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佘美人

这里的酒并不好喝,甚至可以说是难喝,酒里掺了太多的水。可谁让这方圆百里之内,就这么一个可以喝酒的地方呢,酒癫无比的怀念一年前他在“烂酒屋”里喝过的酒了。

酒癫喝下整整两坛的酒才有了一丁点醉意,一大早就要把自己灌醉的也只有他了。江湖客栈里的人看不懂这个奇怪的酒鬼,他似乎真的是为喝酒而来。但每个人又知道他一定不是,没有哪个酒鬼会选择来这样一个连一坛像样的酒都拿不出来的客栈。

客栈里的人都起得很早,又像是根本就没有睡,天刚破晓,大厅里就已经坐满了人。如果有一对商人恰好在此时路过此地,并恰好又在此时进了他们常来的这家客栈,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让他们震惊的不仅是客栈的生意,还有这些住店和就餐的人,每个人在吃饭甚至去解手的时候都随身带着武器。行路的商人们,不曾见过比他们还如此小心翼翼百倍的人,似乎那些人随时都可以遇见各自的敌人。

客栈里没有敌人,但任何一个人又随时都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敌人,因为他们都是江湖的人,江湖本就诸多理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然而客栈里似乎又有一种微妙的默契,所有人都相互提防,却又都不相互攻击,即旦随时都可拔刀相向,每个人又在尽力维持着这种默契。

但还是出了意外。

意外发生在五号房,房里住着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人们记得他总是爱穿一身杏色的长衫,手持一把折扇,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

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绝对不是他看起来的样子。

芳草野花间,无处不留情。

他便是在江湖出了名的花有情,一生**、四处留情,但凡他去过的地方,都会欠下一桩风流债。所以,花有情在江湖里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他的武器便是那把折扇,扇骨是用玄铁打造而成,薄而利。扇叶内随时都可藏有暗器,一开一合间便可取人性命,快而准。

花有情的尸体被发现在他的客房里,可房间里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他的脖子上有两道细微的伤口,伤口处已经泛黑,像是被两根毒针扎过。

当店里的伙计把花有情的尸体抬出客栈的时候,已经喝的醉醺醺的酒癫刚好撞在了尸体上,尸体被撞翻在地,酒癫也被尸体绊倒,手里的酒葫芦掉在了尸体旁边。

酒癫出于本能地在尸体上胡**索了一阵,然后在尸体旁边摸到了自己的葫芦,站起身继续走向柜台打酒。

众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仔细观察着花有情的尸体。有人一眼辨认出了伤口,那并非是毒针所致,而是一双蛇牙印。

他是被毒舌咬死的。

荒山里有蛇早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毒蛇爬进客栈里咬死了人就不那么正常了,因为蛇是很少去主动攻击人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在睡梦中的人。

“这种人,死有余辜!”围观的一个人愤愤地说了句便离开了,众人们也很快散去。没有人真正关心花有情的死,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活。

尸体被抬走之后,客栈很快有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新来的小伙计忙碌着跑堂的活,佘美人继续迈着娇柔的步子穿行在一张张饭桌前。

酒癫把酒葫芦打满了酒别在腰间,轻微地摇晃着步子走出房门。客人们看了看他,接着又把头转了回去。

酒癫走到客栈外的过廊,在木栏上倚着柱子坐下,然后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你这是要出门吗?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听声音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酒癫不用回头也猜得出她是谁,因为客栈里漂亮的女人不多,除了掌柜佘美人,就只剩下峨眉的柳卿岚了。

“在房间里呆闷了,出来透透气,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酒癫说道。

“可房间里的人并不这么想,”柳卿岚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凡出了客栈的人,都会被看作是敌人,因为他们不知道你是真的想透透气,还是去寻找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一个酒鬼能有什么敌人!”酒癫笑了笑,“他们想要什么东西?”

“你真的不知道?”

“我为何一定要知道?”

“那你为何会来这里?”

“你呢?”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柳卿岚也笑了,说道,“我在问你问题,你却一直用问题来回答。”

“因为你的问题本来就有问题。”

“是么?”柳卿岚又笑,“人只有在出门的时候才会在葫芦里灌满了酒,不是么?所有来这里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既然你也来了,那你也一定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而来,不是么所以,问题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人是你。”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但你只说对了一半。”酒癫道,“我的确是要出门,但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目的。”

“那是为了什么?”

“打妖怪,你信吗?”

“疯子才会相信一个酒鬼的话!”柳卿岚不屑地说,“我再问一个问题,花有情是怎么死的?”

“毒蛇咬死的,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我看到的只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知道?”

“因为你摸了他的身子。”

酒癫不得不对眼前的这位女子另眼相看,他看似平常的举动,却丝毫逃不过她的眼睛。

的确,花有情并不是被蛇咬死的,酒癫摸到他身子的时候,发现他全身的骨骼都已经断了。

他是被人杀死的,能杀死花有情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绝世的高手,另一种是他毫无防备的人。可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怎样的高手在杀死同样是高手的花有情时,不可能不发出任何打斗的声音而不被其他的高手们察觉。而且在这样的环境里,根本就没有花有情不加以防备的人,因为每个人都在提防着彼此。

除非那人是花有情认为于他而言毫无伤害的一个女人。以花有情的自信,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因为向来都是他在玩弄女人。

于是,花有情的死就有了第三种可能,他是被一个绝世高手的女人杀死的。

一个太过自信的人,到最后总是败在他的自信里。

起初酒癫怀疑过柳卿岚,但现在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看来掌柜不只是掌柜,美人不只是美人!”柳卿岚突然感叹道。

“此话怎讲?”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佘美人杀死了花有情。”

“她为何要杀花有情?”酒癫问。

“因为花有情吃了一口他不该吃的豆腐。”柳卿岚道,“佘美人在给他倒酒的时候,他抓了佘美人的手。”

“抓了一个人的手就要被杀?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有时候,天下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你认为无关痛痒的事,在别人看来却是罪不可赦。”柳卿岚接着说,“不过,花有情的死当然不是因为他抓了佘美人的手这么简单,他自以为很懂女人,在他抓住佘美人手的时候,他以为佘美人对他也有意。他绝对没有想到一个看似**的美人,内心却藏着她不可僭越的雷池。”

“你能看透佘美人的心?”酒癫笑着问。

“我也是个女人,只有女人才更懂女人。”柳卿岚道,“但风流好色的花有情并没有看懂,所以他半夜闯进了佘美人的房间,妄想寻得一场**。天亮之后,他就成了一具看似被毒蛇咬死的尸体。”

“你如何知道他进了佘美人的房间?”

“他住的是五号房,而五号房就在六号房的隔壁,他的一举一动我都听得清楚。”

“可你并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

“是的,也许佘美人是在花有情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击致命,”柳卿岚说,“可让我奇怪的是,我同样也没有听到尸体被搬送回来的声音。”

花有情死在了佘美人的房间,而尸体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回了自己的客房,这完全出乎了柳卿岚的意料。哪怕是尸体自己走了回来,她应该也是能够听到声响的。

尸体当然不会自己走回来,它一定是被人抬回来的。能把一具沉重的尸体抬回来,却不被任何人发觉,那么抬尸体的人必定是个力大无穷却又轻功极高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个女人。

所以,佘美人制造了一具尸体,而有人帮她处理了尸体。

处理尸体的人与制造尸体的人又有什么关系?一身绝世武艺的佘美人为何隐姓埋名,甘心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开了这样一家生意不好的客栈?处理尸体的人究竟是客栈的伙计还是店里居心叵测的客人?这一团团疑问让酒癫和柳卿岚都百思不得其解。江湖客栈真的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可谓是藏龙卧虎。

藏龙卧虎往往是蓄意待发,时机成熟时则以气吞山河之势横扫天下。可江湖客栈蓄意的是什么呢?“七绝神捕”之一的沈游江死在了距离客栈只有几里地的山林里,他的死是否与江湖客栈有所牵连?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块好看的石头?

不可能!江湖客栈在十余年之前就已经存在,它不可能预知十几年之后的事,除非这一切都是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策划好了的。可那时的沈游江还不是“七绝神捕”,那时的传国玉玺还沉在大海的淤泥之下。沈游江的死是偶然,传国玉玺被打捞出来更是偶然。

好在酒癫不是办案的官差,他也不必为这种种疑团所困扰。他有他的使命要去完成,而他的使命也比眼下的案子要困难的多。

“能在我和卿岚耳朵底下把尸体搬过来,却不让我们听到的人,天下没有几个。”

说话的是一个男子,酒癫不用回头也猜得出他是谁,因为也只有他才会把柳卿岚的名字喊得这么亲昵。

“长风。”柳卿岚对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杨长风唤了句,他的手里依然端着那杆银色的长枪。

“你猜得出他是谁?”酒癫问。

“他是一个贼,”杨长风回答,“而且是一个很厉害的贼,他能众目睽睽之下盗走一件东西,就同样能悄无声息地还回一件东西。”

“中原第一大盗——飞天猴?”柳卿岚惊讶地问。

“不错,他能在锱铢总会那里来去自由,还回一具尸体对他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飞天猴也在客栈里?”

“虽然玉玺是飞天猴盗走的,可也是从他手里被抢去的,从不失手的飞天猴一定会想尽办法再把它抢回来,否则他‘第一大盗’的名号就要拱手相让于他人了,向来以‘第一大盗’自居的飞天猴,如何受得了这种羞辱?所以他在客栈里也不足为奇。”

“什么玉玺?”酒癫打开葫芦灌了口酒问。

“你真的不知道?”柳卿岚惊讶的神色又添了几分。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了吗?”

“把整个江湖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传国玉玺你会不知道?”杨长风不屑地说,“别告诉我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喝酒!偏巧就在玉玺又丢失的时候,和丢失的地方!”

“酒鬼当然是为了喝酒,”酒癫笑了笑说,“一个酒鬼想喝酒的时候,是不分时候和地方的。”

“这里的酒可不好喝!”

“的确不好喝,掺了太多的水!”

“我是说,这里的酒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没有酒才会要了我的命。”

“这里已经没有局外人,凡进来的人,都将是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敌人,”杨长风道,“如果你真不是为了玉玺而来,我劝你还是尽快换个地方喝酒。”

酒癫真的走了,但他不是去换个地方喝酒。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江湖客栈里的人着实太多了。他更不喜欢人心杂乱的地方,而此时的江湖客栈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他要离开这样的地方,去做他要做的事。

“你真的相信么?”杨长风看着酒癫的背影问柳卿岚道。

“相信什么?”

“他不是为了玉玺而来。”

“当然不信,”柳卿岚道,“没有人不是为了玉玺而来,更何况他还是如此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我不明白的是,武当为何派了这样一个人来?”

柳卿岚默默地注视着酒癫渐渐远去的身影,然后继续说道:但我明白的是,与他为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也许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