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湖客栈

这是一家奇怪的客栈,它不建在繁华的市里,也不置于富硕的乡镇,而偏偏立在一片荒凉之地,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荒山和野林。

客栈靠近一条修得整齐的山路,它就是凭着这条山路营生的,因为那是一条商道,走这条山路的商人,都习惯在这家客栈歇歇脚。

也只有经常在这歇脚的人们才知道,距离客栈约七八里的地方有一个寨子,叫做清凉寨,它坐落在山间的一处平原。寨子不大,很少有陌生人去过,但也很少有寨子里的人出来,它似乎与世隔绝着。

客栈是江湖中的一家客栈,它的名字就叫做“江湖客栈”。

江湖客栈平日里的生意并不是很好,非但不好,可以算得上是差,因为并非每日都会有商人路过此地。

但这几日它的生意却出奇地好,每间客房里都住下了人,而且看上去尽是出入江湖的人。酒癫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还是像往日一样,除了喝酒就是睡觉。

其他的客人便不同了,他们虽然看着别无他事,但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客栈的掌柜是一个女人,虽已是中年却风韵犹存,时常捏着一把檀香木做的折扇,碎步行走在客厅里,扭姿摆态地高声招呼她的客人。但每次走到酒癫的桌前时,她都会用折扇遮住鼻子,一脸嫌弃地躲开。

来住店的都是风尘仆仆的人,身上难免会脏些,但那个一连住了数日的道人也太脏了,她受不了他邋遢的样子。

掌柜姓佘,店里的伙计也并不称她为掌柜,而是佘美人。佘美人的外号是那些住店的商人给她起的,于他们而言,她的确是这条路上能见到的唯一的一个美人了。她也很喜欢她的这个名字,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有凶案发生的地方,往往都会被视为不吉利的地方,而对于客栈来说,那场凶案却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因为正是有了它,客栈的生意才突然好了起来。

凶案发生在清凉寨之外的一片山林里,据传,案发的现场惨不忍睹,那也许是世界最残忍的死法了。

死的都是捕快,而且竟都还是六扇门里的捕快!消息一出就惊动了整个江湖,甚至震惊了朝野。

他们像是遭受了猛兽的袭击,尸体都被撕成了一堆堆烂肉,官府的人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拼回了六具残尸,可面目全非的尸体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看来安葬的时候,也只能把六人的尸体一同安葬。

六具残尸代表着六个人,六个人刚好是“七绝神捕”沈游江那一队人的数量,看来六人无一生还。

六扇门在江湖中早已如雷贯耳,七绝神捕更是让江湖闻风丧胆。能杀死七绝神捕的野兽,必定不会是一般的野兽。

就连客栈里的伙计都知道,这里很少有如此凶猛的野兽出没的,最常出没的也不过是野猪和山猫,但它们绝对杀不了六个六扇门里的捕快,更何况还有一个是七绝神捕。除非是几十只野猪或者几百只山猫同时出动。但如果那样的话,别说是残尸,就连一块骨头都不会找到。

官府已经封锁了整个山林,于是,客栈里的人才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客栈,他们等的,就是从林子里传出来的消息。

“你有没有听过有关这里的一个传说?”一个青年对他的同伴说,看衣着打扮,以及他们桌旁立着的金丝环刀,他们都是大刀会的人。青年的同伴是一位扎髯络腮的汉子。

“什么传说?”汉子大嚼着口热菜问。

“狼人!”青年压低了声音道。

“子虚乌有!”汉子大声道,“世间哪有什么狼人!”

汉子高亢的声音引得众人把目光纷纷向他这边投来,但众人更感兴趣的还是他们的谈话。

佘美人也回过了身子,迈着轻盈的步子向他们走来。

“二位爷在聊什么呢?”佘美人问道,“方才我听到什么狼人?”

佘美人的手臂搭在了青年的肩上,青年不禁脸红了,低下头端起一碗茶水喝下。

“没甚大事,”汉子道,“我师弟是被江湖中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吓破了胆,什么狐媚、猪妖、狼人!不过是吓吓小孩子的罢了!”

“也许真的有呢?”佘美人揺着香扇微笑着说。

“美人见过?”汉子反问。这几日里,住店的客人也习惯了称呼客栈的佘掌柜为美人,因为她真的挺美。

“那倒没有,但是传说也不全是捕风捉影,没见过的东西不代表着它就没有,不是吗?”

“我很好奇,如果狼人见了美人会是什么反应?”另一桌有人说道。

“也许……”佘美人又走向那人,躬下身子趴在他耳边,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会忍不住兽性大发呢……”

众人们笑了,他们似乎都喜欢这样的掌柜,男人也都喜欢这样的美人。美人瞟了一眼酒癫,别人还在笑的时候,只有那个道人还在专心地喝酒。

“掌柜的……”客栈跑堂的伙计快步跑到佘美人身旁道。

“叫我什么?”佘美人打断了伙计说。

“美、美人姐姐!”小伙计改了口,满脸通红地说。

小伙计是新来的伙计,所以还不太习惯对掌柜这样的称呼,整个客栈里也只有他不习惯了。佘美人说,以前的那个跑堂前些日子收到了家里的书信,得知老母亲病重将故的消息,于是赶回了老家。若在平时,店里是不需要临时再聘新伙计的,因为本就没多少生意偏偏他走的不是时候。

“什么事?”佘美人问小伙计道。

“外面又来了住店的。”

又来了住店的,这本是好事,可对于佘美人来说这又是很为难的事,因为他的客房已经满了,方圆百里之内也没有其它的客栈。

世界上最可怕的女人并不是长得美的女人,而是既长得美又有心计的女人。佘美人似乎就是这样的女人。

客房住的当然是客人,既然是客人,那么有住进来的时候就有搬出去的时候。客房虽然满了,但佘美人有她自己的法子,让住进来的人随时搬出去。

她的法子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比武,既然都是江湖中人,那么就用江湖中的办法解决。她在一把竹签上刻写了每个房间的门牌号,当客满的时候,新来的人可以用抽签的方式,同被抽中的房间里已经住下的人比武,谁赢了谁就可以去住那间房。新来的人赢了,房钱是要重新付的,已经住下的人输了,他除了要被赶出客栈之外,已经付下的房钱也是不会退的。

多么精明的美人,多么划算的买卖!

这次来住店的是一对情侣,如今来这家客栈的都不普通的人,情侣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情侣,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峨眉派的服饰。

佘美人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因为在客栈里住下的,不乏名门大派之人。

他们抽中的是六号房,六号房里住下的正是大刀会的那位青年和扎髯大汉。很多人都认为,这场比试其实没有进行的必要了,大刀会在江湖中虽然有一定的名望,但比起峨眉来却相差甚远。况且,有人认出了那对情侣。

落花虽无意,峨眉杨柳情!

他们正是峨眉的杨长风和柳卿岚。

峨眉派,相传是一对夫妇所创,其武学需要男女两人共同修炼,两门弟子要身心合一、心意相通,所以弟子也尽是情侣,行走江湖也多是成双成对。

杨长风手持的是长枪,柳卿岚配的是峨眉双刺,中间有环两头带尖。峨眉刺在大刀会的金丝环刀面前显得袖珍了很多,却也灵活了很多。

峨眉的镇派武学是“梦绿枪”,“梦绿枪”有大枪之法和双枪之法两种,男修大枪女攻双枪。而对付大刀会,根本用不上“梦绿枪”,因为一枪就够了。

于是峨眉派虽有两人,出战的却只有杨长风一人一枪。

不出所有人预料,杨长风以一敌二胜了大刀会,然后住进了“江湖客栈”的六号房。

青年和扎髯大汉只得愤愤地离开。

“我们怎么办?”青年问扎髯大汉。

“住林子!”大汉回道。

“可万一真的有狼人……”

“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他们不是第一批被赶出来的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很多人了,但没有人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人们最关心的,是从被官府封锁了的山林里传来的声音,哪怕是风吹草动。每个来到这里的门派,都有各自的如意算盘。每个门派的背后,也都有它们各自的势力。

很多人不理解的是,一向自视清高的峨眉派竟然也参与了此事,看来峨眉与诚王交好的传闻是真的了。

诚王是嘉州的一位亲王,也是当今天子的一位哥哥。在天子还不是天子,诚王还不是诚王的时候,诚王才是最有望册立为太子继承大统的人选,但最后他还是输了。他因酒后失态,对父皇身边的一位贴身侍女行了龌龊之事,于是被罚去王爵并禁足醒酒月余,自此也无缘太子之位。天子登基之后,诚王就被封在了远离朝堂的嘉州,做起了中州一隅的王。

可近几年传言,诚王不仅与嘉州的江湖势力勾结,还私自扩充兵源和打造兵械,势有反叛之意。

诚王曾多次亲身登访峨眉,有时一住便是数日。所以,当众人看到杨长风和柳卿岚也来到江湖客栈的时候,人们不得不相信,峨眉也参与了诚王的阴谋里。他们是为了诚王而来,他们和所有来到这里的人一样,都是在找一件东西,一件让当今的天子都坐立不安的东西。

那件东西随着沈游江一行捕快的遇难而失踪,但所有人都明白,它还在这里。

那是一件普通的东西,说起来不过是一块好看的石头罢了。

可那又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东西,帝王有了它江山才可以稳固。

它自祖皇起问世,千年的朝代更迭里无数次易主,也丢失过无数次,但它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它便是传说中,祖皇用一块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打造而成的传国玉玺!

当朝的开国君主太祖皇帝,正是得到了传国玉玺,才在乱世中摧尖拔锐、披荆斩棘,平定了各路诸侯,一统天下。但后来,在第四代君主慧帝时期,历经了七王之乱以及戎狄南侵,战乱中传国玉玺不知去向。

然而就在不久前,传国玉玺重现人间。它是被一个渔民从海里打捞上来的,然后被锱铢门的人重金买下。当锱铢门正要把玉玺献给天子的时候,它却被盗了。

能从锱铢总会那里盗走东西的贼当然不是普通的贼,他正是有中原第一大道之称的“飞天猴”。于是,六扇门里的沈游江接了此案,追查“飞天猴”和传国玉玺的下落。

神捕自然配得上是神捕,沈游江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追回了传国玉玺,但却让“飞天猴”逃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退隐了近十年的“渡鸦”却突然重出江湖,为的竟也是去争抢这块好看、却又动辄足以让数十万人尸横遍野的石头。

没有人知道“渡鸦”的真实身份,人们只知道他身边有一只形影不离的渡鸦,而那只渡鸦的名字叫做“魅影”,“魅影”的主人才是“渡鸦”。有人说他也是诚王的人,更有人说他是“无名教”的人。

无名教,江湖传闻中一个无比神秘的教派,也是一股无比邪恶的恐怖势力,专门吸纳各门各派走投无路的弃徒,以及作恶多端的武林败类。无名教并不是没有名字,而是世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谁会相信一个连名字都不被人知道的教派是真实存在的呢?所以,更多的人宁愿相信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无名教”。

“渡鸦”来过,沈游江死了,玉玺失踪了。那么,玉玺会不会落在了“渡鸦”手里?

客栈里有人曾在林子里见过一只黑色的渡鸦,而店里的伙计都坚定地说,这里以前不曾有过渡鸦。如此,那人在林子里见到的渡鸦一定就是“魅影”。既然“魅影”还在,那么“渡鸦”就一定还在。既然“渡鸦”还在,那么玉玺就一定不在他的手里。

是什么野兽杀了“七绝神捕”之一的沈游江呢?传国玉玺此刻又身在何处?销声匿迹了多年的“渡鸦”为何突然出现,去争抢玉玺?这些都成了江湖客栈里所有人最关心的事但除了一个人例外。

那些让所有人头疼的事,却是酒癫最不关心的事,他只顾喝他的酒睡他的觉。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