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电梯楼层显示频上的数字正在快速变大,我盯着那个数字,等着它变成20。
我的房间在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华山医院的顶层20层。
许冉冉和他的未婚夫现在在干什么呢?应该不会出医院约会吧……毕竟上海市的社会秩序已经基本瓦解,据说街头上很多混混流氓开始演化成暴徒,本来就生活无望的他们在“智商炸弹”肆虐全球的情形下,骨子里的反社会性暴露无遗,他们拿着刀棍,高声嚷嚷着“末日的狂欢”,然后打砸抢,甚至袭击过警察局……而华山医院因其重要性,得到了军队的保护。南京军区的一个生化摩步团驻扎在这儿,还煞有介事地建了两圈防御工事,什么沙袋、机枪、装甲车……所以那些暴徒也只能欺负欺负普通民众和感染体。
不过可悲的是我们也只被允许在这圈防御工事内活动,就像辟魔圈里的唐僧,指不定出去就会遇上什么妖魔鬼怪。
所以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医院的楼顶,身体虽然被禁锢在此,但视野还可以到达更远的地方……而且那里似乎是这栋大楼里唯一一处闻不到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经过我的房间,走上通往楼顶的台阶,我倾听着我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一抹橘红色平铺在前方的大理石地面上,我的一只脚踏进这片橘红色,然后我扭头看到了窗外的夕阳,在万千楼宇之后的那轮硕大的火红夕阳,我视线得尽头处仿佛是一片灼烧的海……
这个世界快要玩完儿了吧?我看着那轮夕阳想着,不,玩完儿了的应该只是我们人类,如果人类玩完儿的话兴许世界会更美好一些呢?
起码不会每小时就有3个物种灭绝了吧,不会再有污水废气,温室效应不会再加剧,臭氧层空洞不会再变大,沙漠化会停止……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这样看来,智商炸弹的爆发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呢,对于人类以外的所有事物来说。
我一边想着我的“人类末日美好理论”,一边想要推开楼顶那扇铁门,可我似乎听到了许冉冉的声音……我突然想到,医院楼顶的确是一个约会的绝佳场所啊!
于是我将门稍稍推开一条缝,带着八卦的心情偷窥起来,可是面前的情形却并不像是一场约会。
“沈剑……你……你干嘛...你放手啊!”许冉冉被那个叫“沈剑”的男人摁在楼顶边沿的栏杆处,而这个穿着陆军军装的男人正发狂似得撕扯着许冉冉的衣服。眼前的情景一下子让我联想到了3年前的何梦瑶。
我看了看那个强壮的男人,以及他腰间的枪,叹气的同时握紧了拳头。
“冉冉,我好想你啊……”
“你弄疼我了你知道么……你放手啊!”
“冉冉,求你了……给我吧,指不定哪天我就被……啊!”
当我手中的拖把杆子狠狠抽到这家伙的头上时,他痛嚎一声,从许冉冉身上跳开,然后左手捂着头,右手一把从腰间掏出配枪,满脸怒容地指着我:“你他妈想干吗!”
我提着拖把杆子护在衣衫不整的许冉冉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比我高半个头的男人。
其实我能理解他气急败坏地掏枪,雄性在**被打断的时候都会愤怒的,此刻的我甚至在庆幸这家伙没咬牙切齿地一枪崩掉我。
“许医生,这就是你未婚夫?”我微微侧了侧头,故意提高嗓门儿问许冉冉。
“从现在起不是了!”许冉冉站起来,挡在我身前冷笑道:“沈剑,你还敢掏枪?他可是免疫体,现在谋杀一个免疫体会被判什么罪你不会不知道吧?”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沈剑连忙将手枪插回腰间,脸色难看道:“冉冉,你别这样……”
这时,许冉冉从大褂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然后甩给沈剑:“戒指早就想还你了,还一直找不到理由,现在正好,再见,沈少校!”
说完,许冉冉走到门前,回头道:“笨蛋,发什么呆,还不过来,想等着爱枪子儿么?”
于是我从看戏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扔下手中的拖把杆子,一溜小跑过去。
我的房间。
“揍一个少校的感觉很不错吧?”许冉冉半躺在我的**,双手枕头。
“咳咳,我还以为他被感染了……”我坐在椅子上辩解道。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还不是为了救你……”
许冉冉歪过头没说话,她盯着窗外看了一阵道:“唉……末世的男人都这样饥渴么……真恶心,简直像**的公狗一样……”
“咳咳,表示理解……”
“笨蛋,你少在那儿装好人!”
……
“喂,笨蛋,我想去外面散心!”过了好一阵儿,许冉冉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叫了一声。
“哈?”正拿着她手机玩儿Doodle Jump的我被吓得手一抖,倒霉的小绿怪一脚踩空,然后跌入万丈深渊。
许冉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鞋子,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手机夺走,然后看了一眼我的得分,鄙视道:“笨蛋!”
我佯怒道:“还不是被你吓得……去‘外面’散心是什么意思?”
“就是去这个无聊的医院外面!走啦!”许冉冉一把拽过我的衣领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往门外拖。
“到底谁是谁的监护人啊!”我嚷嚷道。
华山医院地下停车场。
“这真的能蒙混过关么?”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换上许冉冉递给我的一身蓝色防化服,然后又戴上防化面罩:“喂喂,你走慢点儿啊!”
而跟我一样装束的许冉冉在一排排汽车中轻车熟路地找到一辆红色的斯巴鲁SUV,然后她掏出钥匙打开车门,车窗上的灰尘簌簌而落。紧接着,她插上钥匙点火发动,突然亮起的车头大灯差点没刺瞎我的眼。
“笨蛋,上车!”许冉冉摁下车窗,用手扣了扣车门,朝我招呼道。
我走到车窗前讷讷道:“我说咱们还是别处去了吧……外面听说很乱……而且现在天已经黑……”
“你个大男人怕什么!”许冉冉有些不耐烦:“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轻车熟路啦!姐姐罩你!”
我无奈地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系上了安全带。
然后许冉冉拉下手刹,一脚油门,这辆斯巴鲁如破弦之箭,冲出了停车场。
华山医院外围防御工事。
“口令!”一个身穿灰绿色防化服的持枪士兵拦住了我们的车,然后扣了扣车窗。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许冉冉。
只见她降下车窗,语气严肃地说了一句:“执行序列号为CDC210915—01特殊任务,任务内容为机密。”
这个士兵朝车窗里探了探头,然后让他身后的一个士兵递来一个文件夹,然后他抽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紧接着挥了挥手。
见出行被允许,许冉冉又是一脚油门,这辆斯巴鲁猛地冲出了防御工事,像一条迫不及待从浴缸里游回大海的鱼。
其实在智商炸弹没有爆发之前,上海在我的眼中就是一片大海。
作为中国乃至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在这座城市里,夜晚的魅力远远大于白天。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人们在这里放肆的狂欢,霓虹灯组成的堤坝甚至可以挡住夜晚的黑,这是片不夜的海,人们是海里失去方向的鱼儿。
可现在的上海已经没有了那座霓虹灯的堤坝了……从乌鲁木齐中路到乌鲁木齐北路,再到主干道延安西路,路灯稀稀拉拉地散落在道路的两边。上海华侨大厦、会德丰国际广场以及希尔顿酒店……上海的CBD,虹口区与徐汇区的交界处,原本是东方梦幻般繁华的代名词,可现在,林立的楼房乌黑一片,耸进云端的摩天大厦在夜幕下像是一个个恐怖的巨人。
可现在的场景仍令我终身难忘……像猿猴般四肢着地爬行的“智商炸弹”感染体会忽然出现在街角,有时是单个,有时则是成群结队地横穿马路,就像是《狂野周末》中的动物迁徙。而我坐在一辆斯巴鲁SUV的副驾驶位置上,而开车的是一个大我4岁的漂亮女孩,我俩都穿着蓝色的防化服,车窗全被打开,车载音响大声放着Rick Ross叛逆的摇滚《Here I Am》,感染体们会因为震天的音乐声齐刷刷地望向我们这儿,可这个女孩一边听着摇滚一边将油门踩到底,这辆SUV开始在延安西路宽阔的8车道上一路向东狂飙,风从车窗外疯涌进来,引擎声呼啸,黑色巨人般的大厦和猿猴般的感染体都被这台火红的斯巴鲁甩到身后,一同被甩到身后的似乎还有整个世界……
我死死攥着安全带,觉得现在的场景与《我是传奇》前段的飙车戏份的吻合度高达90%,只不过《我是传奇》里似乎没有一个像这样让人看不透的女孩,平时笑得烂漫,开起车来却像个无畏的富二代……我大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散心?”
许冉冉早就把防化面罩扔到了后车座儿上,把防化服的头罩也捋到了后面,然后扯掉发箍,她一直高束的马尾在潮水般涌进的风中散开,发丝飞舞,她也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风太大了!”
“我说这就是你所谓的散心?”我将我嗓门的音量提到最大。
“什么?”
“……”
从延安西路到南京西路,从上海展览中心广场到人民广场,摇滚换了一首又一首,不知道开了多久,车速突然开始放缓,最终,许冉冉将车子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口。
“买几罐啤酒回来。”许冉冉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张百元钞票举到我眼前。
我一愣,严肃地开了句玩笑:“哎,醉驾可是要吊销驾照的。”
许冉冉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歪头看着我,像个不容抗拒的女王,我认得这副表情,我不想做腰穿,不想做智商测试题的时候,她都会这样看我,所以我只好乖乖地拿过这张百元钞票,打开车门去买啤酒。
我站在这家亮着灯的便利店门口,然后左右环顾,发现再没有一家亮灯的店面,这家便利店就像是漆黑海洋中的一艘亮着煤油灯的小渔船。
我推门进去,这便利店里的物品柜上都是满满当当的,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智商炸弹”危机的影响。
柜台后坐着一个矮个子平头男,他叼着烟,双脚交叉翘在收银台上,手臂上还纹着两条狰狞的黑龙。
“有啤酒么老板?”我礼貌地问了这个平头男一句,在这种末世社会保持礼节还是很有必要的。
平头男半眯着眼没回答我,只是用手虚指了一个方向,似乎对身穿防化服的我并没有太过惊讶。
“多少钱?”我将那个六罐装的青岛纯生放在柜台上问道。
平头男懒洋洋地答道:“180。”
“老板,你这有点儿黑了吧?我身上可只带了100!”原来一罐青岛纯生才3元,这家伙直接给翻了10倍!
“你们这些科学家还会缺钱?现在最有钱的应该就是你们这群家伙了吧?”这平头男的语气竟听不出是戏谑的玩笑还是不满地讥讽。
“这年头钱还有用么?我看都差不多快成一堆废纸了。”我用抱怨的口气也开了一句玩笑:“而且科学家有钱也花不到自己身上啊!”
的确,CDC那群人除了伙食不错之外,并没有其它奢侈的供给,即使有他们似乎也没精力去用。
“算了算了,100也行,不为难你们这些科学家了。”平头男子突然变得大度起来。
就在我拎着六罐装的青岛纯生刚要走时,这个矮个子平头男竟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一脸暧昧地叫住了我:“小兄弟,要想不想看点儿更刺激的东西?”
“什么叫更刺激的东西?”我看了一眼这男人手臂上的纹身,感觉这刺激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男人离开柜台走到储藏室门口,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跟进来。
储藏室的门被打开一道缝,我透过这道缝望去,然后瞳孔一阵紧缩———一群半**人,她们像动物一样被锁链锁住……
“赠送的服务,怎么样,一分钱不收!”平头男一脸**邪。
“变态么?”我扭头便往外走,这家便利店绝对不正常。
可这男子一把拽住我笑道:“别假正经了,你们科学家干的事儿跟我们差不了多少吧,那么多的感染体,还不是被你们随便玩儿?”
“你丫有病吧?”我用力甩开这家伙的手怒道:“我看你被智商炸弹感染的不轻!”
这个平头男突然暴躁起来:“感染?你认为我现在还会怕被感染?政府发的那些防病毒口罩有个屁用!我老婆一直躲在家里连门儿都没出,还不是被感染了!我算看出来了,人类他娘的迟早都要完蛋,可你们这些科学家都找好后路了吧,咱们这些普通人全变成白痴,然后这个世界就是你们这些科学家的了是吧!”
我不再理会这个精神癫狂的平头男,转身快步走出便利店,这时我听到一声痛苦的嚎叫,我立刻加速冲出便利店。
车子旁,许冉冉双手握住一个电击枪,满脸惊惧,在她的脚边躺着一个正在不断抽搐纹身男人。
“赶紧上车!这儿不安全……小……小心后面啊!”许冉冉快步走向车门处,突然她盯着我尖叫一声。
我意识到我身后有人,想要避开但为时已晚,我的后脑勺被棍状物狠狠地敲了一下,刹那间天旋地转,脑子痛得像已经裂开一样,我能感觉到黏糊糊的**淌进我的脖子里……这次是真遇上所谓的末日暴徒了吧……
我捂着头,龇牙咧嘴地跌坐在地上,见到那个平头男手持一截短棍站在我眼前,他缓缓举起短棍,我赶紧扭过头,用胳膊护住脑袋,心想这胳膊估计要废了……
“啊!咳咳……咳咳……你这臭婊子……”
预料中要砸在我胳膊上的短棍并没有砸下来,我只听见平头男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刚要拿开手臂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只手抓住我的左臂开始把我往车子上拖。
见许冉冉左手拿着一罐喷雾剂,我吃惊道:“你这是……”
“防暴喷雾电击枪,CDC的标配,本来是用来防不稳定感染体的,不过看来对付人的效果更好。”许冉冉撩了一下凌乱的发丝,也咳嗽了几声:“真不该把面罩拿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许冉冉背后蓦然出现,一点寒芒闪过……
“喂……”我挣开许冉冉的手,冲过去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然后猛地一个返身,然后我就感觉到后背肩部肌肉有一阵彻骨的冰凉渗入,痛感在扩大,这感觉竟和做腰穿惊人得相似。
“英雄救美”这种事儿我其实真的是从来都没想过的,因为我觉得做“英雄”的人都该有着足够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够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我觉得这些高尚的品格我都没有,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吊车尾,要不是“智商炸弹”爆发,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免疫体,我觉得我今后的生活很可能就跟这些暴徒混混一样儿,甚至更糟……
可在这一刻我发现,原来“英雄救美”从来都不需要什么伟岸的身躯或者高尚的精神,仅仅靠那么一个瞬间的意念,那就是绝对不能让那个女孩受到丝毫的伤害!当你有了这个瞬间的意念之后,你的理性会在瞬间溶解,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上前,无论迎面而来的是匕首还是子弹。
剧痛刺激着我的神经,头也是裂开般的痛,此刻的我本该倒在地上做出一番痛苦的呻吟,可我竟不知哪来的力气,侧身一拳重重地捣在了那个刚刚拿刀的男人脸上,然后这有185的壮汉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
在击打的那一瞬间,我能感觉他的鼻梁骨在我的拳头下折断……这一拳的力道把我自己也吓到了,这是我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打别人,在小学或中学的时候我一直都是个怂蛋,同学间打架我从来都是乖乖挨揍的份儿。
那一拳打完之后我觉得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我一个踉跄,要不是许冉冉从旁扶住我,我估计就真地倒地不起了。
“笨蛋……你……你怎么样了?”
当我整个人几乎都瘫在了许冉冉的身上的时候,这个女孩终于失去了往日淡定的表情,她将我的右臂绕过她的脖颈,一副哭腔。
“爽……揍人真爽……”我迷迷糊糊地嗫嚅着……该死,看不清东西了……
“爽你个大头鬼啊!”许冉冉哽咽着呵斥我一句,然后扶着我往车子那儿慢慢挪去。
“他妈的还想走?!”那个185的壮汉捂着鼻子站了起来,横在车和我们之间,鼻血糊满了他的整个下巴:“大头,这个男科学家留给我,我要废了他的腿脚!”
“喂……”我低低地叫了许冉冉一声,然后费劲儿地拿下我沾满血污的防化面罩,递到她面前:“戴上赶紧开车走,这样架着我们一个也逃不了……”
“笨蛋,你耍什么酷啊!我是你的监护员,做英雄还轮不到……唔唔……”
也不知怎么的,看到许冉冉泪眼婆娑骂我“笨蛋”的这个场景,我的雄性荷尔蒙一个激增外加大小脑同时短路,然后我便直接吻在了这个女孩粉嫩的唇上……我有些流氓地想着,小样儿,这种情况下你肯定不会扇我吧!唉,一旦做了一次英雄,这“英雄癌”的症状就停不下来了啊……
我一把甩开还处在呆愣状态下的许冉冉,然后扑向那个壮汉。
“走啊!”
我作为万分之一概率的智商炸弹免疫体,最后却死在自己的同类手上,真是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