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个不少

天公似乎装作不懂得怜香惜玉,故意不合时宜地洒下些淅淅沥沥的小雨,这种小雨既能打湿衣裳,又能打湿思绪。秋雨不断打在车窗上,渐渐模糊了天地。

别克车里坐着四个爷们,没有音乐,偶尔传来小东的几声咳嗽,不足以打破尴尬。一旦没有承宇和一茹的配合,辰良便毫无用武之地,闲得手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小东坐司机后面,像刚经历了一次重大打击,精神萎靡。视线绝佳的副驾驶是宋大哥的专座,任何人都不能和他争抢,他正靠在座椅上翘着腿目视前方。除了江赣,三人似乎心事重重,雨点打在玻璃上时,就像打在他们自己的心上。

承宇接替了李叔的位置,虽然他接触哈弗的时间不算多,胆子可不比江赣小,愣是把别克甩在后头。佳仪和李叔坐在一茹两侧吸氧,看着佳仪难受的样子,一茹心急如焚,在好闺蜜最艰难的时候,她希望自己的关怀和鼓励能让闺蜜尽早战胜暂时的困难。李叔坐在荷花姐后面,他越是催促自己快点好起来,高反越是挥之不去,因为他只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放心,急着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荷花姐尽可能地放空自己,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偶尔从后视镜里观察自己的丈夫,他是她永远放心不下的人。

小雨随着县城消失在身后,迎接他们的是广袤壮美的毛垭大草原。与新都桥的草有所不同,这儿的草叶已被秋风吹黄,金黄的草毯拼命似地向八方延伸,直到天边的群山脚下。山顶的皑皑白雪在阴云的笼罩下忽隐忽现,有时分不清是云还是雪。无数支细小的流水在草原上随意蔓延,滋养着这片土地,星罗棋布的牛羊,有的在定足冥想,有的在悠闲吃草,有的在调皮玩耍,一派和谐景象。318国道在这里尽情舒展,似乎也陶醉于这绝美的景观,时而弯曲,时而笔直,借山而盘。草原像是这片土地的裙子,随着四季变换色彩,没有人能对它视而不见,无论是徒步者,骑行者,还是自驾者,只要来到这里,都会拜倒其下。

江赣的间歇性耳鸣一直陪伴着他,他突然在四周安静时大喊:“妈的,这也太好看了!”,这一吼把三个心事重重的男子吓得不轻。

“你丫的发什么神经!”宋大哥拍打他的胳膊骂道。

“你干什么?很危险!”

“我说你能不能小点声?”

“什么?”江赣大声回道。

宋大哥抬抬手说:“没啥,你继续开车。”

路左边有一块空地,是草原的边缘,江赣跟着承宇把车急停在这里。这时,宋大哥头不痛了,小江不聋了,小东眼神有光了,李叔夫妇不胸闷头胀了,他们抢着开门下车。佳仪恢复较慢,她关掉氧气,摇下半扇车窗,眼巴巴地看着伙伴们手忙脚乱地下车,有人奔向草地,有人坐在路中央,有人负责观察过往车辆,好生羡慕。

草原广阔,水草肥美,令人心旷神怡。秋风中夹裹着泥土和小草的芬芳,沁人心脾。辰良呈大字型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身心舒畅。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幻想着如果天空碧蓝如洗,如果此时春暖花开,如果心中的她此刻也躺在身旁,那该有多么的美好啊。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他情不自禁地背起了诗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嘿嘿。”

他侧过身往后看,一茹正弯着腰冲他傻笑。

“你来了?”

“你一个人在想什么呢,怎么不来和我们拍照?”

“没想什么,我拍几张就够了,其它的留在心里。”

“那我呢?”

辰良一时紧张起来,不敢和她对视,他坐起身,右手抓着一把草说:“你……你要是想拍照,我帮你拍。”

一茹对他的回答甚不满意,回道:“看来,我还不如这一片草呀。男人的话,真是信不得,还说什么‘你就是那最美的风景。’,呸,都是骗小姑娘的。”

既然一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辰良觉得没什么好害羞的了,他解释道:“没有没有,你在我心里不是小姑娘,是小……”

“是小什么?”一茹急着追问道。

辰良憋着气说:“是——是小公主。——啊,不对,是女神。”说时,手上的小草已被他连根拔起。

一茹喜形于色,又故意说道:“谁是你心里的小公主了?谁是你女神了?亏你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真不知道害臊!”

“我……我……”虽然气温很低,但辰良全身发热,发梢飘浮着几缕白气。

一茹尤其喜欢他既紧张又害羞时的可爱样,她几次微微向前倾,想拥抱他,奈何辰良呆若木鸡,不得领悟,她只好放弃。

“你就是个呆子!说句话都说不清,想不想和我合个影?”

“想!你想怎么拍?”

一茹作冥想状,回头大喊:

“承宇,你快过来一下,帮我俩拍几张照。”

承宇小跑过来,喘着粗气说:“怎么拍?”

她朝旁边努努嘴说:“我和辰良在那跳起来,你来几个连拍。”

辰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她心里顿时一阵慌乱,望着他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呀?”

“你确定你能跳?我是担心你会有高反。”

“没事,有你在,我不怕。——来吧,承宇。”

辰良感到空气一下子变甜了,幸福这东西真是奇妙,有时候可以一蹴而就。

“你俩要不要拉着手跳?”承宇笑道。

辰良尴尬地看向一茹,一茹果断摇头说:“不要!”这时,他心里犹有寒风灌彻,但仍陪着笑说:“你赶紧给我们拍吧,太冷了!”

“等等!”一茹从他头上取下一根草,“好了,你拍吧!”

这个举动,让辰良的心火速回暖。

“我数到3时,你俩就开始跳。预备,1,2,3……”

承宇的拍照技术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两人连跳三次,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放弃,并把丑照全部删除。承宇感到很无辜,一茹说他已经尽力,只是没掌握好要领,要他向辰良学习。

“辰良,你给我拍几张单人照。——承宇,你看下他怎么拍嘛,以后你给女生拍照就不会被嫌弃了。”

只见辰良或立或蹲或趴或单膝跪地,有时屁股翘上天,他努力寻找最佳拍照角度,调节亮度,焦距和人与景的比例,才把如花的一茹定格在一张张画中。承宇向他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上车前,他拉住辰良,小声道:

“我刚才看到她从车里探出头来,虽然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但她的笑容像春风,我好喜欢。”

辰良憋着笑,回头看了一眼哈弗道:

“真的吗?她是在看你还是在看我?”

“都有吧。”

“你是喜欢她的笑还是她?”

“可能是她的笑吧,就是她在笑的一瞬间,我心里颤抖了一下。”

“有意思,什么叫可能啊?你笑的时候真猥琐!你俩同车而坐,你既然喜欢,就要有个喜欢的样子,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

“我要开车。”

“借口!开车就不能说话了?总有你不开车的时候。”

“好吧,其实,我觉得她挺辛苦的,肯定不好受。”

“你又说废话了。她过得苦,你路上就甜了,真笨。”

承宇笑说:“你够坏!可是……”

辰良拍拍他的肩膀,钻进别克车里。他原想从辰良那里得到一些建议,看来落空了。

“小方,我来开车吧,你和姑娘们坐后面,不用谢了。”李叔笑道。

“哈哈,李叔真会开玩笑,你确定能行?”

“当然!我已经没事了,快上车吧!”

能坐在后排,固然是好事,可他除了会说‘你好点没?’,‘感觉怎么样了?’,再也没有别的问候方式,无非像做贼似的再偷瞄她几眼,然后心里七上八下地闹腾。他不仅跟佳仪没有话聊,和一茹也没话说,其实他特别想跟她们聊天,但他不知如何开始,从何开始,更不会无中生有。辰良在场的时候,他不仅话多而且声音大。没有辰良,他就像没有了主心骨,连嘴也不敢张,想象力为零,傻傻地望着车外,幸好风景不错,否则不知道该有多尴尬。如果承宇不主动开口,一茹也很少主动和他攀谈,她宁愿沉在自己的回味里,这比聊天开心多了。

在高原地区,由于一些山峰海拔较高,常年会出现“一山四季,山前山后不同天”的垂直立体气候现象。他们继续往前,翻越海子山后,川藏线上的一颗耀眼明珠——姊妹湖,赫然展现在眼前。虽然天空还有云层,但较之前已有明显变薄,云中透着淡蓝的天空。两湖湛蓝,相依相伴,犹如两颗蓝宝石镶嵌在荒凉的高原上,又像是一只在山谷里休憩的蓝色蝴蝶,与湖后高耸入云的雪山相得益彰。据说她是在第三次冰期之后,气候转暖,冰川消融,融雪积水聚集于冰蚀洼地和岩盆造就而成,已沉寂于此千百万年。即便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也足以让人为之倾倒,终生不忘。

佳仪很无奈,虽然高反已经有所缓解,但她还有些畏寒,只可远观,不可下车,所幸这里只有两面湖,景色较集中,人们拍完照后便迅速下山了。越靠近湖边,湖水越显普通,正所谓距离产生美,这句话一点也没错,于人于物都行得通。随着海拔渐低,她的脸上渐显气色,笑起来也更好看了。

在旅行中,除天气和景色能左右人的心情之外,还有那个近在眼前却无法时时看见的人。李叔已经尽可能地降低车速,别克反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后视镜里。辰良因此变得心神不定,在理塘之前,他对眼前的哈弗从未有过如此深厚的眷恋之情。四人在车上很少出声,他主动找话题,问了宋大哥几个关于东北菜的问题,宋大哥完全没有李叔介绍家乡菜时的那种自豪感,随便应付了几句,语气明显缺乏耐心,辰良自知无趣,不再多言。三俊男相继点燃香烟,辰良有幸搭上他们,可以免费享受二手烟的熏陶,车外风大寒冷,他干脆闷着。趁着烟雾弥漫,他的思绪也跟着缭绕开来。他已错过稻城,得尽快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地点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能一拖再拖。他思来想去,认为珠峰大本营是最佳选择,因为那里有最美的星空,适合做最浪漫的事,而且小江和那个女孩也会去那里,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他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大腿,自个得意起来,被烟雾呛得急忙摇下半扇车窗。

过了姊妹湖,佳仪不再吸氧,让自己慢慢适应。有次,承宇实在憋不住了,说了几句重复关心的话,佳仪没有开口回答,连点头和摇头都显得有些牵强。不是她不愿意回答,而是她真没力气回答,可能也不是她没力气回答,而是她根本不想回答。承宇的关心像炒剩饭,说来说去就那几句,没有一点新意,她宁愿省些力气保持沉默,心说承宇怎么比以前的辰良还呆板,不懂得察言观色。这时,一茹出来打圆场,她说佳仪还没痊愈,需要多休息少说话,看她的状态就知道嘛,无需多问啦。承宇连连点头,心里却认为佳仪从始至终根本不想搭理自己,因为给她发的微信还没收到回复。

佳仪透过倒车镜往后看,一直不见别克的影子,更加不想说话。荷花姐沉迷于手机里的照片,无论她看到哪一张,总会自个先笑一笑,看到特别好看的,会给后面三人欣赏一眼,意思是想要他们赞美一番。一茹和承宇配合默契,说什么这张图完全可以做壁纸啦,那张图肯定可以获大奖啦,荷花姐是被耽误了的摄影师之类的恭维话,荷花姐听了笑得花枝招展,嘴上说着违心的客气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恭维话像香水,她不仅喜欢闻,而且喜欢喝下去。当她翻到有瑕疵的照片时,会点击删除,可真到要她点击确认时,她又不止一次地选择了取消,并乐在其中。

九人在巴塘县吃午饭时,佳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不用再担心半路回家了,大家鼓掌叫好,一个都不少。承宇最开心,赶紧把拍红的手压在大腿下,笑说自己好傻。

“巴塘海拔低,我怕过了这里还会有高反。”

“是你心理压力太大,高反没有那么可怕的。”李叔说。

“是的,你现在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嘛。我们今天下午会翻过宗拉山和拉乌山,如果你到时候都没感到特别不舒服的话,那就基本没事了。”辰良说。

“好的。”

“你就放心吧,高反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我还不是一会就好了,别怕哈。”宋大哥说。

“我知道了。”

吃过午饭,李叔走在前,别克车因动力欠佳,行驶缓慢,再次落在后面。江赣认为落后有落后的好处,因为他认定李叔会在川藏边界停车等着他们合影一张。然而,当他们到达江边的桥头时,附近没有哈弗车,他们不知道李叔根本没有停留,而是从桥上疾驰而过了。然而他们却怀疑李叔过桥后往右拐了或者他没有过桥而是继续沿江而下了,这两条路全是错路,更糟的是,电话一直没有信号。

四人暂时抛开烦恼,他们在汹涌奔腾的金沙江边,在金沙江大桥中间,在四川和西藏的界牌下面轮流拍照。江水狂涛怒吼,每当有车辆过桥时,能明显感觉到桥在发抖,似乎江水可以随时吞噬大桥,让人不寒而栗。江赣过桥左拐一百米后,把车停在路边,四人同时拨打他们的电话,十五分钟后宋大哥终于联系到李叔,他们没有走错路,已经越走越远。江赣猛踩一脚油门,不知他是生气还是想追赶,一瞬间冲出去很远。他们开始穿行在山谷里,这条路狭窄弯多不平整,山势险峻,水流湍急,怪石嶙峋,偶有落石、坑洼和塌方路段,江赣有两次听到油箱和地面摩擦的声响,赶忙停车检查,确认车辆安全后,不得不减速前行,只有在路况好的时候才会适当加速。

路上有零零散散徒步和骑行的勇士,在高山之间如同一只只蚂蚁,荒凉显得他们尤为孤独,这就是川藏线。总有人会以山水为伴,以风声为乐,在美景与危险并存的道路上踽踽独行,风雨兼程,只为实现心中的梦想,而这样的逐梦人在川藏线上几乎每天都有。

坐车出来旅游的人,大都会有一个共性:在没有美景时,要么真睡,要么假睡。即便是跟团的队伍,导游拿着麦克风在车上滔滔不绝,口干舌燥,游客们也能做到充耳不闻,安然闭目,因为他们对导游和导游说的话不感兴趣,最烦有人在车上唠叨不停。假若讲话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导游,那么游客中便会出现很多双光芒四射,熠熠生辉的眼睛,因为人都会对美好的事物感兴趣,美女导游也是美景。虽然两车相距较远,无法相互联系,但乘客座上的七个人似乎心有灵犀,在做着同样的事:昏昏入睡。

哈弗翻过拉乌山后,迎接它的是几十公里长的连续下坡,一路峰回路转,风光无限,氧气也逐渐充足,它也跑得更欢快了,一溜烟就到了如美镇。此时,夜色准备混入白昼中,并逐渐加大自己的存在感。别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到山顶,稍作喘息后也不甘示弱,在江赣的指挥下差点再次腾飞,三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叫苦不迭,到达如美镇时,只比哈弗晚了二十分钟。辰良忽想起江赣在九眼桥时说的话,似乎明白了他当时为什么对酒驾不以为然了,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如美镇不大,夹在两座大山中被澜沧江一分为二。若要说如美镇的美体现在哪里,应该是她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她的小巧吧,她是一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镇。

一行人在宾馆楼下吃完饭后,辰良,承宇和一茹精力充沛,说要去镇上视察,其他人则上楼休息,不到半小时,三人差不多转了一圈。河对岸有一个武警交通部队,一茹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当他们回到桥上时,她又说还得再回去走一圈。那里根本没什么值得再次欣赏的风景,路面灰尘很大,她无非是想再多几次经过部队门口,多看几眼她熟悉的场景。承宇不知实情,说一茹看到兵哥哥就两眼瞪直,春心**漾。一茹故作欢颜,说春心**漾又如何。辰良同情她,理解她,因为他也有过触景生情的经历,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默默陪伴在她身边,没有催她离开。

她站在门口,想起第一次去部队看他时,他正迎着阳光,身穿迷彩朝她奔跑而来,笑容比太阳还灿烂……

辰良轻轻扯着她的衣袖,她才猛然回过神来,门口却空无一人,物是人非。

“天黑了,可以走了吗?”辰良温柔地说。

“走吧,心里空唠唠的。”

她仰着头挽住两个男人的胳膊慢悠悠地交叉走步,像是在感受滔滔江水的呐喊,又像是在抑制夺眶而出的眼泪,坚持开口道: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你们最想重新做哪件事?”

承宇脱口而出:“好好读书。”

她不屑地回道:“就算你好好读书也好不到哪去,千万不要太高估你的智商,不要浪费时间好吗?”

承宇苦笑道:“对于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我先问你们的,肯定是你们先回答我呀。——你呢?”她捏了捏辰良的胳膊道。

辰良停住脚步,望着滚滚而去的江水说:“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想我不会重新做任何事,这已是最好的宿命。因为,如果我重新做了某些事而改变了我的历史轨迹,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你呢?有可能今生都无缘了,不划算。”

一茹低垂眼帘,把他的胳膊挽得更紧了,嘴上说他骗人,尽会说虚伪的好听话,心里却是暖暖的,像有温水流过一般。

“哎哟,你俩就别酸了,我先走了。”承宇发现不妙,想急着溜走。

一茹和辰良大笑,死死拉住他,三人并排踢着正步走,一茹总是捣乱不同步,他俩又把她架空奔跑,吓得她呼天喊地,但也因此无需再回答那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了。

回到房间,辰良想知道承宇是否有了新动作,便说:“佳仪的高反应该不会反弹了,我看她晚上吃了不少饭,整个人精神多了。”

“下午爬坡的时候,她有点头晕,但没有吸氧。下坡后,海拔低了,她又好多了。不知道她明天还会不会复发,我们明天还得翻越觉巴山和五千多米高的东达山啊。”

“问题不大,我们只是翻过去而已,又不会在那里停留很久。

“上去需要好几个小时呢。”

“她能适应的,再说了,她的氧气袋里还有一半的氧气。我问你,你到底觉得她怎么样?”

“她什么怎么样?”

“你别给我装糊涂。”

“哎,我问她话,她不搭理我,我能怎么办。一茹说她还没完全恢复,没有精神说话。”

“这有可能,虽然我们没有高反,但我们发过高烧,我想两者感受应该差不多,可以理解。我认为她不会再有高反了,如果你真对她有好感,就得多关注下她,但你不能让她反感你。记住,她笑起来的样子,你很喜欢哦。”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还能怎么关注,无非是做个偷窥者,再问下她的感受,只能这样啦。”

“为什么要偷窥?你应该光明磊落的关注她,就算你偷偷看她,也要让她知道你是在关注她。”

“我……我不敢。”

辰良低头无言。

“我不会像你那么会说话。”承宇继续道。

“你这是扯谈。当你喜欢一个人时,有的真心话会自然而然从你脑子里冒出来。如果话到嘴边了,你又不敢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就是说不出口。”

“你不要太害羞了,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知道你很想关心她,你只是不知道怎么以她喜欢的或者她容易接受的方式去关心她,而你以自己的方式去关心她,就算她能感受得到,但也很难感动她。”

“或许是的吧。”

“不是或许,是肯定。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我也无能为力,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明白,你也别总是说我,你和一茹呢?”

“我和她怎么了?只是很熟而已,你不要想多了。”

“喜欢就是喜欢,没必要掩饰。”

“我有掩饰么?”

“你只是不肯承认而已,好像别人只要知道你喜欢她,就会把你怎么样似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可能和我一样,爱面子吧?”

承宇说到了辰良的痛处,他不耐烦地说:“好了,这是我的事,你就不要再问了。”

“行,但我还得问你一件事,刚才一茹是怎么回事,老是在部队门口逗留。”

“她前男友是当兵的,不用再问了吧。”

“你之前只跟我说她分手了,没说她前男友是兵哥哥。”见辰良盯着自己,他忙说:“好好好,我不问了。”

另一个房间里,佳仪正在看电视,一茹刚进门,她便打招呼道:“你回来啦,好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路很烂,好大的灰,还不如不去呢。”

“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没怎么,风大。”

“你骗不了我,快过来,坐我这。”

一茹低着头小碎步过来趴在佳仪大腿上,双手抓着被子道:“我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又想起他了!”

佳仪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说道:“谁让你去瞎转嘛,看到了不该看的,想起了不该想的,而该想的你却没有想。”

“是的,我有病,没事去那里干嘛,我为什么要想起他,去死吧!”

“好啦,你别再骂人家了,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乖。”

她趴在佳仪腿上一动不动,想到辰良在桥上说的那番话时,有种甜甜的味道直上心头,可她随即又难过起来,为什么连佳仪都知道她没有想起他,怎么会是这样?她感到害怕。

“你快去洗漱吧,洗个澡更好,这里海拔低,没事的,我都洗了,一身轻松。”

一茹抱了抱佳仪,在洗手间里待了三十分钟。佳仪了解她,她乐观坚强的背后,同样有一颗需要被温柔以待的少女心,有的时候也需要释放情绪。

即使窗户紧闭,江水的翻腾声多多少少还是能力透玻璃传进房间。辰良的床靠窗,搅得他好不安宁,而承宇已经深睡。傍晚的时候,荒凉的山头已经汇集了很多雾气,到晚上,雾气更浓,挡住了星星和月亮,外面一片漆黑。他把手机摸过来,放在枕边,没一会,打开看看他和一茹在新都桥的合影,看完后把屏幕按黑,然后躺好,想想那个画面,不到一分钟,又忍不住打开手机再看一遍,来回折腾五六次才消停。

一茹思考她在桥上提出的问题,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到底想重新做哪件事。她没有答案,对每一种假设都有幻想和遗憾,或许像辰良说的,这已是最好的宿命,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我们和每一个人的遇见,都是命中注定,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来到我们的身边。佳仪疲惫不堪,脑子里在想些东西,但她没有力气使它们形成轮廓,太飘忽,懒散,迷迷糊糊睡着了。

愿江水能把他们的烦忧全部带走,让他们好好度过一个安稳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