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花谢

这天下午,张剑生代了陈剑平,与其他七大门派之首在桃源洞外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上会谈,与会的还有慕容不朽和邓天川二人。张剑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了,众人也便恍然大悟。向云鹤心有惭愧,道:“张三侠,上次向某恩将仇报与你为难,此番蒙你不计前嫌再次相救,向某实在感激不尽。”张剑生笑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向掌门言重了。”二人相视一笑,冰释前嫌。杨天松道:“这魔教一日不除,这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宁,况且当年青城双煞遗孤当了教主,想必他对当年爹娘之死怀恨在心,其手段势必比花流水更要变本加厉。”向云鹤叹道:“当年他爹娘之死虽是咎由自取,却也是因我昆仑派而起,因此连累了各位朋友,向某当真过意不去。”向云鹰心浮气躁,道:“大哥,自古邪不胜正,大不了你我兄弟二人联手,去跟那魔头拼个你死我活!”向云鹤道:“也罢,若叫他杀了,解了他多年的心头之恨,或许便可免了一场武林浩劫罢?”韩千海道:“那魔头心思难以捉摸,向掌门万不可意气用事。”向云鹰道:“那你说该当如何?”韩千海哑口无言,少林方丈净空合掌道:“阿弥陀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人武功修为高深莫测,如今又已入了魔障,倘若不除,终是大患。”邓天川道:“大师所言极是,只是时日一长,那魔头迟早寻到这里,我看我们还是另寻他处,再从长计议罢。”杨天松灵光一闪,道:“贫道倒有个拙计,不知可否一试。”风华师太含笑道:“杨掌门若有甚么法门,不妨直说。”杨天松道:“听闻河间七雄是江湖上极有名气的杀手团伙,不如我们便出重金聘请他们去将那魔头刺杀了?” 崂山派掌门王天化道:“不成不成,连我们联起手来都不是那魔头对手,这世上恐怕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更何况是甚么河间七雄?”杨天松道:“众人拾柴火焰高,那魔头纵有三头六臂,难不成抵得过泱泱江湖的合力反击?”慕容不朽道:“杨掌门所言不错,眼下老夫便有个更好的法子,可将那人除掉。”张剑生面露喜色,问道:“甚么法子?”

慕容不朽站起身来,道:“我们虽然人多势众,却如同一盘散沙,一捏便散,更何况深谙武学之道的人,怎会不知各个击破的道理?”张剑生道:“那依前辈之意……”慕容不朽道:“依老夫之意,便是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们再将自身功力修为尽数传给他,合力造就一个顶尖的高手出来,到时何尝不能与那魔教妖人一战?”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呆,均觉在理,又觉不妥。杨天松忙道:“这可千万使不得,方才净空大师也说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的武功修为一旦高到某种境界,难免心生暇念,入了魔障。”慕容不朽笑道:“杨掌门此言不错,只是此间却有一人能叫大家信服。”众人心念一转,纷纷往张剑生投去目光。慕容不朽笑道:“此人便是张贤侄了。”张剑生登时不知所措,道:“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张某区区一个后生晚辈,无德无能,岂能叫大家信服?我看还是另寻他人罢。”净空沉吟半响,淡然道:“除了张施主,确无更合适之人。”向云鹤道:“是啊,张三侠两次仗义相救,我向某第一个信得过他。”向云鹰道:“大哥信得过的人,我自然也信得过。”邓天川笑道:“张兄弟为人我邓某也是再清楚不过的。”张剑生道:“这……这……”净空含笑道:“慕容施主此计甚妙,张施主不必推辞了,老衲看得出你根骨奇佳,是世间罕有的武学奇才,此间能将八派武学在短时间内融会贯通的也只有你了,老衲天生愚钝,靠着勤学苦修才有今日修为,与天造奇才相比却也是望尘莫及啊。”王天化道:“也罢,老道年事已高,本想着魔教一除便退隐江湖,甚么武功修为对我早已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张剑生犹疑道:“话虽如此,只是将自身内力尽数传给他人,终究伤及经脉,日后岂不成了废人?”慕容不朽正色道:“贤侄不必多言了。”说着闪到张剑生身后,盘坐下去,点了他颈间大椎穴,道:“四象皆空万虑抛,意守丹田封七窍。”张剑生动弹不得,无奈闭目照做,慕容不朽双掌压在他后心,一股内力正源源不断地往他膻中气海汇去,过了一会,二人俱是大汗淋漓,备受煎熬。三炷香时间过去,慕容不朽毕生内力尽数传到张剑生体内,更显面容苍老,伸指解开张剑生穴道,险些昏晕过去。张剑生顿觉体内气血翻涌,忙运功调理内息。之后,邓天川与余下七派之首共计一十一人,先后将毕生内力传给了张剑生。张剑生调理完内息,纵身跃开,在周身四处运起龙象神功,“喝”的一声,龙象真气四散开来,震得整座山谷为之摇晃。

慕容不朽欣然笑道:“我慕容家族的龙象神功、青霜剑法你已学会,现下老夫再将白雪剑法传授与你。”当下将白雪剑法的心法口诀、招式要领一一跟张剑生说了。张剑生心领神会,挥剑舞了开来,已有小成。当日又将少林韦陀掌、金刚功,昆仑鹤爪手、四象两仪功,峨眉玉霞护体神功,华山牛毛细雨点穴手粗略学了一遍。

几个时辰过去,夕阳西下,暮色沉沉,张剑生等人回到桃源洞去了。哪知刚要跟各派弟子粗略交待会谈商议之事,忽的四下寒风骤起,跟着传来一阵密麻的脚步声响。张剑生与七派之首对视一眼,道:“难道魔教竟然这么快便寻到这里来了?”净空忙道:“各位施主都请退回洞内,做好应敌准备。”众人照做,哪知脚步声越来越近,传来一人叫喊声音:“爹爹,叔父,一冲来了!”跟着一帮人马已在不远之外,张剑生瞧清来人面目,见当先一人正是向一冲,同来的还有黄一平、慧能等一干与会天门山乾坤大会的各路豪杰。张剑生等人不禁心下一宽,向氏兄弟更是喜出望外,向云鹤奔过去道:“好冲儿,你怎么来了?”黄一平抢道:“向掌门,我们本来合计着去救你们的,哪知半道上遇到了武当派陈掌门,他说你们都在这,我们便立马赶来了。”杨天松脸有不悦,待得黄一平来到身前,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岳阳大会众多好汉,倒数你脚下抹油溜得最快,平日里我教你的便只危难时溜之大吉的功夫么?”杨天松当着众人之面训斥一番,黄一平顿觉脸上无光,摸头强笑道:“师父大大误会我啦,我……我是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回头找帮手去救你们的。”杨天松“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黄一平眼尖,忽然望见张剑生夫妇等人,登时一愣,伸着头看去,又抹了抹眼珠,见没看错,喝道:“姓张的恶贼,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可让我们找着你了!”说着抡起拳头,杨天松白了他一眼,喝道:“还嫌不够丢人么?退下!”黄一平心下委屈,道:“师父,那日不正是这厮在岳阳大会上大打出手的么?怎么你们……”净空方丈微笑道:“黄施主,你们遇上了陈施主,他没跟你们说起此事么?”黄一平道:“说起甚么?他死了相好,话也不愿多说就走了。”净空方丈也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说了。同来的各路豪杰闻言,纷纷道:“原来如此。”一场弥天误会也就这样拨云见雾,彻底解开了。

之后,净空方丈说起了今日七派之首加之慕容不朽、邓天川二人将毕生功力传与张剑生一事,在场众人纷纷感慨唏嘘,各持己见。黄一平当先道:“倘若此番当真将魔教铲除,到时天下唯武当派独大,这可如何是好?”一武当派空字辈弟子道:“三师叔生性淡泊,从不会恃强凌弱。”净空方丈道:“事既已定,不必多言,老衲信得过张施主。”邓天川笑道:“是啊,张兄弟若有异心,此时大可反目,何必再去和那魔头赌命相搏?”众人顿觉在理,消了几分顾虑。向云鹤感慨道:“十几年了,是时候了结那场未了的恩怨了。”净空方丈含笑道:“待此事了结,向施主不如随老衲一同归隐山林,与山水林木作伴?”向云鹤略一沉吟,合掌道:“说到底也是我三弟云雀有过在先,向某愿落三千烦恼丝随在大师左右,代弟忏悔赎罪。”看了向一冲一眼,道:“一冲啊,昆仑派大小事务,以后就落在你肩上了。”向一冲一时心涩难言,杨天松哈哈笑道:“老夫对这江湖也已有几分厌倦了。”看了七派之首一眼,续道:“大隐于市小隐于林,不如到时大家便作个伴,也好有个照应?”韩千海拱手笑道:“愿如杨兄所言。”净空方丈会心一笑,道:“江湖大同,当自吾等而起。”在场众人顿时豪情万分,纷纷拍手叫好。

时光流转,这一日傍晚,张剑生正在林间习练崂山派无锋掌法。忽见一女子朝已奔来,正是阿雪,张剑生道:“阿雪,你来啦。”收功站定,朝她走了过去,见她神色焦急,忙轻声问道:“怎么啦?”阿雪道:“陈伯伯他……”张剑生道:“大师兄?他回来了?”阿雪拉了他手,道:“你跟我回去看看。”二人穿林过木,来到桃源洞外,见陈剑平浑身是伤,双目紧闭,此时方剑松和陆剑风正运功给他疗伤,净空等人在旁不住摇头叹气。张剑生自觉有愧于他,这些日子以来时常挂念他安危,忙奔了过去,俯下身去,急道:“大师兄!你这是……”握着他发冷手掌,又见他黯淡面色,知是受了极重内伤。陆剑风望着张剑生,无奈道:“大师兄去魔教总舵找那魔头报仇,我没能拦住他……”陈剑平睁开眼来,咬牙道:“剑风……废……废话少说……”张剑生道:“大师兄!我运功给你疗伤。”陈剑平不屑道:“滚开!”张剑生一头雾水,转到陈剑平身后盘膝坐下,却听陈剑平又喝道:“叫你滚开……没……没听见么!”张剑生顿时不知所措,寻思:“晓晗之死终究和我脱不了干系,也难怪大师兄会这般厌恨我,罢了,罢了。”顿觉自找没趣,心下很是失落,起了身来,迈步离开了桃源洞,心事重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在林木之间走走停停。阿雪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双秀目凝视着身前男子,久久不愿离开。二人一番辗转,也不知走了多远,忽见前边不远处一片白茫茫的花海,张剑生转过身去,携了阿雪的手,道:“我们……过去看看?”阿雪轻轻“嗯”了一声,日暮降临,二人缓步往花海走了过去。

花海飘香,闻之叫人好不心旷神怡。阿雪俯下身去,见纤枝绿叶,托着四五片雪白花瓣,探出一枚细小花蕊,恰似仙子伴云,好不赏心悦目。阿雪轻轻拈了一片花瓣,微笑道:“张郎你看,这些花好美啊,你可知他们唤甚么名儿么?”张剑生摇了摇头,放眼远望,道:“此地四面环山,冷暖兼宜,倒是栽花种叶的好所在。”花海旁不远处生着一株无名老树,二人在树荫下坐了下去,张剑生触景伤怀,一阵感慨,道:“阿雪,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罢,你可想听么?”阿雪柔声答道:“想。”张剑生便将早年在杭州城得遇吴平波之后一波三折流浪江湖遇到秦氏姊妹直至后来学艺武当的事尽数说了,阿雪怔怔地听着,不禁秀目含泪,道:“原来……原来如此,远远不止以前师父跟我说的,你不早些告诉我。”张剑生道:“一言难尽,难以启齿。”阿雪呆了一会,道:“你对不起我娘,也对不起我姨娘。”张剑生叹道:“人之一生若无遗憾,该当多好啊?”忽的欣然一笑,侧过身子,望着阿雪模样,道:“好在老天尚有眼,没叫我对不起你。”阿雪羞愧难当,一张雪白的脸蛋上透着沁人微红,好不叫人心生怜惜。

夜色沉沉,茫茫九天银河之上落下一幕幕银白月光,洒在花海朵朵白花之上,整片花海顿时白光四溢,交相辉映,如梦如幻。阿雪望着张剑生一眉一目,微笑道:“张郎,不如我们为这些花儿取个名字罢。”张剑生道:“甚好。”起身走上前去,摘来一朵白花,二人端详了良久,阿雪道:“算啦,我想不到甚么好听的名儿。”张剑生嘴角微扬,撵着那朵白花在阿雪面前晃了晃,阿雪不明其意,待要相问,却听张剑生道:“我瞧这花生得与你一般好看,不如便取作雪女花罢?见到这些花,就好像见到了你一般。”回头望了望身后老树,道:“这树也没有名字,便取作雪女树罢?你觉得如何?”话音一落,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了流转,甚么甜言蜜语都不及这寥寥数语更能打动人心,阿雪心神**漾,如痴如狂,望着张剑生久久不能自拔。

星移斗转,张剑生心血**,道:“大事尚未了终难心安,古人闻鸡起舞,今日我便观花起舞罢。”起身舞动身躯,将身负武学尽数使将开来,忽而沉重如山,忽而轻盈如水,飘逸绝伦,好不精彩。阿雪望着身前男子形影,心神俱醉,想道:“今生今世能够遇上他,和他相知相爱,已经没甚么遗憾啦。”过了一阵,长夜渐深,二人身心乏累,在花海旁老树荫下相拥入睡。

次日晓风残月,张剑生醒了过来,见阿雪兀自还在熟睡的可人模样,也没叫醒她,轻轻背起她身子,离开了雪女花海。哪知走到半途,迎面走来一个男子,正是方剑松。待得碰面,方剑松道:“师兄,我可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张剑生见他面有乞色,似有心事,便问道:“师弟,可有甚么事么?”方剑松神色纠结,一阵欲语不语。张剑生见他手心撰着一张纸条,随口问道:“那是甚么?”方剑松忙将手缩到身后,道:“哦没……没……大家……大家都在山洞等着你回去呢。”张剑生微笑道:“那走罢。”方剑松忙道:“好……好……”又行一程,阿雪醒了过来,见了方剑松,忙跟他问好,想要从张剑生身上下来,却听张剑生道:“过会就到啦,还是让我背着你罢。”阿雪脸现红晕,在张剑生耳边细声道:“等会叫别人见着了,可……可羞死人啦。”张剑生微笑道:“丈夫背一背妻子,天经地义,有甚么好羞人的?”阿雪微嗔道:“好罢,随你啦。”眼见离山洞越来越近,方剑松终于按耐不住,拦在了张剑生身前,道:“师兄……且……且等会,我有事相求于你。”张剑生微笑道:“有甚么事便说罢,若能帮上的,师兄我定然尽力帮你。”方剑松将手中纸条交到张剑生手里,道:“你把它交给白姑娘,说是我写给她的,她……她就会明白的。”张剑生和阿雪登时一愣,明了他心事,张剑生道:“师弟……你……你可是看上白姑娘她了?”方剑松顿时羞愧难言,道:“我……我不知道……”张剑生哭笑不得,道:“我会代你交给她的。”三人又行一阵,方剑松忽的道:“还望师兄不要笑话我,师弟我至今无妻无子你是知道的,我……我心幕白姑娘已久啦,只是碍于害臊始终没能当着她面说出口来,这次……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若能得她芳心,我方剑松万死无憾!你跟她熟,我便想找你帮这个忙。”张剑生一阵若有所思,心想:“若能两情相悦,白姑娘终身有托,也总算了结一桩心事,倒也甚好。”

回到桃源洞外,张剑生把阿雪放了下来,跟净空等人稍作交代之后,见陈剑平伤势好转,对己却仍是冷眼相待,不禁心生无奈。陈剑平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张三侠,你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倒丝毫不将旁人感受放在眼里啊。”张剑生无奈道:“大师兄,你我同门多年,岂是旁人?只是……只是万事难以俱遂心愿,师弟我……我也是无能为力。”陈剑平冷笑道:“无能为力?如今你武功胜我百倍,这世上还有甚么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阿雪忙道:“陈伯伯,你别怪张郎他,要怪就怪我好啦。”陈剑平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冷冷道:“**犯上,不知廉耻。”阿雪顿时不知所措,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在场众人在旁看着,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分说。陈剑平挣开陆剑风搀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桃源洞,陆剑风忙道:“我陪大师兄去透透气。”说着快步跟了上去。

张剑生一阵无奈过罢,走到白海棠身前,道:“白姑娘,我有话跟你说,你……随我来一会。”白海棠秀眉微蹴,心下好奇,也便跟着张剑生去了。二人来到桃源仙府一处无人的竹林里,张剑生将手中纸条交给了白海棠,道:“这是……这是方师弟要我给你的。”白海棠接过纸条,展开来一看,只见纸上写着“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晚,亦恨我生早,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愿共化蝶去,夜夜栖芳草,聊聊心意表,烦恼尽烟消”十行字,白海棠联想纸上所写情形,不禁面红耳赤,望了望张剑生,随即转为淡漠,薄怒道:“张公子,你这是在可怜我么?”张剑生忙道:“不不,你会错意了,师弟托我转交给你,我也……我也不好推托。”白海棠心酸难掩,眼角渗出几滴眼泪,道:“你不懂!”掩面转身,道:“罢了,我还是离开这里罢,张公子,你好自为之,嗯……照顾好陆姑娘,别辜负了她。”张剑生望着白海棠远去的身影,一时不知所措,好不懊悔。忽闻身后传来声响,张剑生回头一看,见方剑松匆忙离开,心想:“师弟他……已经看到了……”心下万般无奈,暗自叹了几口气,心想:“白姑娘心里是不是一直都有我?我一负再负她,当真愚昧至极,罢了罢了,来日方长,定能再见的,我又何必苦苦纠结呢?”一番自责之后,无奈掉头回到桃源洞去了。

又过十日,几个华山派弟子匆匆来到桃源洞外,见了杨天松与净空方丈等人,当先一人忙拱手道:“掌门,大师,大事不好了!”杨天松道:“有话直说。”那人忙道:“我和几位师弟奉您之命在外打探消息,几日前听闻现任魔教教主在江湖上放言道,一个月内若见不到我们在座的八派弟子,便要……便要……”杨天松问道:“便要怎样?”那人埋头道:“便要踏平我们八派门户,好解了他心头之恨……”庄德夏在旁听着,不禁咬牙切齿,道:“这贼厮鸟好生嚣张,俺这便去料理了他!”张剑生忙拦住他去路,道:“庄大哥,不可冲动。”庄德夏道:“难道俺们便要一辈子躲在这儿当个缩头乌龟么?”邓天川笑道:“庄大个,今日可真难得啊,没想到你也有些胆识啊。”庄德夏道:“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不如便死个痛快点!”净空一脸苦色,道:“慧因,你退下。”庄德夏见他德高望重,不想违拗他,无奈退开了几步。张剑生上前道:“是时候了,明日我便启程去一趟魔教总舵会一会他罢。”说着不禁发力紧握手中黑玉长剑。在场山海派弟子纷纷道:“我们也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余下各派弟子纷纷跟着响应。净空忙道:“高手过招不可分心,依老衲之见,此行由张施主一人前去便可,是成是败,便在此一举。”张剑生道:“我也正是此意。”众人见他视死如归模样,不禁心生敬畏。

次日日照三竿,张剑生在桃源仙府外与净空、慕容不朽等人作别。这时,只见他走到阿雪身前,抚了抚她鬓角发丝,道:“好生等我回来。”阿雪泪眼娑婆,怔怔凝视着他。张剑生会心一笑,从怀里取出来一朵白花,递给了阿雪。阿雪喜出望外,轻声道:“雪女花……”张剑生微笑道:“昨晚你睡着的时候,我去花海摘来的。”说着转过身去,欲要发步离开。阿雪情难自禁,奔到张剑生身后,紧紧搂住他身子,道:“你一定要……一定要活着回来。”张剑生“嗯”了一声,道:“我答应你。”挣开阿雪纤纤素手,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桃源仙府。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此情此景,恰似千百载前荆轲刺秦,易水悲歌。

张剑生身负绝世内力,一路翻山越岭,当天日落便至太原城外。望着天边夕阳余晖,张剑生心想:“诗与书,酒与江湖,既然此刻身在江湖,自是不能少了酒的。”心意已定,进到城内一家酒馆买了一壶清酒,街道上三两年轻女子见他饮酒时风流之相,不禁心生爱慕,纷纷往他身上投去柔情目光,张剑生蓦然怔住半饷,朝她们微微一笑,也不多加逗留,快步离开了。

这天夜晚,张剑生一手执着黑玉剑,一手提着剩下的半壶酒,坐在太原城内一座高楼屋顶,灯火迷离,望着太原繁华夜景发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张剑生回头一看,没见有人,却闻一股莫名熟悉的清香传入鼻尖,登时一愣,起身道:“白姑娘……是你么?”见无人应答,张剑生转身四顾,道:“白姑娘,我知道是你,既然来了,却不见我么?”隔了一会,依旧无人应答,张剑生无奈道:“多日未见,我……我总是挂念你的,既然不肯相见,也罢,山长水远,你好生保重,若有一天愿见我了,张某随叫随到。”心下一阵茫然,想到:“明日一战生死未知,其他的话,还是留到能活着再说罢。”坐下身去,心血**,将酒壶中剩下清酒一饮而尽。

次日一早,张剑生起身出城,朝西赶去。不久便来到玄冥教总舵大门外,一队守门弟子认出他来,纷纷兵戎相向,其中一人忙道:“快去禀报教主!”张剑生倒也不慌不忙,止步相待。隔了一会,崔笙一如往故,缓步朝张剑生走来。见众守门弟子之状,忙喝道:“贵客远道而来,不得无礼。”众守门弟子忙收起兵刃,往旁退开。崔笙又向张剑生走过去几步,微笑道:“二哥终于肯现身来见我了,多日未见,可别来无恙啊。”张剑生冷眼瞧着他,也不说话。崔笙笑道:“我已在里面备好酒菜,不如便先随我进去小酌几杯?”也不待张剑生答话,径自转过身子,回总舵内去了。张剑生发步随在其后。

二人一番辗转,来到天机阁。张剑生进去一看,果然见到一桌酒菜,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张剑生冷声问道:“你知道我今日要来?”崔笙坐了下去,道:“不不,二哥误会了,我每天都命人做好一桌美味酒菜,等着二哥有一天来到这里不会饿着肚子。”见张剑生迟迟没有坐下,道:“难不成二哥认为我会在酒菜上动手脚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张剑生知他并无恶意,沉吟片刻,也便坐了下去。崔笙正要给他倒上一杯酒,张剑生道:“不必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今日来此,是来劝你收手的。”崔笙笑道:“收手?收甚么手?”张剑生道:“你心里明白的,倘若你收手了,对大家都有好处。”崔笙哈哈笑了几声,倒了杯酒,端起酒杯猛地往张剑生掷去,张剑生将酒杯来势瞧得一清二楚,轻描淡写便将其接住,杯中清酒一滴不漏。崔笙不禁一愣,心想:“这杯上附有我发出的玄冥劲力,我本以为他会躲避,没想到他这般正面接住,竟然能安然无恙么?刚才在总舵外见了他,我就觉得不大对劲,看来倒没多虑了。”忙道:“二哥功力长进神速,可喜可贺啊。”张剑生道:“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崔笙道:“说得是说得是。”目透寒光,直视张剑生,道:“倘若我不收手呢?”张剑生道:“害人害已,终究是不好的,我希望你能醒过来。”崔笙冷笑几声,道:“怎么?二哥此前不是要杀了我替四妹报仇么?于仇恨二字,天下又有谁人能放得下?”张剑生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甚么今仇旧恨,不报也罢。”崔笙不禁哈哈大笑,道:“当年那么多人合力逼死我爹娘,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多无力么!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四妹与你本来非亲非故,此仇不报于你又有何难?”张剑生无言以答,崔笙右掌运功托起一只酒杯,往张剑生打去,张剑生忙起身运功止住酒杯来势,二人相持一会,丝毫不分上下。崔笙道:“我早该想到了,是那些老不死的将功力传给了你罢?”张剑生道:“是便怎样?”崔笙面色转沉,道:“你几番与我作对,我始终念着旧情没跟你过不去,哼,既然你不能为我所用,又执意处处跟我为难,今日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张剑生道:“我没想过要离开。”二人猛力一推,那酒杯登时被震得粉碎。随着一声龙吟,黑玉剑出鞘,剑锋直指崔笙面门。崔笙侧身躲避,倒也不慌不忙。

二人一番打斗,引来了总舵内众玄冥教弟子,一新任门主奔进天机阁来,见二人打斗之状,忙拱手道:“教主!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向阁外众弟子大喝道:“还不快来助教主一臂之力?”崔笙与张剑生斗至酣处,忽的一个失手,竟一掌拍中那门主心口,那门主身子登时飞出阁外,吐血倒地。众弟子见状,登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崔笙怒喝道:“都退下!”众弟子拱手称是,连忙搀着那神志不清的门主远远退开。张剑生右手持剑使着青霜剑法,左掌发起崂山无锋掌,直往崔笙攻去。崔笙已不敢轻敌,忙发招拆解。二人又是一番苦斗,斗至天机阁外宽场,仍旧相较不下。崔笙道:“看来那天失策叫你们逃之夭夭,是我有生以来犯下的最大过错。”张剑生收招站定,淡然道:“我也不想这样。”崔笙一脸苦相,道:“你我注定要是生死对头么?”双目闪过一丝寒光,运起玄冥血掌,使开移形换影,直往张剑生欺去。张剑生忙挥剑抵挡,二人久斗不分,哪知崔笙趁张剑生一不留神,顷刻间将双掌所使功法改换吸元大法,隔空将张剑生身子牢牢吸住。张剑生不禁暗暗叫苦,黑玉剑脱手落地,身上内力正不断往崔笙身上流去。崔笙暗自得意,张剑生心急之下,以气御剑,拼力发功御着黑玉剑往崔笙双掌刺去。崔笙见势不妙,只得收手避开,张剑生得以脱身,心下对吸元大法多加了几分防备。

崔笙向在场玄冥教弟子喝道:“还不把他给我拿下!”众玄冥教弟子闻声,一拥而上,势如千军万马,张剑生纵身凌空而起,黑玉剑一挥,说时迟那时快,霎那间一道无形剑气斩落,随即宽场上响起一阵响烈的惨叫声,近千玄冥教弟子就此倒地不起。崔笙顿时大惊,心有不甘,发招又往张剑生攻去,又斗一阵,张剑生随心所欲,将各派武学使得淋漓尽致,崔笙逐渐相形见绌,眼看就要抵御不住张剑生攻势。张剑生见能胜他,一时却也不忍对他痛下杀手,一招少林韦陀掌将他逼开几步,道:“胜负已分,我不杀你,你便就此收手罢。”崔笙惨笑道:“我苦心孤诣计划了十几年,没想到终究还是败了!天道不公啊,老天为何这般待我!”呼喊声中,一中年道士踏空而来,正是陈剑平。张剑生忙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陈剑平落在张剑生身旁,道:“我怕你一人难以成事,便赶来助你了。”张剑生朝他一笑,回剑入鞘,道:“事已至此你也见到了,我们走罢。”陈剑平道:“星火不熄后患无穷,此人决计不能放过。”张剑生道:“同是江湖可怜人,罢了。”陈剑平面上蓦地闪过一丝阴笑,道:“你若不忍杀他,我便代你出手罢。”话音一落,手中武当青光长剑出鞘,猛地刺进了张剑生胸膛。张剑生胸口登时血流不止,身子已有些站立不定。崔笙与陈剑平对视一眼,二人哈哈大笑。一青衣女子朝张剑生奔来,正是白海棠。陈剑平提剑又往张剑生刺去,白海棠忙护着他往后避开,平日里处事不惊的她此时也不禁花容失色,急切道:“张公子,你没事罢?你没事罢……”张剑生道:“白姑娘,你来啦,你终于肯见我了……我……我……”白海棠泣道:“嗯……嗯……我始终放心不下你的,听说你一个人到这里来了,我……我便来了……没想到……”张剑生看着陈剑平狰狞模样,道:“大师兄……你为甚么……为甚么这么做……”陈剑平森然道:“若不是因为你,晓晗她会死么?我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如今整个江湖都在看我笑话,不杀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原来,那天陈剑平只身前往玄冥教总舵寻崔笙报仇,二人一番交战,陈剑平大败。崔笙也没出手杀了他,道:“陈掌门,你好好想想,害死你妻子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师弟。”陈剑平咬牙怒视着他,崔笙又道:“武当张三侠和陈掌门你的过门妻子纠缠不清之事,想必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的罢?她心里没有你,那天才会为他挡住那一掌,不然她也就不会死在我手上。”陈剑平闭目待死,道:“罢了,你杀了我罢。”崔笙道:“我不杀你,你走罢。”陈剑平不解道:“为甚么?”崔笙笑道:“日后我一统武林,若有甚么需要的,还望陈掌门多多关照,况且你的仇人还在逍遥快活,你倒忍心一死了之么?”陈剑平也便负伤回到了桃源仙府。

这时,只听崔笙道:“二哥,你万万料不到罢?能活着从我手底下逃走的,天底下还没有几个!那天也是我有意放陈掌门走的,你们躲在甚么地方,陈掌门也早就密信告知我了。”张剑生惨笑道:“原来如此……”望着陈剑平,道:“大师兄,晓晗之死我确有过错,但你要因小失大,成了千古罪人么?”陈剑平大笑道:“甚么千古罪人?甚么名流千古?除了晓晗,我从没去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晓晗一死,天底下还有甚么值得我放在心上的!”抛开手中染满鲜血的长剑,运起太极神功第三式摧枯拉朽,直往张剑生袭去。白海棠护在张剑生身前,拔剑抵挡。张剑生深知白海棠不是陈剑平敌手,忙一把将她身子揽入怀中,拼力运起峨眉玉霞护体神功护住二人周身,陈剑平双掌欺到张剑生身前,却被重重震了开去,登时呕出几口鲜血,倒地不起。张剑生强行运功,伤势又重几分,身子摇摇欲倒。

眼看崔笙面带阴笑,朝着张剑生袭来。白海棠面色凄然,在张剑生耳边轻声道:“张公子,海棠走了……我们来世……来世再相见罢……”张剑生“咳咳”几声,道:“白姑娘,你……你要作甚么?”白海棠扶他坐在地上,挥剑往崔笙刺去。崔笙道:“白姑娘,一直以来他一点没把你放在心上,若你为了他死了,值也不值?”白海棠道:“没甚么值与不值,我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崔笙失声大笑,道:“那我便成全你罢!”避过白海棠剑锋,伸指往她手腕一弹,白海棠手中长剑登时落地,崔笙双掌使开吸元大法,隔空将白海棠身子吸住,白海棠顿时备受煎熬。崔笙几声长笑,大叫道:“天地有穷,唯我无尽!”看着白海棠痛苦之状,道:“白姑娘,待会我把他内力也尽数吸了,再杀了让你们黄泉地府相会,你说可好?”张剑生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往白海棠爬去,奈何有心无力,不禁失声痛哭道:“白姑娘……你何苦为我如此……”隔了一会,崔笙将白海棠内力吸尽。白海棠眉发尽白,倒在地上,苍老的面容上挂着淡淡一丝笑意。

崔笙一脸得意之相,正往张剑生走去,道:“二哥,你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罢?哈哈,那些老不死的将内力传到你一人身上,倒省了我不少……”哪知话未说完,忽觉胸口疼痛难忍,伸出手掌来一看,见掌心发黑,一股浓浓的黑气正往周身各处不断扩散开来。崔笙不禁大惊失色,道:“甚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心念一转,问白海棠道:“白姑娘!到底怎么回事?”白海棠有气无力地道:“你还记得……长恨谷于谷主曾说起的那藏有万毒噬心丹毒粉的玲珑药瓶么?”崔笙慌道:“甚么?”白海棠道:“你杀了月荷妹妹……之后……之后那玲珑药瓶便落在了我手里……”崔笙心下大惊,周身各处剧痛不止,眼角处已淌出两行黑血,惨然道:“难道刚才你先让自己中了毒,再让我将你内力吸尽?”白海棠没再答他话,缓缓合上了双眼。崔笙顿时万念俱灰,放声哭喊道:“吸元大法吸取别人功力之时,也会吸取人的阴阳之气,没想到会是它害死了我啊……爹,娘,姊姊,师父,笙儿来见你们了……”剧痛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崔笙七窍流血,浑身发黑,惨然大笑道:“我只是活在边缘的人!我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失声惨叫一阵,终于倒地死去,化为一滩黑水。张剑生顿时百感交集,爬到白海棠身旁,握着她发冷苍老的手掌,竭力运了一股真气往她丹田汇去,心里不断地念着:“白姑娘……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过了一会,无奈心力交瘁,合上了眼皮。此情此景,不胜凄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年老道士牵着一幼小孩童,与一年老僧人来到天机阁前,来人正是张三丰、虚弥老僧与张思凡。见了场上情形,张三丰满目凄凉,道:“我们来晚了。”虚弥老僧合掌念道:“阿弥陀佛。”张思凡见了张剑生模样,忙朝他奔了过去,哭道:“爹爹……爹爹……你怎么啦……你怎么啦……”隔了一会,一中年道士满身大汗,匆匆奔了过来,正是陆剑风。