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九章 天医
白天宇刚准备扑上前,突然觉得事情不对,他再细看榻上之人,不,那不是仞儿。钟鄂木观察白天宇的表情,不动声色,连气息都控制的很有规律。
白天宇再走上一步,站在床榻正前方,钟鄂木跟上来,手臂微微抬起,有所防备。白天宇正面看躺在床榻上的“仞儿”,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身上雪白,神情委顿,有气无力,一眼就知道体质赢弱,不是仞儿,不是,萧子仞虽然皮肤白皙,但脸色红润,精神奕奕。白天宇突然觉得就像有一幅画,上色前和上色后的区别,白天宇再细看,除了肤色,再就是眼睛,萧子仞眼神明亮,炯炯有神,不管高兴还是生气,或者发呆,眼里都透着一股灵动的力量,像随时振翅起飞的鸿雁,而**这人的眼睛,灰暗,淡漠,冷清,且眼珠微呈蓝色,见白天宇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她也看他,但像失明一样无力,似乎什么看不到。她终于开口了,用蚊蝇般微弱的声音说道:“钟大使。”
听她说话,白天宇才敢确定不是萧子仞。
钟鄂木拦着白天宇,低头,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姑娘受惊了。”
白天宇转脸看钟鄂木,钟鄂木细密严谨的表情里似乎带着一丝得意,白天宇用眼神询问,钟鄂木没有作答。
此时身后走来几个身穿黑衣的女子,由于脚步极轻,到了眼前才听到,其中一人低声道:“姑娘喝药了。”她手里端一只碗,白天宇立马闻到掺杂其他味道的血腥味,然后见到深红色的汁液。
白天宇失控道:“那是血,不能喝!”
钟鄂木在白天宇发作之前将他拿下,床榻上的若姑娘抬起她阴冷的双眼,瞥了白天宇一眼,没说话。
白天宇被钟鄂木拿下之后才意识到她就是凌霄宫大名鼎鼎的“若姑娘”,宫主的女儿。白天宇怒喊道:“那是血,是人命——”没待他说下去,钟鄂木一掌砍在他脖颈,白天宇全身剧痛,昏厥过去。
昏晕中,他感到有人拖着他,又摔在一个柔软温暖的地方,他虽然有所感觉,但意识模糊,而且感觉不到身体。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女人声音响起来:“就是他?”这声音淡定醇厚,如同陈年佳酿一样,应该就站在白天宇旁边。
钟鄂木恭敬地回答:“是的,宫主,属下怕他冲撞若姑娘,才把他打晕。”
宫主道:“若儿有没有被吓到?”
钟鄂木道:“属下下手快,若姑娘应该没有大碍。”
宫主似乎围着白天宇走了几圈,问:“他有什么反应?”
钟鄂木道:“属下敢确定,他一定见过和若姑娘长的一样的人,他刚才见到若姑娘的时候,好像叫了另一个名字。”
宫主很关心的问:“叫了什么名字?”
钟鄂木无奈道:“属下当时也没听清楚。”
宫主没声音了,过一会儿又在稍远处响起来:“宫外有没有消息传来?”她似乎走到别处去,声音显得模糊遥远。
钟鄂木尾随其后,道:“目前没有,过几日,属下亲自出宫查找。”
宫主似乎微微叹息一声,道:“真是天大的巧合。”
钟鄂木道:“天佑宫主,宫主一定找得到失散的女儿。”
宫主神伤地说道:“她真的还好好的吗?”
钟鄂木笃定道:“不光我一个人那么认为,我先听几个手下说的,开始我还不信,后来亲眼见到,确实一模一样,无法分辨。”
白天宇似乎找到自己的身体,他动了动手,眼睛仍然睁不开。她们在说什么?若姑娘,若姑娘为什么长的和仞儿那么像?从栖霞山青阳观离开前,赤蝉子道长和他说过话,告诉他,当年栖霞山庄庄主和现今的凌霄宫宫主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那么萧子仞,真的是栖霞山庄后人吗,真的是凌霄宫宫主女儿吗,是这个食人血的若姑娘的同胞姐姐吗?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
白天宇头脑昏沉无法用力思考,只一些表面的想法浮在脑海中,后来宫主和钟鄂木说的什么他都没听到。
他好像打了个盹,之后觉得神清气爽,好像疲惫之后睡了一觉歇过来了,他还没睁眼,就听到一个男子声音说道:“钟大使下手小心些,差点要了命。”
传来钟鄂木略带鄙夷的声音:“七尺男儿,竟然如此脓包。”
白天宇感到身下坚硬,不是刚才软绵绵的,又闻到浓烈的药草香气,他自小对这气味十分熟悉,十分喜爱,闻了之后更感到精神振奋。
那个男子的声音说道:“这小子身上带着旧伤,若是一般人,这时说不定见了阎王了,但他,骨骼似乎很奇特,强于常人。”
钟鄂木冷道:“他身上有伤?”
男子“嗯”了一声,听他的声音,大概三四十岁,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白天宇感到一定是大夫。男子又问:“他什么来历?”
钟鄂木道:“你无须多言,把他治好就行。”
白天宇动动身体,缓缓睁眼,见到一个身材敦厚的男子的背影,正在一堆药草前来回拿捏,听到白天宇动静,转身,白天宇见他,油头满面,两撇胡子乌黑油亮,衣冠华贵,身材微胖,好似乡绅。听声音响亮清脆年纪颇轻,见本人年纪稍长一些,四十岁开外。见白天宇醒来,问道:“小子,醒了?”
钟鄂木朝白天宇走来,眼睛像锋利的刀刃,切割在白天宇身上。
白天宇躺在一张长椅上,他起身,第一句便问道:“她就是若姑娘?”
钟鄂木向那个男子使一个眼色,那男子随即离开了。
钟鄂木等那男子离开后才说道:“你是不是也很惊讶,在宫外有人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白天宇依然不能接受萧子仞和若姑娘是亲姐妹的消息,他低头,苦涩地说道:“所以,凌霄宫悬赏两千黄金找她。”他抬头看钟鄂木,“有没有想过,因为这两千两黄金,可能会害死她。”
钟鄂木变了脸色。
白天宇道:“聪明的,立刻撤掉所有告示。”
“只要你老实交代,一定立刻撤掉。”
白天宇摇头,道:“就算我什么不说,也必须撤。立刻。”
钟鄂木一边看白天宇一边心中揣度,一番思想挣扎后,她不得不服软退出屋子。
原来凌霄宫找萧子仞是为这个原因,魔蟹帮端午大会,江湖人士和凌霄宫的一场屠杀给萧子仞留下阴影,致使她到如今不能释怀,萧子仞已把凌霄宫当成豺狼虎豹,如果告诉她,凌霄宫宫主是她亲生母亲,她的同胞妹妹靠吸食人血为生,她会怎么样,这会不会成为一种打击。
再想想,萧子仞竟然是栖霞山庄后人,堂堂山庄庄主的女儿,名门高派之后,是萧冠闽、萧冠良的血亲妹妹,如果早知道,就不用偷偷让萧冠良带她逃出青阳观,青阳观,本就是她的家,但是,谁能早知道。
他已经离开她十几天,现在她在哪里呢,临走的时候他骗她上山采药,很快回来,如今十几天,她一定知道真相了。
白天宇一直出神,直到那个貌似乡绅的中年人再出现。他面带微笑看白天宇,中年男子笑道:“小兄弟,刚进宫吧?”
白天宇道:“这是天医楼?”
中年男子道:“你对凌霄宫知道的不少。”
白天宇起身,这时他才开始注意这间房屋,屋子不大,光线良好,左右通透。屋子靠墙一侧立着一排药材柜,和普通医馆药材柜一样,一格格抽屉,抽屉外标上药材名称,药材柜前一套红木桌案,桌案旁就是刚才白天宇睡的那张长榻。
这屋子还连着其他屋子,白天宇边打量边说:“若姑娘每天喝的血从尸王府取来,到这调理一番,再送到她那?”说完,他为自己能如此平淡麻木说出这一切感到惊讶。
中年男子开始忙他的,拿着一块很小的东西研磨,他说道:“没错。”
白天宇道:“你知道那都是人血。”
中年男子点头:“没错。”
白天宇开始厌恶这个人,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中年男子呵呵笑两声,道:“我没那么大本事,想出这么前无古人的绝妙方法。”
白天宇已经开始习惯他们对待此事的泰然和冷漠,但依然感到愤怒,道:“身为大夫,治病救人是天职,你却助纣为虐,残害无辜。”
中年男子邪恶地笑笑,道:“这里,可是凌霄宫,东海仙岛,王土之外,在凌霄宫的生存法则就是,有用留之,无用弃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劝你早点想开,凌霄宫是块海外乐土,天底下找不出比这更舒服的地方了。”他满面笑意继续研磨。
白天宇无言以对,他在屋中漫步,浏览药材柜,试着往里屋走,中年男子竟没阻止他,他大步走进去,里屋几排书柜,摆的满满当当,除了书柜,就是供学习的长条桌案,桌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这是一间很有规模的书房,白天宇暗暗猜测,书架上都是医书。
他伸手拿下一本,是一本手抄的《草药志》,民间郎中大夫中多有流传,再随意取一本,是印刷的《千金要方》,前朝孙思邈所著,白天宇看过多遍,再取一本,手写的《中原药植名录卷二》,似乎还有多卷,他随意翻翻,书中不仅详细记录药草的外观、性状、所属地理位置、药性和主治功能以及用量用法,还惟妙惟肖画了整株植物,光看画工就十分了得,白天宇见过不少讲解药草的书,但没一本及得上此书的详细。
他取下左右几本,再仔细清点,竟然一共有四十卷之多,令人瞠目,那么多内容,必定囊括中原所有药材了,光手写和绘画这一套书,就要几年功夫,再加上亲身查探和学习,这一套书,穷尽一人一生恐怕也难完成,而民间,从来没有一套如此详细浩大的书籍,如此宝物,深藏在凌霄宫,白天宇感到可惜。
放回《中原药植名录》,再看其他书籍,才发现那只是冰山一角,凡世上有的医书,在这都能找到,更多的是世上没有的医书,天医楼绝对算得上医学宝库。
白天宇查看其他书架,全部摆满,光看书名至少花上一整天时间,他再抽出几本,都是个人医录,许多成名大夫喜欢把自己所发现的新事物和特别病例收集起来,写在书上,白天宇也会那么做,但他资历短浅,所记寥寥,只有对人体穴位的研究稍成体统,一个大夫一辈子,或许只留下薄薄一本医书。
他看了十几本,都以人名为目,许多是当代名医,白天宇有所耳闻,这些书要么从民间搜刮而来,要么就是那些关在尸王府的大夫们写的,他们中间,一定有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名医,他们一定医术高明,留在民间治病救人,现在却生生被困在凌霄宫中无所事事,饱受蚀骨散折磨。想到这,白天宇愤愤放回医书。
准备转身离去,突然想到什么,或许,所有进过凌霄宫的大夫都要留下一本医书,像父亲这种泰山北斗的“神医”,如果曾经来过凌霄宫,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想到这,他快步走到书架尽头,对书架上的书挨个查看,一个不放过。
他转身进了书房,继续看医书,希望能找到父亲留下的字迹。接着上午看过的地方往下翻,一本不放过,但令人失望的是,翻完所有的架上的书,没找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白天宇沮丧的把最后一本书放回去,双眼干涩,他到旁边椅子坐下,想着到底哪里不对。
外屋有人说话,他来到书房门口,见昨日去尸王府采血的黑衣女子叶集又端一碗鲜血,明显刚从尸王府过来。她们把血碗交给聂先生,聂先生小心翼翼端着,放到一张专用桌上,把他碾过的药末倒进血碗里,又小心打开药柜最上方的一个抽屉,白天宇抬头见那抽屉,抽屉上什么都没写。药材柜上所有的抽屉上都有名字,唯独这一个。
聂先生从抽屉中捧出一只铁铸盒子,捧着铁盒放到桌上,似乎捧着一个随时爆炸的炮仗般小心,把铁盒子放到血碗旁边,触摸机关,打开,里边装着一只木质盒子,再打开木盒子,找一把小匕首,小心在里边切割,白天宇好奇,想走上前看看,他刚抬步,聂先生和那采血的叶集立即惊觉地转向自己,聂先生更停手盖住木盒子,白天宇看他们尖利逼人的眼神,识趣地停脚站在原地。
聂先生和黑衣女子对望一眼,聂先生似乎使个眼色,黑衣女子看着白天宇,似乎防止他作乱,另外两名女子看他们二人的眼神,朝白天宇走来,白天宇知道她们准备擒拿自己,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
他举起双手,转身朝书房走去,那两个女子才作罢。
白天宇重回书房,他隐约感聂先生等人如此神秘,那盒子里装的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东西。这碗血要在天医楼泡上一个时辰,端给若姑娘喝,血里泡的东西,必定是当世珍宝,铁盒里的东西必定是关键药材,否则不会在铜墙铁壁一般的凌霄宫里,仍防范如此严密,套在两个装有机关的盒子里。
再说以人血治病,似乎远古时代确有这种说法,民间各种神鬼巫术比这种更离谱的做法也有,比如以发丝或者灰烬做药引,他也亲眼见过不少,在他认为是荒唐的,凌霄宫多的是医术惊人的“神医”,不至于愚昧到如此地步,放了药材的血真的比人参鹿茸等稀世珍宝还有用吗,他不敢认同,也不敢否定,毕竟书房里罗列了上千本医书,尸王府关押了几十名当世名医,凌霄宫十几年一如既往专注于此,不会毫无缘由地采用这种方法。
在外屋研磨药材的中年男子见里屋久无动静,进来查看,见白天宇认真浏览书目,笑道:“后生,很上进嘛。”白天宇翻了他一眼,继续查看。“在凌霄宫,最好的保命方法就是钻研医药。”中年男子走出去。
查完一排书架,没发现任何关于父亲的消息。
到了晚间,软玉阁的人来接他回去用餐,用完餐后打算离开,软玉走到跟前,她脸颊微红,双眼熠熠生辉,柔声说道:“不用去尸王府遭罪了,今晚留在这。”
白天宇盯着软玉,问:“什么意思?”
软玉见白天宇不为所动的表现,有点尴尬,她淡淡说道:“什么都不要问,跟我来吧。”说完转身。
白天宇道:“还是送我回去吧。”软玉听了大感惊讶,转身,“我知道是宫主和钟大使的主意。”
软玉问:“既然你知道,就不该违拗。”
白天宇冷道:“她们让你们做什么你都做?”
软玉道:“至少是我心甘情愿。”
白天宇心里焦灼抓狂,他感到正慢慢身不由己,一点点陷进别人织好的网中,他害怕,有一天,他不再是他。做着无畏的忍受,奔着没有结尾的未来,任何痛苦抵不上这种没有希望来的叫人感到窒息。
软玉再走到白天宇身边,轻轻挽起他的手领着他进了一间熏着淡香的屋子,软玉支开所有仆婢,亲自端水为白天宇擦脸洗脚,但白天宇并没有一点享受的感觉,反而感到手和脚被人用线扣起来,被人在远处控制。
脱了外衣躺在**,拉着被子盖着,心情跌落到谷底。
软玉站在床边,一件件除去身上的衣衫,掀开被子一角,也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