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四章 二萧

萧冠良强忍眼泪来到萧子仞藏身山洞,萧子仞仍昏昏睡着,他坐在萧子仞身边,硕大的孤独无助感充斥萧冠良,他想找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躲起来,小到只容得下他的身体,但这个狭小的山洞还是太大,背后那么清冷,那么孤凄,他开始哽咽,炽热的泪水划过憔悴的脸,他身体蜷缩着,双臂抱着膝盖,把身体包起来,世界仿佛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想找根绳子把自己结实的捆绑起来,即使被束缚失去自由,也强于现在没有着落一样无所适从。

哽咽声吵醒萧子仞,萧子仞缓缓睁开眼,见到一个宽厚颤抖的背影,不像白天宇,再仔细听声音,是萧冠良,他怎么哭了,哭地那么伤心。

萧子仞不动声色,默默看萧冠良,萧冠良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哭。萧子仞似乎被感染,似乎从哭声中预感发生不好的事情,她的眼睛也红了,她低声叫道:“萧大哥。”

萧冠良听到声音,转头,萧子仞见到萧冠良满脸泪水,他一见她,哭地更厉害,萧子仞问:“怎么了?”

萧冠良什么不说,来回摇头,萧子仞问:“天宇哥哥呢?”

萧冠良想起白天宇的交代和他临走时迫切的眼神,哽道:“他,去采药了,给你治伤。”说完他竟然像笑了一样哭起来,他突然觉得好笑,人一辈子,就是个沉重悲哀的笑话。

萧子仞虽然天真,但不傻,她起不来,便伸手去够萧冠良衣服,拉住他衣服一角,用力拽拽,道:“萧大哥,天宇哥哥到底去哪了?”

萧冠良头也不转,道:“我说了,他采药去了,给你治伤。”

萧子仞道:“你不要骗我。”

萧冠良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快坚持不住了,他很想一股脑把白天宇被凌霄宫抓走的事情全告诉萧子仞,但每次开口,又都忍住了。这不是白天宇所希望的,他希望自己被抓走后,萧子仞仍能开开心心活着,至少骗她到伤势好了之后,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血。

萧冠良擦擦眼泪,强忍道:“我不 骗你,他说了,要给你用最好的药,这里没有,要去很远的地方买,他,都是为你好。”最后一句,是萧冠良真心话,不是骗她。

萧子仞半信半疑,道:“那你为什么哭?”

萧冠良信口编道:“我大哥回来了,他在外边跟人打架,手被人砍断了,他回来,拿我撒气,把我赶出来,不让我回去,也不让天宇回去,还把我揍了一顿。”

萧子仞听的云里雾里,她经历少,真的以为萧冠良因为被哥哥赶出来而哭,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再次确认:“你真的没骗我?”

萧冠良有点不耐烦,同时他害怕萧子仞若再问上几遍,自己一灰心再和盘托出怎么办,于是发誓道:“要是骗你,我不得好死。”反正死不死如今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萧子仞道:“好,我信你,我信你。”

萧冠良渐渐不哭,萧子仞口腹饥渴,弱声道:“萧大哥,我饿了。”萧冠良好像没听见,没有反应,过一会儿,萧子仞又道:“萧大哥,萧大哥,我饿了。”过了好一会儿,萧冠良仍没有任何反应,他身体在动,没有睡着,不会听不见,那是他觉得烦了,他向来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萧子仞不理解,她很失落,要是天宇哥哥在就好了,不等她说饿就把吃的准备好了,他们在竹林里养伤时白天宇就那么做。萧子仞终于不做声了。

过了很久很久,萧冠良才有反应,冷冷说道:“你等着。”说完出了洞。一炷香工夫之后就拿来一壶冷水和两个干馒头,萧子仞就着冷水吃着干馒头,吃的又香又甜。

萧冠良一动不动坐在萧子仞旁边,心情似乎渐渐平静,萧子仞吃完东西,恢复体力,此时她烧退的差不多了,当然萧冠良没心思管那么多。萧冠良突然抬头问:“昨晚怎么回事,谁把你打伤的?”

萧子仞突然有点懵,她已经忘了那件事了,此刻冷不丁被提起,她有点不安。

萧冠良想为白天宇查明真相,问:“昨晚你看到什么,都告诉我。”

萧子仞嘀咕道:“我,我。”

萧冠良看她语无伦次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问:“昨晚你为什么要去柴房?”

萧子仞道:“我去找你们吃饭的。”

萧冠良在心里想,那时他肯定和白天宇刚走,又道:“你到那没看到我们,是吧,那你看到什么?”

萧子仞低头,缓缓说道:“我看到有人在里面。”

萧冠良马上追问:“谁?”

萧子仞痛苦地回忆着:“当时我看不清,我以为是道观里的人在那捡柴,就想上前问问,走近了才看清不是道观里的人,是那个,那个,一直昏迷躺在那的那个人。”

萧冠良深呼吸一口气,碑先生自己醒来是他们预料之一,但因为有许多想不透的地方所以难以定论,现在听萧子仞说的确切,萧冠良问:“只有他自己?”

萧子仞点头,头仍低着。

萧冠良见萧子仞不再主动说话,问:“然后呢,你的伤哪来的?”

萧子仞轻轻抚摸伤口处,伤口一直隐隐地疼,此刻突然疼的厉害,她忍着疼说道:“他拿一根木棍戳伤的。”

萧冠良不敢相信,道:“你会武功,他怎么会只用一根木棍就把你刺伤。”

萧子仞自叹道:“我不知道,他当时,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他是个疯子,我没想到他要伤我,他拿木棍刺我的时候,我头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才出掌打了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他为什么要害我。”萧子仞越说越激动。

萧冠良轻拍萧子仞肩膀以作安抚,原来事情竟这么简单,这些他和白天宇都做过假想,但因为没有根据、不符合情理被他们否定了,看来他们想多了,碑先生本来疯疯癫癫,做些不合常理的事不是不可能。萧冠良有些失望,本以为事情会很复杂。

萧子仞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道:“对了,我记得我刚进屋时他还挺好的,自己跟自己说话,我跟他说话他不理我,后来见了我,好像,他很怕我,我去拉他,越拉他越害怕,后来才拿棍子伤我。”

萧冠良道:“他很怕你?”说不通,碑先生给他一种天不怕地不怕游戏人间的印象,怎么突然 害怕一个小姑娘,尤其这小姑娘如此貌美,一般人见了自会生出亲近的欲望。

萧子仞秀眉紧皱,道:“他一看到我,竟然说血,还说叫我不要喝他的血。”

喝血?萧冠良在心里默念一遍,这老头真的疯了,谁会喝人血,即使民间流传有喝人血的妖魔鬼怪,萧冠良也不相信。

萧子仞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回忆,想起什么就说什么,道:“还有,他还叫我吸血鬼,说我害死很多人,说我本来是个该死的人,不该活着。”

萧冠良逼视萧子仞,似乎在询问。

萧子仞摇头,又想到什么:“不是我,他肯定认错人了。”

吸血鬼?萧冠良又默念,脑子里搜学关于吸血鬼的听闻,中原东部沿海一带,确实有女鬼喝人血的传闻,民间传闻本来就很多,喝人血,吃人脑,或者无头尸一类的鬼故事遍地都是,萧冠良小时候也爱听长辈讲鬼故事,但谁会当真呢。

萧冠良道:“真是个疯子。”

萧子仞现在想想碑先生狰狞失控的样子,仍然心惊肉跳,她不认识那个人,更没和他有任何冤仇,为什么要无缘无故伤害她,她差点就死了,萧子仞感到无比悲哀恐惧。她前后想想,道:“萧大哥,咱们第一次碰面时,遇到凌霄宫要杀你的人,他们见了我叫我若姑娘,后来咱们一起夜闯魔蟹帮,遇到一个叫钟大使的,后来在魔蟹帮端午大会上,那个钟大使要来捉拿天宇哥哥,她见了我也把我当成若姑娘,昨晚那个疯子,我明明没见过他,但他像认识我一样,我现在想想,如果他把我当成别人,那只能是那个若姑娘了。”

萧冠良心头一震,他没想到这个。萧冠良问:“他当时到底什么反应?”

萧子仞觉得冷,抱着自己双臂,道:“他开始很怕我,怕的要命,叫我不要喝他的血,说些很可怕的话,他肯定把我当成别人。”

萧冠良觉得背后一股冷气上蹿下跳,从头到脚,瞬间冰冷。他牙齿打颤,道:“若姑娘,他肯定见过若姑娘。”

萧子仞又苦恼又痛苦地说:“她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都把我当成她,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了。”这段时间,留在她心中的创伤,已经让她的心溃烂不堪。

萧冠良满脸震惊,嘴巴半张,似乎被定住,一动不动。他不像白天宇那样思维敏捷,许多不连贯的零碎消息被白天宇冷静有条理的头脑一整理就十分清晰,他费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什么,然后自语道:“他一定见过若姑娘,也就是,他去过凌霄宫,或许他真的认识天宇的爹,那么,天宇的爹,也曾经去过凌霄宫,或者,天宇的爹失踪十年了,这十年他在凌霄宫里吗,那那个老头写的‘白寥之墓’什么意思,他们真的认识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抱着头,头脑要炸开一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就算他什么都知道了有什么用,天宇也不会知道了,如果天宇晚走半天工夫,就能问清楚这些事,老天连半天时间都不给天宇。

在他遇到的无数人当中,没有谁的磨难比白天宇多,自幼没有母亲,随父亲东飘西**居无定所,父亲失踪后一人流落江湖,虽然白天宇极少对他说过幼年时颠沛流离的的生活,但他能想象的到那种艰辛,一人流落江湖后,也许受人白眼,也许受人冷落,白天宇从没挂在嘴边,他认识白天宇时,白天宇脸上的镇定,眼里的敏锐,深深吸引了他,白天宇话不多,也不叫人觉得冷淡,和颜悦色,从从容容,一种历尽人事的中年人才拥有的风度,更可贵的是白天宇的正直。天生善良的人,很多,经历尔虞我诈仍坚信善良的人,很少,就这样一个人,偏偏老天容不下。

暮色降临,萧冠良振作精神,带萧子仞下山,按照白天宇的交代,他必须送萧子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找大夫把萧子仞的伤治好。

她抱着萧子仞,情绪低沉,一句话不说,萧子仞也沉默不语,借着月光,他们来到山下平路,好走多了,萧子仞终于开口叫道:“萧大哥。”

萧冠良被她一声娇滴滴的“萧大哥”打动了,哼了一声。

萧子仞闷声道:“你有什么瞒着我?”

萧冠良道:“我有什么瞒着你?”

萧子仞带着悲伤,道:“我想到我的师哥,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不能相信任何人,我开始觉得不理解,但现在。”萧子仞不知如何说下去。

萧冠良毫无感情的说:“他是对的,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昨天晚上,你有一点点警惕,也不会被人刺伤,没有脑子,武功再高也没用。”

萧子仞被说的很难堪,若一开始,她会很不服气,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对这个江湖知道的太少,她说:“那你告诉我到底瞒了我什么。”

萧冠良道:“你现在学聪明了。”

萧子仞听的出这等于他承认确实有事情瞒着自己,她抬头:“天宇哥哥到底去哪了?”

萧冠良道:“我说了他去采药了。”

萧子仞道:“可是我现在不相信了。”

萧冠良道:“信不信由你。”

萧子仞不明白萧冠良为什么那么对自己,从她去临安萧家庄找他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对自己冷言冷语。她两腿挣扎要下来,萧冠良先紧抱不放,萧子仞挣扎的厉害,他索性放开她,萧子仞跌坐在地上,委屈得想哭。

萧冠良站在萧子仞旁边,道:“天宇对你言听计从,我不会,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萧子仞小孩心性,心高气傲,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抢过萧冠良背着她的包袱和剑,费力迈步前行。她走的缓慢,躬着身子,但走了没几步,浑身出虚汗,一点力气没有,坐在一块岩石上。

萧冠良走上来,再次抱她,萧子仞感到,虽然萧冠良有时候表面对她凶巴巴的,但心地是好的,她用半哭的嗓子低声问:“萧大哥,天宇哥哥到底去哪了,你用不着把我当成小孩骗我。”

萧冠良知道骗不了多久,便道:“你早晚得知道,今天凌霄宫姓钟的来了,带了很多人,天宇被她们带走了。”

萧子仞趴在萧冠良肩膀上,无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