二。否则,恕我无可奉告!”

其余四人惊诧万分,佳仪屏住了呼吸。

一茹降低了点气势说道:“凭什么?”

“你没事就想打听人家感情史,如果不是喜欢他,那是什么?”

“嘿!你小子很不错嘛,长本事了!如果我说了那话,你是不是可以立马告诉我?”一茹摆正身姿说道。

“当然!”

其余人正襟危坐,期待下文。

“那成!我先算下,你讲一个故事应该要不了十分钟,打个折吧,我是喜欢他,也可以做他女朋友,但只有五分钟的有效期!好了,你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立马说,不说的话,我绕不了你。”

佳仪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不自然,立马别过脸望向窗外。

承宇领教了一茹的狡猾,他淡淡一笑,缓缓说道:“他谈过一次。”

数秒钟的停顿后,一茹问:“就没了?”

“没了,我说完啦。你还有四分多钟,要不要和他通个话,好让他开心开心?”

一茹恍然大悟,两手不断拍打承宇说道:“你这个大骗子,我要打死你!”

承宇缩在角落任凭一茹的无影手落在自己肩上,手臂上,笑说:“你本来就只问我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你还好意思怪我。”

“你就不能……哼,算了!”

“刚刚大家可都听到了,一茹说她喜欢辰良,还要做辰良的女朋友,趁没过期,我们给辰良报个喜吧。”

佳仪也没忍住,说道:“是啊,我们有必要告诉他一声,虽然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悲剧的男朋友。”

话音刚落,车里笑声更大了,一茹慌了,忙说:“别这样,你们要是敢,我就不理你们了。——佳仪,你怎么也不帮我,呜呜——”

“谁让你放出大话来呢?你好奇,就自己去问他嘛。”

“我这不是想听听而已嘛,谁知那个家伙这么坏。”

“我要是承宇,也不会随便说的。”

“哼,你俩沆瀣一气!”

“你怎么能把这个词用在我们身上?”

“好啊,都说‘我们’了,承宇你看,有人护着你了,你还不有所表示吗?只有我最命苦,没人帮,好可怜哟。”

承宇不知如何是好,回道:“我也可以把你和我,说成我们。”

“我才不要呢。”

“行啦,你闹起来真是没完没了。为了不让某个人成为世上最悲催的男朋友,我们还是什么都别跟他说吧,这是我们的慈悲,我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荷花姐大笑道:“你们真好玩,我认为辰良这小伙子不错,你们要是单身,可以考虑他呀。”

“谁会喜欢他呀,他那么坏。”一茹说。

“你刚刚还说什么来着。”承宇说。

“你闭嘴。”

李叔夫妇继续哈哈笑,承宇说他听佳仪的。佳仪抬起眼睛,两人的目光正好相遇,但承宇的目光含有杂质不够明亮,不敌佳仪的清亮纯净,他转过头死死盯着玻璃上的某一个脏点,胸腔在偷偷放气,有一种因偷窥才会产生的罪恶感。

哈弗车里五人开怀大笑,别克车里却是死气沉沉。宋大哥原本挺活跃,佳仪不在后,他几乎不想从嘴里多蹦出一个字,说话尽可能的简短,群里发言也不积极了。江赣和小东说他是因为佳仪不在,所以没精打采,不愿和几个老爷们费口舌。他急忙澄清,说他在保存力气,防止过度兴奋。辰良对此若有所思,但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

宋大哥想抽支烟缓解无聊,但海拔太高,打火机不起作用,便骂道:“丫的,打火机打不着!”

“用点烟嘴吧,我也想抽一根。”江赣说。

“我也要。”小东说。

三个烟鬼总算恢复了神气,但这份神气只体现在精神上,而不是在说话上。

到东达山时,哈弗车里的人看到辰良时,脸上都挂着怪异的笑,他不知就里,不管追问谁,都否认是在笑他。垭口处天寒风大,雾气腾腾,宋大哥委托其他游客帮他们九人拍完合照后,又都冲回车里去了。辰良想继续问清楚,但哈弗已经下山。

“唉,我真是搞不懂朋友圈里的一些人,他们难道不识字吗?”承宇说时,气愤不已。

“怎么了?”一茹问。

“我把东达山的标志性建筑拍下来发在朋友圈,建筑上面明明写着“厦门市对口援建左贡县”,结果有两个人说我到了厦门怎么不跟他们吱一声,还说我不够朋友,还有人又问我什么时候去厦门了,我真不知道他们的语文是怎么学的!就算他们没听过左贡县,以为左贡县属于厦门市,但我朋友圈下面有显示地理位置昌都市啊,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怎么就那么蠢呢!还是眼瞎?”

“也许,他们连昌都在哪也不知道呢。”一茹弱弱地说。

“如果是这样,我无话可说,真的是不想回复他们。”

“现在的人,只求快,不会太注意细节,根本没有耐心认真读完一段文字,更别说一篇文章了,就算他们读了也只是随便扫一眼,不知所云。你若要问他那篇文章怎么样,他顶多会说‘还不错啊,挺好的’,真不知道他们在焦躁些什么,这是现在社会的一种病态。”

“确实,很多人在寻求所谓的‘捷径’,每天幻想着一夜暴富,一夜成名。还有很多标题党说什么教你如何在三十天里学会XXX,看我是如何做到每个月读多少本书等等,太多太多了。”

一茹打趣道:“你以为人人都能像我们几个一样吗?有说走就走的旅行,对钱没有太多的概念,有一铜板就花一个铜板,今朝有酒今朝醉,只喜欢跟山水打交道,喜欢慢节奏生活,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了。”

“有很多呢,但我们这种生活也很难一直维持下去,毕竟钱真的很重要。我身边就有很多人经常嚷着要去说要去某个地方旅行,要下定决心做什么事,结果却找来各种理由,什么也没开始做。虽然我不喜欢他们说出来又不去做的行为,但也能理解他们的身不由己。”

“呸!我看他们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己不由心!难道我们就有钱有时间吗?”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们管他们做什么。”

“这倒也是,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标题党里面写的很多内容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确实有速成的功效。问题是那么多人看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实际效果呢,原因就在于他们只是在焦虑中把这些文章阅读完,短暂地安抚了自己,并没有真正静下心,沉淀下来去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浮躁得很,因此仍然过不好。那些能够速成的人,是因为他们有知识储备,有方法而且用了心,而焦虑的人好像全都没有,他们只寻求一时的快感和共鸣。”

承宇不耐烦地说:“唉,说白了就是不用脑子认真想事,每天云里雾里的。”

佳仪觉得他措辞不妥,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这要看是什么事。如果是他感兴趣的,那么他肯定会愿意花时间去认真了解,反之亦然,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有人有理想,无蓝图,有人有理想和蓝图,但是没行动,所以会焦虑。而我觉得现在的人最感兴趣和擅长的事情就是刷手机,有的人每天刷手机的时间不比工作时间短,而且浏览的内容五花八门,我感觉对自己没有什么帮助,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做些别的事情。可是,有的人就会说不刷不行啊,忍不住呀,那我能怎么办呢?还有的人说,既然有了朋友圈为什么不去刷,要不然发明这个做什么?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呀。”

一茹说:“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我坐车的时候就有留意过,不少人根本不知道拿出手机要干点什么,点开手机后从上划到下,从左刷到右,这里点点,那里看看,然后关掉屏幕,没一会又打开手机,如此往复,其实什么都没干。我在网上看到外国人坐地铁和公交时,几乎都在看书,那种氛围挺好的。”

佳仪回道:“对于在地铁里或者公交上看书这事,我自己是不会做的,说实话,我宁愿回家看,因为我还真有点接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人家会认为你在作秀,在装逼。至于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敢保证,但如果别的国家的网络也像我们这么发达,我想他们也会从翻书变成翻屏幕的。而刷手机这事,其实也不难理解,就像你在家不看电视,也非要把电视打开一样,要不然心里不舒服。”

“你就别说我了,我已经改很多了。”一茹说。

“我们是不是说远了,我说的是一张图片而已,哈哈。”承宇后知后觉道。

“虽然说远了,但是这些是有关联的呀,要不然怎么会说这么多。”一茹说。

“你现在还气愤么?”佳仪问承宇。

承宇搓着手说:“好些了。”

“因为你转移注意力了。”

“说得对,只是那么清楚的图片和文字,他们竟然像没看到一样,哎,不说了。”承宇似乎还不够解气,继续说道。

荷花姐在前面听得津津有味,想笑的时候就看着窗外偷笑,听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也加入进来发表感慨。

“我看你们三聊得挺有意思的,各有各的理,都没错,你们还年轻,不要太着急,先把本事学好。常言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我看呀,肚中有粮,心中也不慌,以后有的是时间玩。”

一茹本想说肚中有粮,屁股会慌,但觉得不文雅,不符合她的气质,没敢说出来。

佳仪说:“我们手机玩得太多了,很少写字看书,所以墨水喝得越来越少了,肚子里没有粮咯。”

“等会我买瓶墨水给你喝。”一茹说。

佳仪趁她没注意,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胳膊。

荷花姐笑道:“一茹真会讲笑话。”

“没有,我比辰良差远了。”

话音落地,四人达成了一种高度默契,没有人再接话。一茹自知她是话题终结者,不敢再出声,话说多了,肚子开始叫唤,干粮在后备箱,但不方便取,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没有吃饭的地方,她只能强忍着。此时已经中午,太阳越来越毒辣,从远处看,哈弗就是一面反光的镜子,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移动。李叔打开空调,正好中和太阳的热量,车里暖洋洋的。弯道太多,部分路面不平整,车子就像一个摇篮,摆得人迷迷糊糊只想睡。

江赣再次发现他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他赶忙和小东调换位置,靠在后座上张嘴休息。小东开车比较稳妥,宋大哥终于没撑住,也眯了一小会。

“我们到邦达镇了,下车吃饭。”李叔说着,发现没人回应,又大喊:“到拉萨啦!”然后哈哈大笑。四人猛睁开眼,四处张望。

“李叔,你太坏了!”一茹揉着眼睛说。

“这是哪啊?要吃饭了吧?”承宇问。

“这里就是邦达镇,我们在这解决午饭,他们就在后面不远。”

辰良见到一茹,心情一下子变得爽朗起来。吃饭时,他问她在东达山时,为什么大伙总对他笑。一茹没克制住,出卖了承宇,惹得众人大笑,辰良哭笑不得。承宇说他和一茹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一茹笑说她和承宇不是朋友,她和辰良是朋友,众人唏嘘。正当承宇准备说出一茹做了辰良五分钟女朋友的这件事时,一茹及时阻止了他的报复,忙说她和承宇不是一般朋友,而是好朋友,同时,捏了捏辰良的大腿,让他别生气,承宇那张像一潭死水的老脸,竟然泛起了涟漪。宋大哥坐佳仪旁边,轻声问她好些没有,生怕被人听见。佳仪没有说话,对他微微一笑点点头。这个带笑的点头,柔中带刚,不声不响地叩在了宋大哥的心房上。

饭后,李叔和承宇换了座,他说吃过午饭有点犯困,担心自己会把大家带下悬崖,因为再往前翻过业拉山后就是凶险刺激的怒江72道拐。从承宇昨天的驾驶技术来看,李叔是比较认可他的。

当他们到达七十二道拐观景台时,完全被眼下这条类似之字型的盘旋公路给震住了,他们从未受到过如此惊险的视觉冲击。山坡陡峭荒凉,道险且长,简直就是一条死亡之路。因山势所限,公路只能在山坡上往返折回,远看像似来回涂抹在面包上的果酱。承宇深吸一口气,集中精力缓缓往下,拐角处有警告牌,上面标有该处的死亡人数,提醒过往司机在弯道处要减速慢行,由于在这条道上来往的车辆很多,弯道处的路面不堪重负,有些地方出现了坑洼。在半山腰的山窝里,竟然隐藏着一片绿色小家园,就像在茫茫沙漠里忽现一片绿洲,让人眼前一亮。这里有农田,房屋,小桥以及流水,青稞还未泛黄,绿油油的一片,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段美景不长,很快又是荒山险路。

江赣驾车以猛来作为好的标准,过了绿洲后,宋大哥瞪大眼睛,神情紧张,一只手紧紧抓住窗户上的把手,嘴里止不住地喊“慢点,你丫的慢点!”他越这么喊,江赣越得劲,心说这种刺激一生难得有一回,必须玩过瘾。辰良觉得佳仪很可怜,如果江赣每天开飞车,她不被吓哭才怪,有点不忍心和她换回来了。小东脖子上挂着相机,不时捕捉几个镜头,全然不顾车子跑得快还是慢。

承宇嘴上说这还不是他走过的最惊险的路,老家那边山上的碎石路更惊险,坡陡弯多,路面窄,会车难,一不留神就会掉到河里,他有很多次都是晚上摸黑回家,对付类似路况早已得心应手。而事实并非如此,他家不在山里,他也没有开车走过山路。因此,他必须集中精力,沉稳驾驶,在减速时尽可能保持车辆平稳,用车技征服李叔。心里却在怒骂,他妈的怎么还没到山脚。

从观景台到怒江边,海拔落差有近两千米,他们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当他们到了下面再回头看时,并不觉得有多么惊险,蓝天依旧在,白云悠悠然。奔腾的怒江在峡谷里发出轰隆隆的吼声,争先恐后地逃离这个不毛之地。

“李叔,前面是另一个观景台,我们休息会,接下来的路,你来开,我脚有点发酸。”

李叔大笑道:“好好好,我刚才一直清醒着呢,压根没敢合眼。”

“我知道,这条路我拿下来了,以后的路段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行,小伙子技术还不错。我俩换回来吧,你歇歇脚,哈哈。”

辰良没有下车,他宁愿在角落里静静观察外面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浑浊的江水没有观赏性,而且这条河段也算不上有多么的凶险,他更喜欢那些有生命力的绿色风景。佳仪和一茹站在江边,身后是高山峡谷和蓝天白云,背景是不错的,只是承宇的拍照姿势,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风从峡谷中吹来,她俩飘逸凌乱的秀发,摇摆的披肩,灿烂的笑脸,妙曼的身姿,格外打眼。男人们拍照时永远只有那几个机械动作,搭配着仅有的几款服饰,显得老土呆板。他在车里笑了。

沿怒江而下,开始出现村庄和大片青稞。有的青稞还是绿莹莹的,傲立于天地间,有的已经黄橙橙,谦虚地低着头。

“青稞怎么这么像麦子?”一茹问。

“我也分不清。”佳仪说。

此时,李叔再次准备给她们普及他所熟悉的事物,自信道:

“乍看一眼,最明显的区别就是青稞外边一根根的芒,比较多,比较长,而麦子的要短一些,少一些。我们四川也种青稞的。”

“原来如此,涨知识了。——哇,你们快看,藏民们坐在地里围成一圈,他们是在吃饭吗?”一茹继续问。

“难不成他们在斗地主吗?应该有青稞酒,糌粑之类的。有的藏民家里人口比较多,劳动的时候比较有优势,人多力量大嘛。”李叔说。

“这年头已经没有地主啦,好美的田园风光,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承宇接过话说:“那你留下来吧,嫁给一个这里的汉子,要是我们以后还来,就可以到你家吃住。”

“我才不要,我皮肤这么嫩,我那么爱玩,不适合这里的。”说时,她抚摸着自己的双手。

承宇不语,他盼望能和佳仪说几句,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没有好的理由向一茹提出换座。心里在说一茹坐中间难道不觉得腰酸背痛么,难道她不知道主动换位置么,觉悟太低。佳仪也不找他说话,两人之间无形中似乎有了一道玻璃门阻隔着。若想推开这扇门,他还需要加大勇气。

一茹忽然掏出手机,飞快点开微信,手指在屏幕上轻快敲打,笑容可掬。承宇靠着窗,装作没看见,眼珠子却使劲往左边移,在他即将眩晕之前,终于瞄到了一茹给对方的备注和几句聊天记录。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以为是眼花了,心里为兄弟感到深深的悲哀,对一茹的好感开始下滑,但在还没弄清楚真相前,他不会妄下断论。

豪放不羁的怒江,与世隔绝的村庄,在路边向过往车辆招手的藏民,还有美丽柔和的蓝天白云,引得宋大哥也跟着江赣嗷嗷叫。但这些却激不起辰良太多的兴奋,他心不在此,在前方。

过怒江大桥时,一茹不断调整自己的坐姿,使目光能一直停留在把守大桥的武警身上,没有眨一次眼睛,过桥后,她的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惆怅。

承宇看出她的心思后,故意问道:“还对某人念念不忘?”

一茹知道辰良肯定跟他说了自己情况,辩解道:“才没有,我就是觉得那个武警战士特别帅,所以多看了几眼,我们以后都没有机会看到他了,不是么?”说着,她更加伤感起来。

承宇的心里颤了一下,回道:“这倒是,有的人注定和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更何况他根本看不到我们,他们真的很了不起,长年累月驻守在这荒凉的大山里,想想都觉得无聊。”

“那是你,我不认为他们会觉得无聊,因为他们的使命神圣。”

“看来你也知道这里为什么有武警把守,而且不可以拍照了?”

“当然,这座大桥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他们得防止有人搞破坏呗。”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必须的!”

“知道得太多不好,小心招来麻烦哟。”

一茹没心思再搭理他,前方不远的天空竟下起了雨,她不禁悲不自胜。那个人主动告诉她他快要结婚了的那天,也是一个下雨的日子。一茹对雨的感情很复杂,爱恨交织,有时雨能给她带来无尽的疼,有时又能给她止疼。佳仪发觉气氛不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茹感觉有了依靠,趴在她膝盖上,泪水簌簌往下掉,没有人看见。如果不是她曾经爱得足够深,为何多年后她还会珍视他送的礼物,为何她在看到军人时还会想起曾经。

女人的情绪如高原上的天气,前几分钟还是阳光明媚,不一会功夫已是风雨交加。承宇有些自责,一茹对军人和军营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和敬仰,他后悔提起这档子事,发誓以后再也不提。同时,他不太理解一茹的行为,刚刚才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现在却因为想起前男友,心情说变就变,他不明白。

翻过安久拉山不久,就可以到然乌。安久拉山口有一个湖,公路沿着湖边笔直伸到远处的山脚下,这里是一个绝佳的拍照地点。但李叔又没有停车,他心里只想着然乌,好像那里有情人在等着他。然而,只要是美景,江赣几乎从不放过,他把车停在路边,操着脏话喊叫着要拍照。于是,别克三俊男轮流互拍,由于风大,指挥全靠吼,辰良负责路上安全。三人在路中央趴着,躺着,坐着,屁股翘着,金鸡独立,千姿百态,远比风景迷人,辰良笑得直拍引擎盖。一旦有车来,他就大喊,三人赶忙逃到路边,等车过去后,又立即冲回路中央,边跑边笑。接着,换另一个人负责警戒,车来就跑,车走就回,个个气喘如牛。男人拍照时真要疯起来,女生也得敬畏三分。

当李叔他们来到然乌镇时,所有人吓了一跳,整个镇子,只有土路,很多房子还在修建中,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像九十年代的老家。一家叫然乌印象的酒店从镇上脱颖而出,那里便是他们的落脚点。

五人把行李放在房间后,李叔开车沿着酒店门前的一条土路往下来到一大片草地上,草地里散布着十多头黄牛,夕阳把远处的雪山映照得金光闪闪,几朵红云静止在空中,远处的湖水倒映着群山和红云,让人豁然开朗。一茹见到这番美景,又变回了那个活跃的一茹。她缝景必找辰良拍照,现在辰良不在,佳仪有些怕冷,不肯下车,只能继续找承宇。承宇给她拍几张后,她要么觉得照片中的自己少了点气质,要么觉得角度没选好,总是不满意。承宇脾气一上来,显得很不耐烦,草草了事后,让她等辰良来,自己去拍牛了。

一茹闷闷不乐地去找荷花姐借了一条彩色丝巾,同荷花姐在夕阳不断下挥舞着丝巾,旋转跳跃,李叔负责给她俩拍照,他每次站起来时,胸口会感到一阵疼痛,生怕自己背过气去,但又不敢说出来。承宇蹲在草地上,一会儿拍人,一会儿拍牛,一会拍山。

别克来到酒店门口后,三俊男只想去房间休息,他们已经头晕脑胀,等到了饭点再下来。辰良沿着土路往草地上走去,眼前的风景美不胜收,和镇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来啦!他们呢?”佳仪看到辰良过来,从车里探出头说道。

“他们不来了,在酒店休息。你怎么没下去透透气?哪里不舒服吗?”辰良靠着车门说道。

“我有点怕冷,头还有点晕。”

辰良一听,忙伸出手背贴在她额头上,深沉地说:“没发烧,休息一下就好,你今天好多了,几乎不会再有高反了。”

佳仪半羞半喜,因为承宇是绝不可能做出这个举动的,他也不敢。她忍不住摸了摸辰良的手背说:“你的手好暖和,我感觉全身都暖了。”说时,心跳如擂鼓,咚咚响。

辰良轻轻缩回手,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是热血青年,体内热血沸腾能不暖和嘛。”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冷血青年吗?”

“没有,你也是热血青年,只是生病了,消耗了你太多元气,血变冷了,但很快你就能元气满满啦。”

“你骗人。”佳仪害羞地瞧了他一眼,眼珠子避开他的锋芒,停顿片刻后缓缓说道:“你在那边是不是不开心,都没人和你说话吧?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

“非得这样么,好尴尬。”

“不看就不看,哼!”

辰良盯着她的脸说:“我没有不开心,本来就是为了来看风景的,坐哪都一样,怎么了?”说完,他的视线转到远处的丝巾上面。

佳仪没有发现他在搜索一茹,回道:“没怎么,我看你有点不开心,所以问问。我已经好很多了,明天我俩换回来吧。”

辰良想到江赣操作别克时的场景,有些不忍心,说:“我真没有不开心,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的手确实很冰冷,关上窗户好好休息,我过去看看。——我这还有最后一颗草莓味棒棒糖,给你。”

“谢谢,你别乱跑乱跳。”

“好,我走啦!”

佳仪把棒棒糖拿在手里端详了两圈才剥开品尝,她想着也许当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有不同于一般好感的好感时,心里全是草莓棒棒糖的味道吧。

佳仪身体不舒服,辰良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大家都是朋友,他是真希望她能完全好起来,跟着大伙活蹦乱跳。她的一句关心,让他感受到了来自朋友的关爱,他全都记在心里。对于高反,他再也无计可施,只能宽慰她好好休息。

承宇从牛屁股后面看到辰良走过来,赶紧站起来欢快地喊道:“你终于来了,快过来看呀!这头牛的蛋蛋有点不一样,很明显一大一小。”

“你是个人才,没事跑去看牛蛋蛋,我就纳闷它怎么还会乐意给你偷窥呢,而不是赏你一腿!”

“我确实是没事干,李叔在给她俩拍照,你家一茹说我拍得不好,我就自己去一边玩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辰良对承宇的表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直接略过说道,“但你怎么把佳仪单独丢车上了,不知道去陪陪她吗?”

“她不想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待在那岂不是很尴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小,不会找话题,无话可说。”

“这不一样。”

“屁话!我对你才是无话可说!走,先去他们那看看。”

“等等,我目测从这到他们那里大概有五十米,要不我俩一口气跑过去?”

辰良也目测了一下距离,抖了抖手脚说道:“妈的,你也好意思说胆小!跑就跑,准备好,预备——跑!”

两人像疯子一般往中间奔去,嘴里发出怪异的叫喊声,三人回过头来傻傻看着,目瞪口呆,佳仪在车上气不过,跺着脚骂道:“说了别乱跑,你就是不听”。

两人一鼓作气而来,感觉心肺可以随时炸裂,双手撑在膝盖上,像干完农活的老牛一样大口喘气,口干舌燥。

“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我不服不行。”李叔说。

“比以前差远了,希望我明天还能下床!哎哟,累死啦,我得坐会!”说着,辰良席地而坐。

承宇躺在草上,腹部大起大落,一脸满足的样子望着天空,他什么都没想,只觉得心里快活,没有一个成轮廓的念头。辰良知道一茹肯定会过来,所以故意背对她坐着不动。

见他俩坐在不远处,一茹披着彩色丝巾,逆着夕阳快步朝辰良走来,丝巾像一朵五彩云轻快地飞舞着,她悄悄蹲下来拍了一下他右边肩膀,辰良往左回过头,没人!

“哈哈,你好傻!两天没跟姐姐坐一块了,有没有很想我呀?”

“没大没小,谁会想你。”

“你就昧着良心说话吧!走,给我拍照去。——承宇,快起来,一起去那边拍几张嘛。”

“我拍的不好!”

“怎么?听这语气,还在生我气呀?”

“没有。”

“就算有,也得忍着。我需要单独拍的时候,会尽量找辰良。我要和他合影时,就找你!你到底拍不拍?”

“拍,为什么不拍嘛。”

辰良装聋,努力憋着笑意,一茹拉扯不动,只好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他立刻蹭地站起来,没有一句怨言。

“知道疼了?有知觉了?”

“我求你以后手下和脚下都留点情好不好?”

一茹知道他有点生气了,陪着笑脸道:“好,你别生气嘛,只要你不故意惹我生气就行。我刚才和李叔说我们明天再来好好欣赏然乌湖,可惜我们运气不好,湖水很浑浊。”

“为什么会浑?”

“不知道,我刚刚走过去看了。”

“这么看过去挺干净的啊。”

“走近就不是了,很脏。管他呢,后面还有更好看的地方。”

“确实,比如鲁朗,拉萨和珠峰大本营。”

“你对然乌似乎没什么好感,语气很不耐烦哦。”

“有吗?你都说了不好看,我还能说什么,我听你的嘛,只能寄希望于后面的风景了。”

“臭不要脸,不过我也期待着。”

草地很宽阔,东边是然乌湖,南边是一块被铁丝网围着土地,里面有青稞和牧草。

“就这吧,承宇,来吧。”

一茹拉着辰良站在铁丝网前,左手揽住他的脖子,抬起右脚跟伸进铁丝网格里,右手扶着墨镜,酷气十足。辰良的右手搭在一茹的肩膀上,左手放在肚子上,左脚底顶住铁丝网,身体微微往右倾,鸭舌帽挡住了他双眼。

“OK,已经连拍了,很完美!再换个动作。”

辰良不太喜欢被特意拍照,他的两只手显得很多余。一茹展开丝巾,两人躲在丝巾后,只露出眼睛。这一次,两人的脸靠得更近了,他的右脸能清晰感受到一茹的呼吸,瘙痒难耐,他壮起胆子把右手轻轻放在一茹的腰上,但只揪住了她的一丁点衣服,两腿绷得笔直。

“拍好了,辰良看起来好傻!”

“你才傻,是你拍得不好!”

一茹笑了笑,没有搭话。她对照片很满意,夸赞承宇有进步,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很开心。

“如果这是我们的农场,该有多好啊。”一茹说。

一茹说话的时候,辰良没有抬头,他在想‘我们?’,多么暖人的一个词啊,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丝悸动。

“如果海拔再低些就更好了。”

一茹不语,一会看看云,一会看看他的脸,笑容很甜,算是给他的回答。

“咱们回去吧,差不多到饭点了。”李叔喊道。

“好!”一茹说。

“我俩走回去,你们坐车回去吧,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承宇说。

“行,你们慢慢走,我去照顾佳仪了。”

夕阳下的草地,越发金黄。一茹身披丝巾和暖阳,散发无限光芒,她低着头踩着欢快的步子,好像每走一步,脚下就能开出一朵花来。

“你俩很般配。”

“别瞎说,管好你的佳仪吧,回去!”

“又装!”

承宇没有细体会那个‘管’字的深层意义,以为是辰良让他要多关心佳仪。

晚饭后,承宇把自己完全投入游戏中,他一会骂别人是傻逼,一会拍腿叹息,总之,全天下他是最厉害的人。辰良打开电视,制造些声音,然而草地上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放,从他与佳仪的对话开始,他和每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的每一种表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努力猜想这些话语和表情背后所蕴藏的深层含义:佳仪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承宇是不是因为喜欢一茹而吃醋了?佳仪和一茹的友谊会不会走向决裂?自己和承宇会不会走向陌生?他几次被吓得从幻想中回过神来理清事实,定位自己,以便想好对策避免不幸的发生。比如,强迫自己远离佳仪,少一些对她不必要的关心;提醒承宇对佳仪不能放松,要抓住机会等等,一顿乱想。自康定以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夜深人静时,脑子里格外清晰,他白天也很少瞌睡,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斗士。然乌映像的住宿条件比以往住的任何一家酒店都要优越,他以为这晚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看来他又要失望了。

三俊男无话可聊,各自玩着手机,假装很忙的样子。头几天,宋大哥每晚都给媳妇汇报行程,今天不知他从哪里来的硬气,果断不再汇报了,心说作为一个大男人,都他妈一点自由也没有,像什么话,老子偏不汇报,看你能把我咋滴。小东在和对象打口水仗,说上次给他发微信说‘我想你了’的那个女孩真的只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下次可以介绍给她认识,而小东的对象有次在外面和一个男生挽手逛街被小东知道了,她说是她表哥,俩人争论不休,谈话不欢而散。江赣的脸蛋其实也有泛红的时候,因为他太黑,所以不明显,他正和那个女孩说着情话呢,女孩对他拍的照片指指点点,他对其中所有贬义的观点都逐一反驳。

一茹洗漱完,看到佳仪背对着她躺在**,以为她高反严重了,关切地问道:

“你是不是又严重了?”

“没有,我吸了点氧,没事了,现在有点困。”

“因为你这几天来,没睡好,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当然想把觉补回来啦。这家条件还真不错,不睡白不睡,花钱了呢,真希望我能睡到明天中午再起来。”

“我要有你的身子骨就好了。”

“那我俩换吧。”

“才不要。”

“哼,有人要就行,哈哈。”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一茹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稍后又说:“你早点睡,我还得加班把刚才下载的几集电视看完。”

“好的,你别熬太晚。”

她原以为佳仪会追问到底,看来不问也挺好。

佳仪不知道一茹说的‘有人’到底指的是谁,也不想追问,也许是一茹是在开玩笑,可她心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不悦。她已经提醒过一茹,不想再说第二遍,同时,她也明白,即使又说一次,也于事无补。只希望这是一茹的一时贪玩,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