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四章 闹剧

端午大会前三天,魔蟹庄朱二爷收到下属送来的拜帖,此时朱二爷正和魔蟹帮宜兴分舵孟士帆孟舵主一起接待来客,朱二爷接了帖子打开一看,立马站起来快步往外跑,当时堂中颇多江湖好汉,见朱二爷如临大敌的样子都跟他出去。

朱二爷率领几十口人来到庄子门口,大门口挺胸站着三名身着道袍的道士,为前的道士五十岁左右年纪,手拿拂尘,脸庞清瘦,红光满面,头发挽成髻,发质乌黑油亮,他神态悠闲,仿佛站在一朵云彩上那么潇洒。

身后两个道士二三十岁,一个身材略胖,一个皮肤略黑,眼睛很大,他们两个,便是三清教道士李作祥和甘文瑞,见到庄子里一群人涌出来,眼睛里又是鄙夷又是气愤。

朱二爷隔老远就弓腰作揖,如礼神佛般说道:“三清教余道长余大侠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小人魔蟹帮朱二,见过余大侠。”

身后江湖人士听说面前此人是三清教余大侠余致仁都肃然起敬,齐齐望着这个道士。

余致仁在众人瞩目之下如无人般自如,抖抖拂尘,朗声道:“老道不清楚江南人的繁文缛节,冒昧登门,朱二爷不要见怪。”

朱二爷干笑一下,一直弯腰,走到余致仁身旁把手臂往前摊开,道:“快请进请进,余大侠何须在门口等候,余大侠肯赏脸光顾,是我们魔蟹帮的荣幸。”

余致仁面色不改,不知是喜是恶,昂首阔步往里走,众人闪开一条路。

李作祥和甘文瑞紧随其后,来到正堂里,朱二爷上前道:“余大侠快请上坐。”

余致仁道:“朱二爷不必与我这老道客气,老道随便坐下就是。”

朱二爷喊人上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已听说了令徒的遭遇,实在叫人痛心,还请余大侠节哀。”

说到这个地方,余致仁才露出一些气愤的神色,身旁的两名弟子更是暗暗咬牙。

余致仁道:“你们杨舵主的事我也听说了,没亲眼见着事实,不敢乱说什么,只听这两个弟子说,他们无心伤害杨舵主,是杨舵主自己想不开。”

朱二爷听他说的如此直白有些脸色尴尬,不敢怠慢冲突了眼前这位名震江湖的武林高手,于是说道:“关于这事,我也细细问过本帮弟子,我们杨舵主的死,确实与贵教弟子无关,哎,此事说来,想来还是那个江湖郎中下的手。”

身旁弟子李作祥气势汹汹问道:“魔蟹帮举办这锄奸大会,想必是知道那郎中的下落了,如果知道,就把他叫出来我们当面质问,我想问问,他与我们三清教到底有什么远恨近仇,要对我师弟如此残忍,还杀了少林寺的小和尚。”

朱二爷支吾两声,道:“对于白天宇的下落,在下不方便告知,还请几位大侠恕罪。”

李作祥气不打一处来,举起剑鞘怒道:“老头你说什么。”

余致仁沉声叫道:“作祥。”又对他摆摆手。李作祥这才作罢。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服气,三清教处在山东青州一座海上仙山中,在山东一带声势浩大,平日里行侠仗义,性格豪爽,可这脾气也确实暴躁了些。

余致仁又嘱咐道:“出门在外,好好说话。”

在这尴尬时刻,萧霓出现了,一进来就抱拳,道:“不知道是余师兄驾到,老弟没能迎接,余师兄近来可好?”

余致仁见到萧霓,站起身来,拱起拂尘,道:“萧庄主也在?”

萧霓道:“老弟已在庄上逗留多日了。”

朱二爷见萧霓和余致仁是老相识,而且似乎关系不浅,心底就踏实了一些。

余致仁和萧霓确实已相交多年。

萧家世代修道,萧霓的二弟、三弟都曾在三清教修道,是以萧家和三清教关系匪浅,栖霞山庄灭亡后,萧家几乎分崩离析,萧霓去了临安,渐渐和三清教少了来往,此次余致仁和萧霓已是十多年未见。

萧霓先行问道:“教中众位师兄弟师叔师伯可都安好?”

余致仁道:“萧庄主不用记挂。”

萧霓叹息道:“十多年没见,老兄一点没变,也未见苍老。”

余致仁道:“此次锄奸大会,怎么萧庄主也来了?”

萧霓见到旧人,其实心中有些发虚,道:“不敢有瞒余师兄,那白天宇在临安坐馆行医,与我小儿子结交颇深,我听到端午大会的消息后便赶来了。”

余致仁惊讶道:“哦,萧庄主也认识下毒的凶手?”

萧霓点头,道:“是,认识数年。”

余致仁站起身,和缓地说道:“咱们此次前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我那小徒弟平日乖巧懂事,勤奋练功,与人没有任何冲突,好好一个孩子,下半生只能瘫躺在**,如死人一般,我这做师父的,心有不忍,想为他讨一个公道,想知道为什么被人加害,至少知道事情的缘由,也对得住他叫我几年师父。”余致仁说话的时候,脸上悲痛之情可见。

萧霓起身环视一周,放大了声音说道:“我知道江湖好汉对残害名门正派之士十分痛恨,可容在下说句实话,余师兄,朱二爷,各位舵主,中州三杰三位大侠,白天宇医术高明,在江浙一带小有名气,他不仅医术精湛,而且侠义心肠,多年来救死扶伤无数,他甚至数次为了结拜义弟抛弃身家性命,一副英雄肝胆,所以我听到这消息,说心里话,真不敢相信,此事在临安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别的不敢多说,只怕,关于他设计毒害多人的事情,其中另有隐情。”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余致仁眉头微皱,道:“萧庄主为人诚恳,量来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胡说,老道我也不是爱栽赃陷害之人,我只想找到真凶,朱二爷,如果白天宇身在庄中,把他叫出来,老道我自有法子弄明白。”

萧霓也道:“是啊,朱二爷,咱们至少在端午大会之前先找他问个清楚,如果真是他,大会当天,萧某第一个铲除这个江湖祸患!或者,朱二爷是否审问过他,先对我等透漏一二,好叫我们有个分寸。”

朱二爷呵呵一笑,道:“咱们定的是三天后的端午大会,余大侠何不在蔽庒小住几日,让我等尽地主之谊。”

余致仁拂尘一挥,道:“老道我不爱凑热闹,也不是为难朱二爷,人间正道,是恩是怨,都得有个了结,不光为我徒弟,也为过世的杨舵主,为少林了难小师父讨一个说法,即便与我无关之人,被我碰上,老道也不能不管。”

众人心中暗暗钦佩余致仁铮铮好汉,朱二爷抱拳道:“余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佩服,可眼下,锄奸大会日子就定在三天之后的端午,我已经广发英雄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提前处理此事,不是欺骗了天下英雄好汉,请余大侠和两位高徒再等两天,我必定给江湖正道一个交代。”

正在气愤凝固之时,后厅传来一阵嘈杂声,慢慢地,噪声移到正堂中,两个系着围裙袖上沾着油污的家丁,一个手拿扫帚一个手拿烧火棍在拥挤中冲进来,冲撞了人群,人群立刻闪开,扫帚和烧火棍沾着灰尘炭灰,脏了人们的衣服,人们纷纷拍打指责。

孟舵主一个箭步冲上来对他们大骂:“冒冒失失,没看到堂上有贵客吗?”

两个家丁惊慌失措,不知辩解,脑袋左转又转,朱二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孟舵主抓住二人肩膀,怒道:“快滚回去!稍后处置你们。”

家丁知道犯了大错,一下竟不知如何解释,只“啊啊”大叫,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戏谑欢笑的声音:“两个蠢蛋,我在这呢,哈哈哈。”笑声滑稽恣意。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纷纷站起来寻找声源,朱二爷憋红了脸,大喊道:“是谁,快出来!”

“当”一声,一只空酒瓶被扔出来,众人循着方向望向大堂边上的一张红木圆桌,只见圆桌底下爬出一个衣衫肮脏头发凌乱的老汉,老汉毛发浓密,发丝灰黑相间,脸上一半被不规整的胡子占据,露出的脸庞红的像丹青晕染过一样。

他弯腰爬出来,形象狼狈,笑道:“还有再蠢的吗?”只见他腰上挂了个酒葫芦,另一手拿着一个精致酒壶。

“就是他,就是他!”两个家丁立刻大喊。

“怎么回事?”孟舵主厉声问。

“他偷,偷,偷酒喝!”拿烧火棍的家丁喊道。

孟舵主提着家丁往里走,道:“混账,跟我走!”

“魔蟹帮好不热闹啊。”余致仁身旁的李作祥幸灾乐祸似地说道。

朱二爷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强忍着不张口。

从内堂里出来几个魔蟹帮弟子朝拿酒壶的邋遢老汉跑去,邋遢老汉边闪躲边嬉皮笑脸地说:“借,借酒,不是偷,这小哥说话也太不入耳。”

眼看一场严肃的争论被人闹场,众人啼笑皆非。

萧霓圆场道:“一个叫花子,打发了就是。”

中州三杰中的老大章少霸看不下去,提起狼牙棒,怒道:“这叫花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说话间,邋遢老汉已在堂中奔跑着转了大半圈,边跑边醉醺醺说道:“我瞧这庄子人多,以为是要办喜酒,想进来讨口喜酒喝,贺词都想好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几位听着可中耳不?”

原本是杨德庆杨舵主的丧礼,如今人未入土却有人来恭贺,不禁怒从心起。

邋遢老汉见彪悍魁梧的章少霸提着狼牙棒,吓的咧着嘴道:“不喜欢我再改,别上火,手上那玩意可不能乱打,要死人的。”

章少霸见邋遢老汉怕了,得意道:“敢到这装疯卖傻,叫你认识你爷爷的厉害。”

“我爷爷早死了,坟上的草都能把人埋了。”

众人忍不住窃笑。

章少霸听他诅咒自己,追的更紧了。

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不是,这不是碑先生吗?”

邋遢老汉听到后扯着嗓子喊:“啊,有人认识我,是不是我给你家祖宗刻过碑,看在你祖宗面子上,帮我拦着——”后面的话没说完,老汉噗通一声摔倒,口中“啊呜”惨叫。

“活该,真活该!”有人骂道。

邋遢汉子自己承认是碑先生,在场有的人根本没听说过,纷纷问道:“碑先生是谁,江湖上有这名号吗?”

邋遢汉子想再爬起来,却被章少霸一手抓着后背衣服提起,因摔倒头撞地,捂着头乱搓。

章少霸像提着待杀的公鸡一样,道:“你这无名小卒,有人随便提起一个名号,你就对号入座,要有人说你是阎王老子,你也认了?”

邋遢汉子咧嘴道:“阎王老哥可比我像样多了!”

大堂里发出一阵哄笑。萧霓也忍不住嘴角上翘,随即又恢复严肃。

章少霸踢了邋遢汉子一脚,道:“给你个梯子还上天了!”

邋遢汉子故作疼痛大叫一声,身子一矮,章少霸手中顿觉轻飘飘,再低头看,手中只抓住邋遢汉子的衣衫,人已经溜开了,邋遢汉子衣着不像话,但颈上用麻绳挂着一个物事,衣服脱掉之后显现出来。

邋遢汉子**上身大喊:“这地方好凶险,我还没给自己刻碑,还不能死!”

堂中的人像做游戏一般围捕他,闷不吭声的余致仁终于发话道:“罢了罢了,堂堂一屋江湖好汉,为难一个乞丐,不叫人笑话。”他声音不算很大,但中气充足,人人听到耳中异常清楚。

邋遢汉子反应很快,回头看了一眼余致仁,笑道:“还是道士明理。”

众人停住追剿的步子,邋遢汉子踉踉跄跄从窗口爬出去。

余致仁自己心直口快,平日最讨说话不痛快尤其是花言巧语的人,这个叫花子虽然可笑,却不藏心机,相比于这个堂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更投他的脾气。

朱二爷已经差不多憋到内伤,终于开口说道:“老夫给众位赔不是。”说着团团作揖。

余致仁道:“看来今日是不宜处理他事,老道虽然是个急性子,也不差这三两天,三日之后我再来。”

听这口气余致仁是要离开,朱二爷道:“刚才搅扰了余大侠罪该万死,请余大侠赏脸小住几日,我派人给余大侠和两位高徒安排客房。”

“不必了,三个道士,我等有自知之明,别给庄子带来晦气。”

朱二爷连忙否认:“哪里哪里哪里,余大侠言重了,我等求之不及。”

萧霓道:“余师兄,既然来了,就与众位江湖好汉亲近亲近,留下小住吧。”

余致仁仍然面色僵硬,道:“老道我脾气硬,怕不知道就冲撞了谁,不打扰各位了,告辞!”

说完拱手一抬,转身大踏步离去,轻飘飘如踩云雾。两名弟子一路小跑跟出去。

堂上众人还在痴痴望着门口,口中啧啧称叹:“大侠自有大侠的脾气!”

余致仁虽然说话又直又硬,但不让人生厌,反而叫人觉得亲近。朱二爷不自主点头,对萧霓说道:“此乃真侠也!”

萧霓十多年前便知道余致仁性格怪异,没想到十多年来一点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