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光线迷离,空气氤氲如雾,左手边的恒隆广场与右手边的中信富泰广场遥遥相望,我发现自己站在南京西路的十字路口中央,不同颜色的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紧接着,形色容态各异的人潮从人行道四面八方地涌来涌去,有不停打着电话西装革履的商务男士,有挎着精致包包面容靓丽的时尚女郎……他们都神色匆匆。然后,以我的位置为中心,他们沿着斑马线越走越快,逐渐与车流同速,于是,所有的色彩全都融汇在一起,成了难看的灰色。
我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惊恐地望着这圈灰色的墙壁感到惘然无措。
“笨蛋!”
突然,我听到一个奇特的呼喊声,粗粗的,按理说这声呼喊肯定会像一滴雨水,淹没在上千台汽车轮胎摩擦路面声与上万人的喧嚣声的海洋中,可恰恰相反,这滴水仿佛蕴含了无限的魔力,滴入这片海洋后,整片海开始以令人讶异的速度冰封———这个都市的喧嚣声在迅速消失,像是在电视机前看电影被某人的遥控器一下子调成了静音,只剩下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而且在不断变大,最后变成了贯穿脑际的轰鸣……
“笨蛋!”
“笨蛋!”
……
灰色的墙壁瞬间分崩离析,在碎片飞落的空洞里,光斑掠动,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笨蛋,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许冉冉握住我的手,一见我睁眼就开始大声惊叫,就像电视剧里历经数十载终于唤醒了植物人丈夫的妻子。
这不像她,我的记忆里她喜欢用戏谑的笑调侃周围的一切,我觉得她此刻更应该说的是,笨蛋,当英雄的感觉不错吧?下次还想不想再试试?
“我去……我……还活着啊,我这生命力也太顽强了吧……啊!”我试着挣了一下想坐起来,然后就身体各处都开始痛,尤其是背后,于是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笨蛋,瞎动什么!”
许冉冉起身扶住我的肩,让我轻轻地平躺下,然后一脸古怪的笑容:“是够顽强的,头被敲成了轻度脑震**,身上又被扎了5刀,尤其是后背那刀,差几厘米就伤到了你的脊椎神经,你知道么,如果真伤到了你的脊椎神经,你下辈子就要在轮椅上过了!”
“哎,不对啊,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把我救回来呢?难不成你就凭防暴喷雾和电击枪放到了那3个家伙?”
“我可没那么神勇了……”许冉冉目光掠过我,投向窗外,悠悠地说:“帮我们的其实是智商炸弹感染体……”
“哈?什么意思?”
“其实也不算是帮啦,嗜血是肉食动物的本能,成千上万的智商炸弹感染体在这座城市里游**,他们渐渐组成了一个新的族群,三年来食物的短缺加上之前清扫部队的清扫,现在的感染体全都是饥肠辘辘的猛兽,我推测是你的血腥味被它们闻到了,它们开始大量朝我们的位置移动,在我利用喷雾和电击枪和那群混蛋僵持的时间里,它们就像群狼一样包围了我们……”
“我去.....”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上千个衣衫褴褛,发须杂长的人半蹲在你的眼前,他们像动物一样撒尿、睡觉和嚎叫,尽管他们其中有一些可能曾经是某个大明星或者身价千万的富豪……他们聚在一起,以另一物种的名义来把你当做食物来捕食,细细想来,这个地球上人类应该已经不再是数量最多的灵长动物了吧。
“然……然后呢?”
我沿着唾沫紧张地问道,就像个睡前听妈妈讲鬼故事的小孩儿。
“然后,然后那几个败类就躲回便利店里了呗,我就趁机把你拖回车上,然后一路飙回来了啊……”
许冉冉轻描淡写的口气让我失落不少,当时的情形肯定是万分险恶才会让那些丧心病狂的混蛋赶紧丢下我们躲回便利店里。恐怕那些茹毛饮血的感染体应该已经离我很近了吧,近到纵身一跃就能扑上来把我们撕成碎肉。
我偷偷瞄了一眼许冉冉,并想像了一下当时这个女孩的面对成百上千只“野兽”时的表情,想像她奋力把我拖拽到车上时的表情……可是我从她现在的脸上总也想像不出来。
“笨蛋,好好休息吧!”许冉冉起身,轻怕了一下我的脸。
“喂!”我在她推开病房门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喊住了她。
“怎么了?”
许冉冉侧身,右手还握在门把手上没松开。
“……没事……”我在这一瞬想到了很多事情想问她,当然最想问的是那一吻怎么样,不过这问题我觉得有些流氓,而且自己当时的做法多少有些乘人之危,所有我讷讷地选择了沉默。
“喂笨蛋!”许冉冉走出房间,但在带上门的前一刻她停住了,她侧过脸喊了我一声,然后整个人转过身来,笑容出奇的认真而宁静:“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缠满各种白纱布插满各种针管的我愣了一下,然后苦笑……我想我和许冉冉的关系就是从现在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的吧。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虽然各国政府口号喊得依旧响亮,但智商炸弹特效药和疫苗的研发仍然遥遥无期。
我每天隔着窗户,往医院楼下眺望,驻扎在医院周围的驻军数量正在悄然减少,我好几次趴在窗户边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发病的士兵被周围其他穿防化服的士兵拖走,即使是穿着防化服似乎也无法阻止被智商炸弹感染。
虽然感染比例很少,但不得不承认,即使是CDC和医院里的医生们也在不断被感染,智商炸弹就像个无孔不入的恶魔。
有一次我正要做腰穿,可是许冉冉却告诉我手术可能要推迟一会儿,因为之前那个一直给我取脑脊液的中年男人被感染了,发现他的时候,他正仰着头喝饮料似得在喝生物安全柜里存放的脑脊液样品,空试管被扔的遍地都是。
不过即使是这样,大家的脸上也鲜少出现惊恐的表情,只是麻木。没有惊恐可能是因为智商炸弹本身并不会带来什么可怕的病痛与病变吧,只是单纯地把人变成猴子猩猩,从另一种角度来讲,这种病毒还是有它仁慈一面的。
我躺在我大号的双人**,无聊地翻来覆去,最终还是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如果许冉冉不来看我的话,会非常无聊。虽然在这个大号的房间里,娱乐设备应有尽有,电脑那是不用多说的,包括PSP、360、VR……但我并不是个爱玩游戏的人,因为我脑子比正常人要笨的多,玩游戏很难通关,我斯坦福—比奈智商测试的结果是91,在现21世纪的当下,这个数据绝对可以被叫做“笨蛋”了,这也是为什么许冉冉经常开玩笑说我不会被“智商炸弹”感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笨蛋,没有智商可供这些病毒“轰炸”。
电视节目越来越少,可供选择的频道也越来越少,到现在为止,就剩下了一个CCTV1还坚持每天晚上7:00准时播报,虽然主持人换了又换,播报时间缩了又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节目就是咱中国老百姓的一个定心丸,它能正常播出就意味着我们的国家还没有彻底陷入混乱,就证明我们还没有被智商炸弹彻底摧毁,就代表着希望还是存在的,虽然它已经渺小到了微观世界里。
我记得在智商炸弹爆发的第一年里,新闻联播里播报了一件不怎么严肃的新闻,不禁不怎么严肃,甚至还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报道中称,门萨和世界智联里的一些人基于“智商炸弹优先感染智商较高的人”的这个现象发表了一个论断,说这是低智商者的迫害,他们想要利用病毒消灭高智商者。可紧接着就有所谓的低智商者站出来,在网络媒体上讽刺说,凭他们这么低的智商,怎么可能是制造出这么厉害的病毒,指不定就是你们这些高智商人群想搞智商歧视、搞人种优劣屠杀,想造病毒灭掉所有低智商者,结果玩火自焚,是罪有应得……
突然,我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许冉冉站在门口,一脸平静地说:“跟我来。”
今天,她竟没有笑。
许冉冉走在我前面一言不发,我双手插兜跟着她也沉默不语。她今天比往常都高挑,我目光往下扫了一眼,发现她今天竟然穿了一双高跟鞋,黑色的,高跟上还有漂亮的镶钻装饰,要是走在阳光下,偷看她小腿的男人肯定会被晃花了眼吧……
我其实是在等着她先开口,我俩一直都是这样的,她总是话题的发起者,我被动应答。
走到电梯,进电梯,下到11层,一直到走到院长室门前,她依旧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就在她要打开那扇门之前,我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摁住她放在门把上想要转动的手,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啊,笨蛋,你是不是神经过敏了啊?”许冉冉朝我笑了一下,推开我的手,然后转动了门把手。
门打开,房间里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穿白大褂的老头子,一个是穿军装的年轻女孩。
穿白大褂的老头子我比较熟,是CDC的负责人,对我蛮好的,但穿军装的这个女孩子我却没见过,她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过来,冷冰冰的。
“小高啊,给你介绍一下,北京军区司令部参谋长,刘心婷少将。”老头子拍了拍我的肩。
开玩笑吧,这么年轻就是少将?还是军区总参?难道北京军区那边的高级将领都感染了智商炸弹了么?
惊讶之余,我还是不得不伸出手和这个女少将握在一起。
“小高啊,北京那边有一个大的实验项目,需要大量‘智商炸弹’免疫体,而且时间比较紧迫,刘心婷少将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任务是将长三角这一带的所有免疫体全部接到北京,上海共13个免疫体已经陆续登机,你……”
“配合你们做完实验还会送我回来么?”我打断了老头子的话,盯着这个女少将的眼睛,问出我最关心的问题。
女少将刚要说什么,许冉冉在我后面挖苦我道:“笨蛋,实验完过后还留你干嘛,北京那边大人物那么多,留你在那儿浪费口粮?”
女少将目光冷峻地看了我两眼,点了点头。
“实验要进行多久?如果时间太长我就不去了……”我耸耸肩。
“你要清楚,这是命令,由不得你。”刘心婷冷冷道:“如果是因为少了一个实验体而导致实验失败,你将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这个女少将说话的气场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符,肃杀的眼神中透出的意思好像是:你要是不去,我完全可以当场毙掉你……最终我妥协了。
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华山医院楼顶。
螺旋桨高速旋转,这架涂满绿色迷彩的直升机正在呼啸着腾空而起,,我透过舷窗,看到许冉冉和老头子的身影在慢慢变小,一同变小的还有医院楼下稀稀拉拉的驻军,各种高楼大厦,最后变小的是整个上海……
“那是你女朋友?”坐在我身边,一直冷冰冰的刘心婷突然很八卦地问了我一句。
我愣了好一会儿,说:“不是啊……”
“哦……”刘心婷没再继续八卦下去,但突然递过来一份文件:“签个字吧。”
我漫不经心地结接过来,然后打开,看到文件眉头上写着火红的四个大字“种子计划”。
“这是什么鬼?”我皱着眉头嘟囔着,然后一页页翻阅起来,可越翻我越感觉到不对。
“无罪者是什么?!”当我看到“政府与军队将由‘无罪者’全权接手”的那行字后,我意识到我似乎上了条贼船:“你们到底是谁?”
刘心婷笑了笑:“人类的新希望。”
“少扯淡!”我高声厉喝。
刘心婷很平静,她别过头看着窗外,问了我一个很诡异的问题:“你真的认为有所谓的智商炸弹病毒吗?”
“你……你什么意思?”这阴谋感十足的反问,我颤抖道:“没有病毒,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智力退化成白痴?”。
“你知道禁果么?”
“不就是亚当夏娃偷吃的那个么!真当我是笨蛋么!”
刘心婷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字一顿道:“圣经创世纪中提到,禁果,即智慧果,吃了能辨善恶、知羞耻……亚当夏娃就是因为偷吃了禁果才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来到人间繁衍出了人类,于是,人类便有了原罪……根据达尔文进化论,人类应该是由古猿进化而来的,但进化论也只是一种假说而已,物种的基因是稳定的,一个物种哪怕出现了某个个体的变异,也不可能整体向一个方向进化,最终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物种……所以,古猿进化到人类,必然存在一个外部因素的干预,这种干预使古猿的大脑迅速进化,在大脑皮层的初级区、次级区之上,进化出了联合区!这个干预,就相当于《圣经》中的禁果!”
“可……可这和人类智商退化有什么关系?”
“如果把禁果类比于一种可以令智力快速进化的‘药’,那么,要是这种药有药效呢?”刘心婷瞳仁闪烁。
“你……你的意思是……”
“根本就没有‘智商炸弹’病毒,各大国早就确认了这次智力大衰退不是由外部影响的,而是源于人类遗传物质的内部,它们就像一颗无法拆除的定时炸弹,蛰伏了几千年,现在终于爆炸了。”
“可……可为什么要说……”
“为什么不直接公布这个真相是么?”刘心婷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她语气悠然道:“因为人们需要希望啊,比起命中注定的智力大倒退,病毒‘智商炸弹’是不是更能让人们有一线希望呢?因为大家起码能不断祈祷着特效药和疫苗会在某一天忽然被研制出来……”
“维稳?”我嗤笑一声,难怪即使是在生物安全等级那么高的实验室里,也会有医生被“感染”。
刘心婷点点头,也不否认。
“不对!”我突然道:“如果说不存在病毒,为什么要进行腰穿脑脊液检测呢?大脑皮层联合区神经元细胞突触平滑化,靠腰穿检测脑脊液应该检测不出来吧?”
“想不你连突触平滑化都懂……”刘心婷有些惊讶,随即道:“你以为突触平滑化是树突和轴突消失了么?不,它们只是被神经元细胞‘抛弃’了而已,进而变成了一个个游离的小蛋白质个体,透过脑膜,进入了脑脊液的循环,所以判断是否退化的依据就是,做腰穿取脑脊液,看其中是否存在突触蛋白质个体。”
“原来……原来如此,这么说,像你我这样智力没有发生退化的就被称为‘无罪者’?”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那‘种子计划’到底是什么?”。
“‘无罪者’是为了区别于偷吃了‘禁果’的‘原罪者’,这个称谓最开始是由梵蒂冈教宗提出的,然后被各大国普遍采用……当然,我们这些‘无罪者’应该也只是某个基因或某段DNA发生了变异,而幸免于难吧……”刘心婷笑了笑,继续说道:“‘种子计划’是各大国高层为了延续人类文明而决定启动的一项绝密计划,秘密寻找‘无罪者’,再对这些‘无罪者’进行秘密培养,以便于‘无罪者’日后能够接手庞大繁杂的人类文明……但这个计划首先是要将所有‘无罪者’安置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慢着慢着,绝对安全是什么意思?”我诧异地反问:“你的意思是华山医院不安全?”
“不是华山医院不安全。”刘心婷看着我:“而是整个上海都不安全!”
“你什么意思?”
刘心婷继续道:“你好好想想,一个有着7000多万只猴子猩猩的城市会安全么?”
“他们又不是老虎狮子!”
“谁告诉你猴子猩猩就不吃肉呢?你没听过一个成语叫做‘会饥不择食’么?”刘心婷面目有些狰狞:“像人这种理性生物都会饥不择食,更何况是那些智商已经完全退化成猿猴的低等动物呢?”
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何梦瑶,如果一直不给她吃的,她有一天是不是也会扑上来把我当成食物呢?
刘心婷指了指舷窗外:“瞧瞧下面吧,7000多万只野兽正在嘶吼,上海这座城市中能吃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它们横扫一空……”
“喂!”我急道:“那上海CDC他们什么时候撤离啊?”
“谁告诉你他们要撤离了?他们又不是‘无罪者’。”刘心婷笑容古怪:“况且,他们从一开始就有了牺牲的觉悟……”
“你什么意思!”我一把揪住这个女少将的衣领吼道。
“他们是‘园丁计划’的执行者……”刘心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愤怒,语气竟出奇的淡然。
“‘园丁计划’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园丁计划’是‘种子计划’中的第一阶段,研究阻止智力退化的方法只是他们其中一项小任务,他们主要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无罪者’……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上海CDC的人,他们都是军医,在到达上海前他们都是签了保密协议书的,而且他们都是自愿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松开手,颓然跌坐回座位上:“可如果他们不是‘无罪者’,为什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智商退化呢?”
“神经干细胞NSC移植……”刘心婷整了整衣领,然后说:“他们在退化浪潮开始之前就开始定期局部注射NSC了。”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月总有几天见不到许冉冉的原因么?许冉冉……她从一开始知道没有什么智商炸弹病毒么?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也会智商倒退回猿猴的水平么?可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啊!她为什么每天还能笑着骂我笨蛋,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啊!
一幅幅画面在我脑海中以F1的速度来回穿梭,在每一幅画面里,那个女孩都在笑着对我说:“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我他妈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啊!
我紧紧捏住拳头,几乎要捏出血来。
“能不能……回去……带上她吧!”我埋首,低低地哀求道。
刘心婷摇头道:“就算带上她又能怎样呢,她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大脑皮层联合区神经元细胞突触平滑化的速率是递增的,定期注射NSC只是是扬汤止沸,无法从根本上避免智商的退化,撑到现在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你应该也能察觉到她最近的异样了吧?”
是啊,最近的她似乎总是在躲着我,即使是做腰穿也很少和我说话.....应该是不想让我发觉她语言中枢的神经元细胞已经开始大规模平滑化了吧……
“我不在乎……”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机舱座位有限,她如果上来的话,就意味着一个‘无罪者’无法登机……”
“那他妈的就把我也放下去!行么?!”我贴着这个女少将的脸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开始佩服我自己,我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嗓门儿对一个漂亮女生这样说话,而且爆了粗口。
刘心婷被我吼得愣在那里,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侧过脑袋讷讷道:“你确定?”
“笨蛋。”我耳边似乎响起了那个女孩的声音,于是我引用了《武林外传》里那段经典的回答:“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当直升机还离医院楼顶三四米的时候,我便要迫不及待地往下跳。
就在我要跳下去的前一秒,刘心婷拽住了我的胳膊:“看得出她喜欢你,否则当时在你没来之前也不会嘱咐我帮她撒那个“实验”的谎……她是个好女孩,如果可以的话,你该给她一个婚礼的……”
我看着这个飒爽与文静并存的女少将,认真地说一句:“谢谢。”,然后敬了个军礼,便纵身一跃。
我发现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的渴望能够立刻见到那个束着高马尾的女孩儿。
我脚一粘地,就撒丫子往楼下狂奔。我穿过一条条走廊,穿过一间间实验室,逢人便问:“许冉冉在哪儿?许冉冉在哪儿?”
大家全都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我,在他们的想象中,我这个“无罪者”应该已经随着那架直升机去往一个全新的世界了,可为什么会再度出现在这个即将成为地狱的地方呢?
“没看到她啊……”
“好像在3号实验室那儿吧……”
“不对吧,好像看她朝隔离室那边去了……”
……
我从1楼一直找到20楼,从实验室找到到隔离室,可许冉冉好像凭空消失了似得,要不是我从她的办公桌里翻出了一张她的照片,我恐怕真的会生出一种“这个女孩其实只是一个美好的幻象”的错觉。
我蹲在20层通往21层的楼梯口处,低着头,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
这时,我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亮蓝色的阿迪达斯慢跑鞋。
我猛然抬头,目光与许冉冉的撞在了一起,她眼眶红红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笨蛋,你……你怎么……”
但是她的话并没能说完,因为她的嘴被我用我的嘴彻底地堵上了,然后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一开始还“呜呜”地挣扎着,但后来似乎是认命了吧,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我卯足了劲儿,一把将她整个人横抱在怀里,然后往楼下走去。她推搡着我喊道:“笨蛋,你……你想干嘛啊!”
“我们去结婚!”
“什……什么啊?”
……
我环顾四周,我原来的房间被改成了新房,也不知道CDC那群家伙从哪个超市找来了崭新的大红色被褥,不过别说,给他们这一捯饬,还真有些喜庆的感觉,但我还是笑不出来。
我记得当初许冉冉把我领到这个房间门口,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酷酷地拽了一句英文:“Welcome to your new home!”
然后我丝毫没有被她的热情所影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扫视了一眼这个超大的房间,觉得无比冷清。
我当时问了一句:“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
“要不我来陪你住啊?”许冉冉的笑容突然像狐狸一样狡黠甜腻。
意识到危险的我“呵呵”了一声,愣是没接她的话。现在想来,当年还真是被她一语成谶。
“笨蛋弟弟,开……开心点儿啊!好歹今……今天是我们的新……新婚之夜啊!”许冉冉躺在我的怀里,像以前一样搓了搓我的头笑道,她精神萎靡,说话也不再连续,就像刘心婷说的,她已经快到极限了吧……
“对了……我唱歌给你听吧……我唱不出来的时候……就代表……”许冉冉朝我妩媚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你开心就好……”我抚摸她的脸颊,拼命地挤出笑。
于是,许冉冉真的开始唱了。她坐在我的怀里,我左手抱住她的腿,右手揽住她的腰,听她轻轻地唱一首《越简单越幸福》……
她的嗓音比一般女孩子要粗一些,唱起来别有一番韵味,唱完这首之后她又开始唱《何以箫笙默》的主题曲《默》,然后是阿悄的《你怎么能够》,董贞的《梦太晚》……
她一首接着一首地唱着,不知疲倦。一开始还很流畅,她还能伸出手,不时地摩挲我的脸颊,微笑着和我对视。
然而,渐渐的,她唱断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她的调子还在,但她眼神游离,已经开始咬字不清了.....
她的语言中枢正在崩坏,可我看得出来,她拼命地想要集中精神,拼命地想要维持住音调……
“别唱了……”听着她逐渐唱哑的嗓音,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我的眼泪最终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我颤抖着紧紧拥抱住她,仰面大喊道:“求你别唱了啊!”
可她似乎听不到我的话,仍在低声哼唱,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如梦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再也听不到冉冉的歌声了,甚至连低微的梦呓声也没有了。我停止了颤抖,心仿佛突然被浸入冰冷的深渊。
我缓缓地将满是泪痕的脸从她的秀发中移开,望向她的脸……
她的眼神不再涣散,而是纯净地像一汪清泉,她歪着脑袋,朝我微笑,笑容一如从前,只是从未有过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