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五章 偷闻

光着上身的邋遢老汉离开大堂后酒劲未消,在庄中转来转去找不到出路,路上遇到几个人皆以为是魔蟹庄的客人,看了两眼就走了,邋遢老汉一直走到偏僻的厢房附近。

一阵风吹来,老汉打个哆嗦,双臂抱着。

该找件衣服穿穿。他寻思着。

他四处瞄瞄,见到一间客房的门在外边拴着,但没上锁。

里边肯定没人,他想着,左右斜了两眼,见周围没人,打开门栓溜了进去。

关门找衣服,突然看到什么吓的跳了一下转身要走,他晃晃脑子,“啪”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再回头,只见地上坐了个人,二十岁左右,被绳子反绑,口中塞着麻布,衣冠华美,是个贵公子。

老汉嘻嘻笑了两声,孩童一般跳到那贵公子面前。

那公子高傲地瞪了他一眼,闻到老汉身上散发出来酒和臭气混合的味道,又见这个小老头子脖上竟然用麻绳挂了一块小孩玩耍一般的小木片,木片粗制滥造,就如地上随手捡来的废弃垃圾一样,看这人的神情装扮,就知道是个神经不正常的人,于是转头不理他。

老汉嬉笑道:“这地方真热闹。”

贵公子闭着眼睛装作屋里没人。

老汉觉得无趣,伸手捏了一下贵公子的脸,贵公子使劲挣扎了一下,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他的愤怒。

“细皮嫩肉的。”

贵公子伸出被绑在一起的脚打算踢老汉一下以作发泄,老汉退后一步闪开了,笑道:“难怪绑着你,脾气太坏了。”

贵公子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看他半疯半傻,理他干什么,又转过头闭着眼睛。

老汉也许想寻乐子,把贵公子嘴里的麻布拿开了。贵公子又惊讶又高兴,转念一想,恳求道:“大叔,行行好,放了我吧。”

老汉见贵公子向自己求助,又要把麻布塞进贵公子嘴里,贵公子来回摇头反抗,最后骂道:“老东西,脑子有病。”

老汉听贵公子骂自己,反而笑了,道:“那我到底是放你呢,还是不放你呢。”

贵公子打量他,光着上身,脖上挂着破烂一般的孩童玩意,裤腰带上别着肮脏的葫芦,毛发乱的打成结,酒气冲天,脸红的像猴屁股,言语疯癫,无法和他正常交谈,遂扭头道:“爱放不放!”

老汉搔搔头发,坐下道:“干什么坏事了,是摸人家黄花大闺女了还是偷酒了?”

贵公子气愤道:“你才那么无耻,要么放了我,要么滚出去!”

老汉笑道:“这小子脾气,真随我。”

贵公子无法反击,不想理他,老汉站起来,喃喃自语:“对了,我是进来找衣服穿的。”

贵公子眼珠一转,道:“我身上这件衣服怎么样,你要不要穿?”

老汉面对贵公子,嘻嘻笑道:“哄三岁孩子呢,你是想叫我放了你吧。”

贵公子见老汉又傻又不真傻,真气的要跳起来。

老汉眼珠滴溜溜转,屋子不大,只有一只箱子,打开箱子,翻来翻去,没找到一件衣服,低头寻思一会,嘀嘀咕咕说了两句,转脸看着坐在地上的贵公子,自语道:“好像只有你这件了。”

贵公子摸不透老汉真傻假傻,不敢多说话,装作没听见。

老汉看看贵公子华美的衣服,也许动了爱美之心,径直走过去,利索地解开贵公子身上的绳子,贵公子喜形于色,解开绳索之后,贵公子立马抱拳道:“多谢了。”

刚说完打算闪身,被老汉一把抓住,老汉嬉笑道:“嘿嘿,想走。”

贵公子也许被束缚手脚多日,身体不灵便才被抓住,他挣扎几下,道:“事情紧急,老伯的大恩大德我日后一定报答,我叫萧冠良,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对不住了。”

没说完,贵公子萧冠良使出全身功夫一胳膊捣在老汉胸口,老汉惨叫着松手,萧冠良拿着悬挂着的佩剑跳出门外。

老汉的叫声引来不远处负责看守萧冠良的萧家庄子弟,有两人迎面拦上来,萧冠良焦急地喊道:“我平日可对你们不薄,有事全赖在那要饭的身上。”

那两名萧家庄子弟对望一眼,萧冠良已趁这工夫逃走了。

萧冠良像只脱困的野兽般疯狂奔跑,几下就跑到人迹罕至的墙角,他刚想爬墙出逃,再一想,出去容易,再想冠冕堂皇地进来也许不易了,不能走,越是虎穴,越不能离开,马上就是端午了,这几天,白天宇一定会露面,对,不能走。

想到三天后的端午,黑白两道都奔着白天宇而来,白天宇命悬一线,自己豁出去了,拼死也要救他。

萧冠良悄悄折回,幸好庄子里聚集了许多江湖游侠和闲散人士,很多人互不相识,所以路上蒙混过关,没人认出他。

他偷了一个包袱,换上包袱里的相对破旧的衣服,故意抓乱头发,脸上抹了尘土,装扮成一个落魄的江湖客,这样就不显眼了。

靠近朱二爷住的屋子,周围有魔蟹帮众巡逻把手,萧冠良便装作若无其事闲坐,挨到午饭时间点,众人都去前厅就餐,两帮巡逻手下交班,萧冠良趁一个不注意溜进了朱二爷的屋子。

巡逻手下交接完之后到屋子里转一圈,萧冠良东躲西藏,等他们走了,就顺着一个柜子爬上房梁,藏在房梁上,若从下往上看,他藏身的地方正好被柜子挡住了。

他静静趴着,等着,腹中咕咕乱叫,只能忍了。但终究平日养尊处优,饿了不多会儿就头晕眼花,房梁上空间狭小,不能动弹,他浑身酸痛,骨头都麻了。

整个下午,屋子里没人进来,安静异常,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感觉好像过了几天那么长,又累又饿的萧冠良已经浑身失去知觉,渐渐睡了。

好像只打了一个盹那么短的时间,萧冠良被开门声惊醒了,一睁眼,眼前乌黑一片,萧冠良还以为眼睛饿花了,努力眨眨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他意识到天已经天黑了。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仿佛只有脑袋能动。

“不知帮主还有什么吩咐?”

有人说话,屋子里有人!是朱二爷的声音。

屋里没点灯,漆黑一片,萧冠良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帮主并没吩咐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来看看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朱二爷恭敬地说道:“一切很顺利,只是上午三清教的余致仁来过,差点搅了局面,还好也解决了,三清教,萧家庄,还有江湖的许多好汉,就差少林寺还没来。”

那年轻男子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少林寺的和尚后天大概就能赶到,不必着急,看样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萧冠良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才感觉到手和脚还长在身上,计划,原来这朱二爷一直参与其中,难怪他有那么大胆子邀请江湖上的泰山北斗。

朱二爷放心道:“那就好,一切都按照帮主说的去做了,不知道还有什么指示?”

那年轻男子从容地说道:“有什么事情,帮主会随时派我来传达的,哦,对了,帮主还让我告诉你,如果这次的事情顺利完成了,帮主打算退位让贤,让朱二爷您做正帮主。”

这小子原来不是魔蟹帮帮主,是替帮主传话的,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朱二爷立即有点激动地说道:“多谢帮主对属下的垂青,属下一定按照吩咐办事。”

年轻男子道:“好了,你先退去吧,这几日我就暂且住在庄上,随时观察动静,帮主若还有其他事情,一定会再派人传达的。”

朱二爷道:“是,请公子随意,有任何吩咐,叫老夫就是。”

年轻男子不慌不忙稍微带着点傲气说道:“多谢朱二爷。”

萧冠良一听这稍微带点傲气带点不羁的语气,陡然想起一个人,想起这人,萧冠良不由得倒抽冷气,心又开始咚咚剧跳起来,那个人平时说话也这个口吻,难道是他,不应该啊。

开门声又响起,朱二爷离开了。

屋内突然亮起一道火光,萧冠良四肢不灵便,怕身体弄出什么动静不敢伸头去看,应该有人点了蜡烛。

果然亮起几根蜡烛,那男子的身影被蜡烛映在墙上,一跳一跳,瞧这英武挺拔的影子,越看越像那个人,萧冠良渐渐大气不敢喘,费力伸出右手捂住嘴巴。

“出来吧。”那男子含着笑意说道。

萧冠良浑身哆嗦,顿时失去知觉的肢体一下活泛过来,竟然真的是他,最叫萧冠良痛恨的陆致隽!

陆致隽平日说话总是神采飞扬,刚刚和朱二爷说话十分平静,所以萧冠良才没听出来,这个阴险狡诈的东西,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早躲在房梁上的?

萧冠良刚准备露面,另一个藏在角落里的身影出现了,萧冠良行动迟缓了片刻,陡然想到,陆致隽不是跟他说话,陆致隽还没发现他!

“陆公子。”那个从角落里走出来的人沉声叫道。从刚出来的人投在墙上的影子看,是个壮汉,手上还拿着把刀。

“冷使者,白天宇怎么样了?”

这手拿单刀的男子正是在临安城里要杀白天宇的黑龙刀杀手冷夙,冷夙道:“回公子,还活着。”

陆致隽轻笑一声,“噗”一下甩开寸步不离的折扇,悠闲地摇晃着,道:“看好了,别让他死了,他死了,这戏就完了。”

萧冠良心中狂喜,白天宇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冷夙道:“胡先生的脾气,他能活那么久,真是奇迹。”

“谁叫这小子竟是胡先生的师侄呢,他对胡先生还有用处。”

萧冠良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师侄?什么意思?

冷夙问:“那端午大会,白天宇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陆致隽道:“这就不是咱们的事了,咱们不管白天宇的死活,想要白天宇命的人肯定很多,包括冷使者你,到时如果胡先生不暗中出面,那死活你说了算,你想杀他报仇随便,如果胡先生暗中出面救了他,那冷使者你就先忍忍,反正落在胡先生手里,下场未必比活着更好,你要沉住气。”

萧冠良有点懵。

冷夙道:“公子英明,一切尽在公子掌控之中。”

陆致隽依然带着笑意,道:“白天宇那小子,不是谁故意为难他,是老天爷要他死,接二连三把自己送到虎口。”

在房梁上的萧冠良似乎明白什么了,难怪小小一个魔蟹帮竟然有胆子举办那么盛大的端午大会,原来一切是陆致隽这个狡猾奸诈之人在背后操控一切,否则白天宇曾对魔蟹帮有过恩情,魔蟹帮不至于忘恩负义。

这朱二爷不明就里地被人利用,当真昏庸无能。

就在萧冠良越想越气的时候,陆致隽突然极少有地长叹一口气,起身缓步走着,走到萧冠良的视线内,双手背在背后,悠然地说:“端午那天,一切就见分晓了,我追踪精钢剑那么多年,真真假假信息无数,这回天赐良机,但愿事情有结束,就能得到精钢剑的消息。”

冷夙沉默一阵,质疑道:“敢问公子,这次公子大费周章,还是为了精钢剑?”

陆致隽转身面对冷夙,道:“冷使者替我办事,从来不问缘由,这次是第一次,我就告诉你,上次在琅琊山,费尽全力却只找到一把假剑,我心想,是不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关于精钢剑的任何下落,是不是这辈子都找不到我爹。后来我回到教中歇息,遇到胡先生,跟胡先生说起白天宇手中有一副叫‘七步散’的毒药,胡先生听了之后十分惊讶,后来才知道,原来胡先生和白天宇的爹师出同门,是同门师兄弟,这两副药是他师门的两大宝物,胡先生只会‘朔望散’,白天宇的爹两种都会,很明显,他们的师父偏心白天宇的爹,师兄弟两人闹崩了,两人相互追杀,后来白天宇的爹失踪,胡先生一直在找他的师弟,但一直没找到,没想到,被咱们阴差阳错撞上了,这小子自不量力想用这毒来杀我,最后害死他的心上人。胡先生从这‘七步散’认为白天宇和胡先生的师弟白寥有关系,或许是亲生父子,所以胡先生马不停蹄地赶到琅琊山,从琅琊山那开始试探白天宇,胡先生先后给多人下毒,其中包括杨德庆,还有三清教和少林寺弟子,本来还打算给萧冠良这脓包下毒,但这小子命不该绝,当时有另一个女人和萧冠良在一起,冲撞了胡先生,胡先生才没给他下毒,后来我遇到了宋家庄遗留下来的那孩子,我知道,如果真想试探白天宇,拿这孩子的命威胁他最有用,毕竟是他好兄弟和老相好的孩子。这些中毒的人都是些利害重要人物,白天宇即便送上性命也一定会救。这个时候,我听到探子给我汇报,说天柱山宇文山庄旧址附近有不明人士在活动,我打算亲自到天柱山打探消息,就在启程的那天夜里,来了一个人。”讲到这里,陆致隽顿住了。

萧冠良听陆致隽讲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入迷,他恍然明白很多。冷夙也完全着魔了,见陆致隽久不开口,忍不住问:“什么人?”

陆致隽竟然摇头,道:“我不知道。”

冷夙不敢相信:“公子如此神通广大都不知道?”

陆致隽长舒一口气,道:“平生没有能难得到我的事,除了两件,一个是精钢剑的下落,一个就是那个人,我到现在没有任何眉目。”

冷夙道:“莫非有人故弄玄虚?”

陆致隽边思考边摇头,道:“没人能躲过我的眼睛,没人能对我暗做手脚,没人清楚我的行踪,没人知道我的底细。但那个人,都做到了。”

冷夙知道不能再多问,便不言语。

冷夙离开后陆致隽就没了动静,也看不到影子,不知道他在干嘛,萧冠良身体僵硬,骨头酸痒,不敢动弹分毫,只盼陆致隽快点离开,但陆致隽一整夜没走。

深夜里,萧冠良近乎虚脱,长时间滴水未进已使他头脑发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但尿意又时刻提醒着他。

他费力睁开眼,眼前金星乱飞,他动了动头,陡然感觉身体落空,然后就是一阵麻木剧烈的疼痛,头也痛,脸也痛。

他试着再度睁眼,感到微弱的火光,有个人端着烛台朝他走过来。

钻心的酸麻疼痛蔓全身,手脚开始恢复知觉,他感到四肢实实在在地靠着什么,转转头,好像不在房梁上,他心中大惊,难道掉下来了。裤子里滚热的水流出来,不能尿裤子吧。

有人轻声笑了,那人蹲下身,趁着烛光,萧冠良看到陆致隽满面春风的脸,萧冠良感到无比羞耻,这时他才确定自己已经从房梁上掉下来了。

“萧老弟好大的本领,是拜了蜘蛛为师学结网的吗,哈哈,有趣,有趣,大半夜的,倒把我吓了一跳,哈哈哈。”

萧冠良想破口大骂,但没有力气,满口咒骂堵在嘴里出不来,他张嘴只说了一个字:“滚!”

陆致隽看见地上流出的**,几乎笑倒在地,道:“哎呀,老弟,真给萧家祖宗长脸,当年萧家的天寒掌可是独步江湖,到了你这辈,改练尿裤子神功了,我该说什么呢,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萧冠良脸庞燥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试着攥攥拳头,手指攥不紧,他已经无法控制身体了。

陆致隽突然抓着他的衣服把他半提起来,转而阴狠地说道:“我没工夫料理你这样的无能,虽然你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你知道的太多了。”

陆致隽像提鸡鸭那么轻松地把萧冠良提到门口,开门一把扔了出去,萧冠良头先着地,他感到好像两条热乎乎的小虫子从鼻子里钻出来,嘴巴也磨出血。

陆致隽道:“冷使者,带他去见白天宇。”

黑暗中冷夙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