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月传说

清凉寨是一个很小的寨子,只有十几户人家,他们以打猎为生。寨子外面也种着些许的庄家,有山茶和稻米,水源引自山里的泉水。

它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秋风萧瑟的时节里,显得无比的冷清。酒癫踏进清凉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种冷清,寨子里的人不好客,非但如此,他们似乎还很害怕看到外来的陌生人。他们用好奇而警惕的目光盯着那个外来人,几个玩耍着的孩童被叫回到阿娘的身边,仿佛在让他们远离可怕的东西。

酒癫一进寨子的时候就,看到一位健壮的青年快步跑开,现在青年又回来了,还带来了更多健壮的青年。青年们簇拥着一位长者,他看上去也就五十多岁,可酒癫突然发现,他算是寨子里最老的人了。

酒癫去过很多偏远的山区,不少山区里都有这样一个习俗,就是在山里的人老到不能耕种或者打猎的时候,他们的子孙会把他们背进荒凉的深山,然后丢在荒山里任其死去。这也许是世间最为残忍的习俗,却也是能让资源匮乏的山民们活下去的习俗。他们不是没有爱,而是在那贫瘠的荒山里,他们的爱是无比沉重的爱。

“族长,就是他!”跑去报信的青年指着酒癫对长者说。

“就你一个人来的吗?”长者问。

“是,”酒癫回答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也是来找东西?”

从长者的问话里酒癫听得出,这里还有其他人来过,而且不止一个人。

“他们已经翻找过了,”长者道,“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东西?”酒癫疑惑地问。

“不知道,”长者回答,“但无论你找什么,这里都没有你想要的,因为这里只有我们自己的东西。”

长者对酒癫说,昨日寨子里来了一队人,是身着戎装的官兵,指挥官兵的却是几个捕快。他们一进寨子就让全族的人们集在了一起,由一组持刀的官兵看管着,其余的人挨家挨户地去搜。他们搜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翻遍了寨子里外的每一处角落,甚至连喙鸟啄开的树洞都没有放过,可他们最后还是空手回去了。清凉寨已经很久没有与外界有所往来,寨子里的东西,一直只有我们自己的东西,所以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要找的东西和他们的不一样。”酒癫说道。

“你要找什么东西?”

“让你们恐惧的东西。”

“恕老朽愚钝。”长者向酒癫作了个揖说道。

“你们活在它的恐惧里,却不知道它是什么吗?”

长者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他当然知道他们的恐惧,他们永远也摆脱不去的恐惧。

长者把酒癫请回到了自己的寒舍,那的确是寒舍,和清凉寨每家每户的寒舍一样。

长者沏了茶,热气腾腾的茶水倒进粗糙的茶碗,顿时茶香四溢。

“这是我们寨子里自己种的茶,水是山泉里的水。”长者端起茶碗递向酒癫说。

酒癫接过茶碗品了一口,的确是好茶,可他更想喝的还是酒,只要不是像他葫芦中灌的江湖客栈里掺水的酒。

“我看到山里有很多的野果子,”酒癫说,“为何不酿成酒?”

“族里是忌酒的。”长者道。

“为何?”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长者回道,然后又转移了话题问酒癫说,“我看你一身道士的装扮,你是会法术的驱妖道人么?”

“我的确是来驱妖的,但不会法术。”

听到酒癫的回答后,长者问话时急切的神情消失了,向前躬起的身子也缩了回去,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这里真的有妖?”酒癫问。

“能让我们族人恐惧的东西,除了妖还会有什么?”

“你可曾亲眼见过?”

“不曾。”长者回答。

“那为何确定这里有妖?”

“因为我们整个族人都被施了诅咒!”

“什么样的诅咒?”

“可怕的诅咒!”

长者讲起了那个可怕的诅咒。

长者说,每逢八月十五便是诅咒降临的时候,中秋佳节本是个美好的日子,可他们要面临的却是一个担惊受怕的夜。他们未曾见过十五的夜里,悬挂在空中的金黄色圆月,因为他们能看到的,是一轮被血染红了的月!

“血红色的月?”酒癫疑惑地问。

“没错,”长者咽了口水道,“月亮上面像是被人泼了一层血!”

“没有人能把血泼到月亮上面去,”酒癫说,“一个人的轻功再好,也只能飞过树梢,就算是天上的雄鹰,也飞不到月亮那么高!”

“所以说有妖!”

“就这些吗?”酒癫问,“仅仅是月亮的颜色变了?”

“当然不是,”长者道,“月上有血并不是最可怕的,地上也有血才是最可怕的!血月出现的时候,会有人死!”

“族里的人吗?”

“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死的并不是我们族里的人。”

“可这山里也只有你们清凉寨这一族的人。”

“过去不是的,”长者说,“以前的清凉寨时而也会住进来外族的人,他们或是无地逃荒而被清凉寨收留,或是下嫁和入赘到寨子里的。但他们都住不了一年,因为在每年的血月出现之后,他们就都死了,而且死无全尸!”

酒癫突然想起了他在客栈里听到众人谈论的话题,沈游江及其跟随他的五名捕快就死在了距离寨子不远的山林里,他们死的夜晚正是八月十五的夜晚,也同样是死无全尸。

“既然是对你们下了诅咒,为何死的都是外人呢?”酒癫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这也许是诅咒本身最为歹毒的部分,”长者阴郁着脸说,“它是要我们族人永远活在孤独、绝望和恐惧之中!”

“为何不带着你的族人离开这里?离开清凉寨?”

“走不掉的,”长者叹了口气道,“族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走不掉的,这或许也是诅咒的一部分。我们何尝不曾试着离开,可无论走到哪里,一觉醒来我们又会回到这个地方。我们陷在了这可怕又可恨的诅咒里,永远也逃不掉的。”

长者说,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外族的女子。他是在打猎的时候遇见她的,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外族的人。她是到山林间采药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她扭伤了脚踝,于是他背着她进了清凉寨,然后,他又不知不觉也爱上了那个猎人。

他们相爱了,像很多个平凡的情侣一样,他们爱得很深,不久她便嫁到了清凉寨。但与很多个平凡的情侣不一样的是,他们的爱情很短暂,短得像朝生幕死的花,还未来得及让世人看到它的绚烂就凋谢了。

她是在嫁进寨子的第一个八月十五死去的,与他厮守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只记得那晚的月又变成了血红色,他仿佛都能嗅到月亮上的血腥。

当他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血腥味原来是真实的。她就死在他的院子里,那是他见过的最残忍的死法,她的尸体被撕成了一块块的烂肉。他失去了他最爱的人,也失去了再爱的勇气,自此,他孑然一身。

“她是被狼杀死的!”长者对酒癫说。

“你如何知道是狼?”

“只有凶恶的狼才会把尸体撕咬得那么碎!”长者道,“清凉寨自古就有一个传说,那是历代的族长们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传说这里曾生活着狼人,它狼首而人身。有人说它是狼与人结合后生出的魔鬼,也有人说它是来自异界的妖灵。我们的祖辈在牺牲了将近全族的壮年男子的代价下,终于制服了狼人,他们把它的尸体埋在了岩石之下,然后又在上面建了一座神庙,把狼人的躯体连同邪恶的灵魂一同压在了神庙之下,永不超生。可在狼人被杀死之前,它对我们的族人施下了恶毒的诅咒,我们祖辈只能生活在这片山里与它为伴我们也得不到我们相爱的人,所有与我们族人接近的外来人,都会在血红色的月夜里悲惨地死去!”

长者说,他们也曾数次找来了法师或者高僧来为他们驱除狼人的恶灵和诅咒,可最后就连那些法师和高僧们也死在了恶灵的手里。

“那座神庙在什么地方?”酒癫问。

“拐子山的山腰处。”长者说,“那里也是族人的禁地,没有人敢去那里,除了族里年过六十的老人。”

“可我并没有看到族里有超过六十的老人。”酒癫说。

“是啊,”长者回答,“族里的人但凡过了六十,就会主动走去那座庙里,这也是祖辈传下来的法规。过了花甲之岁的人,会渐渐失去生存的能力,他们只会给族里带来负担。所以他们宁愿把生命献给最恐惧的恶灵,也不愿拖累整个族人。他们把自己的灵魂献给恶灵,继而希望恶灵的怨气会因此减少几分。而且他们也想知道,让他们恐惧了一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们看到了吗?”

“不知道,因为所有走去那里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长者说,“我也很快就要追随他们而去了。”

“非去不可吗?”

“如果能让恶灵的怨气减少,能让它的诅咒减弱,那么非去不可。”长者道,“我就快要是个无用的人了,能让这无用的身躯为族人做最后一点有用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你可听说,前几日有几个捕快在这山林里遇害之事?”酒癫问长者道。

“怎会不听说,”长者道,“恰巧也有路过的族人看到过那几具碎尸,他们必定是被恶灵所害,死法同曾经死在我们族里的外来人一模一样。他们不该在血月之夜里走进这山里的,如果他们听过这里的传说,他们也一定不敢选择在那个时候进来。听说还丢了一件东西?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值得牺牲那么多条性命去维护,动用那么多人去寻找?”

“对于普通的百姓人来说,它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酒癫道,“而对于商人而言,它是一件价不可估的稀世珍宝;对于帝王而言,它却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耀!”

“世上会有这么神奇的石头?”

“石头本身没有什么神奇的,不过是别有用心的人让它变得神奇。”

酒癫此次并非为那块石头而来,他不是商人更不是帝王,然而那块石头对于他来说也并非只是石头,因为他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他是道士,而且还是武当的道士,武当世代守护着影州与中州被封印的结界缺口,而打开缺口的钥匙就是聚集十二道神符。传国玉玺不仅仅是一块好看的石头,它还是十二道神符之一的“龙符”,所以酒癫不会不对玉玺产生异心。

可武当并没有试图找到十二道神符,并把之统一看严加管起来的打算,因那样只会让武当成为江湖和各地妖类的众矢之的,没有哪个门派能担起这种责任,别说门派,就连朝廷都不能。

所以,让十二道神符不被聚齐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们分散开来,让江湖中最具实力的门派分别看管。纵使这样,还是有不少门派在乱世里丢失了一代代传下来的神符。比如少林在那次千年大劫之中,少林寺被付之一炬,大火烧掉的不仅是无数僧人的性命,还有许多武林中已经失传了的武学秘籍,“藏经阁”虽然勉强保存了下来,但“虎符”却丢失了。随后少林寺得以重建,可“虎符”一直下落不明。

还有唐门,唐门中一直被视为传家之宝的“鸡符”,早在两百多年前就丢失了。

武当也曾想过把神符毁掉以除后患,可后来他们才知道,神符不仅是钥匙,它里面还封印着无比强大的灵力,那是十二异兽的灵力。

相传,在结界缺口被封印之时,来自影州的十二异兽纷纷化成了卵形,“龙之卵”首先被祖皇孵化,自而得到了“幼龙之力”。“幼龙之力”只是龙兽体内灵力的一部分,却强大到一匡天下的地部,足以见十二异兽的强大。一旦神符被毁,里面封存的灵力就会回归到异兽的身上,届时将生灵涂炭。龙符被做成了传国玉玺,后来传国玉玺在朝代更迭里被损毁一角,又有一部分灵力复归到“幼龙”身上,从而使“幼龙之力”变得不可控制,然后,被注入“幼龙之力”的新王反被“幼龙”吞噬,不久暴毙,于是王后立即下令用赤金补回了残缺的一角。可朝堂还是大乱,天下纷争再起。

天色将晚的时候,酒癫辞别了长者,他决定去拐子山里的神庙。他是为捉妖而来,既然妖在那里,哪有不去的道理?

“可你又不会法术,去了不是白白送死么?”长者担忧地说。

“我死不了,”酒癫笑了笑说,“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可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哪有死不了的人!”长者道,“更没有死了很多次又活下来的人!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净会说些胡话!”

“等我把那狼人抓来给你看,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胡话了。”

话后酒癫便转身走了,长者望着他的背影许久。

“祝望你能杀了恶灵,破了诅咒,我们也想过一世平凡的生活……”

长者默念着,然后摇了摇头,伴着清凉的晚风走向自己的寒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